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15(上) - 想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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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 上
跟那些「如果你中了六合彩後會幹什麼」一樣，這是一條常見不過的情景題。
假如你死裡逃生後重遇摯愛，你第一件事會做什麼？
清晨五時左右，天還未亮透。
一離開機場就心急如焚地跳上的士的Adrian，拖著大行李箱和背著大背包，連家也沒回就衝上Band房去。下車的時候他連找續都沒有要，只想用最快速度離開，可又在管理處被保安叫停登記。他忍不住跥了跥腳，振筆疾書的速度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
和Band房同層的小型印刷廠還未開工，行李箱的車輪骨碌骨碌轉的聲音於安靜的長廊裡格外分明，他握住在升降機裡就已經掏出來的鎖匙，以半撞門的姿態打開了Band房的門。
然後，他看到這樣的場景。
Band房裡彌漫著一陣沖天的飯味，工作桌上滿是還未收拾的外賣盒子，而那個讓他一路上擔心得幾乎哭出來的始作俑者，連案頭的工作燈都沒有關，此刻正躺在沙發上打著呼流著口水睡得不止一個香甜，完全沒有察覺有人進了Band房。




Adrian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盤冷水淋醒了。
他冷靜地把鎖匙放進口袋裡，把行李箱擱在門邊，然後他走到了沙發後面盯著Gerald那張睡臉。
——假如你死裡逃生後重遇摯愛，你第一件事會做什麼？
Adrian木著臉地脫下背包，再準確地、由上而下地往Gerald的肚子上砸去。
「…頂…搞乜鳩…」
被這重擊砸醒的Gerald捂著肚子抬頭，就看見臉色比鍋底還要黑的Adrian正站在沙發後瞪著他。
「咦？你點解喺度嘅？」Gerald翻身坐直。
「係囉何，我都想知點解我喺度。」Adrian木無表情地答。
Adrian他覺得自己此刻活像個傻子一樣。
他完成了最後一場巡迴演唱會，才剛踏入後台，連妝還未卸的時候就收到了Benjamin的電話。對方扼要地闡述了Gerald在兩個多月前於工作裡出了什麼意外，著他趕緊訂最快的機票回香港。Adrian嚇得六神無主，連慶功宴都沒有參與，他跟工作人員們說家人出了意外後，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跳上機場的士，乘搭經理人匆忙中給他訂的機位。一路趕來，因為過於擔心，他機上有好幾次近乎過呼吸發作，連紙袋都用爛了不止一個。




然後他回來就看見當事人安躺在沙發酣睡。
「…你等我去個廁所再同你慢慢傾。」
Gerald看到Adrian的表情就知道這絕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險些被背包砸爆膀胱的他清楚這次不能一時三刻就能哄好Adrian，這肯定會是場持久戰，那就讓他多少做點準備。
「程子釗，即係我一直都知你個人戇鳩但我真係無諗過你個人會戇鳩成咁，一個人到底要幾咁戇鳩先至會咁撚樣中招？你識咁撚勁咁撚威咁撚叻咁推開人點解自己唔撚識避開？你真係以為自己係咩Super hero呀你？你係咪做毒撚做左太撚多年毒到個腦搭錯線以為自己真係咩英雄呀，你唔撚係呀程子釗！你係咪戇鳩架你！戇鳩仔！」
Adrian的說話風格跟一般的香港年輕人無異，偶爾夾雜五字真言做助言詞只是為了協助抑揚頓挫，並沒任何人身攻擊意味可言，這種無意義式一個勁兒瘋狂罵髒話的狀態確實少見。
「畀三分鐘我。」
一覺還未睡醒的Gerald被Adrian這樣指著鼻來罵當然多少會有點煩燥，但他很清楚這些按捺不住的怒火都是出於Adrian對他的關心，要跟他較真對嗆的話，他就真的分分鐘半個小時都上不了洗手間。
Gerald快速地上完廁所之後就看見Adrian已經戴上了膠手套，正在抽屉裡翻出清潔用品預備打掃，Gerald快速地掃了眼跟狗窩無異的band房，有點心虛地搔了搔頭。
「我本身都諗住喺你返嚟之前執嘅，點知你早左返嚟…」
「咁係咪我錯呀而家？」Adrian回頭瞪了他一眼。




