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光

光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Wpvc8ySKFY

鄭家望與程子釗的性格在許多方面都各走極端。
 
二人最明顯分別的莫過於對流行的敏感度。Adrian總是能夠與潮流並駕齊驅，而Gerald的觸覺之慢讓鄭先生給他取了很多的花名，例如程公、程伯、程叔、山洞星人，按Adrian的心情和事情的落伍指數而決定使用哪個稱呼，不擅辭令的Gerald來來去去都只能叫他潮童，結果被Adrian恥笑說潮童這個名喟本來就已經很程伯。在耍嘴皮這個領域，Adrian永遠都佔絕對上風。
 
另一樣最極端的就是兩人的金錢觀。錦衣玉食小王子Adrian從小被家慣壞，對父母說一句想要，基本上該樣事物不到數天就會在他眼前出現。雖然後來被趕出家門再沒有胡亂揮霍的條件，現在他賺了錢交了家用給舅父後，看見喜愛的還是會不管價錢想買就買，腦海裡完全沒有格價的概念。
 
Gerald則是精打細算之王，他的人生樂趣首先是音樂其次是儲分，經常被Adrian揶揄他所持有的印花足夠換領全港所有超級市場的煲，電話壞了第一反應是修理而不是換機，應省得省是他的座右銘，賺回來的錢撇除家用和必要開支九成都是儲起，連現在有開車習慣，都是他千年一遇的橫財運讓他抽中了這車，而他退休的父親想偶爾開Uber打發時間，Gerald才沒有把這車子賣掉。
 




因此Gerald最近添購的這套黑膠機連音響套裝，還真的是Adrian認識他兩年有多的時間，Gerald買過最奢侈的非必需品。
 
「Adrian，你望下個轉盤一圈圈咁轉嘅美感，你聽下呢啲少少地嘅炒豆聲，即係Analog嘅嗰種質地係Digital點比都比唔上架呢。」
「……」
 
Gerald最後把整套音響放了在Band房，一來家裡空間有限，二來他待在Band房的時間遠超待在家中。這天難得Adrian和Gerald在Band房附近拍完廣告，距離下個錄影尚有點時間，所以他倆久違地回到Band房偷閑。
 
「喂，鄭家望。」Gerald用手臂撞了撞由剛才一直悶悶不樂的Adrian：「我晨早估到你啦，你想買黑膠機畀我做生日禮物呀嘛，所以我咪先下手為強囉，你唔好再買啲咁貴嘅嘢畀我啦，自己慳啲洗啦。」
「我都無講過，懶醒。」被準確地戳中了心事的Adrian噘著嘴弱弱地反駁。
「係係，我懶醒。」Gerald懶得跟他抬槓，把剛放完的黑膠反轉，播放另一邊的歌：「即係你明唔明，淨返要反轉碟再播呢下已經係勁Sexy，真心不得了。」




 
我唔明囉。
Adrian只想嘆口長氣。
 
這是他倆出道之後Gerald的第一個生日，Gerald這老頭子性格肯定想隨意吃頓生日飯就打發，但Adrian覺得難得二人起步的成績尚算亮麗，開始有穩定收入，所以有別第一年只能在貴叔的酒吧裡慶祝，這年Adrian想送份生日禮物給他。
 
Adrian為了買生日禮物，最近三不五時會偷看Gerald的購物車。他知道程伯有把所有想要的東西丟進購物車就當是解決了消費慾望的習慣，而這套音響由年頭到年尾都沒有自購物車裡剔除。當Adrian以為這份會是最完美的禮物時，Gerald這守財奴竟然趕在他下手之前check out！Adrian苦思冥想了這麼久的生日策劃，就這樣被Gerald不費吹灰之力地破壞了。
 
他似乎只能黑心地寄望Gerald壞手機或者爛銀包。
 




只不過。
 
他側眸看著Gerald像個雀躍的孩子般，喋喋不休地述說著黑膠音樂的美感，雖然他對此毫無研究，但看著平常有點憨氣的他難得像個話嘮，這感覺倒是不壞。
 
還挺可愛的。
 
「程子釗，其實你係幾時開始鍾意音樂架？」Adrian才發現自己沒有問過他這條問題。
「哇，幾時呀，呢個問題呢…」Gerald從對音響的熱情裡抽身出來，瞇了眼睛仔細思考這個問題：「唔…我阿爸係好鍾意聽歌嘅，但佢係聽鬼佬嘢多，Eric Clapton呀Stevie Wonder呀Jimi Hendrix呢啲Blues嘢真係由細聽到大，聽佢地仲聽得多過兒歌，但如果你講我第一次完完全全畀一首歌Hit中感動到起雞皮就係，中學嗰陣有次聽電台做功課，聽到我的快樂時代呢首舊歌，其實嗰陣仲好細，唔明咩叫「毫無代價唱最幸福的歌」，但唔明都聽到流馬尿喎，你明唔明係幾咁震撼。」
 
