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作家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xcuwOAhebI

「係呢邊呢邊、Adrian個頭dup低少少,Gerald唔好望鏡頭,個身斜少少,少少就得架啦,啱啦Fit哂。」
 
鎂光燈就像閃電般,度度落在眼前,此起彼落,一閃即逝。
 
兩人的演唱會取得極好的回響,在那之後他們更初踏上了紅館,當初翻唱他們歌曲的男團成員邀請他們成為演唱會的壓軸嘉賓。勢不可擋的人氣,停不下來的雜誌訪問,各種各樣的綜藝通告,在他們沒有加入大型唱片公司的背景下,能擁有此刻的資源的確極為難得。
 
這天是二人第一次受時尚雜誌邀請拍攝特輯。兩人初為模特,因為對所有事都一竅不通,所以兩隻不安的企鵝只能完全服從攝影師的命令。
 




「拿跟住Adrian喺後面伸隻手入Gerald件西裝褸度再挨住佢膊頭,Gerald擰少少個頭,好似望到又唔望Adrian咁。」
「唔該,我想問點解要咁影?」一直都乖巧地聽取指示的Adrian忍不住發問。
「因為靚囉,你唔好咁僵硬啦,Gerald又唔會食左你。」
 
攝影師懶得再費唇舌解釋,直接走前幾步,給二人擺好了姿勢。
 
「Perfect呀!」
 
隨著一聲收工,工作人員們拍手歡呼,是次攝影環節終於完畢。Adrian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幾近虛脫,用這種曖昧姿勢攝拍攝,比起他連續唱三晚演唱會更加累人。
 




「飲啖水先,等間仲有訪問。」
「唔該。」
 
接過Gerald遞給他的水,Adrian扭開瓶蓋喝了兩口又把水還給他。Gerald極為自然地接過,沒有離口直接對嘴就喝,Adrian愣了愣看著他。
 
「做咩?」Gerald不解地看向他。
「無嘢。」Adrian揉了揉額角,已經不想生氣只想嘆氣:「我想快啲做埋個訪問。」
「你啱啱拍完綜藝再直落係攰啲,不過能者多勞丫嘛。」Gerald摟住他的肩膀搖了搖他:「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呀。」
「係呀係呀,行開啲啦挨身挨世。」
 




接下來的訪問內容圍繞著兩人未來半年的工作計劃,稍微探討了Gerald的創作世界和Adrian對Gerald的音樂的看法。Adrian和Gerald應對媒體各有角色,關於與實際工作有關的內容多數都交由Gerald回答,而Adrian則負責平衡氣氛。
 
「我地都預備要錄新碟,今次另外搵左Producer幫我地做,以前啲錄音都係喺Band房度自己用電腦搞掂,今次第一次入錄音室搞,所以我地都幾looking forward to今次嘅成果。」
 
公式的對答就像個沈悶的圓,繞來繞去還是回到原點,換了一百家媒體用的都是同一套說辭,說久了都教人覺得索然無味。訪談來到最後,果然繞到每個人氣爆發的男星都逃不開的話題,關於他們的感情世界。
 
「其實呢排都見到唔少消息話Claudia同你行得好密喎Gerald,對方都喺好大方承認係你嘅樂迷,你自己又有咩睇法呢?」
「佢係一位好出色嘅演員,我都好感激佢支持我嘅音樂嘅。」
「咁你覺得Claudia係咪你嗰Type呢?」
「……」
 
在演唱會之後,Claudia主動向Gerald發起了追求攻勢。於外國成長的Claudia並不在乎自己正處於事業t的上升期,毫不介意外間輿論認為女追男會被人說是倒貼,只要有記者問到,她於不同場合都樂於表示對Gerald的欣賞與傾慕。
 
