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Yours Truly
 
噗嚕嚕嚕。
家用電話的訊號燈就像索命咒般不住地閃著紅光。
 
Claudia穿著拖鞋慢吞吞地走到電話的旁邊,臉無表情地看著訊號燈瘋狂地閃動。她把手放在話筒上,默默在心裡倒數著時間,告訴自己要是這串響聲超過十五秒的話,她就會接聽。
 
在電話響起的第十秒,就在她意料之內,訊號果不其然戞然而止。
 
在她於現場訪談失控嚎哭以後,她和Gerald的相關報導一時甚囂塵上,娛樂圈真的沉寂了許久,這種八卦滿足了餓了好一陣子的記者和吃花生群眾。




 
兩邊的支持者爆出罵戰,她在短短一星期內承受了這輩子最為凶猛的責罵,歌迷們用詞之烈,讓她不禁思考到底自己什麼時候成為對方的殺父仇人。各大討論區和她的社交帳號被不同的留言轟炸是想當然的事,誰叫她招惹了這年內最為一時無兩的樂隊隊長呢?
 
然後在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她開始受到惡意的電話滋擾。打過來罵她一兩句賤人死八婆臭雞公廁也不算什麼,有些人閒得玩精神折磨,電話響了幾響,她伸手接聽對方就立刻掛線,樂此不疲。
 
Claudia不知道何解自己的固網電話會被洩漏出去,但她亦早已不甚稀奇各路狂迷的神通廣大,要是他們把這份狂熱和執著放在正事的話,相信科技發展水平會一日千里,世界和平指日可待。
 
經理人勸她拔掉固網電話的線,要不就換個電話號碼,但Claudia卻不願妥協。本來男歡女愛就是常事,況且她根本一點都沒錯,要是她換電話或者拔電話線的話,不就像變相承認她是那些狂迷眼中的賤人死八婆臭雞公廁嗎?
 
也許在他人眼內,她這種算是鑽牛角尖和固執,但她絕不會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情屈服。




她拿著電話,掃著被打爆的社交媒體信箱,咒罵她罵得最為惡毒的全部來自女歌迷。
 
她倒追Gerald又如何了?Come on,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當女孩子們走進店內可以指著喜歡的東西說我要This This This的時候,為什麼倒追男人就要用倒貼、沒有矜持來形容?難得遇上喜歡的人卻完全不行動,站在原地以為發放腦電波就能引對方來追自己,然後眼巴巴看機會溜走了才來後悔?她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
 
看著那些噁心的訊息,Claudia氣笑出聲。
女人才是最喜歡迫害女人,此言確實非虛。
這世上的人,原來真的可以有這麼多莫明奇妙的惡意。
 
正當她掃著電話的時候,一通電話打進她的手機裡,她看見來電顯示,瞬間發了懵。
 




大概經歷過分手的人們都這樣的心路歷程。
 
剛分手那兩三天,並不覺得有多痛,只覺渾渾噩噩,大腦還未完全能消化分手的真相,哭也不太哭得出來,到了第四、五天,淚腺突然變得脆弱,身體終於接受對方跟自己變得徹底無關,喝杯水都能教人觸景傷情,陷進情緒的無底洞。心裡會有份莫明的希冀,覺得對方冷靜下來就會再次找回自己,告訴自己分手都不過是一時衝動,讓我們重新來過吧。
 
Claudia看著Gerald的來電,手腳都僵硬了。
 
他為什麼會找她?是為了復合?還是為了她崩潰引發的麻煩來找她算帳?
千頭萬緒片刻間在腦海裡閃過,Claudia手指有點發顫地按下了接聽鍵,伸手摟過沙發上的一個公仔抱住。
 
「喂。」
「喂,我係Gerald,得唔得閒講兩句?」
 
糟糕。
聽到他的聲音又再讓她想哭起來。
Claudia捂住自己的嘴巴悄悄地吸了口氣平伏自己的心情之後,才開口說話。




 
「Ok呀,你講吖。」她故意打起精神道。
「你…還好嗎,呢排啲新聞都好犀利吓。」
「還好呀…你呢?」
「都係咁…」
 
這對話真的乾巴巴到讓人無所適從。
 
Claudia拿著電話盯著客廳裡的書架,突然覺得應該要有一本叫《How to deal with your ex》的書,起碼可以讓她現在翻著救命用。
 
Gerald握著電話抿了抿嘴,千言萬語在唇邊轉了一圈,最後闔上眼睛。
分了手的兩個人還能說些什麼?本來就沒什麼話好說的,更何況現在捅出了這麼大的麻煩。
 
「Claudia,你記唔記得之前你同我講過,你好想為我做啲嘢?」
 




Claudia心裡一沉。
 
她記得這是之前在Adrian遭遇跟縱狂的時候,她求Gerald讓她幫忙接送時,衝口而出說過的話。這代表Gerald接下來想說的事多半都跟Adrian有關。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話筒,啞著聲回道:「嗯,我記得。」
 
