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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家門,Gerald就能聞到一陣淡淡的清潔劑氣味在空氣裡飄散。
他把鎖匙扔到鞋櫃上的那個小碟子上,再往牆上一拍打開了燈,然後他看見Adrian正抱著膝頭窩坐在沙發上。
 
看見回來的Gerald,Adrian也是偏偏頭瞥他一眼,然後繼續看著前方發呆。
Gerald把背包擱在地上,然後走到廚房裡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幾口後,不作一聲地坐到他身邊。
 
安靜了十數秒,Adrian才擰個頭看他,倏地朝他揚起四根手指。
 




「四次,」Adrian俯前雙手掐住Gerald的臉頰:「到底你係污糟到一個咩地步,先要我淨係丟垃圾出去垃圾房都可以丟足四次,點解連幼稚園學生都識得將食完嘅嘢丟落垃圾桶而你係唔識架呢?我洗唔洗幫你報多次幼稚園等你學過啲基本衛生常識呀程生?」
 
Gerald忍住痛任由Adrian把他的臉搓圓按扁,待Adrian發洩完之後他才捂住自己的臉頰,畢竟最近他的家的確是混亂得連他自己都不太想面對,於是眼不見為淨,運用鴕鳥政策賴在Adrian的家。本來Gerald也打算這兩天放假就要稍為收拾一下,可是想不到Adrian又早他一步出手了。
 
雖然出口必定挨罵,但他真心不是故意把這爛攤子甩到Adrian面前的。
 
「咁你執完嘢有冇舒服啲?」Gerald一條手臂橫在Adrian肩上。
「……」Adrian扁了扁嘴,然後他把頭靠在Gerald胸前蹭了蹭:「…無乜。」
 
Adrian有個習慣,當他心情不爽或者焦燥的時候就很喜歡收拾房子。




最近的那一次是電影試鏡的前夜,Adrian凌晨三點多從床上翻下來開始收拾房間,一直收拾到五時多才能稍為平伏他的緊張情緒。
 
這天他來到Gerald的家裡清潔這間連Gerald也有點忍不了的垃圾房,也代表了Adrian積累下來的焦慮已在臨界點徘徊。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60歲以上嘅五年生存率約10%,而接受化療嘅老年患者中位生存期係6.1個月。」Adrian冷不防地說道:「喺我幫你執屋嘅呢一日入面,我爸又倒數咗一日時間。」
「你問咗醫生?」
「問咗維基。」Adrian把臉埋在十指間:「瞓唔著想搵啲嘢嚟睇,點知越睇越瞓唔著。」
 
人就是這麼有趣,明知多看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徒增焦慮,可就忍不住會去多看多了解,最後反而越看越無力。
 




Gerald伸手抱住了他。

 
兩個人沉默地擁抱了一陣子,Adrian把頭埋在Gerald肩窩悶聲地問:「程子釗,如果我想帶童童去探我爸病,你會唔會覺得我好白痴?」
「唔會呀。」明白Adrian在顧慮什麼,Gerald掃了掃對方的背脊安撫他:「呢啲位我唔體諒你仲係人嚟嘅?」
「程子釗,點解你咁好嘅?」Adrian收緊了雙臂:「我好想話晒畀全世界知你係我男朋友呀,你哋有冇個咁好嘅男朋友呀?你哋無呀?但我就有嘞。」
 
Gerald被Adrian的說話逗笑。
 
他也想啊。
他也很想光明正大的牽著Adrian的手走遍每一條大街小巷,去他們去過的地方,也去他們還未曾去過的地方,在兩人的有生之年裡在地球上留下最多的足跡,與他分享最多最美的時光。
愛上Adrian之後,他也很想知道何解相愛都會有這麼多的阻力。
可他又有點興幸,起碼他不用放這孩子一個人面對和消化這些痛苦。
 
Adrian忽地從擁抱裡抽身,他朝Gerald眨了眨眼。




Gerald一直覺得Adrian的眼睛很漂亮,那清澈見底的眼神最能表現出這孩子的稚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裡好像總是載著星光似的。Adrian低頭親了Gerald一口,然後他嘴邊帶笑,而身體慢慢往下移。
 
「未沖涼呀污糟呀。」意會到Adrian想做什麼的Gerald身體往沙發邊縮了縮,馬上制止他。
「污糟得過你間屋。」Adrian無視Gerald的抗拒繼續做他想做的事。
 
這可以用來比較嗎?
Gerald還未來得及開口駁斥的時候,Adrian已經用牙齒拉開了他的褲鏈。鬼靈精得意洋洋地往上一看,卷曲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眼裡閃過一絲狡黠。
 
當這雙充滿稚氣的眼睛蒙上了情慾,就似理應完美無瑕的藝術品玷上了瑕疵一樣。
又,有好些藝術品能夠傳世多年,就是因著那些意外而為的殘缺。
 
被這樣的眼睛大膽地凝視著,每每都教Gerald多少有點背德感,他的靈魂都簡直要被刺傷。
Adrian的雙眼好像在無時無刻提醒他,他現在正對這孩子做什麼不得了的壞事。Gerald的腦海裡周不時會有一把聲音希望叫停這一切,制止他褻瀆這孩子。
 