「咁問下拍檔Adrian啦,你又點睇Gerald同Claudia呀?」
「我係佢lur飯應啦,女神喎,執到啦佢。」




「亂講咩呀你。」
 
又是一陣歡笑聲。
在應對傳媒的時候,Adrian往往擔當活絡氣氛的開心果,而Gerald就是那個控制他不要亂說話的家長。時間日久,Adrian覺得自己在腦裡好像裝載了一套系統,懂得在何時說些什麼、搞搞氣氛、耍耍嘴甜,在真的回答不了的時候最好用甜美的表情裝裝傻,多半都能混過去。
 
「咁又問下你呀Adrian,你鍾意嘅係邊Type?」
「邊Type?」
 
Adrian看向記者身後的那扇玻璃門。
他看著玻璃裡Gerald的折射淺笑,眼珠轉了個圈,擺出了佯裝思考的模樣,然後傾身向前,對著記者甜甜一笑道:「你咪我嗰Type。」
「Sorry我管教無方,佢又亂講嘢,」Gerald捏住Adrian的耳:「鄭家望講對唔住。」
「係——對唔住——」
 
記者被兩人有趣的互動逗得笑到花枝亂顫,是日的訪問在極為愉快的氣氛裡結束,兩人到化妝間換下了贊助商的服裝和飾物。Gerald仍在化妝間等待珠寶公司的人檢收飾物,Adrian早一步離開了擠滿了人的化妝間站在門外等他。
 




Adrian放空地挨著走廊的牆上,放鬆緊繃的身軀。
其實他還是不太習慣站在不熟悉的人群前擠眉弄笑,奈何這是工作。
 
「其實唔洗咁介意同男人影啲咁嘅相喎,」剛才給他們拍照的攝影師看到站在門外的Adrian前來跟他攀談:「而家啲女人好鍾意睇呢啲架,願天下美男子全是BL嘛,下輯總有機會同靚女影嘅。」
「唯有期待下次啦。」Adrian聽到人聲,渙散的眼睛再次對焦,禮貌地笑著回應:「今日真係辛苦哂你地。」
 
掛上招牌軟綿綿笑容跟攝影師和其他工作人員道別之後,Adrian搓了搓笑得快要僵硬的臉部肌肉,這天他笑得臉都要發酸。
 
真諷刺啊。
這裡的人都誤會他是因為尷尬才抗拒與Gerald拍攝這種親密曖昧的合照,因此動作生硬而不自然,天曉得他心裡在想什麼。剛才二人貼得那麼近,Gerald溫熱的一呼一吸打在他的臉頰和頸項上,他整個人都被對方的氣息包圍,這種親近簡直跟凌遲無異,對心臟極不友善。
 
他都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搞掂啦,行啦。」從化妝間出來的Gerald揉了揉Adrian的頭,推著他走:「好肚餓呀,陪我食啲嘢先車你返去啦。」
「唔好搞我個頭呀。」Adrian嫌棄地掙開Gerald的手:「食食食,好心你就Keep下啦,叫左你去做Gym幾多次呀。」




「唔食邊有力keep呀。」Gerald再次把他圈到自己的身邊。
「係呀係呀。」Adrian一手掐住他腰間的肉:「死肥仔,幾多個月呀。」
 
「Gerald、Adrian!」
 
正當兩人一邊打鬧一邊走向升降機大堂的時候,一把熟悉的女聲叫住了他們。二人扭過頭去,看見Claudia正笑著朝他們跑來。看見來人,Adrian插著口袋不作聲色地與Gerald拉開半步的距離,抬頭跟她微笑點頭,權當打了招呼。
 
「Claudia?你喺度嘅?」Gerald有點愕然。
「我咁啱喺附近拍嘢,知你地啱啱收工所以過嚟搵你地食飯。」Claudia用帶著期待的眼神對著Adrian眨了眨眼,希望他收到自己的暗示:「呢頭我拍嘢成日嚟都好熟架,可以介紹好餐廳畀你地。」
「吓,」Gerald微微側眸,流露詢問的眼神:「Adrian,咁——」
「咁不如我Call Uber走啦,反正我想早啲返去。」Adrian微笑著,在身後悄悄地向Claudia比了個OK的手勢:「我都好耐無陪過舅父食飯,你地Enjoy啦。」
「收工時段叫Uber好貴架。」Gerald蹙眉。
「錢搵返嚟就要洗架啦,後日錄音見啦。」
「喂——」
 




