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14 - 如水(下)

Adrian的記者會和Gerald後續以琴聲回應，直接替Gerald挽回了不少分數。那條鋼琴片成為了他IG裡最多讚好和分享的一條片，留言區亦出現各種各樣的聲音，雖然仍有謾罵聲，但比起之前幾乎一面倒的負評，這次支持者的聲音蓋過了倒彩聲，而Claudia亦沒有再回應過記者之後的追問，這此緋聞的風波似乎終於告一段落。
Adrian第一首派台的單曲斬獲亮麗的成績，再加上之前拍好的電視劇於港、台同步播映，人氣再往上推高。屬於同一間公司的老牌樂隊組合適逢三十週年，將要舉行紀念演唱會，而他們的主唱已過身，所以在演唱會前唱片公司舉辦了一個「誰是你最希望的替補主音」投票，Adrian幾乎是毫無懸念地擠下了所有的競爭對手奪魁。
於是一切順理成章。
繼Gerald離港工作之後，Adrian亦因為演唱會的事宜而開始了各地的巡演。
他們踏上了各自的征途。
在那次記者會之後，他倆恢復了頻繁的短訊聯繫。
有人說，想準確地測試到底某些人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人，不如試試遠離家鄉。人在異地，於夜蘭人靜之時，心裡會想起的那幾個人，就是這輩子最放不下的人。
他們就像舊日一樣會閒聊吐槽，亦會噓寒問暖，同時也會互相提點對方的工作。
雖說在告別以後，Gerald沒有再提及過自己的心意，但Adrian能夠從他的片字隻語之間，感受到Gerald滲入了與過往有別的關心。
明明是想把他推得越遠越好，可是卻逐步逐步泥足深陷。




Adrian覺得自己只要回頭一看，就能夠看到他一步一步加深的腳印。
也許就像他那天在記者會裡所說的一樣吧。
天總是不從人願，Gerald和Claudia無法如他所願白頭偕老，而Gerald正以不容阻擋的姿態朝他走來。
Adrian知道自己在軟化，他已經不懂得自己還剩下多少力量能夠推開他，他真的很沒用。
或許聽Gerald的話吧，待他們一同回到香港的時候好好聊一聊，包括他的顧慮。Eric說得對，他總不能把所有想法埋在心裡，一個勁兒地不斷付出，就以為這是為了對方好。
想不到最後竟然被米九教訓了，好氣啊。
Adrian把頭潛進了浴缸的水裡，吐著氣噗嚕噗嚕地吹著泡。
泡完澡出來，Adrian的手機嗡嗡兩聲，他打開一瞧，Gerald給他發了張Snifter杯的照片。不知道從何時起，Gerald開始有了喝威士忌的習慣，在工作過後會跟一同工作的人一起去喝一杯。
Gerald並不是一個很熱衷社交的人，但畢竟他目前身邊的都是專業的音樂人，比起以前要跟許多不同範疇的人打交道，想必愉快許多吧。
看著他那杯威士忌，Adrian拿著手機，慢悠悠地擦著頭髮走到了冰箱旁，然後打開了支橙汁。他把橙汁倒進了杯子，然後給Gerald發了過去，沒兩秒收到了他的回覆。




「飲完甜嘢記住要刷牙」
「你當我幾歲呀，飲大左呀你」
好沒營養的對話。
Adrian拿著手機一路掃他們兩個的聊天記錄，真的無聊到一個地步，幾乎八成都是廢話。
可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和感情，好像就是從這些無限量的沒營養對話堆疊而成，在這輩子，若能遇見某個願意陪著自己不斷地做無聊事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握著電話挨在酒店的窗邊笑了出聲。
異國的城市華光絢爛。
另一邊廂的Gerald在收到了Adrian的回覆後，同樣忍不住勾起笑容。
「笑得咁Sweet嘅，女朋友？」
「唔係呀。」Gerald立刻收起了電話。




