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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rald迄今為止的人生談過四次戀愛,當中有兩次與對象父母見面的經歷。
 
第一次是大學的那個前女友。他送她回家的時候剛好在她的家樓下遇見了伯父,可不到半個月後他就被甩了,所以Gerald並沒有實際地跟她的父母相處過。
 
第二次就是跟Adrian的母親Selina見面,可是直到如今,他並沒有在她的面前表明自己是她兒子男朋友,僅以工作拍檔、朋友的身份跟她見面。
 
這對Gerald來說這著實談不上什麼委屈,在他接受了自己對Adrian懷有愛意並決定跟對方在一起之前,他就做足了心理準備迎接這世界的不美好。他倆會遭到許多人惡意的側目和議論,還有很大機會得不到親人的認同,他父母的諒解對Gerald來說已經是喜出望外的結果,他向來知道做人不能多貪。
 




來到和Selina約定的日子,Gerald把車子駛上了麥當勞道,在Adrian原本的家樓下等她。Gerald一直知道Adrian家境不俗,可是鑑於他的遭遇再加上Gerald不愛打聽別人私事,所以Gerald一直不清楚這「不俗」到底去到哪個地步的「不俗」。
 
當Gerald收到Selina給他發的地址之後,他終於明白為何Simon會捨得在Adrian成年生日時送他一隻這麼貴的古董戒指,而Adrian又為何對於金錢沒有具體概念。Gerald回想起這幾年的生活,不由得佩服小少爺Adrian的能屈能伸,在天堂掉進地獄之後也能毫無怨言地陪著他一直熬日子。
 
Gerald早了十分鐘左右到達約定的地點,而Selina很準時地出現在他的車前,看見來人,Gerald趕緊下車給對方開門。
 
「唔該。」
「唔洗,」Selina的拘謹惹得Gerald也有點緊張:「Auntie你食左嘢未?洗唔洗陪你食啲嘢先再出發?」
「唔洗架啦,有心,」Selina點點頭謝過Gerald的好意:「我地快啲出發啦,我今日都要去醫院度探Adrian daddy」
 




看到Selina並沒有跟他多聊的意思,Gerald也無謂強行活絡氣氛。他本來就不擅長這種事情,更何況對方擺明不想應酬他。Gerald隨即閉上嘴巴,打著軚盤驅車下山。
 
半山區路窄,只要多數輛車子就能把整條路完完全全地堵死,Selina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看著擠塞的路面。在那之前Gerald都沒有時間好好觀察過Selina,她這半帶慢悠悠的氣質還真的跟Adrian不時流露的慵懶有點像。
 
「做咩事?」Selina留意到Gerald正在看她。
「無呀,我突然發現Adrian同Auntie你真係生得幾似樣。」
「係呀,好多人都咁講。」Selina聞言淺笑:「佢細個嗰時仲誇張,佢一歲左近嘅樣同我細個嗰陣幾乎一樣樣添呀,如果唔係因為我張相太舊,撈亂嘅話真係認唔到邊個打邊個。」
 
一說起Adrian,Selina一改剛才多少帶點冷漠的態度侃侃而談起來,Gerald也順著Selina的話題不時給她一點回應。找到合適的聆聽對象的她,一邊指著車子途徑的地方,一邊細數著Adrian小時候的瑣碎。
 




因為Adrian覺得爬樓梯很無聊,所以老是纏著大人們跟他玩猜樓梯,原本十分鐘的路花上半個多小時才能走回家;因為怕酸,Adrian小時候吃雪糕時會把所有士多啤梨的果肉全都吐出來;因為碳酸泡泡刺到舌頭會痛,所以幼稚園時的Adrian喝可樂會哭。零零星星的小事,都反映出Adrian真的是天生就嬌氣。
 
「其實我地兩公婆以前都會有諗過個仔係咪太軟弱架?但我係高齡產婦,佢又唔足月出世,佢由細到大都孱仔嚟嘅,我地又得佢一粒仔,所以咪自然會鍚佢多啲。」Selina說著說著忽地一怔,她低喃道:「而家諗返都唔知係咪錯。」
 
Gerald沒有插嘴,放任Selina沉溺於思海裡。
 
看來Adrian的性取向問題令Selina在這四年來也陷入了漫長的自責。何解這麼乖巧的孩子竟然會「誤入歧途」,有些在孩子身上找不到原因的父母,就會轉而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要是人就必然會有愛憎喜惡,當中有很多都是無因可究,怎麼他們就不懂這道理呢?Gerald暗忖。
 
然而Gerald今天並不是擔當說客,亦不是要站在任何批判的高地教訓Selina,他只是想盡可能忠實地告訴Selina,Adrian在四年的時光裡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車子穿過西隧直上天橋,他帶著Selina到了旺角麥花臣場館。數天後,這裡將會舉辦一場小型的獨立樂隊串燒演唱會,而Gerald亦在當中有擔任的角色。他倆到場的時候尚早,大部份的工作人員還未前來工作,Gerald可以躲過被別人問東問西的麻煩,他亦乘利之便帶著Selina在場館裡逛了台前幕後一圈。
 