Adrian乖巧地點了點頭，Gerald忍不住取笑他：「扮咩明呀，擺明唔明啦你。」
「你又唔係我你又知我唔明，」Adrian不滿反駁。能讓這個阿伯流淚，他當然知道是何等的感動：「咁跟住呢？」
 
「咁跟住就想知點解成件事會咁感動，本身學琴都係屋企迫住學，談不上鍾唔鍾意，但嗰次之後就會去研究下啲流行曲點寫呀，何為之正嘅Progression呀，人地條橋點解搭到咁靚，一首本來麻麻地嘅歌去到Bridge個位會升華左唔止3個level呀，去研下人地啲編曲呀，嗰段時間真係好似飢荒兒童咁，聽左好多好多歌。」Gerald眉飛色舞地道：「尤其八、九十年代啲日本音樂，因為有段時間好多中文歌都係直接拎人地啲旋律嚟填詞，好似張學友隻每天愛你多一些，咪係南方之星嘅真夏的果實、郭富城隻到底有誰能夠告訴我，係尾崎豐隻I love you，因為聽好多日文歌，咪直接影響左我後來用Vocaloid寫歌，Post喺NicoNico嗰啲地方，不過我日文麻麻地，寫嘅歌詞點都唔夠到，所以咪想做返廣東歌搵人唱——」Gerald頓了頓，對身邊的Adrian笑道：「然後咪遇到你囉。」
 
明明在發表偉論，好端端的突然笑什麼放什麼電啊。Adrian在對方過於健氣的笑容裡呆了呆，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呼吸，把目光落在眼前的那部黑膠唱機上。




 
「咁有冇啲咩黑膠碟係你好想要架？」Adrian用最若無其事的語氣問。
「尾崎豐隻十七歲的地圖囉，」Gerald大方地告訴他，他奸笑用手指戳了戳Adrian的臉頰：「我估到你諗咩啦，絕哂版架啦，啲人有都唔會放出嚟，我去日本嗰陣去過啲舖度問過都話無，生日求其食餐飯就算啦，唔洗買禮物啦，嘥錢。」
 
算你個頭。
Adrian拍開了Gerald的手。
雖然計劃被破壞掉，但Adrian絕不會在這裡就輕言放棄。
 
專輯的錄音仍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Gerald和Adrian有各自的行程，而且負責的部份並不一樣，所以未必需要一同到Benjamin的錄音室工作。那次過後，雖然Benjamin對那晚發生過的事不置一喙，但Adrian多少還有點顧忌與Benjamin單獨共處一室。
 
「嚟左拿？」
「Gerald呢？」Adrian站在門口來回張望。
「佢話紅隧口塞緊車要晏啲啲先到，你無睇Group message咩？」
 
Adrian翻開了手機，果不其然看到Gerald的短訊。他低著頭，不太自在地走進錄音室。Benjamin看到對方就活像頭倒豎著毛的驚恐小貓，踮著腳滿身戒備的模樣，不禁想翻白眼。




 
「嗱襯Gerald仲未上嚟，有啲嘢想同你講清楚。」Benjamin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的姿態：「講堅上次單嘢真係誤會，我份人係一啲都唔鍾意勉強人嘅OK？所以你都唔洗一副怕我食左你嘅樣。」
 
「強姦犯講嘅嘢信得過架咩。」Adrian小聲地反駁。
 
「Jesus，我係強姦犯？」Benjamin指住自己，幾乎要被Adrian氣笑：「我係強姦犯嘅話你仲走得甩？嗰晚就地融撚左你啦屌，你唔好話自己咁樣跟人返屋企係天真過天真嬌！」
 