「追緊？」同事賊笑著推他的肩：「唔洗唔認啦，笑到咁鬼姣，呢啲嘢呃唔到人架。」
同事們圍著起哄，Gerald只是傻笑帶過，他們倒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著他追到手之後，帶來給他們瞧瞧。
Gerald其實是真的沒有所謂，假如Adrian真的同意跟他在一起的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偷偷摸摸。雖不至於要公告天下，因他本來就覺得藝人的戀愛並不代表要成為其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他覺得起碼在相熟的人前不必隱瞞。
這又不是什麼不能見光的事。
不過是兩個人相愛，僅此而已。
跟Adrian分道揚鑣以後，Gerald也開始學習以往他鮮有做的事，就是跟不同的業內人士打交道拉關係。以前他們倆分配好彼此的工作，Adrian活潑好玩的個性讓他自然地擔當組合裡的友誼大使，而Gerald則是處理行政和進一步商談工作詳情的人。
自Benjamin問他有沒有當監製的打算之後，Gerald的確認為這個方向值得他進一步發掘。要當監製，必須擴闊自己認識的音樂人和製作人圈子，他也不再像以往一樣被動，會儘量參與音樂人之間的社交活動，比如工作後去喝一杯。
跟Adrian半杯啤酒就倒地的酒量不同，Gerald幾乎跟酒筲箕一樣，喝多少杯都面不改容，於是就成為了照顧各個醉酒人士的專員。一場酒局，扶著各個喝醉的同事往廁所吐，來來回回走好幾遍，還得把他們逐個送上車，累得不要不要。
大概他真的這輩子都是照顧人的命吧。
每次當Gerald扶著同事對著馬桶大吐特吐，被沖天的酸臭味薰得必須捏住鼻子懷疑人生時，他都會這樣告訴自己。
喝醉的人就像被灌了鉛般，比平常的體重沉了不止一倍似的，Gerald把同事從廁所裡扶出來已經滿頭大汗。當他正拖著步伐慢慢走回原本的桌子時，旁邊那桌不認識的人卻爆發起很大的衝突，把他們都捲進其中。
幾乎是即時反應，Gerald立刻把同事往另一邊的方向推開，對方跌倒在地痛叫一聲。Gerald還來不及站直，鬧事的人就衝他而來，他下意識地交叉雙臂擋在自己的頭上保護自己，然後他感到一陣刺痛的感覺，讓他往後踉蹌了步。
明明身旁謾罵叫囂聲不絕於耳，可是Gerald卻覺得時間彷彿在此刻被拉慢了八拍，世界安靜得他能聽到極為微小的聲音。
比如針尖落地的聲音。
還有玻璃針筒被踩碎的聲音。




＊＊＊

Benjamin是個很討厭勉強他人的人。
他總覺得人和人之間應該有相當的距離，明示暗示過了對方仍然無動於衷的話，自己就好該打消念頭，這才是給自己留點面子。
例如像這種於深宵不斷給同一個人打電話，非得迫著對方接聽為止的行為，Benjamin是一直很不屑。
可他這晚卻打破了這個原則。
數來認識那兩個小子之後，他這年間都不知道打破了多少次以往的原則。
凌晨兩時多，在醫院折騰了大半天的Gerald懶理叫囂的手機，然而酒店內的固網電話卻響起了，教他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床裡伸出手來接聽床邊的電話。
「喂…」
「捨得聽電話啦咩你？」
「Benjamin？」Gerald沒有料到是Benjamin給自己打的電話，累得要命的他半發脾氣地道：「你知唔知呢邊幾點呀，有咩留返聽朝講啦。」
「我都唔想打畀你呀，但我啲老友話畀我知你發生咗咩事呀嘛，」Benjamin劈頭就罵：「你係咪無腦架？點會畀自己發生啲咁嘅事呀！」
「咁唔發生都發生左啦，我都入醫院做哂阻隔治療囉，而家除左等三個月仲有咩可以做啫！」倦極的Gerald忍不住衝Benjamin發火，但他沒兩秒就立刻冷靜下來，他明白對方都只是擔心自己，他嘆了口氣：「意外嚟，無人想。」
Benjamin握著電話安靜下來，老實說他真不知道該給Gerald什麼反應。
說實話他們這圈子裡年中也有不少人中招，他也有認識的人染病，像他放蕩至今仍然安然無恙的算是少數。