「唔係…」
這場對話好難啊，該怎麼談下去啊。
Adrian鐵了心背對著Gerald，一邊無視他一邊著手打掃，Gerald只能帶著耐性地待在Adrian身後，適時給他遞清潔劑、抹布、又或者把包好的垃圾丟到後樓梯去。
其實有什麼好談的，事到如今，又不是兩個人坐下談幾句就能把這問題解決。
可理智上明白這道理，並不代表情感上能夠消化，Gerald很明白他需要給Adrian情緒的宣洩位，他已決定無論Adrian怎麼瞎發脾氣都好，都會全數咽下。
從Adrian眼底那顯而易見的眼圈，Gerald就知道他肯定一路上都沒睡好。他明明是不到五分鐘車程都能睡著的小孩子，如果一程機都沒睡過的話，可見得他有多擔心。
丟完垃圾回來，Gerald進洗手間洗好了手，出來的時候Adrian正在吸塵，他仍然冷著一張臉閉口不言。Gerald明白他需要點時間，所以他坐在沙發安靜地等待Adrian開口。
「…程子釗，對唔住…」
吸塵機的噪音讓Gerald有某瞬間以為自己聽錯，可他抬頭，就看到Adrian紅了眼眶，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這是什麼狀況？
「如果唔係我話要暫停活動嘅話你根本唔會搞成咁，」Adrian一邊吸塵一邊哭，淒涼得來又有點滑稽，讓Gerald覺得自己活像逼迫灰姑娘做家務的後母：「最衰都係我，我仲咁惡鬧你，而家點算呀，如果你有事嘅話點算呀…對唔住呀…」
Gerald趕緊走上前按停了吸塵機，把這礙事的東西擱到一邊去，他有點手足無措地拉過Adrian想讓他到沙發邊坐好，可是Adrian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哭聲卻越來越大聲。
Adrian這種哭法完完全全跟幼童嚎啕大哭無異，受過聲樂訓練的Adrian現在的哭聲真的不是單單一個響字能夠形容。Gerald無從入手地站在旁邊，他想伸手抱住Adrian，卻被對方拉開距離。
「又點會關你事呀…係我唔好…係我自己唔小心…」
「…唔關你事…一日最衰都係我…」




這當然不是Adrian的錯，亦不是介紹工作給Gerald的Benjamin的錯，也不是當事人Gerald的錯，每個面對意外的人都不過是個受害者而已。
道理人們都懂，可是一旦發生什麼不幸後，若然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些許理由，反而會教人沒那麼無力。Gerald明白Adrian其實是在自責裡找安慰，就像他在事情剛發生後的那個月一樣，責怪自己的大意反倒讓他好過一點。
Gerald只能站在Adrian面前靜靜地聽著他哭，希望他把情緒發洩過後會舒服些。然而情況有點出乎Gerald意料之外，Adrian的喘氣聲開始有點異常，本來他以為Adrian只是哭得激動而呼吸不順，可是Adrian就像缺氧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青著臉痛苦地彎下了腰。
「…我背囊…紙袋…」
Adrian單手捂住了鼻跪了下來，他另一隻手勉強拉住身前的Gerald，著他把背包裡的紙袋拿出來。Gerald雖然還未搞得懂當前的情況，可是他收到指示後立刻站了起來。
可當他踏前了步之後，他想起Benjamin在兩個多月前問他的那條問題。
『你知唔知點樣短時間內增加二氧化碳吸入量？』
Gerald轉身，看著痛苦地捂住鼻佝僂著身軀的Adrian幾乎貼著地倒下。
『我諗到時你就自然會識點做。』
本能快過思考，Gerald在Adrian的身邊跪了下來。他摟住了Adrian的背讓他直起身，另一隻手扶住了他的後腦，朝他的唇吻了下去。
Adrian被這驟然迫近的一張臉嚇得眨了眨眼睛，在瞬間屏了息。
Gerald閉著眼睛，他的表情如此真摯而動作卻這麼小心翼翼，對待他就像對待這世上什麼稀有的寶物似的，生怕用力點都會把他捏碎。
魔法師就算魔法失效了也不必害怕啊。
因為在他身邊的騎士會以刀鋒替他削去一切的艱困，瞧，他的勇氣之劍連金屬都能削開，在沒有希望之處找出新的希望。
沒什麼好怕的。