Adrian愣了愣，他歪頭問：「咩係天真嬌？」
 
「你扮咩唔識——」Benjamin本先想開口吐槽，但只見Adrian一臉迷茫，絲毫沒有偽裝的意思，他瞪大雙眼問：「屌你唔拿係吓話，你真係唔知咩叫天真嬌？」
 
「唔知啊。」Adrian搖了搖頭。
 
直面年齡差和代溝還真是個傷人於無形的重擊，一劍穿心，Benjamin受到一萬點的傷害。
 




Benjamin木無表情低頭，翻開了手機輸入了幾個關鍵字，然後點進了第一個搜尋結果，把手機抵在Adrian眼前。看見Adrian尤如發現新大陸般嘖嘖稱奇的驚嘆模樣，讓Benjamin再一次感受到，就算外貌如何年輕都好，從大家對這些具時代性的話題的了解程度，就能告訴你與對方的實際年齡距離。
 
安靜下來的二人氣氛有點生硬。Adrian理性上知道Benjamin在那次之後再沒有踰矩，對他尚算禮貌，而且工作時給了他許多專業的指導，說實話他長期以受害者自居並說話帶刺，確實對他有欠公允。
 
「你個嘴…無事啦嘛？」Adrian搓了搓自己的後頸，小聲地道。
沒有預計過對方會關心自己，Benjamin眨了眨眼，用姆指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嗰少少嘢，無事。」
 
好尷尬啊，Adrian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
強行找話題是件乾巴巴又麻煩的事，Gerald你這天才還真會挑時間塞車。
 
Adrian在錄音室裡來回張望，想要在這房間裡強行挖出一個話題，意外發現放在側的唱片架上放了不少的黑膠碟，他就像找到救命稻草般興奮地指著唱片架：「咦你有聽黑膠架？」
「少研究囉，」Benjamin完全不明白對方何以如此激動：「你又啱？」
「Err…都OK架。」Adrian牽強地應道。
「一睇你個款就知你無聽開啦，扮，」Benjamin直接揭穿Adrian的偽裝：「Gerald啱咋呱。」
「我都啱呀。」Adrian強行挽回面子。




「下話。」
 
Benjamin真想放塊鏡在這小子面前讓他看看自己的表情。每次只要觸及與Gerald有關的話題，他就會換掉那張厭世臉，兩眼發光，明亮的眼裡載著不止一條銀河。
 
「咁你會唔會識人搵到啲好罕有嘅黑膠碟架？」Adrian不由自主地湊近了Benjamin兩步。
「都識啲嘅，睇幾罕囉。」Benjamin看見他突然擺低姿態的模樣就知道對方肯定有企圖。
「尾崎豐隻十七歲的地圖呢？」
「吓，呢隻？」Adrian的天真惹Benjamin失笑出聲：「我搵到都留返畀自己先啦小朋友，知唔知呢隻幾難搵呀。」
 
Adrian就像一個漏氣的氣球般，由剛才活繃活跳到現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精神。看著他喜怒哀樂輕易地全寫在臉上，Benjamin開始懷疑他沒有廿三歲而只有十三歲，但凡牽涉到Gerald，這小鬼全然失去平常的機靈傲氣。
 
真的蠢得教人不忍心。
 
「咁你求人幫手，都要識講兩句好聽說話嚟氹下我開心下話。」Benjamin微微仰起下巴，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等待小鬼膜拜。
「你唔幫唔好幫。」Adrian黑著臉扭過頭。
「喂喂喂，我有話唔幫咩，」Benjamin沒好氣地說，小孩子真不經逗，：「等陣啦，幫你Send個email問。」
「真係架，唔該你啊！」
 
這笑容燦爛到幾乎反光。
Benjamin心裡吐槽，這小子瞬間變臉的速度媲美京劇演員，這麼現實的鬼靈精。
 
「Sorry呀我遲到！」
氣喘吁吁地趕到的Gerald衝進錄音室。
 
他一進門，就看見剛才仍跟Benjamin站在一起的Adrian立刻拉開與對方的距離，匆匆忙忙地走進了玻璃房。
 
「唔洗咁急，take your time，」Benjamin跟Gerald點點頭當打了招呼，然後背對著他低頭擺弄著Panel：「抖順度氣先啦，今日幫你錄埋段琴，可以過隔離房練一練先。」
「…知道。」
 
雖然不知何故，但Gerald覺得此刻的自己像被人澆了盤冷水似的渾身發涼。他喉頭緊了緊，來回看了看玻璃室內的Adrian和Benjamin的互動，沈著臉把背包丟到沙發上，轉身走到琴房去。
 