Gerald叫都叫不住Adrian,他以幾近逃命般的速度鑽進了升降機。看著他如貓般捉都捉不住的身影,Gerald莫明地覺得心有點堵塞的悶意。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跟Adrian好好地坐下吃一頓飯。
最近兩個人但凡見面都與工作有關,偶爾能夠稍微輕鬆小酌兩杯都總有其他人在場,再加上Adrian最近受電視台邀拍攝成為某個綜藝接下來一季的固定主持,行程忙得連喘口氣的餘地都沒有,更遑論與他私底下見面吃飯。
 
「Gerald,咁我地去攞車先?」旁邊的Claudia叫住了神色半帶落寞的Gerald:「你…會唔會唔鍾意我咁突然出現?」
看著Claudia小心翼翼地試探的眼神,Gerald終究狠不下心,對她禮貌地搖搖頭道:「唔會。」
 
在走廊來回的工作人員看到他跟Claudia站在一起的身影,身後傳來不少小聲的驚呼聲和交談接耳的聲音。從來來回回的人聲之中,Gerald很清楚明天的新聞或是今天的社交媒體上又會有什麼樣的輿論,但他沒有追究和辯解的心情,他只覺得自己的胃袋好像比起剛才更空了。
 
Claudia雖說明刀明鎗地追求,但對方始終沒表明自己的來意,只用想與他做個朋友的理由來接近他,許多時候Gerald都不便推卻,再加上Adrian這小子總愛在旁邊推波助瀾,他在半推半就之間跟對方吃過好幾頓飯。
 
他承認跟Claudia的相處其實頗為愉快,Claudia雖是演員但也對音樂亦甚有研究,她的鋼琴甚至已達演奏一級的級數,總能跟他交流不同的看法。他跟Claudia吃完晚餐之後,盡了紳士風度送了對方回家,明明甚是愉快,回家路上他卻覺得有陣莫明空虛的感覺。
 
本先想要早早洗漱休息,回到家裡的Gerald突然睡意全無。他直覺地打開了Switch,果不其然給他逮到剛才一直喊累的Adrian竟然在線上。
 
他有點生氣地抄起了手機給對方發了短訊。
 
「又話攰,仲唔瞓,見到你喺度打機啦。」
「廚房著火啦唔好煩我。」
「我又玩。」
「無位啦。」
 
Gerald不甘心再給Adrian發了幾個Stickers,但對方狠心地沒有回他。
 
「仆街仔,掛住打機唔理我,無我洗碗你實過唔到版。」
 
Gerald拋開了手機倒在床上,仔細地想了想對上那次跟他們聚在一起打機的時候,是他們在演唱會後在Band房慶功那次。
 
才三個多月的時光,竟讓他有彷如隔世之感。
他低嘆一聲,疲倦地關上了床頭燈,世界回歸平靜。
 
***
 
時間來到兩天後,亦是他們新專輯錄音的第一天。
 
這次是他們第一次到專業的錄音室與職業級的監製合作。他們跟Benjamin Ip是在年初頒獎禮的慶功宴上認識的,對方主動前來跟他們攀談。Benjamin連他們地下時期的歌也有聽過,並給了許多實際的建言。
 
這事讓Gerald興奮了整整一個星期,因為Benjamin是Gerald在香港裡最崇拜的唱片監製。當他們決定要製作下一張專輯的時候,都認為這次作為他們主流出道後的首張專輯,理應邀請專業的監製協助。Gerald本來也只是以一試的心態邀請Benjamin,想不到對方竟一口答應。
 