然而是個人就會多少帶點罪性,這恰到好處的背德感總能適時地轉化成快感。




管他的,反正他們都不受神明的喜悅。
於是Gerald眼神暗了暗,他放鬆了身軀並把十指伸進Adrian的髮間。Adrian的頭髮很柔軟,摸在手裡的質感很舒服,Gerald輕輕摩擦著對方的頭皮,放空地看著天花的燈散出的白光,心甘情願地被這孩子誘惑,一同墮落至深淵。
 
有時候性只跟宣洩慾望有關,也有些性事裡慾望的份量沒佔那麼重。後者多數是人們想藉住跟另一個人的肢體相連來証明自己是被需要,透過最原始的接觸、律動和刺激來証明自己仍然尚存一息。
 
這夜Adrian的情緒來得比平常都激烈。
他情緒高漲時在Gerald身上啃了幾口,留了數度齒痕。Gerald知道Adrian的心裡焦燥,於是他放任這孩子的索取和撒野,吃痛也頂多是悶哼一聲。他所能夠做的就只是親吻、擁抱和儘量回應Adrian的需求,在唇齒相依間直接用體溫告訴Adrian,他隨時隨地都在他的身邊守護著。
 
那晚做完Adrian沒有立刻睡,而是在Gerald面前給Keiko發了短訊,告訴她自己的困難和希望她陪自己去醫院陪他探望父親。Keiko沒多久就給他回了電話,於是他打開了擴音器,三個人就藉此機會把所有細節商量清楚,Gerald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個衝動派,他還再三囑咐Keiko別在Adrian的父母面前說錯話。
 
掛了線,Adrian把電話插到充電座上,重新躺在Gerald身邊。
 
「我覺得成件事搞到我好似好人渣咁。」Adrian用被子蓋過了自己的頭捲縮成一團:「同個阿哥瞓完,然後帶個阿妹去見Daddy,如果Auntie Uncle知我做埋啲咁嘅嘢,我肯定以後都唔洗上你屋企食飯。」
 
Gerald明白Adrian只是故作輕鬆地調笑,事實上比誰都不好受。他唯有連人帶著被子把Adrian抱在懷內,拍了拍他的頭以示安慰。




 
依照商討好的計劃,兩天之後,Adrian帶著Keiko到醫院探望父親。
Selina跟他們約在醫院的咖啡店裡見面,在上病房之前跟他們交代丈夫的病情,還有什麼要注意到的細節。
 
「Daddy今日精神好過平時少少,佢知道你帶女朋友嚟…」
「童童唔係我女朋友,佢係Gerald個妹。」Adrian直直地看著Selina說:「我扮畀Daddy睇就算,但我想你記清楚件事。」
「都係一句啫。」Selina有點為難。
「唔係一句。」Adrian語氣堅決。
Selina自知拗不過Adrian,唯有把頭轉過去看著Keiko打圈場:「總之今日唔該晒你呀童童。」
「你叫我Keiko吖Auntie。」
 
Keiko的笑容禮貌而疏離。
她的小名可不是給這種荒謬的人喊的,只有親密的人才能這樣叫她。當她知道Adrian的母親竟然迫著他帶「女朋友」去探望病父時,她可是氣得七孔生煙。為人父母難道不是希望子女快樂嗎?為什麼要強行屈曲對方的性取向才叫「正確」,到底這件事是在討好誰?不過滿足父母脆弱的「是非觀」而已。
 
明白眼前兩個孩子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Selina也懶得再費唇舌,她帶著兩個孩子走上病房。




 
Adrian跟在母親身後走到病房。可是在真正進門之前,他足足呆站了若莫半分鐘的時間。
原來四年前被趕離家門的畫面仍然歷歷在目。
翻天覆地的凌亂,碎了一地的玻璃花瓶,女人的尖叫和哀嚎,男人的巴掌和唾罵。
 
回憶真是可恨啊。
美好的回憶全都過去了,痛苦的卻仍然教人無法抽身。
 
Selina並沒有催促他,她看見Adrian的猶豫,然後不忍地別過了臉。她能從兒子的表情上讀懂許多的痛苦和複雜的情感,而直面這些感情教她無地自容。
 
Adrian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他主動牽起了Keiko的手,對她點了點頭後才下定決心隨Selina走進病房。
 
當他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時,Adrian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震驚地瞪圓了眼。
他咽了咽口水,幾乎需要立刻跑出這間病房冷靜情緒。
 
床上這個掉光頭髮和瘦到脫相的人是誰?他認識這個人嗎?怎麼跟記憶裡的父親差那麼遠。
 
「Simon,你見點呀。」Selina立刻朝丈夫的病床走去,給他拉直了病床之餘,還給他加個枕頭墊背。
「今朝同而家都差唔多啦。」
 
Simon在妻子的協助下坐直了人,他目光轉向跟病床尚有若干距離的Adrian身上。
父子倆四目相對卻相顧無言,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說起,有許多話硬生生地卡在喉嚨之間。
Simon在Adrian和Keiko身上來回打量,直到他留意到他倆牽著的手,才稍稍鬆開了眉頭。
 