Gerald拿著電話安靜了數秒,吞了吞口水。
他活了二十八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對一個女孩子如此殘忍,而對方更是深愛他的女孩子。
 
「我想你同我夾份講個大話,我認我有第三者,但呢件事同Adrian無關,由你出口嘅話成件事點都會有說服力好多。」Gerald咬了咬牙,用最快的語速說道。
 
Claudia在這刻之前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情緒能夠在一瞬間內沸騰。
這段時間哪怕她承受了許多委屈、幾乎被折磨到神經衰弱,她都能一一扛下來,外界的人對她的所有傷害,都比不上Gerald這番話教她憤怒。
 
「Fuck you! How dare you do this to me Gerald Ching! How dare you! Fuck you!」




 
Claudia在這瞬間丟棄了自己所有的修養,把自己懂得的所有髒話全數用上,化成炮火對著Gerald連珠爆發。
 
Gerald握著電話默默聽著Claudia的歇斯底里,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站在Claudia面前,被她用水潑一身也好一巴呼過來都好,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意和彌補對Claudia的傷害。
 
當Claudia罵了一通總算冷靜下來之後,Gerald才開口說話。
 
「呢件事主導權喺你度,我有熟同信得過嘅記者可以幫手出稿,事成嘅話得我係衰人,而你同埋Adrian都可以唔洗再畀人針對,我覺得係一個好嘅方法嚟。」
「哈,」Claudia握著電話冷笑:「你憑咩覺得我會幫你?」
「就憑你徐漾妍係我程子釗做二十八年人識過最聰明最叻女最出色嘅女人。」Gerald斬釘截鐵地道。
 
Claudia握著電話失聲。
 
Gerald不是什麼即時轉數很快的人,以前跟他和Adrian一起出門的時候,總能看到Adrian耍嘴皮讓Gerald完全無法招架,佔不了任何嘴上便宜,然而Gerald是個效率至上的行動派,每當他要做決定之前,總會深思熟慮,權衡了多方利弊後才提出意見。
 




其實她明白Gerald說得對。
他一個人的犧牲能夠拯救兩個人、拯救她,她著實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永遠是一個那麼「對」的人,合理到讓人無從反駁。就像他連分手都那麼乾脆,連藉口都不找,如盤托出,讓她恨無可恨,用顯微鏡都找不到一個情緒的宣洩位。
 
可她現在終於有了。
 
「多謝你終於畀我搵到個位憎你。」Claudia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抽了抽鼻子,一手擦掉臉頰上的淚回道:「好呀,OK,你講得啱,呢件事對我有利無害,我無拒絕嘅理由。」
「Deal?」
「Deal」
Gerald鬆了口氣:「好,咁之後啲嘢我安排好之後再通知你。」
「keep me updated」
「咁就咁?」
「Gerald呀,」Claudia在掛線前叫住了Gerald:「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講。」
「其實呢半年,哪怕係少少都好,少少,你有冇鍾意過我,或者畀我感動過?」
 
Claudia知道這條問題是十分愚蠢,而且這個答案也根本不能改變到他倆之間的狀況。可這大概就是陷進愛情裡的人的執著吧,想在廢墟裡發掘些愛的証據,証明這段日子並沒有枉過。
 
Gerald想起了他倆這半年以來的點滴。
 
人心肉造,每一天看著像她這樣優秀的女孩子不斷地為自己付出了這麼多,他怎麼可能連一點感動或者絲毫的好感都沒有,要是真的一分感情都沒有的話如何支撐這段關係半年,可是時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呢?
 
「Claudia,」Gerald思量許久後這樣回道:「我無後悔呢半年同你一齊過。」
「……」Claudia苦笑。
 
這個答案真的很Gerald。
她還能期待什麼呢?這已是現在的他能夠給她最大的溫柔了。
 
她長吁了口氣:「好啦,你有咩再通知我。」
「好,拜拜。」
 
掛了線,Claudia打開了她和Gerald的對話框,看著他們這年內的短訊,無聲地勾了勾唇角。Gerald Ching啊Gerald Ching,你真的是個好討人厭的男人,來到此時此刻都如此誠懇認真,教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的眼淚再次不受控地往下掉,她抱住了自己的雙膝,把頭埋在公仔上。
 
我也不後悔愛上過你,笨蛋。
 
***
 
對打工仔來說,下午四點左右是很尷尬的時光。
 
如果手裡仍有尚未處理的大量工作,就代表這天十之八九都必須加班,假如手裡的工作已經做完,忙了一天還要多花數個小時扮工,也是另一種的累人。
 
Eric坐在電腦前,當阿姐Gladys第三次經過他面前的過道時,他再一次把已經寫好的稿從文檔裡剪貼複製到另一個空白文檔,確定對方完全離開她的視線之後,他整個人往辦工椅後一攤。
 
這陣子最為爆炸的新聞,就是他兩位老友和電視台小花旦及著名唱片監製的四角大亂鬥新聞,其他什麼女明星露奶走光男明星結婚生子的新聞都激不起半點水花,views數怎麼都跑不上來。
 