最後他們來到舞台前。




 
「我地當年出道後第一個演唱會就係喺呢度搞。」Gerald和Selina一同站在舞台下,他盯著還未佈置的場地對Selina說:「時間真係過得好快,原來咁就三年幾。」
 
「你地嗰三場我都有嚟。」Selina凝視著舞台,她仍能回想起當初在台下看見Adrian時的感動:「嗰陣我坐喺地下最後面嗰行,周圍全部都係啲妹妹仔,得我一個阿嬸咁企喺度幾尷尬呀……但Adrian好叻呀,佢唱得好好。」
 
在那之前,她都不曾發現自己的孩子竟然如此有魅力。原來他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之間能夠牽動這麼多人的情緒,讓台下那麼多人為他放聲尖叫。她看著四周的支持者,自豪地注視著他高歌的風采。
 
「佢真係唱得好好,同埋佢都好叻,」Gerald對Selina述說著數年前的事:「嗰陣個Show都嚟得幾急下,我又要由頭到尾執過哂啲歌,基本上都無時間搞行政同籌備嘅嘢,所以有八成嘅嘢都係Adrian同個Stage manager搞哂,佢仲畫埋啲cad圖搞埋舞台設計嘅嘢,我都係嗰陣先知原來佢讀Archi」
 
當Gerald知道Adrian會畫圖後,他還著Adrian給他畫幅肖象畫,Adrian結果用馬克筆在他的結他袋上畫了個戴眼鏡的小老頭。Adrian是故意挑事,但Gerald氣歸氣,也不得不承認那幾筆的肖象畫還頗神似的,那個結他袋也成為了他最常用的一個結他袋。
 
「佢爸爸想佢讀civil engineer或者讀Archi,然後佢揀左建築。」
「咁其實Adrian本身想讀咩?」Gerald隨口一問。
 
這問題考起了Selina。




 
她頓了頓,回想起他們兩夫妻當年跟Adrian談論將來的路時,這孩子都總是一副唸什麼都沒有關係的模樣,只要他倆開心就好。可他是真的沒有關係嗎?還是Adrian為了討他倆的歡喜而收起了自己的願望呢。
 
可萬一Adrian想走的那條路跟他們想讓他走的那條路不一樣時,他們又會給他什麼反應呢?
思及此,Selina不由得心裡一緊。
 
「佢話佢讀咩都得。」半晌,Selina帶過了話題:「多謝你帶我嚟呢度,咁我地下個地方去邊?」
 
Gerald從Selina的表情裡已經得悉了大概,無非是當時的Adrian順著父母的心意而選擇了自己的路。
 
有時候機靈的孩子,因為總能很快就能掌握事情的竅門,選擇太多有時倒會變成沒有選擇。Adrian的確很少表達自己想要走什麼的路和方向,對很多事都抱著隨遇而安的態度,絕大部時候都是為了取悅身邊人而努力,盡力做好交付到他手裡的工作。就像Adrian在遇見Gerald之前也沒有考慮過要當歌手一樣,他是被Gerald推著推著而走上了演藝路。
 
幸好的是Adrian現在也很享受自己的工作,他在音樂裡會有個人的想法,藉著音樂亦得到了演戲的機會,而他真的對此頗有天份,並開始參與大大小小的演出,這次無心插柳還是成功的。
 
他們離開了麥花臣場館後,Gerald駕著車,帶著Selina駛過不同大街小巷,走馬看花地逛他們出道前表演過的各種大小場地,他還告訴Selina他倆在那間小小的雜物房裡做音樂的日子。




 
在他倆的歌曲在串流平台上首次衝破一萬播放量時,Adrian開心得半夜給他打電話,兩個人大晚上握著電話亂叫一通。那晚他們開心得睡不著覺,Gerald抱著結他掃著和弦跟Adrian聊著電話,Adrian聽著那些和弦笑著亂哼,而Gerald在同晚很快寫了一首旋律,而這歌就是使他們打響知名度、進入主流的跳板。
 
Gerald打開了音響,播起他們的成名作,車廂裡流淌著Adrian的歌聲。
回想起這些點滴還是會讓Gerald既感恩又感動。
是多大的幸運,他才能跟Adrian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哪怕中間遭遇過很大的打擊,但一路走來,他倆得到的祝福還是比起挫折多。
 
「我地首先需要好努力,繼而有好多個偶然再加埋運氣,先可以行到嚟呢一步。」
 
車子駛到工業大廈前方的大馬路。
觀塘的交通永遠擠塞,他們的車子卡在半路上,Gerald在等候前方貨車駛離的間隙裡對Selina這樣說。
 
「你地兩個都好犀利。」Selina由衷地說。
 
就算她對娛樂圈毫無了解,也知道這行業多不容易。她實在不能想像自己那個從小到大被放到手心裡呵護的孩子,竟然在這幾年間能吃那麼苦,一邊打著工一邊支撐自己的音樂夢,還打點了大大小小各種事情,踏過艱困走到現在這個惹人豔羡的位置。




