光之翼: 未知道
未知道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NKKDBu_2o4
Gerald盯著發出藍光的螢光幕上打出來的綠色數字，按了幾個銀碼之後，等待ATM輸出方才要求的銀紙。他再次查閱現時的存款，盯著屏幕上的數字兩秒之後，他拔掉了提款卡和鈔票，壓低鴨舌咀的帽沿離開了隊伍。
也到了這個時候了吧。
在遇到Adrian之前，Gerald已經很投入音樂的創作。為了專心寫歌，他在大學畢業後挑了一份朝九晚六準時下班的工作，不求升遷，只為了有下班那數個小時的創作空間。跟Adrian的相遇是一場美麗的意外，歌曲找到賦予他們靈魂的主人，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
樂隊首次在電視上的表演回響很是不俗，電視台安排了早前翻唱他們作品的歌手跟他們一同演出。Gerald為了遷就對方的音域特意重新編曲，那個合唱版在網絡上廣傳，不到一週就有約三十多萬次點擊率。撇除合作歌手的人氣和歌曲本身的質素，Adrian的俊俏的外貌亦讓他們在那之後獲得不少關注度，隨之而來的是一些雜誌的訪問和更多的表演機會，而由他們地下時期一直關注他們的支持者們亦替他們成立了官方粉絲會。
事情正逐步逐步往好的方向發展，同時亦有許多的現實考量相繼發生。
Gerald渴望自己的歌曲被人關注已久，可是這事發生的速度快得讓他措手不及，除了從前零星的寫歌邀約之外，更有些頗有名氣的歌手主動接觸。Gerald積存下來的公司年假已幾近清空，他開始無法同時兼顧樂隊與正職，就像許多圈中人一樣，他終於迎來了二擇其一的時刻。
在這個圈子裡浮沈的人佔大多數，可以短暫爆紅的已可謂半個幸運兒，能夠一直名利兼備長期發展的屈指可數。他們目前叫打響了頗為漂亮的頭炮，但到底可以維持多久呢？此事無人知曉。
不過。
Gerald站在斑馬線前等待紅燈轉綠，身旁兩位女途人在悄悄地觀察他，他很大方地擰過臉去朝她倆微微一笑，兩位女途人帶雀躍的表情過來邀請他拍照，他立刻答允並且跟她們自拍後才道別。
辭職追夢，要是真的失敗，又不代表不能再次投入就業市場。可是他們起步時所得到的注目，卻是萬中無一的眷顧。他現在最大慶幸的是自己這些年來總算省吃儉用，積蓄尚能支撐一段時間。
是時候了吧。
綠色的交通燈亮起，Gerald往前邁步。
回到公司，他把準備了一段時日的辭職信列印出來遞給了上司。
「紅左唔好唔識人呀。」他的上司接過Gerald的辭職信後笑著打趣。
「傻啦講呢啲。」Gerald有點腼腆地回道。
「簽返十打八打簽名派街坊先好走呀你。」他拍了拍Gerald的肩膀：「條路唔容易，All the best Gerald」
接下來這個月，Gerald忙著與接手的新同事交接之餘，偶爾還要偷時間接受訪問和參加表演。幸而公司裡的同事們沒有抱怨，上司亦盡量關照，在最後工作天跟同事們吃了告別飯派了散水餅之後，他晚上到了酒吧跟Adrian、貴叔、阿東和Eric小聚。雖然在Band房初遇非常尷尬，但這並無礙他與Eric和阿東都成為朋友。他倆分別從事廣告和媒體，在樂隊的包裝方針上給了他和Adrian方向和建議，偶爾還能給他們拉到服裝贊助和推介他們給其他同業訪問。
「Err…所以呢啲位要講啲嘢架嘛，要講咩？前程錦鏽？大展鴻圖？」Eric率先舉起了啤酒罐，但又搞不清該說什麼祝詞。
「大咩展鴻圖呀，佢地兩個又唔係開公司，雖然都叫註冊左BR。」阿東握著啤酒看了看Adrian：「你想我地祝你地啲咩？」
「我點知啫，我中文仲差過你。」Adrian把視線轉向Gerald：「你覺得講咩好？」
「嗯…一帆風順？紅到發紫？」Gerald明顯對此也很不在行。
「拿，」貴叔舉起了啤酒站了起來：「點都有貴叔包你地三餐一宿，放心去闖啦。」
沒有什麼比起來自家人的實際支持讓人有底氣，Adrian有點感動地看了看貴叔，然後笑著抄起了啤酒罐快速地敲了他們的酒罐一記，搶先眾人骨碌骨碌地大口灌了好幾口啤酒：「Cheers！」
「睇住呀你，明明半罐就冧。」阿東叫住了Adrian。
Gerald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還真是他跟Adrian認識這麼久後第一次喝酒。阿東才剛說完，Adrian的臉就已經漲紅得像煮熟的章魚，眼神迷離地看了他們一圈之後，無視眾人直接趴在酒桌上睡。