Eric在中學畢業之後就當了娛記,誰叫他只有中文的成績可以尚且可以見人呢?他又想跟不同明星拍照集郵放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本著這麼膚淺的理由就一腳伸進了這行業裡,混著混著也混了好幾年。
 
他是從沒有估計過自己的死黨Adrian竟然會有一天成為了人氣男星,而且還當起了C1的主角。
 
可他是個有義氣的人啊,就算他知道一切真相,但總不能出稿嘲笑世人說,什麼中途轉基性向疑雲,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這兩個人沒有一腿他就有第四條腿,哈!疑雲?可笑。
 
說就威風,不過出賣朋友搏views數這事他始終做不出來。
 
Eric打開了社交媒體,在不同的帳號裡穿梭想要打發剩下來的兩個多小時,順便發掘有沒有能做新聞的冷飯菜汁,他的手機響了。
 
看見來電,Eric稍稍睜大了眼。
 
「喂——程總,稀客啵,點呀有料爆畀我呀?」Eric一邊打趣一邊轉筆。
「係呀,有嘢想搵你幫手寫。」
「寫咩先,嗱爆唔過四角大亂鬥我唔寫架,一字千金呀我。」
「實爆得過,放心。」Gerald單刀直入:「我想你幫我寫篇稿講我有第三者,Claudia同Adrian係無辜,我同Claudia嗰邊傾左佢話無問題,可以配合出文。」
 
Eric手裡的筆掉了下來。
他從辦公椅上坐直,雙手扶著電話壓低聲線說:「喂程總,唔好拎呢啲嘢嚟講笑喎。」
 
「Eric,我地都識左幾年,你覺得我會攞呢啲嘢嚟講笑咩?」
「你等我一陣。」
 
Eric有點搞不懂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左顧右盼,確定身邊的同事仍然埋首在他們的電腦前,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狀後,隨即執起桌上的煙,扮作放煙Break離開了座位。
 
他推開了後樓梯的門,跑上路落了數級樓梯,確認樓上樓下都沒有人之後,才繼續他和Gerald的對話。
 
「喂你搞咩呀Gerald,痴咩線呀,無啦啦要我出呢啲稿,你自殺呀?」
 
「而家件事停唔到,Adrian啲料開始畀越掘越入,間間都咬實唔放,Claudia明明乜都無做過又畀人寫到咁,如果唔係我半年前應承同Claudia拍拖之後又處理得唔好嘅話,根本唔會捲哂啲人入——」
 
「唔係唔係,你停一停。」Eric快速地點了根煙,抽了口後,慢慢整理自己的言辭:「Gerald,我知你入行之前無乜留意呢行啲生態,喂呢啲料擺佢最多兩三個禮拜乜都完架啦,香港人咁撚善忘,你真係唔需要跑出嚟自爆呢,攤凍佢就得架啦。」
 
「咁如果佢地掘到Adrian同佢個ex嘅嘢呢?掘埋佢屋企人啲嘢出嚟呢?」
 
Eric抖了抖煙灰沒有接話,因為他很清楚這事情隨時有可能發生。
 
「Adrian係我拖入娛樂圈架,唔係我嘅話,佢今日根本就唔洗畀咁多人指指點點,用顯微鏡又慢鏡播佢啲片去搵啲咩所謂証據,你識佢識得仲耐過我,你係咪想望住佢又冧多次呀?佢畀屋企人趕出嚟嗰時係點,你仲清楚過我啦。」
 
Eric哪有可能忘記啊。
 
他那長年享盡錦衣玉食的貴公子老友,一夜之間天堂掉落地獄,本來在演皆大歡喜的人突然跑到隔鄰錄影廠當起天涯歌女的主角。明明本來是隻好玩得來半帶毒舌的團欺倉鼠,忽爾變成渾身尖刺誰都碰不得的刺蝟。
 
他當然不想再看見Adrian崩潰。
 
「咁…」Eric搔了搔頭,他握著電話踱了兩步,搜腸刮肚找合適的措辭:「咁就算我幫你寫稿都唔代表Spin得走,唔代表其他行家唔挖落去架喎。」
 
「我明呀,我緊係明啦。」Gerald毫不動搖:「但我覺得有一試嘅價值,起碼我有做過嘢挽回呢件事先。」
 
「Gerald…」Eric還想相勸。
 
「我地喺呢個位拎返個主導權唔好咩?其他人點寫我控制唔到,但我搵你幫手寫起碼仲可以做risk management可以做damage control,你幫下我啦Eric。」
 
Eric嘆了口氣,他把根本沒在抽的煙丟在地上踩了兩踩:「咁Claudia嗰邊可以點配合?」
 
「而家風頭火勢好難出嚟見面,等間我用Skype開個conference call,全部嘢Online傾哂佢啦。」
 
「得,你Send invitation link畀我,我度度件事點做。」
 
Gerald俐落地道別,Eric掛線後揉了揉眉心。
 
他才發現Adrian一直叫Gerald做老細大佬程總是有道理的。這個平常總是坐在一邊看他們打打鬧鬧,偶爾才搭句嘴,轉數好像慢人一截的朋友,當他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他的魄力和考慮之周詳,根本讓人沒有拒絕的餘地。
 