Gerald過大的動作使Benjamin扭過頭來瞥了他一眼。
呵。原來如此。
發現了新大陸的Benjamin心情頗為愉快地戴上了耳機，推高了音樂，指示著房間裡的Adrian開始錄音。投入工作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是日進展頗為順利。因為Benjamin晚上還要替別的歌手錄音，所以他們完成工作後，與剛到埗的前輩歌手寒暄了兩句後，都必須立刻告辭。
 
臨別之際，Benjamin心裡冒了個惡作劇的念頭。
他親自送了他倆出門，並在關門前故意叫住了Adrian。
 
「Adrian，」Benjamin用手扶住門框傾身向前湊近他道：「咁我有咩update再text你啦。」
 
被點名的Adrian嚇了一跳。Benjamin跟他的距離近得讓他罩在對方的影子之下。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看Gerald，留意到對方的表情沒大變化後，心裡雖咬牙切齒，但他只得強撐起笑容：「唔該哂你。」
 
Adrian知道這傢伙肯定在報復他剛才叫他強姦犯。
好狠啊！
 
看著Adrian發作不能的神情，Benjamin心情愉快地轉身回到錄音室。
 
「有啲嫩口喎，啱你？」相熟的歌手看見Benjamin一副滿足的神情忍不住打趣問。
「Nope，」Benjamin搖了搖頭：「不過呢個細路係幾頂癮。」
 
***
 
Adrian有點脫力地癱坐在副駕駛上。他回想剛才Benjamin捉弄他的那副模樣，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天真得很。他和這賤人的段數真的差太遠了，看他笑嘻嘻若無其事就能捅他一刀，猝不及防教他難以招駕。
 
好生氣啊！但偏偏因為有求於人，他氣得想跺腳卻只能默默咽下去。
 
「我啱啱入門口嗰陣你地傾咩笑得咁開心？」Gerald戴安全帶時故作不經意地問起。
「哦……Benjamin佢讚我唱得有進步。」
 
Gerald的目光悄悄地飄向Adrian的雙手，心裡默默倒數。
三、二、一——果然。
Gerald看見Adrian扶著安全帶的雙手絞成一團，他的眼神暗了暗。
 
Adrian可能自己沒有注意到，每當他緊張或者說謊的時候，兩手都會掐在一起捏到通紅。Gerald跟他合作了兩年多，又被Adrian耍過這麼多次，早就把他這身體語言記在心裡。
 
「你唔想講唔好講。」Gerald冷聲道。
「咩呀…」Adrian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氣氛不太對勁：「做咩事呀？」
 
Gerald沒有回話，他俯身向前打開了音響，整個車廂被強勁的音樂聲灌滿。Adrian看過Gerald許多表情，連氣得跳腳的失控表情都有，可他從沒看過Gerald臉上不帶溫度的冷硬。他稍稍舉起了手想要推推Gerald，可是更怕被他一手甩開後的無地自容，思量過後還是放下了手。
 
看到Adrian無措的神情，Gerald知道自己的語氣過重嚇倒他了。他閉了閉眼調整情緒，主動跟對方搭話：「我八達通無錢，借你嗰張畀隧道。」
 
「吓，哦。」
 
Adrian從善如流地把電話殼裡那張八達通拔出來交給Gerald。觀察到對方好像沒那麼生氣，他決定轉移話題：「咁就當無生日禮物啦，請你食餐好啲都得呱。」
 
「咁如果係你萬歲嘅話就你打骰啦，我負責出現啫。」Gerald拉起了手制：「你知我食乜唔食乜架啦。」
「咁我決定啦，六個人食Omakase啦，有間我想試好耐。」
「六個？」Gerald皺了皺眉頭不解地問：「點解係六個？」
「我同舅父同Eric阿東仲有你同Claudia，咁咪六個囉。」Adrian一邊回答一邊數手指。
「你想約埋Claudia？」Gerald怔愣住。
「係呀，定係你想單獨約佢另外食？」
 
聽著Adrian提起Claudia的出席就像好像日出東升般自然，Gerald舔了舔後牙槽。是他後知後覺還是世界沒有通知他，何時Claudia跟他關係親密到會出現在他的生日飯裡。這條問題壓在Gerald心底許久，他決定藉此機會問清楚：「其實我想問你好耐，你好想我同Claudia一齊咩？」
「咁人地好女仔，又靚又叻又識音樂又同你啱傾，有咩唔好。」
 