Adrian揪住了Gerald的衣領加深了這個吻。
＊＊＊
後來Gerald問Adrian，為什麼會知道他在Band房裡，Adrian說以他的個性來說，現在肯定會用工作來麻醉自己，怕閑下來就會開始胡思亂想，待在家裡又會怕被家人發現異樣。
Gerald聽到Adrian理所當然的回答後，有點意外對方達到一百的準確度。
他一直自覺很了解Adrian，可是對方反之了解他到哪個地步呢？經歷了這件事之後，他發現Adrian對他的了解，其實一點都不比自己對Adrian的了解少。
亦是因為對彼此的了解，在Adrian要求Gerald在報告出來之前住進他的家，Gerald在腦內掙扎了數秒後，還是乖乖就範。
因為他明白Adrian很不安。
Adrian是很機靈聰穎的人，學習能力很高。他的偶爾常識404並不因為愚蠢，而是從小到大被寵被照顧到失去了危機意識，可是他受過教訓之後其實鮮有重覆犯錯。
然而，他在某些方面的思維卻跟稚童無異，尤其跟安全感有關的事情上。
Gerald是離開了他之後才出事的，所以他會直線地認為Gerald待在他的身邊那就會沒事。
他這種個性是讓Gerald覺得他很可愛，真的很可愛。
可是Gerald作為一個身心靈正常又健康的成年男人，跟排除萬難後才確認關係的愛人同一屋簷下卻礙於現實條件，看得見碰不著，這還真的不是能夠用「難受」兩字就能簡單概括的心情。
早上七時，廚房裡傳出熱油滋滋的響聲，躺在平底鍋上的雞蛋逐漸烤出金黃色的邊。
自從住了進來之後，每次Adrian有通告的早上，Gerald都會很自覺地擔起了做早餐的責任。當然他的廚藝絕對比不上Adrian，但基本的烹飪能力還是有的。畢竟他以前唸書的時候，在父母都因為工作而忙碌時，他偶爾也要負責做飯照顧妹妹。
Gerald握著平底鍋的柄，正打算把雞蛋翻過來的時候，身後的那陣衝力讓他幾乎把雞蛋甩到牆上去。