「嚟咗嗱?」Simon朝Selina吩咐道:「擔兩張櫈畀佢地兩個埋床邊坐啦。」
「媽咪,我幫你。」
 
Adrian聽到父親的話後,如獲大赦似的馬上往病房另一邊走去,搬了兩張椅子過病床邊。空出一雙閒手的Selina則從袋裡取出帶過來的蘋果,並開始給丈夫削皮。
 
「你叫…」
「佢叫Keiko,佢係Gerald個妹妹——」
「Adrian,我同緊Keiko講嘢。」Simon的臉色輕微不悅:「咁樣打斷人講嘢係好無manner嘅行為嚟架。」
「…Sorry,」Adrian一噎,他雙手交握:「Keiko你講。」
 
Keiko只能乖巧地點點頭,Simon問她一句而她跟著答一句,按著預演過的答案來應付他的問題。
 
好壓抑的氣氛。
作為外人的Keiko只知個大概,她並不完全知道他們這家庭發生了什麼,可她都能從這短短幾句交流裡感覺到沉重,連吸入的空氣都變得濃稠起來,讓人透不過氣。
 
在他倆聊了好一陣子天後,Keiko的回答總算滿足了Simon的基本好奇心,他主動地對Keiko提起了Gerald:「講起你哥哥,佢之前係咪同過個女星有啲唔太好嘅新聞?」
 
「件事唔係咁架Daddy。」生怕父親對Gerald有什麼誤會,Adrian趕緊給Gerald澄清:「係啲報紙亂寫,中間有好多誤會同埋某啲商業妥協。」
 
「果然娛樂圈係個好雜嘅地方,」Simon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把目光轉向Adrian:「你最後有冇讀埋個degree?」
 
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提起這事,Adrian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
 
「你嗰陣都係爭一個semester,畀少少心機讀完佢,Daddy幫你安排吓,去我以前啲行家嘅則樓度做實習,」Simon緩緩地說道,字裡行間都是不容否定的堅決:「你考埋個牌,穩穩定定咁做份工,娛樂圈呢行又雜又唔穩定,後生玩幾年就可以,今日唔知今日事,第時你同Keiko要結婚嘅話,都要照顧到個人哋生活架,照顧一個家庭好大責任架。」
 
Keiko簡直用盡體內所有力量才能控制自己不把白眼翻過背。
到底眼前這個人是哪裡跑出來的老古董?不認同自己兒子的事業之餘,還叫一個目前紅透半邊天的明星丟下大好前途跑去做打工仔,這阿叔是什麼回事啊。
 
注意到Adrian不太好的臉色,Selina把削好的蘋果推前:「Simon,食塊蘋果——」
「Selina,我講緊嘢。」Simon有點勞氣:「你成日做埋呢啲壞榜樣,咪令啲細嘅有樣學樣囉。」
「…對唔住。」Selina停住了動作。
 
Keiko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這簡短的對話都能讓她摸清這家的脈落。
至高權威的父親、唯唯諾諾的母親與乖巧聽話的兒子,要沒什麼特別大的家庭矛盾還能和平共處,可一旦有人有違權威的話就會被狠狠教訓。
 
還是貌似說道理的那種教訓。
這種才最教人吃不消。
 
「Daddy,但係我鍾意唱歌同埋做戲,而家難得事業開始起飛,我唔想放棄。」不能坦白自己的性取向,起碼Adrian覺得要捍衛自己的事業:「其實我都唔鍾意讀Archi——」
 
「你仲細,唔知個社會好現實。」Simon的語氣裡滲雜了些慈愛,他湊前拍了拍Adrian的肩膀後再續說下去:「本身呢啲事過咗去我都唔想再提,就好似你幾年前無啦啦話鍾意咩男人,你根本就唔知嗰班基佬係幾咁鍾意亂嚟,又濫交,又勁多都有病,我做多你咁多年人呀,見親身邊個個話搞基嘅,都無個有好收場,你睇你嗰陣一學壞咗諗唔開,一走就走咗四年——」
 
Keiko在旁邊聽到眼珠都快突出來,她可沒聽說過化療能夠讓人失憶啊?她看到Adrian交握的雙手正在不斷收緊,幾乎能隱約聽到勒勒作響的聲音,再也憋不住的她霍地站了起來指住Simon咬牙切齒地罵。
 
「夠啦!你講夠未呀!話打斷人講嘢無manner,你自己咪又係咁打斷人講嘢,扮晒open-minded為個仔好咁,咪又只想Adrian行你想行嘅路,Adrian而家係幾咁受人歡迎呀,啲Fans瞓街都買唔到一張演唱會飛呀,Uncle你知唔知你咁多年嘅人生疊埋,都比唔上佢一年入面對個社會產生嘅影響力呀!」
 