Adrian第一次面對這種陣仗的錄音,他半帶忐忑地站在玻璃後,盡量以平常的狀態唱歌。Benjamin聽著監聽耳機裡的歌聲,緊皺眉頭凝視著錄音房裡的Adrian,他咬了咬大姆指然後暫停了音樂。
 
「頭先嗰句我地再嚟多次,Adrian你試個輕少少嘅感覺。」
 
Adrian聽著耳機裡傳來的指示,有點緊張看向玻璃窗外的Benjamin和Gerald,希望在對方的臉搜刮出多點提示,可惜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輕少少的感覺即是什麼感覺?
Adrian只能迷茫地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隨著音樂響起,然後再唱了一遍。只見Benjamin再重覆聽了剛才那句一次,眉頭皺得比剛才更深,他停下了音樂。
 
「Adrian,不如我地喺度take個break先。」
 
最後Benjamin主動提出休息,擱下此句之後他推門離開了房間。Adrian摘下了耳機,透過玻璃帶點懼意地看著對方離開的身影,腳步虛浮地步出了錄音間。
 
Adrian在這兩年間都沒有遭遇過這麼大的挫折,他幾近脫力地坐在房間內的沙發上。他花了幾乎一個早上的時間錄音,卻連不到四句的Verse都搞不定。他自問用了不同的方法和情緒反覆地重唱著同一段,Benjamin卻肉眼可見地一次比起一次更不滿。
 
「食啲嘢先好無?」Gerald蹲在他身邊輕聲地問他。
 
Gerald其實也聽不太懂Benjamin的要求,但作為搭擋他能感覺到Adrian的水準的確比起平常不穩定。然而面對此等情形他愛莫能助,他所能做的僅僅關心對方的吃喝。
 
「我無胃口。」Adrian把臉埋在十指裡悶聲道:「你唔洗理我,自己去食啲嘢先,我想靜下。」
 
Gerald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然後聽從Adrian的意思離開錄音室,獨留他坐在錄音室外的沙發發呆。Adrian反覆思考剛才Benjamin給自己的指示,可是任他想穿腦袋都無法理解什麼叫輕一點的聲音。
 
是情緒輕一點?是氣若游絲的處理?
他此刻無助到接近無力。
 
「我無叫你唔食飯喎。」
 
Adrian抬頭,只見不知何時回來的Benjamin正把一份三文治遞到他臉前。
 
「Benjamin老師。」Adrian立刻挺直了腰板。
「閘住,老咩師呀,叫到老哂,叫我Benjamin或者Ben啦。」Benjamin把手裡那份三文治再遞前了點:「你唔食嘢邊有力唱呀,唱歌好要求你啲core muscle畀力架嘛。」
 
Adrian接過Benjamin交給他的三文治,小聲道謝了聲後,小口小口地吃著。他只覺味如嚼蠟,連麵包夾著什麼食材都吃不出來。
 
「你太在意Gerald點睇你啦,介意到一個地步把聲緊哂,當然乜都唱唔到。」
 
Benjamin輕描淡寫地道。
 
Adrian的心猛地一跳,他緊張地看向Benjamin的身後,確認Gerald並不在附近之後才放下心來。Benjamin看他一副驚弓之鳥的神色,語帶調侃地笑說:「你個眼神盲嘅都知咩事啦。」
「我…」Adrian張了張嘴,伶牙俐齒此刻派不上用場。
「不過我都同你一樣所以先睇得出。」
「吓?你都對Gerald——」
「痴線,」Benjamin像有點被冒犯似的瞪他一眼,但又隨即換上笑容:「I mean我都係member呀。」
 