 
「其實我覺得佢犀利好多,」Gerald扭頭看著前方:「我爸爸係白手興家,佢一直信男仔要窮養,所以除左供書教學之外,由細到大我想要啲乜都要自己Part Time問屋企借錢做分期咁買,喺物質上唔見得比起其他朋友豐富好多,但Adrian由細到大都係畀你地呵住大,佢都可以咁捱得又無乜怨言,呢種心理質素真心唔係個個做到,佢係好抵…抵得諗嘅一個人。」
 
Gerald硬生生把差點說出口的「抵鍚」兩字吞回肚裡,不由得捏一把汗。
 
「我由細到大都教佢,無人事必要對佢好,今日擁有嘅嘢聽日就有機會失去,所以要記得多謝每個對佢好嘅人,記得為而家擁有嘅嘢感恩,既然我地屋企條件比起好多人好,如果遇到對佢好嘅人,咁佢就要對人更好。」Selina放柔了目光:「呢啲都係老生常談啦,講真大部份父母都係咁教啲小朋友,但家望真係好乖,呢啲說話佢真係會記入心,而且咁多年嚟都做得到。」
 
「佢的確做得到,」Gerald以肯定的語氣說:「我同佢相處左四年,完全感受到你教得佢好好。」
 
這番話卻讓Selina感到羞愧難當。
 
她真的教得他好嗎?會不會是這個孩子天生稟性善良而已?說實在站家望的角度而言,他根本和被父母拋棄了四年無異,可這孩子的心還能一直如此乾淨。
 
家望的善良真的跟他們有關嗎?他倆是待他這麼狠啊。
 
「係佢乖啫。」她牽強一笑。
 
Gerald撇了眼Selina後,他沒有吭聲,單單是微微頜首。
 
堵塞的車龍終於騰出了空間,他踩下了油門,車子跟著前方的車子後,隨著車流而動。
其實Gerald也經歷了一輪掙扎才決定帶Selina到Band房去。
跟Adrian交往之後,Gerald才搞清楚何解自己一直抗拒別人進入Band房,因為他視這裡是他和Adrian的私人堡壘,某程度上Band房比起他倆的家還要隱私。
 
這裡滿載了他倆逐夢的點滴,紀錄了他倆的高高低低,無論是出道前熬生活做音樂的日子,還是出道後在這裡一起工作和偷閒的時光,他們在這裡分離又重聚,連愛情也跟這地方離不開關係,甚至在這地親密地纏綿過。
 
可是Adrian這四年的時光又怎能缺了這塊拼圖,所以他還是帶Selina過來了。
他記得自己在上次離開之前把那些「必須品」都收起了,是次探訪不會露出破綻。
嗯,沒問題。
 
就在他終於擠上了往工廈方向駛去的那條大馬路時,Selina的電話響起了。
 
「係,我係……吓,你話咩話?」Selina臉色一白,她兩隻手緊緊地捉住了電話:「係,係,唔該,唔該哂你地,我而家即刻過嚟。」
「做咩事呀Auntie?」
「Sorry呀Gerald,Adrian Daddy今朝用藥反應嘅唔係幾好,你可唔可以車我去醫院呀?」Selina幾乎要哭出來:「唔該你吖。」
「無問題。」
 
Gerald立刻點開了GPS查找最快能夠轉方向的路線,在下個街口逆行。
 
***
 
跟獨立歌手最大分別的地方在於,當歌手簽了大廠牌經理人之後,會有更專業人士打點接下來的工作計劃,而且會更容易得到發展的資源;可同樣地,為了公司的整體利益著想,歌手相對地會失去更多的自由。
 
「吓,去台灣錄國語碟?」
 
「係呀,其實你都入左行三年幾,第四年都嚟緊頭,以你而家嘅人氣嚟講仲未出國語碟,其實個Pacing慢過其他人好多架啦。」經理人頭頭是道地跟他分析著形勢:「你之前套劇喺台灣嘅反應唔錯,出嗰條主題曲cover片又幫你圈左堆台灣fans,咁就緊係食住個勢過去生活一排,順便學國語同埋做碟啦,公司都幫你搵過幾個監製架啦,佢地都係拎過金曲獎水平監製嚟,講堅唔洗攞獎呀,好彩畀你搏到入圍嘅話,你喺香港嘅地位又再往上跳架啦,你知香港堆歌迷大把係聽獎唔係聽歌架啦。」
「但係會唔會突然左少少?我香港呢邊嘅嘢都未做完。」Adrian有點為難地說。
「唔突然,而家個綜藝又差唔多錄完囉,而且做國語歌又可以派埋返大陸,第時幫你接綜藝或者返大陸開Show都方便啲啦,你都唔想淨係屈喺香港架?」
 
老實說,Adrian倒是不介意一直留在香港唱歌,起碼還有許多事情不必諸多避忌。雖說成為藝人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可是跟某地扯上關係之後,那種小心翼翼的程度起碼需要放大十倍,況且這幾年他都見識不少同行不得不低頭的例子,為了生計而必須說違心之論,看在眼內多少教人難受。
 