Adrian的理所當然讓Gerald覺得提問的自己活像個低能。
 
對啊。
Claudia很好，跟她一起有什麼不好。
Gerald覺得有種莫明的疲倦感注滿全身，他無法擺脫這層束縛，唯有半自暴自棄地點了點頭：「你啱。」
 
「係囉，程伯唔好太腌臢啦。」Adrian笑著調侃：「學埋啲攻於心計吊高嚟賣，學到壞哂。」
「收皮啦你。」
 
又跟Gerald嘻嘻哈哈打鬧了幾句，Adrian把頭靠在車側的玻璃窗上，看著裡面Gerald的倒影。無論跟他走得多麼近都好，唯有對著折射裡的他，Adrian才能稍微透露自己的真心。
 
挺好的。
反正早晚就該習慣你會有女朋友有成家立室的一天，那當然跟個好女孩一起才好。
 
他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倒影裡Gerald的臉，然後閉上眼睛。
 
真的挺好的。
這對大家都好。
 
***
 
時間又過了大半個月，絕版黑膠果然沒那麼容易找到，Adrian已經對此以呈半放棄的心態，並且考慮其他適合的禮物。他覺得自己不是適合送他香水的人，畢竟這類禮物過於私人和貼身。出道後程伯終於打了個耳洞，時尚感稍微增加了五分，也讓他多了個禮物選項。
 
然而皇天不負有心人，這種萬中無一的好事原來真的偶爾會發生。
 
這天難得空閒的二人正待在Band房裡打機，Gerald想玩重製版的Resident Evil許久，但因為沒有膽量所以遲遲未開，這天難得Adrian沒有工作，所以他立刻求對方來Band房陪自己玩。
 
他本來以為這身嬌玉貴小公子一定會嚇得三魂不見七魄，Gerald看見Adrian幾近無感地遇人殺人遇神殺神，難關難過關關過，Gerald還真的覺得自己好像瞬間矮了這小子一截。
 
「哇頂佢個肺點解呢度有咁大撻血架，好恐怖呀鄭家望我唔得啦——」
「頂你咩唔好嗌啦，你恐佈過隻Game呀！」
 
Adrian真的好想打暈身邊這個無用的男人，由開他Game至今一直在大呼小叫，教他煩不勝煩。
 
Adrian擱在牆邊充電的電話突然有人打入，正專注打機的他朝電話仰了仰下巴，示意Gerald給他拿過電話。Gerald聽話地把電話遞過去，然後發現來電人名是「AKA強姦犯」。
 
Adrian有一個很特別的小嗜好，他很喜歡給每個來電人改平常花名。例如阿東的來電名稱是東區走廊，因為他覺得對方很長氣囉唆；Eric的來電名字是米九，因為對方只有米六這麼高。只有他一直是Gerald。
 
他曾納悶地問過Adrian原因，他只是用「你唔需要花名」這理由來打發他。
 
所以這個AKA強姦犯是誰？他認識的人嗎？
 
「真係架，喂你唔好呃我喎！」接過電話的Adrian開心得幾乎跳起，他立刻暫停了遊戲專心聽電話：「得，我而家即刻飛的過嚟。」
「Adrian，做咩事？」
「好事！但之後再話你知，」Adrian穿起了擱在沙發上的外套，執起自己的銀包電話跑到門邊穿鞋，連鞋帶也沒有綁好就推門而出：「你驚就唔好玩啦，之後我再陪你啦。」
 
「喂！」
 
Gerald叫都叫不住他，對方腳底抹油似的衝走了。
 
「搞咩呀…」
 
電視上仍然停留在可怕的畫面上，Gerald苦著臉瞇著眼睛快速地用搖控關了機之後，這房間又回復一片安靜。
 
為什麼最近只想跟Adrian簡簡單單打場機吃頓飯都變得那麼困難。
他脫力地倒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的光管發呆。
 
本來他就故意空出一天來跟Adrian打機，現在突然剩下來的時間不知道如何打發。百無聊賴，他下意識摸出手機，心血來潮地打開了瀏覽器搜尋Adrian的名字，看看關於他的新聞。新一代男神、少女殺手這種名銜真的隨便都有一打，大家都說又唱得又帥的年輕男生少之有少。
 
你們的男神鄭家望，Adrian Cheng，他這把好聲音是我程子釗發掘出來的。
Gerald既有點自負但又有更多莫明的空虛，他覺得近日的自己好像被空洞感蠶蝕。明明他們的事業正逐步上升，得到了許多人想都沒有想過的資源，可是他卻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快樂。
 