「吓，真係兩啖咋喎，佢無嘢架嘛？」Geral初次看見Adrian這個模樣覺得有點新鮮。
「無嘢，係無酒量可言但勝在都係瞓，唔麻煩。」Eric邊說邊執起了啤酒桶裡幾粒冰塊塞進Adrian的背脊，只見後者模糊地咕噥了幾聲，扭著身子把身上的冰甩開之後繼續睡。
「你睇。」Eric有點沾沾自喜地向Gerald認叻：「平時有幾何見到個衰仔咁乖。」
還真像個孩子。
Gerald看著酣睡中的Adrian有點沒好氣地失笑。
哪怕現在的一切都是天道酬勤，但這與運氣離不開關係，Gerald很清楚最近他倆受到幸運女神的偏愛。之前他給其他歌手製作的歌曲相繼派台，亦幸運地取得不錯成績，合作歌手們亦很親切地邀請他們參加現場表演，這使他倆得到了許多亮相機會，Adrian的歌聲驚豔了許多人，他們開始得到越來越多樂迷的支持，再加上Adrian憑外表圈了許多對音樂無感的顏飯，樂隊IG的followers每天都在穩步上揚。
全職音樂人、自由工作者，這些職種聽似十分快活，但當人一旦脫離了規律的朝九晚六社蓄生活，能夠全盤掌握自己的時間時，才是直面個人自律性的最大挑戰。Gerald是個從不高估自己的能耐的人，他很了解失去了固定時間表之後，讓自己處於作戰狀態才是他需要面對的首項工作。
他開始給自己每天定下工作細項，而且在空閒的日子裡就像上班似的天天到Band房裡報到，寫歌也好放空也好玩電腦也好，最起碼讓自己維持到規律的作息。
「你睇緊咩？」
「無，望下啲結他。」Gerald抬頭望向不知何時站在沙發後的Adrian：「你行路真係無聲架喎，幾時返嚟架。」
「我法師嚟架嘛，隱身呢啲嘢輕鬆。」
Adrian放下背包之後本先想到冰箱想取罐可樂，遲疑片刻後改為倒了杯室溫水。Adrian最近開始學習唱歌，為了養聲戒掉了喝凍飲的習慣。Gerald知道Adrian本來是沒有什麼以歌唱為職業的志願，本來就是被他拖入這個行業，但步步走來，他一直盡力做好歌手的身份，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他考慮得更為周到。
「喂幫下眼，睇下今日拍啲片夠唔夠料做條Vlog。」Adrian抱著他的電腦擠到Gerald身邊去。
「你唔係去學唱歌咩今日，點解變左拍片嘅？」
「唔可以兩樣一齊做架咩，我全都要架唔得嘅。」Adrian推了推他：「你快啲睇下啦，你覺得夠做我就掟畀Eric幫手剪。」
「好好好。」
Gerald把目光轉向Adrian的電腦，只見他在片裡拍下了跟歌唱老師學習唱歌的點滴，整條片都幾乎圍繞著他與老師的互動，看他倆聊天還有他如何演唱失敗。有趣是頗為有趣的，這傢伙嘴很甜逗得老師笑得花枝亂顫，不過關於歌唱技巧的部份只屬皮毛，屬營養值偏低的娛樂片段。
「點呀拍得？」Adrian滿心期待地看著Gerald．
「嗯…都幾得意嘅，但我唔覺得睇完條片學到幾多唱歌嘅嘢囉。」
「程子釗你真係山洞星人嚟，都唔知你喺邊個山窿度爬出嚟。」Adrian一副對方沒得救的樣子搖了搖頭，決定直接把片拖上Google Drive發給Eric。
「車，你明知我淨係識講呢啲嘢，咁你又問。」
「係我唔啱，我竟然覺得程伯你會明白年輕人嘅世界。」Adrian注意到Gerald正在看的畫面：「你望過下呢部結他幾次架啦喎，好勁架？」
「痴線呢部嘢緊係勁，如果聽日世界末日，我今日只做一件事就係玩呢部結他！」問到Gerald感興趣的話題，他雙眼發光地發表大論：「呢部嘢叫Manson MB-1，係Muse個vocal Matthew Bellamy嘅Signature結他嚟，你見唔見到結他底呢部份寧寧舍舍有塊板，係用嚟——」
「哎無興趣。」Adrian擱下了正在上傳影片的電腦走開：「化個妝先等間開IG live，你都起碼上個粉底啦就算彈琴都好。」
仆街仔。
Gerald忍住舉中指的衝動，鄭家望對著他永遠是個錙珠必較的臭小子。