Adrian有點轉不過來。他呆滯地眨了眨眼睛,畢竟這次是他第一次在熟悉的人之外承認自己的性取向。他有點慌張失措,連坐著都覺得不自在,雙手早已被他掐得泛紅。
 
「無事喎,放鬆啲就唱到架啦。」Benjamin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傾身向前低聲道:「咁啦,我有隻碟,個歌手唱法幾啱你參考,你想嘅話咪上我度聽下歌囉,睇你——」
「我聽!」Adrian幾乎立刻點頭。
Benjamin沒有預料他會有如此激動的反應,怔愣了秒,隨後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拍了拍Adrian的肩:「咁你快啲食完啦,仲有晏晝要錄。」
 
Benjamin在下午的錄音環節讓Gerald在別的房間內待著,分隔了二人之後,Adrian的表現果不其然比起上午進步了許多。就如Benjamin所言,他知道自己是因著唱歌所以才能待在Gerald的身邊,而Benjamin是Gerald崇拜的監製,所以Adrian在這次錄音過程裡不斷提醒自己不能讓Gerald失望,結果越用力越唱不來。
 
唱歌如是、做人如是。
太用力捉住的始終都捉不住。
 
這天錄音過後,Adrian跟了Benjamin的車到了對方的家。他實在太想知道到底適合他的唱法是哪種唱法,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歌藝沒有太多的思考,會跑去學唱歌也是在以歌手為職業之後的事,而Gerald又像個傻瓜一樣只要是他唱的就不斷讚好,根本不會在他口裡找不到任何挑剔的說話。
 
這天是他首次直面歌唱技巧這個問題,原來他面前要學的、要跨越的像山一樣高。
他以前真的把這一切想得過於簡單。
 
「Welcome, make yourself at home」
 
Benjamin把鎖匙甩在玄關上的小碟子上,然後朝沙發的方向揚了揚手。Adrian低聲一句「打搞哂」,然後走到沙發端坐著,來回觀察著Benjamin的房子。他獨居於一間四百尺左右的高層單位,家裡的顏色以黑白灰為主,沒有過多的家居和雜物,好像用一個大行李箱就足以收拾好這裡的一切,隨時可以說走就走。
 
「不如飲少少嘢先,Wine or whiskey?」
「我唔飲酒,真係兩啖就醉。」
「OK,」Benjamin會意點了點頭:「係有人Prefer清醒啲嘅。」
 
清醒?
Adrian還未明白過來,Benjamin已經坐到他的身旁湊近他的臉,右手已經伸進他的衣衫之內。幾乎是即時反應,Adrian在下秒間已經一拳砸到他的臉上,一聲痛呼聲隨即而起。
 
「你痴撚線架!」Adrian嚇得跳上了在沙發縮成一團。
「我痴撚線?我先想問你係咪痴撚線呀!」Benjamin跌坐在地,他吃痛地用姆指擦了擦自己正在滲血的唇角:「你上得嚟又唔制係咩玩法呀!」
「咩呀!」Adrian一乎狀況外的模樣,他無辜地喊:「你叫我上嚟聽歌我先跟你上嚟咋喎。」
「你幾歲呀,你係扮純情定真戇鳩呀?」Benjamin的白眼幾乎翻上天花板:「要聽歌我send個file畀你或者畀隻碟你都得啦,有冇聽過Netflix and chill呀,真係約你睇Netflix呀?半夜三更叫你上去飲杯咖啡又真係為左杯咖啡啦喎,係想同你做啲唔洗瞓嘅嘢呀。」
「我都無諗咁多!」
「咁而家開始諗都ok嘅,」Benjamin嘆口氣後,沒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地嚟過囉。」
「嚟咩過呀,我要走啦。」
 
幾乎嚇呆的Adrian緊抱著自己的背包,在沙發上站起來的時候幾乎又再次絆倒在地。他連滾帶爬的慌張失措的模樣終究惹毛了Benjamin,他黑著臉一腳橫在玄關前擋住Adrian的去路。
 