「先唔好講到返大陸做嘢嗰啲咁遠住,」Adrian斟酌了下言辭:「如果真係要去嘅話要留幾耐?」
「咁起碼一留就要留半年架啦。」
 
半年。
Adrian不由得想起了臥病在床的父親,眼神黯淡下來。
要是他真的此刻離開香港半年,會不會就是永別了。
 
那次不歡而散過後,母親一直都有給他打電話,可是Adrian一直拒絕接聽。
 
一方面他仍然尚未消氣,說來有趣,被父母放棄了四年的憤怒和委屈竟然在離開醫院後才於他體內逐漸甦醒,新舊矛盾加疊粉成一幅厚牆,再加上人本來就是一旦有誰來關心自己的情緒才會放大矛盾的矯情動物,種種原因都讓他此刻不想搭理母親;另一方面,大概他也有點逃避心理,害怕某天接起的那通電話就是父親的病危通知,好像只要躲著別管,父親就能安然無恙。
 
程子釗經常說他是個長不大的小孩,面對不懂處理的危機就只懂逃避了事,可問題不會擱在一邊就能解決,隨著時間推移還有可能滾得越來越大。
 
面對Gerald這種指責,Adrian深知他只是愛之深責之切,所以每次都會乖乖被他教訓。
更何況,連他都深明自己這種惡習,既然如此找什麼開脫的理由。
 
「咁公司希望我幾時起行?」
「拍埋而家個綜藝同埋過埋個宣傳期,我地預你個幾兩個月之後郁囉。」
「嗯…可唔可以畀啲時間我考慮下?」
「吓,你仲想考慮啲咩?好難得嘅機會嚟架喎。」經理人吃驚地問,在他眼中看來Adrian這個孩子一直都很服從公司給他的工作安排,他沒想過竟在這裡踢到鐵板:「我仲以為你會好開心添,搞乜呀?」
「Sorry呀,但我希望諗清楚啲再覆你。」
 
Adrian鮮有在別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事,一是私隱,二是沒有太大必要。
 
本來在這商業社會裡,你可憐對方分分鐘比你更可憐,誰不是身體裡收著一顆破碎的心,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怕身邊的人會於心不忍地可憐和體諒極你的淒慘,但包容也始終有個限度,工作計劃亦不會無了期地在原地等待你,你不行就換別人。在這圈內消失了就被遺忘的多,還是消失了仍被人念念不忘的多,大家都心知肚明。
 
「Adrian,如果你有啲咩concern嘅話拎出嚟大家討論下囉,唔洗全部收收埋埋喺心喎。」經理人看著Adrian擺明滿腹心事的模樣開解他道:「講真大家都合作左一年有多啦,公司都唔想迫你做你唔想做嘅嘢,你有問題儘管講出聲,我地睇下有冇辦法再拆囉?」
 
經理人這番說話教Adrian一愣。
車子剛好抵達工作場地,經理人一停好車就立刻推門出去,Adrian趕緊跟在她的身後離開車廂。
 
這社會是很現實和殘酷,但人和人之間也不見得只有冷漠。
只是有時執著地相信這份殘忍,就能把自己當初所有處理失當歸咎於不幸。
 
要是他去了台灣的中途父親發生什麼事,他也能把這份遺憾怪罪在工作安排上。
慘了,現在連這藉口都沒了。
Adrian低頭苦笑。
 
這天他下午跑一場商場活動,晚上到紅館做其他組合的演唱會嘉賓,工作量不算繁重。他在台上唱了兩首歌,一首是他單飛後的單曲,另一首是組合時期的歌。
 
Adrian聽到前奏熟悉的結他聲,不禁回頭一瞥彈結他的樂手。
每次他在台上演唱時,他始終覺得身後站著的人應該是Gerald。
 
他還記得初初踏上個人的征途時,當他下意識地回眸,察覺為他彈奏的那個人不再是Gerald時,他幾乎因為虛怯而忘詞,手心冒汗,台上的射燈晃得教他不知所措。直到現在,那種不安感偶爾仍會朝他襲來。
 
他何止是個小孩子,他還是最軟弱又無用的那種人。
 
以明天還有工作為由,Adrian難得地在做完嘉賓後直接離開,沒有跟工作人員們去食夜宵。回到家後,家裡漆黑一片,Gerald的拖鞋仍在門邊,這代表他還未回家。
 
最近他在趕歌還有給一位新人歌手做編曲,所以在Band房裡待到凌晨也是閒事。不過自從Gerald搬出來之後就很少再在Band房裡過夜,多晚也好他都會回家。
 
還未到十二點,以Gerald喜歡在凌晨工作的習性來說,時間實在尚早。Adrian平常也很少在Gerald工作中途打擾他,但這晚他還是忍不住,給Gerald發了短訊他什麼時候會回家。
 
這晚他真的太希望Gerald陪在他身邊了。
 
另一邊廂,Gerald送了Selina到醫院後也沒有離開,在醫院裡陪她陪了一整天。雖然她有跟他說並不用陪著她,可就算她不是Adrian的母親,只是個認識的長輩都好,Gerald也不可能放著個極需要陪伴和支持的人落單。
 