Eric跑回自己的坐位,快速地收好了手提電腦和電話Cable線。
 
「走嗱?」Gladys看見Eric的匆忙揚了揚眉:「有料到?」
「有獨家,今晚等我Email睇九大行星連環爆炸。」
「哇咁巴閉?」
「閃先。」
 
Eric心裡苦笑。
這將會是他混了好幾年最大的一條獨家了吧。
想不到他竟然一點都不為此快樂。
 
他們三個人開了個視象會議,最後決定用Claudia和Gerald的聊天截圖切入這篇看圖作文。
 
截圖的內容不多,統共兩句,分別是Claudia的一句「你做過啲咩自己心知肚明啦」,而Gerald回覆一句「你夠薑咪爆出去囉」,光是這兩句已經夠寫篇千字文。
 
他們出稿的方向是這樣的。
 
Claudia因為不堪持續受Gerald的狂迷滋擾,與Gerald尋求解決方法無果而訴諸傳媒,並且替Adrian說了好話,說他絕對不是什麼第三者,反而是在跟Gerald交往這半年裡默默給他許多支持的好朋友,亦不覺得他與Gerald有任何一絲曖昧,另一邊廂,Gerald承認與Claudia交往了半年,並且對她造成的傷害致歉。
 
不需要再另外找路人甲扮演第三者,他們都懂得謊言一旦牽涉越多人的話就越容易有被識穿的危機,比起確確實實地被拍到的出軌罪證,女方不願意嚥下半點委屈而終於出聲捍衛自己聲譽,男方在女方還未列出任何罪證前就下跪認錯,其他的內容看倌自行聯想。
 
他們誰都不用說明到底Gerald做過的「心知肚明」是什麼,觀眾已經能在腦海裡寫出一齣高潮迭起的愛恨情仇大製作。在這些時刻,女人總會獲得許多的同情。
 
於是事情就這樣塵埃落定。
 
同天晚上,四角亂鬥的第三位男主角Benjamin久違地出現在酒吧裡。
 
這天他本來只是打算來淺酌幾杯,可是有魅力的人還是會很不其然地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上過新聞後果然會有點連鎖反應,但他一點都不把這些東西放在心上。
 
成年人的世界少了許多猜度,大家在社會裡混了那麼久,數個眼神幾句說話,一來二往,一杯威士忌都尚未喝到見底,就已經摸清了對方的來意。
 
雖然Benjamin本來沒這打算,但對方尚算長得合他脾胃,他也一段時間沒有開葷,於是就同意這晚做點愉快的事打發時間。
 
他仍然坐在吧台邊握著杯喝酒,邊刷著電話邊等待現在正上洗手間的那位陌生人。
 
一宗推送新聞跑進他的屏幕裡。
 
看到熟悉的人名,Benjamin皺著眉頭點進了這宗新聞裡看。
不看還好,一看下去,他手裡握著那杯威士忌幾乎失手潑灑了一桌。
 
「癲撚左呀?痴乜撚嘢線呀?!」
 
Benjamin放下了杯子,來回看了這篇文章兩次之後,幾乎能夠斷定這是Gerald想出來的嗖主意,荒謬到教他不知道該給出什麼反應。
 
犯得著嗎?犯得著做這樣的事嗎?香港人是多麼善忘啊,這種程度的娛樂新聞燒到兩個星期什麼都燒完了,那小子是第一天在這城市裡生存嗎?用得著自殺嗎?這算什麼啊,要殉情才能表示你的一片真心可昭日月嗎?
 
可他沒兩秒又想到Adrian那張蒼白的臉。
他想起小朋友那隻想要捉住他求救,而他卻捉不住的、那顫抖的雙手。
 
他心裡一沉。
 
Benjamin這輩子絕大部份時間都能游刃有餘處理不同事情。他總是很快能夠摸清許多事情的遊戲規則,用最短時間判斷哪條路徑是最高效率,找到最適合的位置切入,權衡一切利弊,趕緊完成後站在場邊看著場內的人像一堆傻子般團團轉,無從入手。
 
他是那個總能掌握大局的人,淡定自持。
 
來到這刻,他竟然覺得自己有「輸了」的感覺。
 
不是輸給Gerald,Benjamin從一開始就明白那兩個小鬼的感情根本旁人無從插足。
他也不知道自己「輸了」什麼。
 
可就是輸了。
 
「行得啦我。」
 
從洗手間出來的那位陌生帥小子走到他的身邊,Benjamin卻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我無mood,今晚就咁算,你擺低張單,我當請你飲杯嘢。」Benjamin低著頭說。
「吓,點解好地地無啦啦話無mood就無mood?」他不滿地湊前了兩步拉著Benjamin的衣袖:「喂做人唔係咁架喎,出嚟玩都比些少尊重呀?」
 