「你唔好同我講你係為左Gerald守身如玉下話,」Benjamin失笑出聲,他覺得Adrian幼稚到荒謬,忍不住開口教訓他:「醒下啦你!佢直仔嚟架,你為佢守到世界末日都唔會有結果架啦,再講呢個圈大把member都係咁架啦,你懶咩清高懶咩一往情深呀,唔好咁幼稚啦,你幾可憐佢都唔會望你一眼架啦。」
 
這番話就如同一盤冷水澆醒了剛剛還驚魂未定的Adrian,他安靜地揹好緊抱在懷內的背包,挺直了腰,無畏無懼地看向Benjamin。
 
「係有幾幼稚有幾清高呀,」Adrian朝擋在前面的Benjamin步步進迫:「我只係鍾意一個我鍾意嘅人,呢件咁簡單嘅事係有幾幼稚幾清高呀,佢唔鍾意我咁又點呀,可以鍾意一個咁好嘅人,我一啲都唔覺得自己可憐囉,我都唔洗你嚟可憐我!」
 
Benjamin被Adrian突如其來的氣勢嚇得一呆,剛才弱小得像頭貓兒的小可憐突然充滿霸氣像頭下秒就會吃人的獅子,使Benjamin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橫在他身前的腿。
 
「呢個圈其他人係點,佢地有咩選擇,你有咩選擇,我唔會理,因為人地嘅嘢唔關我嘅事,」Adrian冷下聲來,咬牙切齒地道:「所以唔該你都唔好去批評我點去愛一個人,你無呢個資格!」
 
說畢,Adrian撞開了擋在身前的Benjamin。Benjamin被這小他起碼十年的黃毛小子氣得幾乎胸口都在痛。就像為了自己扳回最後一城般,Benjamin在Adrian開門前叫住他。
 
「喂你就唔怕得罪我會令你地條路好難行架咩?你唔擔心Gerald前途架,佢好想我幫你地做呢隻碟架喎。」
 
「哈,你真係唔了解佢,」Adrian用手指敲了敲門鎖,他扭頭用看白痴的神情盯著Benjamin嗤笑出聲:「你估下佢知發生左呢件事會同你講咩?」
 
Benjamin動也不動地瞪著他。
 
「Go fuck yourself」
 
語畢,Adrian甩門就走,關門的巨響讓Benjamin幾乎原地跳起。
 
「Fuck!」
 
Benjamin的一腔火氣無從宣洩,只能往沙發踢一記洩憤。
 
***
 
回到大街上的Adrian自剛才激動的情緒冷卻下來,他反覆回頭確認Benjamin沒有追來之後,後知後覺的恐懼感覺逐漸佔領他的心頭。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只能不斷往街招手攔截的士,又掏出手機想找最近的Uber。
 
在他搜尋司機的時候,Gerald的錄音短訊突然自屏幕彈出。Adrian點開了錄音,Gerald的聲線徐徐播出。
 
「唔好唔開心啦,聽日我地再加油啦。」
 
一聽到Gerald的聲線,剛才不曾有過的委屈感湧上了Adrian的心頭,他緊緊握住手機,力氣之大幾乎要握碎屏幕。
 
「我頭先真係好驚呀,程子釗你喺邊呀…」
 
他盯著Gerald那則短訊低哭出聲,止不住的眼淚劃過臉頰,他看著自己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手機屏上。不只是這晚所經歷的事,還有自被父母趕出家門後的委屈,對著Gerald的愛與感激,被壓抑的情緒都在此刻一同爆發出來。
 
由離家至今,他都覺得自己處理得十分好,天大的事都沒有打沈過他,然而來自Gerald的一句關心,卻瓦解了他全部武裝。
 
好不容易才上了車,兩旁的街景緩緩地往後倒去。
他一路哭到酒吧才止得住,淒涼得連的士司機也忍不住關心了他幾句,在下車之後他還多花了五分鐘緩過氣來,強迫自己在進門前冷靜下來。貴叔看到他兩眼紅腫沒有多問,在Adrian洗完澡回到房間後,卻看見床上擱著一個蒸氣眼罩。
 