原來這早Simon各種生命指數都突然急跌,醫院給Selina打電話的時候,院方正在搶救中,幸而最後在鬼門關前繞了圈後撿回一條小命,但醫生同時發現了Simon感染了肺炎。本來肺炎對高齡病患來說就可大可小,而對白血病患者來說更是隨時可能奪去他們性命的其中一種慣常併發症,所以Selina始終不敢放下心, 一直守在醫院裡沒有離去。
 
Gerald陪在Selina的身邊,看她哭得不能自已又要強迫自己聽著醫生跟她解釋當前的可能性,包括最壞的結果還有何時拔取維生儀器的決定,Gerald忽然想起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看見父親哭的時刻。
 
他當時才剛剛升小四,是開始懂事的年紀。那半年間,爺爺需要經常出入醫院,他記得那段時間家裡的氣氛不好,父親終日愁眉不展,母親那段時間老是叫他和Keiko要乖一點不要再給父親添煩。
 
當時他們全家正在吃晚飯,而父親收到醫院打來的病危通知。他很冷靜地告訴醫生,決定放棄給爺爺打強心針和做心肺復甦,掛線之後,父親著他們全家換衣服趕到醫院去見爺爺的最後一面。到了醫院後,他們圍在醫院的床邊跟爺爺道別,父親一邊哭一邊抱著Keiko跟爺爺揮別,還不懂事的Keiko聽大人話,說了句爺爺拜拜之後,還給父親抹眼淚。
 
Gerald還記得父親抱住母親哭著說,他不忍心再看爸爸這樣辛苦熬下去了,打強心針強行做心肺復甦,胸骨都得壓碎,他都一把年紀了這得多痛啊,他想讓老人家有尊嚴地離開世界。
 
大概適時放手,也是人生裡必修的一課。
 
Simon在醫生用藥之後稍微褪了點燒,沉沉地睡了過去。雖然醫院有探病時間限制,可他們對病危病人家屬多數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Gerald說可以送Selina回家,Selina卻說她要在這裡待下去,她得看到Simon退燒才能安心。
 
其實家屬們又不是醫生,守在病房外也不見得能給予病人任何實際的幫助,可守在病人的身邊,除了能給病人精神上的支持外,也是能稍微安慰家屬的無力感。
 
Gerald也沒有勉強,他點點頭後離開了病房。
就在Selina以為他已經離開之後,他不到二十分鐘又折返了,這次帶著從便利店買來的一些補充品,裡面有些食物和飲料。
 
「Auntie,我知你未必有胃口食嘢,但照顧病人都需要體力。」Gerald打開了他在便利店裡熱好的牛奶,把一根飲管插了進去:「食唔落都飲杯熱奶墊一墊肚啦。」
 
Selina有點吃驚地看著端在她面前的熱牛奶,然後她輕聲道謝後接過,而Gerald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夜漸深,當人身陷在無垠寂寞和創痛時,都很輕易地就能被當刻給自己伸手送溫暖的人打開心房。
 
這牛奶熱得剛剛好,不太燙咀。
Selina側眸上下打量Gerald,這孩子話不多,可有他在身邊就能予人安心感。
就是這個人陪著他的兒子四年,適時填補了父母的空缺,也難怪Adrian在舞台上揮灑如此自如,因為他知道背後有誰支持著他。
 
Selina喝了幾口熱牛奶之後,主動地跟Gerald打開了話題。
 
「我突然諗返起,家望第一樣整畀我食嘅嘢,就係熱牛奶。」
「熱牛奶?」
「係呀,雖然都係打開盒奶擺入微波爐叮一叮,談不上煮嘢食,但對幼稚園小朋友嚟講已經好叻架啦。」憶起這段窩心的往事,Selina的眉目也柔和下來:「嗰日Weekend嚟,咁啱家望Daddy出咗trip,屋企個菲傭又放假,咁我突然個胃痛到連床都落唔到,連飯都煮唔到畀家望食,個傻豬自己都餓足成個晏晝,但佢就擔左張櫈仔叮左盒奶拎嚟床邊叫我飲,又喺度喊住話媽咪唔好死,都唔知係咪睇電視學返嚟,咁我明明已經好胃痛架啦,佢又喺隔離喊到勁大聲,我真係唔知嬲好定笑好。」
 
Gerald也忍俊不禁,這真的是很Adrian的風格。
 
「之後佢就開始鍾意跟我入廚房啦,雖然我無仔細問過,但應該係嗰次嚇親佢開始,佢想有煮嘢畀人食嘅能力。」Selina頓了頓:「家望真係好乖好抵鍚,由細到大都好聽話好貼心,所以四年前會發生咁嘅事,我真係估都估唔到。」
 