Adrian被嚇到嘴唇發顫,他張了張嘴,伸手想拉住Keiko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反而被她一手甩開。
慘了,Keiko完全像枚爆開的炸彈停都停不下來。
 
「你咩人嚟架,咁同長輩講嘢都得嘅!」Simon漲紅了臉色,他病弱的身軀瑟瑟發抖:「有冇家教架你?Adrian,唔好再同呢個女仔來往,嗰個Gerald都係,可以咁樣同個病人講嘢嘅肯定全家都唔係好人嚟——」
 
「病就可以唔講道理架啦咩?我唔准你話我屋企人呀!佢地全部好過你哋呢對偽善夫妻一千倍一萬倍!」Keiko憤然轉頭向Selina罵道:「仲有你呀,你點做人媽咪架,你見唔見到Adrian對手都畀佢捏到紅晒,佢受幾多委屈都要迫自己坐喺度聽你老公訓話,而家仲有面調轉頭話Adrian學壞一走走四年,當日係邊個趕佢出門口架,咪就係你哋呢對假仁假義嘅夫——」
 
啪的一聲響,Selina朝Keiko的臉呼了巴掌。
她的動作完全嚇懵了Adrian,Keiko也呆呆地捂住自己被摑耳光的那邊臉。
 
Selina似是沒有預料到自己竟然激動到打人,她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可沒兩秒就快速回神朝Keiko罵道:「我老公病緊架,你點可以咁樣刺激一個病人,你快啲同我扯!」
 
「夠啦!」
 
Adrian站起來厲聲一喝,制止了這場鬧劇。
他把Keiko拉到自己的身後,隔開了父母與她的距離。
 
Selina看到Adrian幾欲爆發的臉色,她朝Adrian虛弱地搖了搖頭,用眼神哀求他別說話。
Adrian卻無視了Selina的要求,逕自說了下去。
 
「原來係我學壞咗,然後一走就走咗四年,我都唔知原來當日自己係走得咁瀟灑,」Adrian把瀏海捋到耳背去,他喉結滾動咽了咽口水,朝病床上的父親看去:「由入嚟之前我一直都同自己講,病人最大,有咩唔啱聽我咪一啖吞咗佢算,你哋話我咩都唔緊要,最緊要係Daddy個心舒服,但你竟然打人?」
 
Selina握住了自己的手不吭一聲。
 
「唔緊要啦,反正都去到咁嘅地步,你想打嘅話唔好打人哋個女,我畀你打,」Adrian不怒反笑,他湊前向Selina指住自己的一邊臉頰,Selina往後退了一步,Adrian滿眼都是失望:「我媽咪係唔會打人架,到底係我應該同你哋講,我Daddy媽咪唔係咁嘅人,畀返原本嘅Daddy媽咪我,定係而家嘅你哋先係真正嘅你哋,我咁多年都無睇清楚過?」
 
「Adrian,你唔可以咁同媽咪講嘢!」Simon費盡力氣斥道。
 
「Daddy, I am sorry to let you know that I still am gay.」Adrian幽幽地瞥了病父一眼,然後很冷靜地說:「放心,今次唔洗你哋趕,我會自己行出去,而家唔係你哋唔要我,係我唔要你哋呀,童童我地走。」
 
說完,Adrian拉起Keiko的手離開了病房。
 
當一個人能夠如此平靜地述說教人心碎的事,莫過於兩個情況。
一是根本毫不在意,二是哀莫大於心死。
 
Selina知道他們的兒子對他倆絕望了。
當Selina有點錯亂地想要追前的時候,遭受刺激的Simon又痛苦地呻吟出聲,她連忙跑到丈夫的身邊並按響了護士鈴,並按下了病床讓他能好好地躺下去。
 
『而家唔係你哋唔要我,係我唔要你哋』
 
她雙目渙散地看著跑進來檢查的醫生和護士,腦裡重放著Adrian那句話。
 
另一邊廂,Adrian黑著臉拉著Keiko地往前走,全然漠視往來人潮投來的視線,他一直走到人煙稀落的地方才停下來。
 
「Sorry呀童童,你痛唔痛呀,畀我睇一睇塊面?」Adrian有點手足無措地檢查著Keiko被扇的那邊臉。
 
「Adrian…」一被Adrian軟言關心,Keiko立刻從錯愕的情緒裡回神,她委屈巴巴地流下淚水:「連我Daddy媽咪都未打過我呀…」
 
「對唔住呀對唔住呀…我真係無諗過會搞成咁。」Adrian手忙腳亂地用衣袖擦了擦Keiko臉上的眼淚,又立刻翻找背包把紙巾掏出來:「真係好對唔住——」
 
「唔緊要呀,唔關你事。」Keiko抽了張紙巾,她抽了抽鼻子後反捉住Adrian的手:「最難受嘅應該係你,你無事吖嘛?我都唔應該咁衝動就爆炸,死啦哥哥明明叫咗我唔好亂講嘢但我又忍唔到。」
 