「Morning」才剛醒來的Adrian從身後抱住他，他的聲音還有帶點睡意。
「廚房嚟架，你咁好危險架。」Gerald敲了敲他的頭。
「知啦，」Adrian還是沒有放手，他踮高腳從後親了親Gerald的臉頰：「我唔洗食咁熟。」
說完，Adrian撩完就跑，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揉著眼睛走去梳洗。
在對方完全離開視線之後，Gerald捂住了剛才被Adrian親過的位置，沒好氣地笑著搖了搖頭。
Adrian對著熟人會很孩子氣，偶爾會像孩子般撒嬌，而且那種撒嬌並不是後天裝出來的別扭而是渾然天成的配置，這點Gerald一直都很清楚，可當成為了對方的情人之後，Adrian完全摒棄了過往的口不對心，表達感情就像孩子般率真直接，比他對著貴叔那種撒嬌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點就真的讓Gerald有點招架不住。
當然他為此覺得很幸福，也很開心，可是現在卻必須跟他保持距離，這到底是種精神折磨。
兩個人一旦開始共同生活之後，會發現許多以往留意不到的生活小節。雖然Adrian在工作時對食物的要求不多，工作人員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可是在家裡的話就能看到他的挑剔。
因為他不太會吐骨所以不吃骨頭幼細的魚，所有食物帶一絲苦味就全碟不碰，而他在吃水果方面尤其嬌氣，例如葡萄必須剝皮挑核才吃，蘋果不削皮不吃，橙子必須切好挑核才吃，果核小的東西因為怕黏牙所以不吃，這種飲食習慣完全反映了他是被怎麼寵著大的。
Adrian不會對端上來不合心意的東西挑三挑四，可是他會道謝完Gerald的付出之後，再把全碟水果重新處理。最初Gerald也會在想，吃個水果而已用得著挑剔到這個地步嗎？可是他又進一步思考，這就是Adrian多年以來的生活習慣，而兩個人要一直相處下去的話，其實就是要彼此尊重對方的生活習慣，而不是指責和批評，這除了帶來生活磨擦之外並無任何益處。
「嗯嗯，可以呀咁調一調時間囉，如果對方唔介意有啲Rush嘅話…」
梳洗完畢的Adrian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跟經理人聊著電話，坐在對面的Gerald安靜地給他削著蘋果的皮。之前電視劇的回響很大，雖然Adrian並不是主角之一，但他飾演的那個亦正亦邪的男配角在最後關頭反轉，為了救主角群們的性命而犧牲，道別時的灑脫贏了許多人的好評，在港台兩邊圈了一波粉絲，那演技亦讓他獲得了更多的試鏡機會。
Gerald倒是不太喜歡Adrian拍劇，這小子的細膩個性使他太過投入，在拍電視劇那段時間情緒一直不太穩定，不過從不干擾對方的工作選擇，也是他倆的默契之一。
「咦你咁快到左樓下嗱，好，咁我而家即刻落去。」




經理人比預期中的時間早到，Adrian趕緊站了起來，他看也沒有看清就伸手接過Gerald手裡的蘋果，還未來得及收水果刀的Gerald被刀劃了一口。
「行開！」
Gerald厲聲喝道。
他猛地用腳一蹬拉後了椅子，水果刀應聲跌落地上。
「Gerald…」
Adrian有點倉皇地想往他身邊走去，Gerald立刻把自己的手收在背後，朝他微微一笑：「你趕時間，你走先，啲嘢我執。」
「…哦…」
Adrian聽話地低頭收好了自己的電話和行裝，可是當他走到家門前又跑回頭，親了Gerald一口才離開。
大門關上。
Gerald此時才檢查自己的傷口，不過在指尖上小小的一個傷口。換著他平常連膠布都不會黏，以前練結他練得最狠的時候，這種傷痕不過日常。
他彎腰收起掉在地上的水果刀，走到廚房用水沖過刀子之後，再煮了鍋熱水，除了水果刀以外，把一切的食具都掉進了那鍋熱水裡燙一遍。
明知道這種程度根本不會構成感染，可他就是怕，這是一種沒有理智可言的恐懼。
他從家裡翻出了救急箱，用消毒藥水擦過傷口後，再黏上了藥水膠布。他盯著指頭上那個刺目的傷口，想起Benjamin跟他說的話。
『如果你瀨嘢嘅話，我會追Adrian』
其實Gerald知道Benjamin的說話很有道理，也許其他人會覺得他在那時候的話很不近人情，跟落井下石無異，但Gerald明白Benjamin只是道出客觀事實。
況且不是Benjamin的話，也會有別的後來者。
那倒不如是Benjamin好了，他很清楚對方對Adrian的認真未必比他少。
家裡很安靜，Gerald抬頭瞥了月曆一眼。
距離命運之日還有兩天，醫院的那度門竟然成為他的生死門。
入住Adrian家之後，Gerald就沒有主動親吻和擁抱過Adrian，他有刻意地排除和對方的身體接觸，Adrian明白Gerald在擔心什麼，所以那些主動的撒嬌和親吻也是蜻蜓點水式。
真有趣，他大學時期談的戀愛都不及這段來得純情，可他從未陷入過這種程度的情愛之中。
興許是這份感情來得太不容易，才讓他貪戀不已。
他挨在沙發上向著前方發愣，時針往前跳動的聲音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