幾乎是反射性地,他立刻跑到了貴叔的房間,然後一下抱住了他。
 
「多謝舅父。」
「骨痺,未戒奶呀攬身攬世,瞓得嗰幾個鐘又起身做嘢,點養聲呀。」貴叔拍了拍他的頭:「唔好阻住我瞓呀你,早抖啦。」
「哦。」
 
他乖巧地離開了貴叔的房間,順帶給他關上了門。
 
世界很大,人類很壞,有很多的事情讓人難過,同時教我們學懂珍惜珍稀的好事。Adrian臨睡時戴上了蒸氣眼罩,今天的連環轟炸讓他疲勞過度,沒多久就入睡了。托賴於貴叔的眼罩,次日起床雖然還是有欠精神,但起碼眼睛不見紅腫。
 
Gerald一大早就來了酒吧,帶著早餐接他一起去錄音室。
 
「唔洗咁驚青喎,食啲嘢先啦。」Gerald說著把早餐塞到對方手裡:「可能今日會有進步呢。」
 
Adrian無語地瞥了眼Gerald,機械式地把飲管插進牛奶盒裡。
Gerald根本不知道他實際上在擔心什麼,還以為他為了昨天的表現耿耿於懷,不由得讓Adrian感嘆無知真幸福。
 
然而Adrian無法告訴對方到底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知道以Gerald的性格肯定會替他出頭,鬧到不歡而散,事情誓必越變越複雜。
 
Adrian他一路上都倒數死刑的心情來到錄音室。他以半步距離跟在Gerald的身後,不敢直接與Benjamin接觸。
 
「嚟左啦,食左嘢未呀?」Benjamin泰然地跟他們打招呼。
 
Adrian有點訝異地張了張嘴。
他驚嘆於對方的冷靜,他本來已經做好了被Benjamin趕出錄音室的心理準備,但跟對方見面後,發現Benjamin一副神色自若的淡定,彷彿昨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除了Benjamin嘴角的傷口提醒他這一切都不是夢。
 
這算什麼…成熟男人的淡定?還是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Adrian我地今日入Pre Chorus同Chorus。」
 
被點名的Adrian不由得心跳加速,他瞪圓了眼看向Benjamin,只見後者淡然地朝錄音間的方向仰了仰下巴,指示他趕緊進去:「快啲Get ready啦。」
 
今天的氣氛與昨天完全無異,Adrian雖然心裡有許多的疑問,但他只能見步行步,乖巧地戴上了耳機,聽話地按指示錄音。
 
「OK,暫時係咁,我地食啲嘢再返嚟。」
 
這早的錄音竟然比起昨天順利,這是教Adrian最為預計不到的事,他滿心以為Benjamin會歇斯底里地挑他的毛病。離開了錄音間之後,Adrian看見Benjamin朝他走來,他驚得整個人繃緊,不由自主地往後縮,像要把自己埋在牆內一樣,他趕緊執起電話想要逃走。
 
此料不及地,Benjamin把一隻唱片和一盒喉糖遞到他的臉前。
 
「琴晚你嗌過嚟,今日聲有啲沙。」Benjamin平靜地說:「養聲,呢排儘量唔好大聲講嘢同飲凍嘢,仲有你可以參考下呢個歌手嘅呼吸法,對你錄歌有用。」
 
剛才在外頭接電話的Gerald才剛推門進來,聽到二人的對話和氣氛,不禁感到有點可疑。明明昨天Adrian仍然對Benjamin一副必恭必敬的態度,但今天卻看見Adrian有點老鼠看到貓似的驚恐。
 