「無事呀童童,真係無事。」Adrian把手按在Keiko的肩膀上安撫她:「我多謝你就真。」
 
「吓?」
 
「我都唔知點解會咁,但我頭先發晒出嚟之後,終於有一種我抖得返氣啦——嘅感覺。」Adrian閉上眼睛苦笑出聲:「我明成件事係好唔理想,我都明唔應該刺激病人,但嗰啖空氣,係我四年幾以嚟吸得最順嘅一啖空氣……我係咪好不孝?」
 
Keiko怔愣,她著實不懂回答這條問題,她只是覺得Adrian臉上的表情淒涼得教她難過。
因此,她隨著本能反應踮腳抱住了Adrian。
擁抱的力量可以無限大。
在無法用言語安慰的時刻,能夠給對方一個擁抱也是件好事。
 
「哥哥會錫返你,我都會錫返你。」Keiko收緊了擁抱,她伸手像哄孩子般拍了拍Adrian的頭:「Daddy會陪你睇電視,媽咪會煮飯畀你食,無事架Adrian」
 
真好。
這種被接納的感覺多好。
Adrian闔上眼睛回抱了Keiko。
 
當天晚上Keiko硬拽了Adrian回家吃飯,也不知道她到底跟父母說了些什麼,她的母親在他坐上飯桌的那刻就不住地幫他添菜,還著他要多點上來吃飯,喜歡吃什麼都盡管說出口,她力所能及的一定會給他做,連平常鮮有開口的世伯也繞了一大個郊野公園,跟Adrian說了幾句人生道理,內容都是勸他看開一點世事不能勉強。
 
這異常親切的態度讓Adrian覺得十分奇怪,於是他問Keiko到底對父母說了什麼。
 
「基本上同今日發生嘅嘢九成相同,但我有一成嘅善意藝術加工。」Keiko吐了吐舌頭:「我話你為咗保護我搞到畀Auntie打。」
 
程家是出產小天使的聖地嗎?Adrian心痛地揉了揉Keiko捱打的那邊臉頰。
他知道Keiko很討喜,但此刻他徹底明白何解Gerald會這麼疼Keiko,這妹妹真的值得疼。
 
由於Gerald正在Band房裡趕歌還歌債不能回家吃飯,所以在Adrian離開的時候又被程母托他帶著一包二包離開。自從Gerald都搬了出來之後,Adrian就很少再上Band房,反正有什麼話都能在家裡見面再說,但Gerald還是保留了幾乎每天都到Band房工作的習慣。
 
他都好一段時間沒來了收拾,也不知道這裡會變成什麼鳥樣。
Adrian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打開了Band房的門,意外的畫面竟在他面前展開了,這裡竟然十分乾淨!
 
「哇嚟得啱啱好,」Gerald看見來人趕緊往門口走,接過Adrian手裡的飯袋:「好肚餓呀,係咪有薯仔雞翼?」
「你發燒呀,點解呢度咁乾淨嘅?」Adrian簡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
「咁你送埋飯過嚟仲要你執屋咩,」Gerald有點洋洋得意地說:「嗱,話咗我都會執嘢架啦,係你次次早一步咋嘛。」
「叻得一次就寸到你。」Adrian白了他一眼:「趕成點呀?」
「都on track呀,有機會可以早啲彈畀Benjamin添。」
 
Gerald在去年開始跟一間唱片公司簽訂了作曲人合約,而Benjamin是那間公司的顧問,所以兩個人在音樂上的合作不斷。雖說這圈子很小,但他倆跟Benjamin的緣份的確就像打了結一樣,總會在不同的範疇上都跟他扯上關係。
 
Adrian也有跟Benjamin在短訊上聊過家裡的事。
他問Benjamin在出櫃的時候有沒有遇過什麼問題,然後他才知道原來Benjamin從沒有跟家裡人出過櫃。Benjamin的理由亦很直接,明知道家人不會接受,那又何須白費心機。
 
他問Benjamin不會想得到家裡人的支持和理解嗎?Benjamin卻回他一句,Family is overrated, 華人社會過份強調親情的重量,卻沒有想到人一生能夠做那麼多的選擇,唯有親人是存在我們的命定之中,好壞與否都靠天意。
 
Adrian收到他的答覆之後呆在當場。
隔了好幾天之後,Benjamin突然給他傳了一張書本的照片,他用螢光筆標記了書頁上的其中一句話。
 
『這一生,遇見愛,遇見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見了解』

他那次之後也沒再問過Benjamin相關的問題。
成年人要學會什麼是見好就收,有些事不需說到最白就理應知道何處該畫上休止符。
 
Adrian給Gerald打開了食物盒,對方只像個餓鬼托世般埋首就吃。他本來以為Gerald會小心翼翼地關心他這天在醫院裡經歷的一切,看見對方竟然沒心沒肺地大塊朵頤,讓Adrian看在眼裡有點小不爽。
 