好煩。
他這輩子最討厭不知進退的人。
 
幾乎在下一秒鐘,Benjamin抄起桌上的杯,把裡頭的酒往對方身上潑去。
 
「Fuck off」Benjamin狠狠地擱下了杯:「我怕你聽唔明廣東話。」
 
無視身後的叫囂聲,Benjamin執起了自己和對方的帳單往門走去。
 
***
 
這宗新聞毫無意外地成為了這週的震撼彈,得到這單獨家新聞的Eric,被上司和同組同事推著去敲響新聞部的鐘。這是他們公司的習慣,誰的那條新聞可以跑過20萬次瀏覽量的話,就可以敲鐘,全層會為那同事拍手歡呼。
 
這是他Eric第一次敲這個鐘,可是他根本笑不出來。
 
「Eric,陪我去食枝煙?」
 
Eric的上司Gladys看到他不太對勁,在他敲完鐘之後走到他身邊,幾乎是強行把他拖出編輯部。兩個人走著走著就到了公司天台,挨著欄杆聊天。
 
「知唔知點解我搵你出嚟?」
「功高蓋主通常都死得好快。」Eric瞧了瞧樓下,風高物燥:「呢度方便。」
「仲識講笑,即係唔頹得哂啦。」Gladys笑著點起了煙,又把煙包往對方身邊一推:「我收到人事部同我講你想調Department。」
「…嗯。」Eric抽出了一根煙回道。
 
「我估你應該識Gerald或者Adrian是但一個?」
 
Eric睜大了眼還未說話前,Gladys已經笑著開口:「阿仔,我做多你幾多年人呀,換轉係平時你有呢啲獨家嘅話認屎認屁認到下年啦,而家個樣灰過恆指跌穿一萬點呀,估都估到啦。」
 
「Sorry…」Eric握著欄杆大喊出聲:「我都唔知自己Sor乜鳩,但我好撚唔開心呀!」
 
「其實你要開心嘅話真係唔應該做新聞呢行,講堅調左你去港聞你會開心左咩?你知架喎,打開份報紙九成都係死人冧樓,日日話畀讀者知係架啦,世界荒鳩謬,人類無得救,你知架。」
 
每天跑在前線看到那麼多荒謬的事,竊鉤者諸、竊國者侯,小人得道,正義必死。報導這些事之後,好像除了增加讀者的無力感之外,根本對整個社會沒有任何幫助。
 
Eric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他的心裡那頭悶意不知道該如何發洩。
 
「Gladys,我唔係啲咩好有理想嘅人,新聞等於第四權監察社會呢啲嘢我晨早唔撚信,講堅啲大行睇唔起我地,但佢地間間大MSM咪又係要睇廣告商支水喉開飯,鳩寫到唯恐天下不亂咁,呢啲事已經係Norm嚟大家心照,好似娛記咁,因為係Norm,我咁多年嚟同啲明星懶熟咁打下卡影相之後轉個頭又可以好衰好mean咁寫佢地,真心一啲都唔覺得有問題,會覺得出得嚟做娛樂圈就預撚左架啦,咁多年嚟真係咁諗,」Eric看著前方的山景說:「但今次搞到我個FD,我知佢地根本唔係咁嘅人,而我呢個仆街仔真係唔知行咩運先可以識到兩個咁撚好人嘅人,我一諗到以前畀我寫臭過嘅人有機會好似佢地兩個咁,都係咁好嘅人嘅時候,我好想嘔呀。」
 
「咁人係咁架啦,由親及疏,人性嚟。」Gladys看著Eric難得吐露心聲笑了出聲:「咁你又咁諗喎,呢單嘢係你報,你仲可以就住嚟揪,如果係其他行家報嘅話,寫成點你根本控制唔到,你覺得佢地兩個仲有冇得撈落去吖老實?」
 
想了想那兩個人在舞台上的風采,Eric完全不經思考地點頭:「緊係有啦!又有樣又有才華,我買佢地兩個紅足廿年呀!」
 
「咁有個熟嘅娛記可以幫佢地兜底唔好咩?」Gladys扭頭問他。
「……其實我係咪好有才華所以你唔想我調department?」Eric揚了揚眉問。
「你不如考慮下喺呢度跳落去啦。」Gladys受不了白了他一眼:「我唔夠人用呀,調左你去港聞我邊度搵馬仔畀我奴役呀?」
「哇你個人咁坦白嘅,美言幾句氹下我呀嘛。」
「你老細把口話鍚你但唔加你人工就唔係鍚你,美言幾句就受氹真係天真,」Gladys笑出聲來:「你留低嘅話我同人事部講年底人工傾傾佢啦。」
「真係架!」Eric睜大雙眼問。
「嗯,但唔一定得架,到時唔好話我呃鳩你呀。」
「知啦。」
 