「Auntie,其實我本身無打算同你傾呢個話題,但我覺得愛一個人係好單純直接嘅感受嚟,而且人本來都好多時都無辧法控制自己鍾意邊個同唔鍾意邊個。」
 
Selina聞言沉默下來。
她微微側身,透過病房外的玻璃看著臥病在床的丈夫。
 
「Simon本身有個哥哥,但升到大學嗰陣有意外走左,之後佢全家嘅希望就擺哂喺佢身上,佢一有咩做得唔好,我老爺奶奶就會用佢嚟同死左嘅哥哥比,嗰陣我地咁多年都無小朋友,其實令到佢承受左好大壓力,」她吸了口氣,咽了咽口水再道:「係,佢當時出面係有女人,呢樣嘢都係我永遠嘅一條刺,但佢承受嘅家庭壓力同埋期望,會令佢做錯事真係唔奇,我會去做試管生家望,唔單單係好似阿貴講係為左挽救呢段婚姻而做,而係當你好愛一個人嗰時,係自然會好想同佢有下一代,又會好想見到下一代嘅下一代,開枝散葉落去,呢樣嘢同性戀做到咩?搵代母生嘅又真係兩個人嘅小朋友咩?」
 
「其實哪怕係異性戀夫妻都好,而家都有好多人選擇唔生小朋友架。」Gerald覺得這番話很無稽:「唔通咁就代表佢地唔愛自己另一半咩?」
 
「佢地選擇唔生同無得生係兩回事嚟,同性戀有得揀咩?」
 
「咁愛一個人好多時都無得揀架。」注意到自己稍稍激動起來,Gerald抿了抿嘴唇嘗試壓低自己的情緒:「Sorry,Auntie,我唔應該咁激動,既然大家角度唔一樣,一係我地個討論到此為止啦。」
 
打住了話題,Gerald此時翻出手機,才發現原來Adrian連續給他發了幾條短信,他對Selina指了指自己的電話,然後走到了走廊另一邊給Adrian回電話。
 
「做咩事?」
「無呀,睇下你幾時返。」
「真係無事發生?」Gerald聽得出Adrian的語氣很不妥:「嗱,我倒數三聲,三、二——」
「公司想我去台灣錄音出國語碟,要去嗰邊住半年,我唔知點算所以想同你商量下。」
每次都得出這招才能治住他,Gerald失笑:「你坦白啲唔得架咩?」
「咁坦白就唔係我啦。」
「係呀係呀。」Gerald沒好氣,歪理也能說成大條道理。
「程子釗,半年可以發生太多事喇…」
 
Gerald知道Adrian意指什麼。
他站在走廊邊,看著坐在另一端的Selina,思考了兩秒後,還是決定把今天發生過的事告訴Adrian。
 
「其實我而家喺醫院。」
「吓?!你無事吖嘛?」
「有事嘅唔係我,係你爸爸,」Gerald搔了搔頭:「長話短說啦,我知童童同你屋企人鬧得好唔愉快咪約左Auntie出嚟見面想了解返件事,見面中途嗰陣醫院打嚟,Uncle今日晏晝各種指數跌得好緊要,我就送左你媽咪過嚟醫院,陪佢陪到而家,本身我都想通知你嘅,但因為搶救完又無事,所以先無話你知。」
「……咁佢而家點?」
「用左藥瞓左,Auntie想等到佢退燒先返屋企。」Gerald看Adrian在電話旁緘默不言,他試探地問:「你會唔會想過嚟望望?」
「佢地都唔想見到我,尤其我Daddy。」
「喂喂,唔好問非所答,聽多次我條問題。」Gerald軟聲說:「我問你會唔會想過嚟望望呀。」
 
Adrian握著電話默不作聲。
 
「你話我仆街我都必須咁講,講真我愛嘅係你,我只在乎你會唔會後悔,多過你父母想唔想見你。」Gerald嘆了口氣說:「鄭家望,後悔係一件好慘嘅事,因為人就係知道啲嘢返唔到轉頭先會後悔,但到你後悔嗰陣已經乜嘢都做唔到,我唔想望住你成世都怪自己呀,你明唔明呀?」
「……」Adrian安靜了片刻,他閉上了眼睛說:「你幫我睇住我媽咪,我儘快過嚟。」
 
Gerald掛了線,回到Selina的身邊。
 
「家望佢過緊嚟。」
 
簡單一句話,讓Selina黯淡的眼神又再次亮起了光。
 
Adrian不到半個小時就出現在醫院裡,急速的腳步聲讓Gerald抬頭,看著Adrian的身影從遠至近朝他們跑來,沒兩三下功夫Adrian就從長廊的另一端走到他們的面前。
 
「程子釗,唔該哂你。」
「嗯。」Gerald拍了拍Adrian的肩膀,同時亦對Selina欠了欠身:「Auntie,咁我行先。」
 
Selina跟Gerald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在他離開的時候隨即打了個呵欠,這天他真的累得有夠嗆。
 
Adrian跟Selina對視了眼,然後他有點僵硬地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兩人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刺鼻而惹人厭的消毒藥水氣味教人難以放鬆神經。
Adrian抬起頭盯著走廊的光管,看著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燈蛾衝撞著燈火,發出嗡嗡的聲響。
 
他留意到身旁的母親的頭正一點一點地往下垂,Adrian猶豫了兩秒,還是拉近了和她的距離,把她的頭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他這動作讓Selina有點意外,鼻頭亦為之一酸。
 
原來這孩子在不知不覺已經長大成人了,成長一個地步已經可以調轉來照顧她了。
是他們執意地把他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必須為他搶先決定所有事。
 