可像Gerald這種乖巧規矩的人，怎麼會好端端地到酒吧喝個酒就捲進別人尋仇鬧事，這是要多倒霉才會發生這種意外？
他收到消息的那刻真的完全呆在原地。
「…Adrian知唔知你發生咩事？」
「唔知，」Gerald的聲音很疲倦：「我都無打算話佢知。」
「點解？」
「咁佢又唔係醫生佢知左有咩用啫，況且佢場Tour先啱啱開始我唔想影響佢表現。」Gerald聽著電話側Benjamin仍然安靜，突然有點不安的感覺：「你唔好話我知你同左佢講吓話？」
「無，」Benjamin平靜地道：「嚴格嚟講係未講。」
「喂，痴線，你唔好同佢講呀！」Gerald氣急敗壞地嚷道。
「我點解要聽你講？我鍾意佢又唔係鍾意你，」Benjamin嗤之以鼻：「如果我瞞住佢嘅話佢實會嬲我。」
這下換Gerald無言，他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的確，要是Adrian知道他隱瞞此事的話，肯定氣得噴煙吧。
「放心我唔會搞到佢做嘢，完Tour我再通知佢，」Benjamin嘆了口氣：「你無勇氣同佢講咁等我同佢講。」
「…嗯。」
「先旨聲明，作為朋友我一啲都唔想你有事。」半晌，Benjamin再次打開了話題：「但你有冇諗過真係瀨嘢嘅話，你同Adrian點？」
Gerald握著電話沉默下來。




他承認自己根本沒想過。
不、不是。
倒不如說，他現在想都不敢想。
明明就好像快要碰到那點幸福，現在又被外力拉到那麼遠。
為什麼走到他身邊的那條路竟然那麼艱困？
「你當我先小人後君子，」Benjamin逕自說了下去：「如果你瀨嘢嘅話，我會追Adrian」
Gerald睜大了眼睛。
他收緊了握著話筒的手心，電話傳來嗄吱作響的聲音。
「Gerald，因為我唔信有愛無性嘅關係會Work」
電話旁傳來Benjamin平穩的呼吸聲，他只是很客觀地敍述一件事實。
一件殘忍的事實。

他當然也未至於天真到這個地步。
Gerald握著拳，修剪整齊的指甲幾乎刺穿他的掌心。
「嗯，」安靜許久後，Gerald只能低聲地回應：「我明。」




Benjamin並不覺得自己在乘人之危，他只是如常地找出最合乎邏輯的答案。
可是他一點都不快樂。
小朋友受驚時那張蒼白的臉孔又再次朝他思海襲來。
「另外，你知唔知點樣短時間內增加二氧化碳吸入量？」
「吓？」
「我建議你帶定個紙袋喺身，又或者…」Benjamin頓了頓，然後呼了口氣：「算啦，我諗到時你就自然會識點做。」
「咩呀？」
「無嘢同你講啦，早抖啦。」
Gerald連再見都來不及說，電話已經傳來亡音。
他抬眸看出窗，這晚密雲滿佈，連半滴的月光都沒有，一副山雨欲來前的安靜。
Gerald打開了擱在床邊的手機，點進了Adrian最後給他發的那條錄音短訊。
「…我覺得你講得啱，我地返到香港要坐低傾一傾…」
他到那時候可以告訴Adrian什麼呢？
Gerald自問這輩子都是有勇氣去解決問題的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什麼事不能落手處理。
可是人生真的會有那麼些坎，是任憑人怎麼努力都跨不過去。
這是他自懂事以來，第一次不想面對未來有機會發生的幽暗。
他扯著被子蜷縮在被窩內，把頭埋在枕頭裡，希望這只是一場還未醒來的惡夢。
-TBC- 
今章的隱藏標題是初戀
到底初戀是跟自己談戀愛的第一個人，還是人生裡愛上的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