明明知道人太貪心就易遭天讉。
 
Gerald打開了Instagram，他看了關於他與家望林林總總的相關標籤，然後帶著點不祥的預感打開了禁忌的CP tag。Gerald清楚他們有不少支持者喜歡妄想他與Adrian是一對，並且有各種各樣的衍生創作，可是礙於膽量問題，他至今仍未打開過這個魔域。
 
只是今天真的閑得過份，他最後還是點開了CP Tag掃了掃裡頭的各種創作，順便看看到底他們的樂迷們到底是如何想像他倆的。
 
不看還好，看了簡直刷破了他對人生及自我形象的認知。
 
「乜料呀，我有乜可能係個玩SM嘅霸總呀痴線。」
 
興許是Adrian太常在人前叫他老細和大佬，他發現自己在文裡的形象總是以腹黑專橫強硬的形象出現，他開始覺得要重新建立自己的形象，再放任Adrian胡說八道下去，早晚他的樂迷看到他出場就覺得有陰謀。
 
而Gerald這傢伙在各文章內就是被他欺負蹂躪甚至拋棄的小可憐登場。
 
「我拋棄佢？明明係佢唔要我。」
 
AKA強姦犯。
明明給別人起了如此充滿惡意的花名，收到人家打入的電話就一溜煙地衝出門的是誰啊。
 
他又隨意地看了幾篇短篇，其中一篇的作者寫得頗為溫馨，妄想不算太過離譜倒叫看得下去。內容很短，故事說Adrian如何花費心思給他做蛋糕慶祝生日結果炸了廚房。
 
「你地就真係唔了解佢，佢煮飯好好食架。」
 
在還未出道之前那年，他們為了省吃斂用，經常在Band房裡用電磁爐做飯。設備簡陋，但Adrian用手藝搭救。那年他做歌做得最密那段時間，天天窩在Band房裡吃他做的飯，短短一個月內足足肥了差不多三公斤。
 
看到故事裡的自己如何深受打動，Gerald關上了屏幕。
 
「我地邊有你地諗得咁Close。」
 
他把手臂橫在自己的臉上苦笑。
 
門鈴忽地響起，Gerald從沙發翻下身來開門。
 
「係咪漏左嘢呀…」本以為是折返的Adrian，Gerald看到門後的人感到甚為意外：「Claudia？點解你喺度嘅？」
「Adrian話你地今日喺Band房打機，所以我整左啲嘢食上嚟，我有問過佢架，佢話Welcome。」
 
兩個人站在門前門內瞪了半晌。
Gerald有點煩燥，對他來說Band房是他和Adrian的私人地方，其實他不太喜歡有別人踩上門來，而Adrian竟然未問過他同意就把地址交給了Claudia。然而看著Claudia眼底裡的期盼，還有對方手裡提著一大袋重物，Gerald的教養還是側身讓對方進門。
 
「入嚟先講，」Gerald朝她禮貌一笑：「啲嘢我幫你拎。」
 
***
 
 
另一邊廂，收到來自Benjamin好消息的Adrian趕到街上截的士，飛也似的趕到對方的錄音室。Benjamin看見來人，忍不住抬頭瞥了眼時鐘。才掛線不到半小時，Benjamin簡直想為Adrian神速鼓掌。
 
「哇你咁快嘅，坐咩過嚟架你。」
「唔好講廢話啦。」Adrian從升降機口一路跑來，他半弓著身，一手按在大脾上喘著大氣，另一手朝Benjamin伸去：「快啲畀隻碟我啦。」
「哇你咩態度呀，唔該都無聲。」Benjamin伸出兩指抵在Adrian的眉間，把他的頭輕輕推後：「唔好行咁埋呀你。」
「唔該。」Adrian立刻從善如流。
「求我呀。」
「求你。」
「講Benjamin最有型。」
「Benjamin最有型。」
「喂，骨氣呢？」Benjamin抱著手瞇眼看他。
「頭先找埋畀的士司機。」
 
真不知該氣還該笑。Benjamin用手指點了點Adrian的額頭：「等陣啦。」
 
Benjamin把轉針重新在擱在盤上，把不久前放完的歌重放一遍。
尾崎豐溫暖纏綿的歌聲在錄音室內徐徐響起。
 
Adrian走到唱機面前跪坐下來，趴在轉盤前凝視著黑膠唱片一圈圈地轉，聽著浪漫的旋律，忽然好像能夠理解Gerald口裡的美感，像圓舞一樣優美地劃著圓。
 
「個店主話隻碟係個仔去放嘅，佢阿爸過左身，咁佢返舊屋執屋嗰陣見到堆黑膠就拎出去賣，講堅你真係好好彩。」Benjamin坐在沙發上聽著轉盤上的歌感嘆：「聽聽下我都有啲唔捨得畀你。」
「你做人唔可以無口齒架！」Adrian聞言立馬轉臉瞪著他。
「仲用口齒呢隻字，你今年貴庚呀，」聽著他稚氣的話，Benjamin覺得自己此刻好像被小學同學痛斥「你過界」一樣：「我話我唔捨得，我有話唔畀你咩，你個細路真係。」
「……對唔住，」Adrian被對方盯得有點心虛，小聲地說：「Benjamin最有型。」
 