前世做錯事,今世要賣字,記者人工低到一個點,本來就是行業的現象。
 
「咁Gladys你點解會做足咁多年,你明知咩都改變唔到。」
 
沒有預料到Eric會問自己這條問題,Gladys想了想回答。
 
「出面啲人好無聊,」Gladys雙手插袋,伸高了自己的腳:「同埋我鍾意著波鞋返工。」
 
Eric笑了出聲。
 
真夠膚淺的理由啊。
可這世界這麼多人,只有那麼小撮人能夠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業,誰不是每天營役。在苦悶的生活裡找出一點讓自己喘息的快樂,也是生活的哲學吧。
 
跟Gladys聊了一陣子,Eric總算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在他接近下班的時候,收到來自Adrian的短訊。
 
內容不多,不過八字。
「今晚九點,老地方見」。
簡短得就像什麼武林高手之間下的戰書一樣。
 
Eric早就預計Adrian會找他,而他當然知道老地方是什麼地方,那是他以前和Adrian和阿東一起踢波的球場。
 
雖然後來Adrian沒再跟他們踢校隊,但每次他們不夠人的時候都會叫Adrian來湊數。那小子是真的有點天份,明明平常看著像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到了球場判斷力和運動神經之高,讓他們的中學老師都忍不住好幾次勸他加入校隊。
 
他跟Adrian一起長大,要不是對方主動對他和阿東出櫃的話,Eric真的完全不會覺得對方是個同性戀。一般男生會玩的他全都會玩,而且玩得比很多人都好,當年他出櫃的確是震撼了Eric的世界觀。
 
在這之前,Eric覺得同性戀是什麼遙遠的外星物種,他又不是基,自然不會跟這些人有什麼交集,可是原來這些「外星人」隨時就活在自己的身邊,並跟自己分享了那麼多喜與悲。
 
本來作為朋友很難體會到他的難處,直到看他的性向疑雲被繪聲繪形地在各大報章刊登,他才知道Adrian有多麼難。
 
一個人鍾意乜,老老實實關人叉事咩。
 
Eric打開了對話框,回了兩個字。
 
「OK」
 
Eric如常地下了班,出了工業區後在巴士站附近處理了晚餐,回了家一趟後把行裝丟在家裡,拿了銀包和電話就趕到球場去。
 
這天有點細雨,球場上難得沒有人在踢波,正當Eric左瞧瞧右瞧瞧在搜尋Adrian,想要打電話問對方在哪時,平白出現的一球讓他整個人應聲倒地。
 
「屌你老味…」
 
男人最清楚男人那部份最脆弱,在球場上有些絕子絕孫的狠招是絕對不會派上用場。被球踢到下體的Eric痛得整個人蜷縮在地,在他倒下的時候,面前就出現了一雙腳。
 
Eric痛到臉容扭曲,他瞇著眼往上一看,果不其然看到Adrian正陰著臉站在他身前。
仆街仔,這麼多年沒有落場還能踢得這麼精準,他又不能在這些關頭稱讚他寶刀未老。
 
「梁力勤,」Adrian蹲了下來揪住了Eric的衣領:「我同你做咁多年兄弟你而家咁撚樣對我?!其他報館點寫我都算鳩數,你咁撚樣set Gerald up?!」
 
「屌你…」Eric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踢乜鳩嘢袋…痴撚線…」
 
「我痴撚線?!我痴撚線嘅話一早殺撚左你呀!」
 
Adrian揪著他的衣領搖了搖,再把Eric推在地上。這兩天經歷了這麼多掙扎的Eric也顧不得痛,他情緒爆發地撲到Adrian身上,握起了拳頭。
 
不行,這小子的臉要用來搵食用,打不得。
 
Eric放下了拳頭轉為揪住對方的衣領:「我就真係痴撚線呀!我痴撚線到幫Gerald份稿度左咁撚多次先拎去出稿,我痴撚線到因為呢單新聞頹足兩日搞到我想調去跑港聞,你好撚嘢呀鄭家望!單嘢係Gerald搵我寫架,你估我好撚想寫呀!」
 
「Gerald叫你寫?」沒想過這種發展的Adrian驚呆地瞪圓了眼:「咩呀?」
 
「屌佢老味算鳩數,我唔撚再幫佢瞞啦。」Eric豁了出去:「Gerald前兩日打嚟搵我,叫我幫佢出稿,佢同Claudia夾左口供,佢扮有第三者咁保你同埋保Claudia兩個,你估我無勸佢唔好玩自爆呀,但條友係咩性格你知架啦,決定左要做嘅嘢根本無人阻到佢嘅,我唔幫佢寫,佢搵其他報社無咁熟嘅記者寫係咪仲出事呀!」
 
「佢點解要咁做?」Adrian頭腦發懵,他完全搞不懂Gerald的用意。
 
「點解?!你嚟問我?」Eric氣笑出聲:「我唔撚該你地兩個啦屌,有咩自己三口六面拆清楚啦,成日都粒聲唔出咁做咁多嘢以為係為對方好呀,好偉大呀?唔撚係呀,你地兩個都係戇鳩仔咋,戇鳩仔!」
 