Selina終於闔上了眼,在兒子的肩上稍作休息。
明明坐在冷硬的長椅上,她卻睡了這陣子最香甜的一覺。
 
熬過了一整晚,Simon的藥力過後仍能維持正常的體溫上,總算是退了燒,讓他們多少能放心。Selina跟著醫生討論接下來的治療詳情,獨留Adrian坐在病房裡。
 
昏睡了一整天的Simon在病床上緩緩轉醒,Adrian看到父親的動靜趕緊給他倒了杯水,看見來人,Simon有點意外地稍稍睜眼,但倦極的身軀讓他沒法給予Adrian過大的反應。
 
Adrian扶著Simon喝了點水,滋潤了喉嚨的Simon舒服地吁了口氣。
Simon擺了擺手,示意已經喝夠了水,Adrian趕緊把杯子挪開,拍了拍對方的背給他順氣。
 
「你見點呀?」
「…未死得住。」
 
他倆之間存在這麼多隔膜。
這是教人乏力到無法往下開展的對話。
 
雖是如此,Adrian還是把此行該說的話說出來,像Gerald所說的,他不該讓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公司要我去台灣錄碟,如無意外嘅話呢兩個月就會出發。」Adrian捏住掌心,給自己勇氣繼續往下說:「如果你想我留喺香港陪你嘅話,我同公司申請推遲呢件事。」
「你咪去囉,」Simon別過了頭:「台灣嗰度咁多似你嘅人,洗乜留喺香港對住我攞苦嚟——」
「係咪我係基嘅就代表我唔係你個仔?」Adrian難受地搶白:「你講一句就得架啦。」
 
他還是問了出口。
這條壓在心底裡四年的問題,他終於問了出口。
Adrian是真的打從心底不明白,何解他的性取向就能夠輕易毀掉骨肉親人之間二十年來的感情。
 
「咁係咪我接受唔到你係基嘅,就代表我唔係你老豆?」Simon轉頭看著Adrian,他深深地凝視著這個得來不易的兒子:「你講一句都得架。」
 
你可以表達自己的權利,我可以聆聽你的想法,可不代表就能得到共識。
這世上總有些結不是單單用愛就能解開,亦不能以愛為名就強行扭曲他人的愛憎喜惡。
你愛我嗎?若你愛我就該為我放下,反之亦然,對方亦能用同一套說辭來質疑你的感情。
 
這場認同角力,來到這個地步已經變成了互相勒索。
 
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這一切跟是非對錯無關,跟骨肉親情亦無關。
只是他向一個無法接受同性戀的人出了櫃,而這個人湊巧地是他的父親而已。
Adrian沒有回避父親的目光,他站了起來跟他對視,無畏無懼。
 
「明白。」Adrian對Simon點了點頭:「Daddy你保重身體。」
 
Adrian朝病床上的Simon深深地鞠躬,他的腰低得使他的雙手幾乎能夠碰到自己的腳踝。
這下鞠躬帶著太多的意思,似是感謝父親至今的養育,又像是訣別的儀式。
 
Simon看著兒子,一陣水氣忽爾蒙上雙眼。
真是奇怪,他患病至今都不曾有自己將會被病魔戰勝的恐懼感,甚至亦不曾覺得自己真的靠近死亡,可在看著Adrian的躬身,他竟覺得有種難以名狀的唏噓感襲上心頭。
 
——他覺得自己老了。
 
Adrian維持了這個姿勢十多秒才再次直起身,正當他邁步離開病房時,Simon叫住了他。
 
「家望,」Simon的嗓音裡因著肺炎帶點嘶啞:「一路順風。」
 
Adrian吃驚地轉頭看著父親,而Simon已經在床上轉過身去,背向著他。
 
何必勉強。
在道別之時不必撕破臉皮,為彼此留個下台階,已是大幸。
世上哪有這麼多的大團圓,學會注視所有的美好而無視殘缺,也是必修一課。
 
Adrian再給Simon鞠了個躬,這次就真的沒有回頭地離開。
 
當Selina回到病房時,只見Adrian已經不在,而Simon正躺在病床上平靜地凝視著天花。
Selina立刻看了四周,病房裡並無任何打砸的痕跡,而Simon的神色亦很冷靜,起碼這次父子倆不是不歡而散,這讓她稍稍放下心。
 
「媽咪呀,」Simon冷不防地打開了話題:「我突然發現家望好大個仔。」
 
Selina怔愣,她想起兒子讓她依靠的肩膀。
興許比起很多男生,Adrian的身材都略為單薄,但同時亦厚實得能夠成為她的依靠。
 
「…我地都咁老囉,佢點會唔大個仔。」
 
***
 
在準備起行前的一個星期,Adrian開始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是一件教人不安的事情。
不管塞了多少東西進行李箱,或多或少都會讓人覺得還是有所遺漏。
 