Adrian很清楚在得到這張唱片之前，Benjamin還是他老細。
看他一臉心不甘情不願還要迫自己讚美他的模樣，Benjamin不禁慨嘆，為了愛人，骨氣真的是條鐵。他點了根煙挨著沙發看著Adrian趴在唱機前的身影，不由得感嘆這是個見縫插針的現實小混蛋。
 
Benjamin開始明白為什麼Gerald會如此保護他，還有為什麼Adrian可以如此不顧一切地愛一個人。他要如何成長才能來到這個年紀還保有一顆童心，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其實首歌講咩架？」
「你聽嘅時候有咩感覺。」
「好纏綿，但有啲慘，好似一對末日嘅愛人咁。」
「你又真係幾Sensitive，」Benjamin笑了笑：「詳細就自己Search歌詞啦，不過內容都係不被容許相愛嘅兩個人，點樣互相依偎都要愛落去嘅故仔。」
 
Adrian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向轉盤。
 
「點呀，諗起你自己？」Benjamin傾身抖了抖煙灰。
「唔係。」Adrian輕笑出聲：「我地都唔係愛人。」
 
Benjamin想起那天在錄音室裡Gerald鐵青著的臉。
他默默地抽了口煙，看著Adrian趴在唱機前小小一團的身影，決定什麼都不說。
 
畢竟這黑膠已有超過三十多年的年月，唱片封套的紙皮已經有點脆弱，Benjamin小心翼翼地把唱片裝好之後，才把他交給Adrian。恰巧煙也抽完，Benjamin跟Adrian一起出門街順道到便利店一趟。
 
「今次真係好多謝你。」Adrian在大廈門口再次向他施以日式九十度鞠躬禮。
「客氣。」Benjamin漫不經心地說，同時知道這小子下次再見肯定沒這麼好態度。
 
得到唱片的Adrian只想以最快速度回到Band房。他估計無法打機的Gerald早已離開的機率很大，他決定把黑膠直接擱在機裡，下次他播放的時候就會有意外的驚喜。
 
「喂，Adrian，」就在Adrian過馬路之前，Benjamin脫口而出叫停了他：「我真係從來未試過，其實死心塌地咁鍾意一個人係咩感覺？」
 
Adrian停住了腳步，抬頭看向了天空。
今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就像跟Gerald走過的每一天，都像走在晴空萬里下。
 
是什麼感覺？
是給他一顆糖你會想收藏那張糖紙的感覺。
是搭他肩膀你覺得那片皮膚會發燒的感覺。
是簡單一聲「喂，鄭家望」都宛若天籟的感覺。
 
「係佢畀粒沙你，你都覺得好似得到天堂嘅感覺。」
 
Adrian轉身笑道，然後再次邁步，頭也不回地衝到對面馬路跳上剛剛停在對面的的士。
Benjamin在他的笑容裡怔愣了兩秒，竟有一刻昡暈的感覺，當他的的士離開之後，Benjamin才回過神來，他晃了晃頭，按照原定計劃在最近的便利店買煙。回到錄音室，Benjamin叼住煙如常地在工作桌上翻找打火機，竟意外翻出了Adrian之前給他買的藥膏。
 
Benjamin執起那支藥膏看了兩秒，把拋起了再接住，重覆這動作好幾次，然後在工作椅上轉了個圈。
 
他握著藥膏凝視幾秒，用它敲了敲自己的額角。
 
「出事。」
 
***
 
Adrian滿心歡喜地帶著黑膠趕回Band房。他一打開門，就聞到每室的食物香氣。Claudia和Gerald正坐在餐桌旁，滿桌都是食物盒，光是香味就惹人垂涎三尺。看著這這樂也融融的溫馨場景，竟讓Adrian覺得自己成為了誤闖了新婚夫婦小天地的入侵者，單單是看著他倆已成冒犯。
 