大概Adrian這輩子都沒有預計過終有一天,他會被Eric指著罵戇鳩仔而不能反駁。他看著對方仍然弓著身一臉痛苦的模樣,後知後覺地想要扶起對方。
 
「唔撚洗你扶呀屌你!」Eric負氣地甩開了他的手。
「對唔住呀梁力勤!」Adrian有點手足無措地說道。
「躝呀你條仆街仔!良心當狗肺!」
「咁我企返喺度畀你省啦,你唔好嬲啦。」
「你三歲呀而家我有冇你咁戇鳩呀?」
 
兩個人這些年來累積的感情不是說假的,雖然Eric含冤受屈,但只要說清楚之後,這些憤怒和誤會就能像粉筆字一樣抹掉。當然Eric亦會乘機敲竹槓,讓Adrian幫忙撲之後來港開演唱會的韓國女團演唱會票。
 
新聞出來之後,輿論焦點正如Gerald盼望,負面焦點果然轉移到他的身上,這次是他賭贏了。
 
他對自己的運氣向來有點自信。
 
Claudia自然贏得大眾的同情,Adrian的性向疑雲亦幾乎被完全撇清,他的死忠支持者更加發起了另一方的言論,除了表明她們不會因為Adrian的性取向而放棄支持他之外,更加牽起了新一輪的社會討論,到底媒體的報導應該到哪種程度為止,藝人的性取向該不該成為新聞,哪怕是公眾人物都好,是不是最起碼應該有保留自己性取向私隱,不應該「被出櫃」,有人列舉了這世上不少的明星因為「被出櫃」而被迫退出娛樂圈的新聞,著眼點放在他們的困難之上。
 
這當中當然涉及商業操作,在Gerald找了阿東幫忙後續控評。阿東從事廣告,認識一些可信賴的打手公司,除了幫忙發帖帶風向之餘,阿東還有幫忙監察各大論壇的瀏覽量和相關帖子的數據,種種發展都表明Adrian基本上已經在這次風波裡全身而退。
 
這同樣地亦帶來了別的問題。
 
Adrian的死忠支持者開始提出希望Adrian單飛,說他唱得這麼好不應該受Gerald拖累,至今仍然不離不棄的Gerald支持者們,則執住了其實Claudia和Gerald各自的聲明都根本沒有說過具體的內容,Gerald也許並沒有大家想得那麼壞,離開了創作主腦的Adrian就會淪為普通不過的歌手,在歌迷會中間引發了另一輪的紛爭。
 
暫時樂得清閒的Gerald在家裡看著各種各樣的討論和帖子。看著有些人自稱是他大學舍堂同學,在大學年代的Gerald已經打著音樂才子的名義不斷食女。
 
Gerald看著這類型帖子失笑出聲。
 
首先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唸大學的時候原來有住宿舍,第二他今天才知道原來早在大學他用Vocaloid寫歌被當成怪人的年代,已經是有「音樂才子」的名號。
 
這世界的人真閒。
 
他和Adrian的代言固然被停,連一些尚在接洽的工作也擱置了,不受影響的只有Adrian的個人節目。
 
早前大受好評的綜藝開拍第二季,Adrian由於上季活躍的表現,這季亦理所當然地出現在常任主持人一列,而Claudia更是其中一個新加盟的女主持,而這天他們就到攝影棚拍攝這季的造型照。
 
Adrian和Claudia再次見面,但彼此已經出現了許多不需言明的疙瘩。Adrian不知道該如何面對Claudia,哪怕他是處於被動位置,但他仍然覺得自己是破壞了Claudia和Gerald的感情的「第三者」。
 
Claudia表現相比起Adrian大方,主動跟對方打招呼之餘亦在場內跟不同的工作人員有說有笑。
 
Adrian看著Claudia神采奕奕的模樣,真的覺得這個女孩子好厲害。
 
多勇敢的人。
他連她一成都學不到。
 
工作結束之後,Adrian正在等待接單司機的電話,Claudia主動走到了他的身邊。
 
「Adrian,仲未走?」
「呀,」Adrian嚇得整部電話險些飛脫出手:「我等緊個Uber司機打畀我。」
「你唔洗咁緊張喎,」Claudia被對方的反應逗笑出聲:「無諗過自己學車?」
「睇怕都係時候要諗下。」Adrian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Claudia安靜了數秒,她吸了口氣對Adrian說:「Adrian,你知唔知其實我最憎你啲咩?」
Adrian看著Claudia清澈的眼神,有點畏縮地搖了搖頭。
「你最乞人憎在我無乜嘢可以憎你。」Claudia半帶無奈地聳了聳肩。
 
Adrian愣了愣,Claudia看了看手錶,跟經理人約定的時間已經相差不遠。她鼓起了勇氣,走前了兩步抱住了Adrian,附在他耳邊說:「你地要加油呀。」
 
語畢,她拍了拍Adrian的肩膀離開了化妝間。
 
Adrian看著Claudia俐落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淚意襲來。
他果然沒有看錯,她是這麼勇敢和善良的女孩子,要是她真的能跟程子釗順利發展的話那有多好。
 
為什麼事情不能往他希望的方向發展呢?
為什麼他只是想所愛的人得到幸福,卻把他捲進了不幸的漩渦呢?
為什麼這麼難?
 