「喂,今日我喺醫院發生咗咁大件事你唔主動關心吓我嘅,淨係掛住食。」Adrian托著腮不滿地盯著他。
Gerald眨了眨眼睛,他用手拉出嘴裡的那隻雞翼,上面的肉已被他啃清光,只剩下一個骨頭的框,他順手把它扔進膠袋:「如果件事真係咁緊要嘅話,你頭先入嚟嗰下已經撲咗上嚟啦,仲有心機喺度拎啲碗碗碟碟睇住我食飯。」
太了解彼此就自然失去了許多呵護,這傢伙跟上星期到電車總站等他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被戳中的Adrian有點不甘心地扁了扁嘴:「我邊有你講到咁猴擒呀!」
「吓,先生你係咪對自己有咩誤會?」Gerald忍不住笑了出聲,他抽了兩張面紙擦了擦手:「喂前晚我涼都未沖就撲上嚟嗰個——」
「喂呀收聲呀!」
 
上床的時候什麼葷話胡話都能說出口,可是不在那種狀態的時候說這些沒羞沒臊的話就讓人多少有點尷尬了,Adrian立刻伸手捂住了Gerald的嘴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卻被對方親了親掌心。
 
「妖,好核突呀!你喺邊度學埋呢啲咁嘅嘢架程子釗!」Adrian趕緊往衣服上擦了擦手。
「我睇咁多年動漫你估我流架?」Gerald被Adrian有趣的反應逗笑,飯都變得更香了。
 
Adrian立刻拉開了與Gerald的距離。
他從頭到尾打量了Gerald一眼,這個每逢在Band房裡就戴著一副鏡片比牆厚的眼鏡,頭頂雀巢頭,臉上帶點青鬍渣,腳夾人字拖的男人,竟然拐走了他的心好幾年,鄭家望突然覺得自己枉為顏狗。
 
「如果我班Fans知道我死喺個毒撚手上嘅話,佢地應該會對我好失望。」
「你估下我而家出個post話我地一齊咗嘅話,我地啲fans放煙花多定喊嘅多。」
 
的確CP飯是他們其中的主要飯群。
Adrian看著Gerald淡定吃飯的模樣歪了歪頭。
他突然覺得很奇怪,怎麼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就被Gerald吃得死死的?這傢伙明明沒那麼厲害啊。
 
從早開始埋頭工作的Gerald連飯都忘了吃,他繼續風捲殘雲式地吃飯,而Adrian則傻傻地看著他出神。
 
「你做咩眼甘甘咁望住我啫,你好想做咩?但呢度乜都無喎。」Gerald擱下了餐具。
「吓,唔係呀。」Adrian才回過神來。
「講笑咋,呢度做嘢地方我都唔想之後會分心。」Gerald捏了捏Adrian的鼻子,有點感慨地回憶說:「你話幾得意,幾年前我先喺度誤會你同阿東有路,嗰陣仲嬲到一件衫掟落你塊面度。」
「係囉你仲好講,惡到死。」Adrian想起那次衝突還是有點不爽:「一入嚟就黑我面,明明我本先嬲緊你無執嘢架。」
 
Gerald想起往事忍不住輕笑。
光陰似箭啊,竟然就這樣三年多就一眨而過。由他倆組隊至今經歷了許多高高低低,那次Adrian第一次主動跟他提及家裡的事,也是第一次跟他說要解散。那險些失去對方的慌張感,至今想起仍然教他猶有如悸,或許他早就撒下了這顆愛情的種子,卻要用年月點滴澆灌才能茁壯。
 
他還記得那天Adrian告訴他,他是備受期待出生的孩子,父母覺得他的出生終於完滿了他們的家,所以才給他起名「家望」,那劃過長空的啤酒罐以漂亮的拋物線落地;四年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是母親挽救婚姻的籌碼,雖然也是一種盼望,可裡面卻滲雜了一個女人不甚單純且半帶絕望的動機。
 
教他怎麼不心疼這個孩子。
 
「家望。」
「嗯?」
「有件事喺嗰晚之後我一直都好想話畀你知,但無適合時機講,」Gerald低頭吻了吻Adrian的手指,然後抬頭凝視著Adrian:「或者你出世嘅理由令你好難受,但我始終好感激Auntie當年有努力生你出嚟,我想像唔到無咗你嘅話我而家嘅人生會點。」
 
Adrian沒有想過Gerald會對他說這些話,他怔愣了幾秒,然後「我」了好幾聲,連舌頭都像拉不直似的。Gerald看到他這副傻樣笑著吻了上去,Adrian也乖巧地閉上眼睛回應著他。
 
深吻了一個地步,氣氛又逐漸變了味,他們稍稍拉開了距離凝視著對方。
 
「…出事嘞程子釗。」
「咩?」
「而家真係有啲想做。」
 
最後Gerald被指示下樓買了所有必需品。
完事後他看著趴在沙發上睡得香甜的Adrian按捺不住笑了出聲。
當年他倆互相警告,猜不到最後還是破戒在Band房裡胡作非為一番,而對象竟是彼此。
 
命運還真有趣。
 
Adrian擱在工作桌上的電話響起,Gerald看見來電的名字表情稍稍一僵。
Gerald免得吵醒Adrian於是拒絕接聽來電,可在他放下了電話數秒之後,又打開了Adrian的電話,翻出了他的聯絡人名單。
 