「不如你寄間屋去台灣算啦,」Gerald看著Adrian誇張的陣仗不禁搖頭:「有咩咪去到嗰邊先買囉,洗唔洗咁誇呀。」
「我去半年呀,係半年呀!」Adrian很不滿Gerald雲淡風輕的態度:「半年你知唔知咩概念呀,係一百八十日呀!」
「我知,」Gerald失笑出聲:「我仲知香港過左一分鐘,等於非洲過左六十秒添。」
「程子釗,你變左嘞。」Adrian瞬間黑了臉:「你無以前咁愛我啦。」
「吓?」Gerald完全摸不著頭腦,何以這話題竟然切到這個方向來。
Adrian發脾氣,他把一件衣服丟到Gerald的身上去:「你唔會唔捨得我架咩?我去半年喎而家。」
「咁香港同台灣有幾遠啫,柴灣去荃灣分分鐘仲耐過香港去台灣啦,我咪話左放假就過嚟陪你囉。」
「唔夠呀!」
 
Adrian爬上了沙發再飛身跳到Gerald身上,Gerald隨即伸手穿過Adrian的腿彎背起了他。不知從何時起,Adrian很喜歡在家裡無緣無故要他揹他,一來二往也讓Gerald練好了反射神經,不然他這樣撲過來真的隨時被他撞斷腰。
 
Adrian伸手揉了揉Gerald的亂髮後,又放鬆了身軀趴在他的背上。
 
「咁我喺呢邊可以幫你睇住Auntie Uncle,佢地有咩要幫手都有人support嘛。」Gerald用哄小孩的語氣跟Adrian說:「之前咪講好左囉,做咩事又發脾氣?」
「咁講好左唔代表我唔會唔捨得架。」Adrian把頭埋在Gerald的肩窩上蹭了蹭:「好啦,我今年生日禮物要隨意門,你送呢樣啦。」
 
Gerald看著Adrian像個小孩般蹬著的腳,他忍不住用手指劃了下對方的腳底,Adrian怕癢,一邊笑著一邊交叉著腳躲過Gerald的攻擊。看著這孩子氣的傢伙,Gerald忽爾想跟對方耍耍壞心眼。
 
「想要隨意門?」
「嗯。」
「叫聲Daddy嚟聽下。」
 
Gerald故意壓低了聲線。
 
在他身後的Adrian渾身一僵,下一秒就不斷掙扎著要下來。好不容易才著地的Adrian往後退了幾步,他一臉不可置信地指住Gerald,手指瑟瑟發抖。
 
「痴線,變態佬,程子釗,你以前唔係咁架你!」
 
Adrian滿臉通紅地細聲咕噥,一邊罵Gerald重口味一邊重新收拾行李。Gerald在旁邊抱著手看著他,他還真搞不懂何解他倆該做不該做的事全都做過了,不在狀態時的Adrian還是被他隨便逗兩句就能炸開。
 
真是…怎麼這麼可愛。
Gerald放聲大笑起來。
 
於機場送別Adrian後,他們展開了短暫的遠距離戀愛。家裡少了一個人,的確難免教人覺得空虛,所以這段時間Gerald也多了回家住,還有除了必須外出工作的時間外,更頻繁地到Band房工作。
 
在那晚過後Adrian再沒有到醫院探望過父親,Gerald沒有過問到底他倆當晚聊了些什麼,就算是伴侶也好,都該尊重彼此有保留私隱的權利。反而是Gerald主動地告訴Selina,若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他多少也能幫上點忙,而他後來亦陪Selina去過幾次醫院。
 
當然這一切他都是為Adrian而做。
 
哪怕心結解不開都好,Gerald很清楚Adrian絕對無法對父母的事情袖手旁觀。
Gerald始終沒有對Selina說明他與Adrian的關係,明知道會不歡而散的事,何必勉強。
 
這天的Gerald如常地去Band房工作,而他在信箱裡收到一個頗為厚實的牛皮紙袋。他回到band房,用剪刀剪開了包裝之後,發現這紙袋裡的竟然是一本相簿。
 
Gerald打開了這本相簿,裡面全都是一個小男孩的照片,而抱著這孩子的男女就是年輕時的Simon和Selina。
 
那麼這孩子是誰,答案當然呼之欲出。
 
Gerald再次查看紙袋上的收件人名,肯定這本相簿的收件人是他之後,他把紙袋向下反轉抖了抖,又快速地揭過整本相簿,再三確定裡頭並沒有夾著任何的紙條,給他相簿的人並沒有給他留下片字隻語。
 
Gerald坐到沙發上,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這本相簿,看著那團眼都還未睜開的粉嫩的、肉白色的小肉團,如何慢慢成長為笑容滿臉的小男孩。
 
才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睫毛會這麼長。
原來Selina真的沒有騙他,原來他真的是可愛到長輩看見都會忍不住想捏他臉蛋的那種程度。
 
「鄭家望又真係…好鬼得意。」
 
Gerald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出聲。
他不想去猜度Selina把這本相簿寄給他的用意到底是什麼,他亦不急著在此刻去探究。
 
不止是她需要點時間,Gerald相信是他們整個鄭家都需要點時間,去治癒、修補這四年以來的傷痕和隔膜。
 
就讓這件事暫時成為他和Selina之間的秘密吧。
他會耐心等待她希望談及此事的一天。
 
而Gerald相信,這天應該離得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