Adrian閉著嘴接過了Benjamin交給他的唱片和喉糖之後,趕緊推著Gerald走。
 
「發生咩事呀,面色好差喎。」
「無事。」Adrian看了看手裡那盒喉糖和唱片,還是把它塞進了背包之中:「頭有啲痛。」
 
他們在附近的茶餐廳隨意地解決了午餐,Adrian一直在思考Benjamin這早的用意。他冷靜下來回想昨晚的一切。他確實在這些位置天真的過份,而對方誤會了自己接受邀請,硬生生捱了一拳,他會勃然大怒好像亦無可厚非。雖然他覺得自己是受害者,但Benjamin也不盡然是個加害者。
 
這盒喉糖和唱片,大概是提醒他們之間還有專業的身份吧。
他們沿路返回錄音室,在途中經過一間藥房。Adrian猶豫片刻,他叫住了Gerald:「你返去先啦,我有啲嘢買。」
「買咩呀我陪你——」
「聽唔聽到我叫你返去先呀!」
Gerald被Adrian突然的叱喝聲嚇呆,Adrian留意到自己語氣過重,他有點歉意地說:「Sorry,一係你企喺度等。」
 
Adrian匆匆地轉身。
Gerald沒有辦法之下只能站在原地等他。他早已習慣Adrian偶爾會開啟防衛模式,對此已見怪不怪,但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尋,他很清楚Adrian不是個無緣無故大動肝火的人。
 
可是這天的Adrian太不對勁,狀態差到教他不安。以往發生了什麼事也好,在他死纏爛打之下,Adrian怎麼都會鬆口告訴他事情原委,哪怕不足十成。
 
然而這天的Adrian是鐵了心三緘其口。
這樣的他教Gerald不安和陌生。
 
「返嚟拿,返嚟就繼續啦。」
 
Benjamin看見二人回來之後,快速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在沙發站了起來。Adrian筆直地走到Benjamin的身前,他把藥膏遞給Benjamin,同時指了指自己的嘴角。Benjamin有點意外地接過,Adrian朝他微微點頭之後就回到了錄音間。
 
Gerald把這一切看在眼內,覺得有種不明的感覺於他心底裡泛起。他現在幾乎能夠確定的是,Adrian跟Benjamin昨天在工作結束後還有交流,他們中間有事發生,而Benjamin嘴角的傷口多半是Adrian搞出來的,畢竟他太了解Adrian堅持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性格了。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更重要的事是,Adrian並沒有跟他提起此事的意願。
為什麼才一晚的時間,他和Adrian之間多了那麼多的隔膜,而他與Benjamin卻擁有了共同的秘密。
 
Gerald感到堵在心裡那度悶氣好像正逐漸擴大,幾乎要擠上他的咽喉。
 
這天的錄音異常漫長,三人懷著各自的心思結束。唯一相同的是這天工作之後,每個人都筋竭力疲。
 
「食唔食啲嘢先走?」
「我想返去。」
「家望。」
 
這是第一次Gerald不連名帶姓叫他。
並不是平常打鬧式的「鄭家望」、不是他生氣時的「鄭家望」。
而是那麼近、那麼親暱的「家望」。
 
Adrian整個人像凝固似的看著Gerald。
 
「佢話你琴晚嗌過嚟,你地琴晚發生咩事?」
 
Gerald忍無可忍,他拉住了Adrian,急切地想要知道這一切。
Adrian看見Gerald眼內幾近溢出的關心,同時亦看見在Gerald身後朝他步步走來的那抹娉婷的倩影。
 
裝載在腦裡的那套表情系統正被召喚,他平靜地掛上了平常那副半帶嘲笑的表情。
 
「多事啦你,」Adrian白了Gerald一眼,同時朝身後的Claudia揮了揮手打招呼:「唔阻你啦,我call車走。」
「喂,鄭家望!」
「Gerald,」走到Gerald身邊的Claudia有點意外地看著溫柔的Gerald難得鐵青著臉的表情:「做咩事呀,你地兩個鬧交?」
「…無事。」
 
那度悶氣現在正掐住他的咽喉。
 
Gerald聽到自己語氣裡偽裝的平靜。
同時亦聽到,名為和平的牆壁正逐漸剝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