***


 
Selina看著電話的螢幕發呆。
從醫院離開之後,她給Adrian打了好幾通電話,但他全都拒絕接聽。
 
這孩子從來不會掛她線的。
放下了電話,Selina抬頭看著這偌大的房子,安靜得教她耳朵嗡嗡發痛。
 
他們的家本來四房兩廳,其中兩間房間打通了成為了Adrian的大房間。不少朋友都問過他們夫妻倆,怕不怕寵這孩子寵得太過會慣壞了,可是她當年多驕傲地告訴身邊每一個人,換著家望是他們的孩子,他們也會把這孩子當寶貝般疼。
 
當年她拼了命才生得出Adrian,她作為高齡產婦,在懷孕的時候就一直擔心孩子會不會營養不足,結果他比預產期早了一個月出生,最初需要睡在箱子裡觀察,她隔著暖箱看著小小的Adrian急得眼淚不斷掉,就算醫生說他總的來算也是健康都好,她都停不了地擔心。
 
他剛一出生就被很多醫生護士讚他漂亮,一雙眼睛又大又好看,明明只是個那麼小的孩子,睫毛已經又捲又濃又根根分明。她還記得最初把他抱在懷裡是那麼小啊,她連用力一點都不敢,生怕會把他捏痛,新生兒身上總帶著一陣奶香味,抱在懷裡就教人心安。Adrian天生就對旋律很敏感,對著他哼幾句歌,他就會激動地揮手踢腳,哭的時候聲音嘹亮又清澈。
 
那是多麼了不起的生命力。
 
Adrian從小到大一直是個很貼心溫柔的孩子,甚至連孩提時代也是吃飽就睡,很好照顧,也不知道是不是肆睡的原故所以腦袋長得好,讓他十分機靈。雖然嘴巴是偶爾有點不饒人,個性亦有點嬌氣,但總的來說,他的確善良乖巧得讓每個認識他的長輩們爭相疼愛。
 
有時候連她都不知道家望的善良到底是從哪裡生出來的。
她很記得在Adrian幼稚園的時候曾經跟同學相處得不太好,後來因為一件小事跟其他小朋友打架。事後她很生氣教訓Adrian,問他是不是要做一個討人厭的孩子,當時他回答她,討厭別人很累,那倒不如被人討厭算了。
 
當然這番話是有點問非所答,但當年Adrian才四歲多,Selina也完全搞不懂這些說話是他從哪裡學來的。
 
但他就是這麼柔軟的孩子。
 
她推門走進了家望的房間,打開了他書桌上的燈。
 
他用一張玻璃膠膜包住書桌,裡面是他這麼多年來的學生照,還有與家人和朋友們的合照。他說唸書是很苦悶的一件事情,但在看到書桌上的照片就能感到有很多人陪著自己,自然就能繼續加油。
 
想起那孩子的笑臉,她的眼淚掉到他的書桌上。
 
每每在掛念兒子的時候,她就會乘著丈夫不在家裡,鑽進他的房間裡看看。
她也不是想不聞不問的。
 
最初她拜托自己的弟弟照看兒子也只屬權宜之計,以為等丈夫的氣稍消之後,他們就能再次坐下來好好聊聊,豈料此去經年。
 
在這些年間,每次她想給Adrian說好說話的時候,都會被丈夫呵斥,說就是她這種個性才把Adrian寵上了不歸路,慈母多敗兒,他翻箱倒櫃地搬出了一堆前塵舊事,由Adrian小時候的事情開始數算,責罵她當年心軟,把Adrian送到英國唸寄宿學校不到半個學期就讓他回到香港,要是Adrian當年聽他的話好好唸上去的話根本就不會搞出那麼多的屁事,又說她當年懷孕的時候說不定看過什麼奇怪的故事和電影,才誤了胎教讓Adrian走上這路上。
 
丈夫振振有辭地對她說道,同性戀這路就是條不歸路,男同性戀尤其,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他們通通都是心理扭曲又濫交。人怎麼可以沒有家庭呢?孤獨到老又怎麼可行呢?他們也結不了婚生不了孩子,沒有孩子維繫一頭家的話就很快四散,找代母生孩子也是連累下一代,只有兩個父親而沒有母親的家庭是顛覆了家的觀念,反正這條路就是不能走亦走不通,Adrian要真跟這些人混在一起的話早晚會出事,他們唯一的兒子就毀了。
 
她的丈夫激動到一個地步,連她都開始在思考到底是不是她這個身為人母的犯了什麼錯?是懷孕的時候吃過什麼奇怪的東西嗎?是她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嗎?為什麼偏偏是她的孩子呢?家望是這麼乖的一個孩子啊,不應該是他的。
 
所以她才聽老公的話啊。
她對Adrian心軟了這麼多年,這次她唯一一次可以贖罪、可以把他帶回正途的機會了。
要她真的心軟下來的話,她的兒子就沒了。
這四年間,每當她都想去酒吧接回兒子時,她都會這樣告訴自己,得忍耐,得忍耐,你在為孩子好啊。
 