Adrian握著手機,還未等到司機的來電,就收到了Gerald的短訊。
 
「如果你今日收工唔係好攰嘅話,可唔可以過一過嚟Band房?」
 
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聯絡。
 
Adrian回了個OK之後,跟隨即打進來的司機改了目的地。
 
雖然他未至於跟Gerald一樣把他倆的Band房當成第二個家,但他們那個小小的房間裡經歷了許多的高高低低,由未出道到出道,在那裡做完第一張地下時代的大碟,在那裡見證了第一次演唱會售罄,在那裡被Gerald告白。
 
這短短三年多的時間,他所經歷的事情,好像比起他以往二十年加起上來還要多。
 
攝影棚跟Band房的位置不遠,才二十分鐘,Adrian又再一次站到這個門前。
他打開門,看見Gerald正坐在沙發上等待他,唱機上放著他送Gerald的那張《十七歲的地圖》,放著那首I love you。
 
Adrian突然想起有一次在錄音室裡跟Benjamin討論過何謂情歌。
 
Benjamin對他說,他覺得一首出色的情歌,應該讓聽者在聽到的時候就能憶起自己哪年哪刻的某段感情,或傷心或溫馨。如果那段感情無法讓人記起任何一首歌的話,代表其實也沒愛得那麼深。
 
黑膠唱片如何小心保存都好都會有炒豆聲,因為黑膠唱片是用針讀的,所以聽得多的唱片始終會有折舊到不能再聽的一天,這代表聽者每聽一次也在倒數著它的生命,讓收錄的情歌更具份量。
 
Adrian不懂日語,可是聽到尾崎豐唱的那句「I love you」時,這份既溫柔又淒酸的感情,教他心碎。
 
這首大概這就是他以後想起Gerald的時候,就會在腦海裡聽到的歌。
 
「嚟左嗱?」Gerald抬頭看他:「多謝你隻碟,忙到而家先有時間聽,Analog真係唔同啲。」
 
「你鍾意就好。」
 
無形的隔膜已經在他倆中間豎立,他們的對話那麼生硬而無味。
明明他對Gerald有那麼深厚的感情,恨不得把世上的幸福全部送到個人的手裡,可是他卻發現光是朝他走近一步,都教他呼吸困難。
 
「今日又有廣告商打畀我話想中止合作。」Gerald眼看前方:「我覺得我地應該諗一諗接下來條路點行。」
 
唱機裡的唱片一圈圈地轉。
Adrian看著發愣,他沒有考慮到這個份上。
 
「咁你想點行?」
「如果你唔怕畀我拖累嘅話,我想繼續同你兩個人行落去。」
 
他當然不怕被Gerald拖累。
Gerald怎麼會拖累他,沒有他的話他鄭家望早就水底裡窒息了。
 
Gerald看他沒有反應,走上前方想要握住Adrian的手。
Adrian嚇得往後一縮。
 
人類面對危險的時候,會有fight or flight的機制,會本能地選擇到底是迎戰還是逃跑。
 
他很沒用,亦很懦弱,他不像Gerald那麼有魄力能夠想到如此周詳的計劃去保護所有人,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保護Gerald。
 
若是危險,那就逃開吧。
 
他不可以。
他不可以把這個人拖進水底裡,他會這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Gerald,我想暫時停止活動。」
 
Gerald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他輕笑出聲,然後垂下了手。
 
「啱嘅,Sorry係我任性,我無理由要你陪我承受呢啲嘢。」
 
其實與這些無關。
能夠跟你在一起的話,我根本不介意前面有任何困難。
 
「咁我地完埋下次個Show之後就現場宣佈埋啦好無?」Gerald跑到電腦前,看了看他們接下來的行程擰轉頭問他。
 
不好。
我連死也想死在你的身邊。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保護你。
 
「…好。」
 
肯定是我們走得太近你才會有這種錯覺,只要分開一下下的話,所有事情肯定能夠回到正常軌道的。
肯定會的。
 
「咁我安排埋啲手尾。」
 
Gerald的語氣平靜得就像討論天氣一般。
就像他倆分道揚鑣,根本不是什麼大事。
 
隨著最後一場現場演出終結,踏入Gerald和Adrian組合出道的第四年。
他們在官方網站宣布,樂隊無限期暫停活動。
 
-TBC-
 
埋單11728字。
 
我痴左線。
 
I've got millions of words to say
In the dark i'm so afraid
to tell you how much I care for you
 
For all the promises I've made
I'm sorry I have betrayed
And it's driving me insane
 
But you'll have to understand
I won't even try to defend
 
There're words that I can't say to you right now
I'd have to keep it in me
and that's what I got to do
Till the day when I stand right in front of you
I hope you'll understand, I truly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