他想起自己數天前告訴Claudia這天他和Gerald會在Band房打機，還說帶著食物的話，他必定就會恭候大駕，未料到Claudia真的當真。
 
為了追求愛情如此積極的人，從來都是勇氣可嘉。
 
Adrian握住門把頓了頓，平伏了剛才雀躍的心情，他掛上了平常那副對著外人時常用的軟綿綿表情。
 
「Hey Adrian」Claudia看見來人立刻站了起來：「你食唔食啲呀？」
「樣樣都咁好食好難揀喎。」Adrian按下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他瞬速掃了眼食桌後，最後挑了塊排骨放了進口，好吃得教他揚了揚眉：「得喎Claudia，鬼妹仔煮中菜咁叻嘅。」
「我屋企喺加拿大開中餐館架嘛。」對自己手藝甚有信心的Claudia欣然接受Adrian的讚美。
「失覺哂。」Adrian笑著說：「我返嚟拎啲嘢架咋，而家走架啦，唔阻你地。」
「你都一齊食啦，」Gerald拉住他，幾乎用求救的神情對Adrian做口型說：「我點食得哂呢度咁多呀。」
「得架啦你，畀啲信心自己。」Adrian故意忽視Gerald眼裡的訊號，走到電視機旁執起了Resident Evil：「反正你都玩唔掂架啦，我攞返去玩。」
「喂，鄭家望。」Gerald幾乎無法按捺住一腔怒意。
「食飽啲呀，不過雖然飽暖思淫慾，但都唔好搞到上嚟呀，你記得你第一年爆我啲乜架，」Adrian笑著對二人打趣，然後朝他倆揮手道別：「Get a room，唔好慳呢啲錢呀。」
 
說完他背對他們一蹦一跳地離開了Band房。
 
看著Adrian離開的背景，Gerald覺得自己失去了八成的胃口。
 
「…Gerald，Adrian係咪誤會左所以你唔開心呀，你唔同佢解釋嘅？」
「解釋都無用，」像洩憤似的，Gerald起勁地往碗裡夾菜：「佢覺得係啱嘅嘢就唔會聽人講。」
「——咁不如我地真係一齊呀。」
 
Claudia終於鼓起了勇氣向Gerald示愛。
 
她在這數個月間不斷地努力親近他，Gerald始終跟她保持著友好卻不溫不熱的態度。她其實很清楚此刻Gerald對她的感情不多，或許根本跟愛情扯不上一點關係，只是因為紳士風度、基於禮貌，考慮到她的感受，而接受她的好意。
 
可是她真的很喜歡眼前這個人，喜歡得願意在這樣的前題下跟他一試。
 
Gerald放下了碗筷，他看著Claudia勇敢卻隱約透露一絲絲畏懼的模樣，腦裡忽爾想起Adrian跟他說的話。
 
『人地好女仔，又靚又叻又識音樂又同你啱傾，有咩唔好。』
 
對啊，有什麼不好。
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像他這種人竟然能有女神倒追，旁人終日燒香拜佛都沒有這等福氣。
他該心滿意足的。
 
「好啊。」
 
於是乎，他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而在下一秒鐘，他被一個溫軟的擁抱包圍，整個人都沒入對方的氣息之中。Gerald覺得腦袋昏昏沈沈，他懶得再思考，最後閉上眼睛回應了她的擁抱。
 
挺好的。
這樣就好。
 
在坐的士回酒吧的時候，Adrian收到了來自Claudia的短訊。
 
「Thank you sweetie. Gerald is my boyfriend now :)))))))!」
 
Adrian收到短訊後無聲地笑了笑，然後一字一字回覆她，還挑了個可愛的Sticker給她發過去。
 
「Congratulation! Pls take good care of my bro :)」
 
挺好的。
各種事情漸上軌道，大家都活在幸福的魔法之中。
 
黃昏時段，華燈初上，馬路兩旁的街燈成排亮起，飛快的車速使盞盞燈火連成一直線。
Adrian托著腮看出車窗，玻璃內折射的只有他自己的身影。
 
回到酒吧，Adrian立刻跑到浴室裡洗澡。他打開花灑，把水力開到最大，白色的蒸氣不到一分鐘就灌滿整個浴室，他再把熱水爐調高了兩度，然後站在熱水下發呆。
 
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他頂多需要花些時間去消化和習慣寂寞而已。
 
他扶住牆壁仰首，讓迎頭落下的熱水沖走他放肆的眼淚，用力咬住唇，不讓自己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