她打開了Adrian書桌裡的抽屜,把一本厚疊疊的簿翻了出來。
在Adrian出道之後,她就一直有做他的剪報,除了報紙以外,但凡她出席過任何活動,她都會把那些活動的門票票尾、海報、紀念品通通留下,仔細地收藏在這本簿裡。
 
她跟丈夫最初以為被他們慣大的Adrian頂多半年就會回家,豈料他竟然出道做了歌星。比起丈夫的憤怒,其實她是很高興的,她從小到大就很喜歡聽這個孩子唱歌。老天爺給他這麼好的天賦條件,他不去唱歌才是暴殄天物吧。然而,Adrian的父親不願意在家裡看到這些邊邊角角,於是乎她都只能瞞著丈夫去每一場活動,遙遙地看著台上的兒子。
 
當她看到那麼多人為了她兒子著迷而尖叫,她多驕傲啊,多想跟身邊的人說,台上那個是我的孩子,很棒吧對不對?很可愛吧對不對?很帥氣吧對不對?
 
他的笑容多麼乾淨稚氣,這孩子一直是她的小天使啊。
可為什麼她的小天使會對她露出這樣這麼冰冷的表情呢?
 
『而家唔係你哋唔要我,係我唔要你哋』
 
她又想起Adrian在醫院裡冷聲撇下的那句話,這句話就似魔咒似的,在她耳邊縈迴不去。
這麼柔軟的孩子竟然跟父母說這番話,是他學壞了嗎?
是被影響了嗎?她的寶貝兒子不會捨得這樣對她的。
 
可他說她不是他媽咪啊,他的媽咪不會動手打人的。
 
Selina看了看自己的手,連她都不相信自己竟然會對別人的女兒動手,連她都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陌生。她哭得顫抖著身軀,就似要抱住失去兒子這四年的時光似的,她把那本剪報緊緊地抱在懷內。
 
她錯了嗎?
她只是堅持讓兒子走回正途而已,她只是想他好想他過得幸福而已,她只是想一家人就像以前一樣快樂地生活而已。
她錯了嗎?
 
一陣電話鈴聲劃破了空間的寧靜,Selina拭去了臉上的眼淚翻過電話。
陌生的號碼。
她按了拒絕接聽之後,整理了自己的情緒放下了剪報,豈料電話又響了起來。
 
又是那個陌生的號碼。
 
Selina咳了一聲,梳理好自己的狀態之後才接聽電話:「喂,請問搵邊位?」
 
「你好呀,請問係咪Auntie Selina呀,我係Gerald呀。」
 
意料之外的來電讓Selina立刻坐直了身軀。
 
「我係。」
 
怎麼了,因為她打了他的妹妹,所以來找她算帳嗎?可是是他妹妹大放厥辭在先,她也是一時情急被迫的。
 
「我想請問你嚟緊會唔會有空間出嚟見個面?」
「你想點?」
 
他想怎樣?他還真的沒想怎樣。
此刻的Gerald坐在Adrian的旁邊聊這通電話。
「其實我有啲關於Adrian嘅嘢想話你知。」Gerald小心翼翼地選擇用字試探Selina:「我諗你應該都會有興趣想知?」
 
他沒忘記上次在酒吧離開前,Selina眼裡滿是對Adrian的關心,還有那自責的神色。Gerald不認為這些愛能做假,況且她又能做假給誰看呢。
 
「…我卜間餐廳見面再講。」
「Auntie唔洗啦,今次地點不如交畀我決定吖。」Gerald伸手碰了碰還在睡覺的Adrian的臉,Adrian大概感覺到臉有點痕癢,他皺了皺鼻子扭過頭去,Gerald看著漾開了笑臉:「因為要去嘅地方都有少少多,所以都需要你預返一日時間畀我。」
「點解要去好多地方?」Selina不解地問。
「因為我想同你分享家望呢四年嚟到底係點過。」
 
她當然是想了解的。
這孩子這四年的苦與樂,又吃過什麼苦,到底會不會把她這為人母的迫上絕路羞愧難當。
可她還是想了解。
 
她已錯失了這孩子四年的時光,她不想再錯過了。
 
「好。」
「咁我等間Send我嚟緊呢段星期幾時得閒嘅時間畀你望一望,我地再夾吖。」
「好。」
 
Selina掛了線,等著Gerald把他的行程給她發過來。
 
對不起啊老公。
她到底還是那個心軟又無用的母親,可她努力苦撐了四年,她早已超過臨界點了。
她實在太想念家望,她筋疲力盡了。
 
Gerald收到Selina的回覆後趕緊著手安排行程。
 
他的確不太懂得用什麼說話來安慰Adrian,他自知不是個嘴皮俐索的人,被Adrian投訴嘴巴不夠甜也無可厚非。
可他對自己的行動力還是多少有點信心。
 
Gerald偏過頭看著Adrian睡覺時皺起的眉頭,然後在他的眉心上親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