Adrian跟他最為不同的一點是這小子很懂得經營社交媒體。Gerald只會在他倆的YouTube上載他倆的演出片段和MV，但Adrian會上載些Vlog，像MV拍攝花絮還有一些組合的生活日常，像他倆跟Eric與阿東打overcooked的片也會傳上去，Gerald是搞不懂這些跟他們的音樂有何關係，但既然無傷大雅而且反應不錯，所以他也放任Adrian上載他愛上載的。Adrian對外是個嘴很甜的人，跟許多合作過的歌手關係不錯，偶爾開IG Live會邀請空閒的前輩，對方受邀後也樂於Join Live小唱一段，他們社交媒體訂閱量穩定上揚，Adrian確實功不可沒。
「我都愛你地呀！」
每次看著Adrian對著電話給支持者比愛心的樣子，Gerald都會心裡汗顏。
這是誰？鄭家望？我認識的那個Adrian Cheng？假到呢。
「嚟緊會唔會有演唱會，細細地都開返場？呢啲要睇我老細喎，」Adrian轉身看向坐在身後的Gerald：「老細開唔開演唱會呀？」
Gerald不發一言對著電話聳了聳肩。
他們莫明奇妙地多了些花名和人設，不知為何支持者們都認定Gerald是組合的話事人，或許是因為他是創作主腦和隊長吧，由於所有的歌都是他寫的關係，所以樂迷們都覺得他活像深不可測的幕後大佬一樣，再加上Adrian接受訪問還有跟支持者開Live的時候都喜歡叫他老細、大佬，又喜歡說自己「唔話得事架」，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無辜模樣，讓Gerald的話事人形象牢不可破。
明明他才是被欺負的那個。
鄭家望你這騙子。
「緣份來到自然就有演唱會。」
是晚的IG Live以這話作結。
只是當刻的他們沒有想過這緣份來得這麼快。
年末的樂壇頒獎禮他們斬獲到意想不到的好成績。除了新人獎之外，Gerald給其他歌手寫的歌亦在頒獎禮裡獲得年度十大的殊榮。在欣賞他們的電台DJ協助穿針引線下，真的有贊助商願意支持他們在麥花臣開小型演唱會。
在門票發售前夜，Gerald、Adrian、Eric和阿東都到了Band房裡過夜，但沒有一個人能夠睡得著覺，於是四人就打Switch打通宵。直到他們看到開售時間十五分鐘之內系統就顯示全數售罄，四個放下了心頭大石的年輕伙子抱成一團在band房裡又跳又叫。
本來就不太能熬夜的Adrian，在放鬆下來後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乾脆躺在地板上閉上眼睛倒頭就睡。在迷糊之間他感到有人輕輕托起了他的頭，給他枕好了枕頭。
那是讓人很安心的感覺。
由於反應很熱烈，於是他們加開了兩場。接下來這段時日他倆都為了準備演唱會而忙碌，Gerald為了演唱會把地下時期到出道後的歌全都重編一次，而Adrian除了練歌之外就與負責是次表演的舞台經理協調，花了許多時間處理行政事務，讓Gerald有更多的時間專注音樂之上。
這段時間Gerald除了為了必要的工作出門之外，基本上都泡在Band房裡過著沒日沒夜的日子。在他盯著電腦看著剛才修過的聲軌時，突然一聲門鈴響起。他心裡奇怪，明明他沒有叫外賣啊。
「請問程子釗先生喺唔喺度？」
「我係，請問咩事？」
「麻煩你簽一簽收。」
Gerald有點摸不著頭腦地簽下了收貨單，然後送貨員把長箱送到他面前。雖然收件者是他的名字，但他難保有人寄錯，所以慎重起見還是用界刀打開了包裏檢查內裡的物品。
看到裡頭的東西之後，他吃驚地捂住了嘴巴。
——為什麼？怎麼會？
「你塞喺門口做乜嘢呀阻住哂。」
剛跟舞台經理見完面的Adrian回到Band房，看到Gerald動也不動地蹲在門口前忍不住開聲責怪。他側著身穿過Gerald，但對方卻猛然站起來撲到他的身前，拉起他的右手。
「喂做咩事——」Adrian用力地推開他。
「無。」Gerald看了看他慣常戴戒指的那根手指空空如也之後，再伸手拉起他脖子上的那條項鍊：「無。」
「無啦啦痴咁埋，走開啦。」知道對方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Adrian小聲地佯裝抗議，掙開了Gerald的手臂之後從他身邊走過。
Gerald十指插到頭髮之內揉了揉，無措地在Band房裡來回踱步，最後停下來指著地上那部結他說：「鄭家望，我話支結他好正唔代表我真係要擁有佢喎，你知唔知呢支嘢幾貴呀？你賣左隻戒指買支結他畀我，我點還呀，隻戒指對你咁重要，我點還呀？」
「我有叫你還咩？」Adrian有點不滿對方的措辭：「唔好講到我咁有心計。」
「你唔好再同我拗氣啦，你乖一次啦好無，你知我唔係咁嘅意思架。」
「咁送隻戒指畀我嗰個人都唔要我囉，我留住佢都無意思架啦，是但啦。」Adrian難得坦率地笑說：「但而家陪我行落去嗰個人係你喎，Make sense呀。」
Gerald覺得內心有點搔搔癢癢的感覺正在心底發酵，有感動有激動又有心痛和心酸，他實在無法理清此刻複雜的心情，最後他扶住額頭，無力地失笑出聲對著Adrian問：「其實你係咪癲架？」
「唔癲都唔同你癲到而家啦，傻仔。」
和Adrian相處的九成時間基本上都是被這個人的毒舌攻擊，他不是嘲笑Gerald老土就是說他不入流，能想像到最尖酸刻薄的用語都幾乎能在這張嘴出現，他轉數之快，Gerald根本不是能招架得住他的對手。被他終日欺負，好脾氣如Gerald有時也會有生氣的時候，可是Adrian偏偏在那剩餘的一成時間裡，能夠做些讓他感動到無力應對的事，每每都教他熱淚盈眶。
「到左就拎嚟試下音啦，啱洗今次演唱會咪拎嚟玩下。」
Adrian坐在一旁毫不在乎地說。
Gerald唯有按捺住眼中的淚意，取出了結他開始試音。
我真是敗給你了。
無論做了多少準備也好，在上台之前的一刻還是會覺得不充足，但他們最後還是無驚無險地完成了三天的演出。第一天的表演反應非常理想，表演片段在社交媒體裡傳開，隨後的兩場演出亦有不少圈中人亦慕名而至。
「痴線真係人靠衣裝。」結束表演之後的Gerald回到後台，看著Eric剛才在台下給他拍的片段，難得自我陶醉地說：「望住呢個彈琴嘅樣再加埋啲燈光呢，真係忍不住想講一句連我都可以溝哂啲女。」
「下次我地入盲人學校開show都應該得嘅。」Adrian慣性地抬槓。
「仆街仔又咁講嘢，」被掃興的Gerald走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唔型咩而家，型唔型先，型唔型先？」
「妖，走開啦。」Adrian笑著推開他，用脫下來的外套打在他身上。
正當二人打打鬧鬧之際，門外傳來打招呼的聲音。這幾天表演完畢都有不少圈中人進來找他們合照，絕大部份來的女性都是找他倆合照再找Adrian獨照。Gerald也不太介懷，畢竟Adrian真的帥得連男生也會被他吸引。
這晚最後來找他們合照的是最近正在上升期的電視台小花Claudia。跟她拍完組合合照之後，她亦跟其他人一樣要求多拍一張成員獨照，Gerald也一如往常先走一步。
「err…其實我係想同Gerald你影多張單獨合照。」
房間裡的人的目光瞬間刷地落在Claudia和Gerald的身上。
「我？」Gerald指著自己有點愕然。
「嗯。」Claudia點了點頭。
遲鈍如Gerald也能看得出她兩眼內毫不掩飾的崇拜，他有點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我幫你地影，」率先打破僵局的是Adrian，他主動地走到Claudia的身邊：「程子釗你快啦唔好要人地女仔等你。」
「唔該哂你呀Adrian。」Claudia雀躍地把手機交到他的手上：「我…我同Gerald影完之後再同你影吖得唔得呀？」
「明架啦明架啦。」Adrian掛上了營業用的軟綿綿笑容：「嚟，企埋少少呀，三、二、一——」
Adrian低頭檢查手機螢幕，照片裡的一對碧人笑得如此燦爛。
多完美。
「唔該你呀Adrian，」Claudia檢查了照片後滿意地笑道，她有點試探地跟Gerald說：「不如我send返畀你呀。」
「吓…」Gerald有點慌張地看向了Adrian。
「係，即嚟！」Adrian此刻正接聽舞台經理剛給他打的電話：「Stage嗰邊有啲嘢我要過去望望。」
「咩事？」
「碎料啦，我一個拆得掂。」
Adrian走了兩步卻折反，拍了拍Gerald的肩膀在他耳側輕說：「加油呀。」
說畢Adrian匆匆地離開化妝間。
加咩油呀…Gerald沒好氣地瞪了Adrian的背影一眼。
由於沒有拒絕的理由，留在化妝間的Gerald最後還是跟Claudia交換了電話。
他看不見背向著他的Adrian，慌張逃離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