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黯淡下來,大概已是下午時分。理應在酒店陪伴「家人」度假的阿森抽空回到這裡,命令我錄下瞞騙眾人的口訊和寫下帶著平時語氣的文字,再交由她一一檢閱後發送出去。為了不讓她們牽連其中,我只能照做。我想不出來可以經由錄音或文字騙過阿森的求救方式,我也不敢冒這個險。

阿森離開前在角落放了個木桶,還有一個裝食物用的鐵盤。

我對於時間逐漸沒有了概念,除了長時間待在黑暗和高壓的環境中,更重要的是每當我進食完後,便會被迷昏,明知藥下在食物中,可不吃又不行。提供的快餐食物沒有多少纖維,因此角落的木桶也不至於臭不可耐。大多數時間,我都渾身無力地躺在骯髒的地上,像隻狗一樣被處置在這裡。

某天晚上醒來,在為數不多清醒的時間裡,我也想過逃出去。

我想我只能靠自己逃出去。可是,光是手上的尼龍束帶就已經使我束手無策。這尼龍束帶比想像中堅韌得多,要把它用蠻力撐開幾乎不可能,就算用牙齒,咬斷一條也絕非易事,何況不止手腕上的四條,牙齒遠不能及的腳踝上也有。一旦被阿森發現咬痕,打斷手腳,她是絕對做得出來的。



我靠牆立起,藉著微光查看整間房間。房間雖大,但除了木桶、鐵盤、四面白牆,也就只剩下兩扇窗、一扇門。而兩扇窗都被套上了鎖,透過遮光膠帶的空隙,依稀能看到窗外還有鐵製窗花,窗花外便是一顆大樹,另一邊也是如此景象,看來我的確是在一處荒山野嶺之中。比起至少能看到外面的窗戶,厚實的房門更是密不透風。一切在阿森的縝密佈置下,都顯得天衣無縫,教我無計可施。

幾天以來,我嘗試不少方法,但無一例外都是徒勞。

我心灰意冷地靠在窗旁,看著月光落在窗外的樹葉上,不禁思潮起伏,悲從中來。幾天前,我絕不會想到,那趕時間沒吃上一口的早餐,會有可能再嚐不上的時候,而出門前的一句叮囑,也許會是母子的訣別。Crystal在做什麼?Tiffany還好嗎?阿森應該不時需要和她們聯絡,免生懷疑。她們會看出端倪嗎?

樓下隱隱約約又再傳來那女人風騷無比的淫叫,我把一邊耳朵靠在牆上,另一邊用手摀住。世界安靜下來。前路茫茫,命途難測,我感到無力對抗。

張婉婷真的沒再找我嗎?一想到伯母的處境我便再不敢想下去。



如此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三天,可能更久,房間多了一具屍體。

從射進來的光線判斷,時間不是清晨便是黃昏。睡夢中的我被一陣雜亂的聲響驚醒,一個昏迷的中年女人被抬進房間。在放下那中年女人後,阿森那個風騷的女伴去開了燈。恰好那中年女人的臉面對著我,我仔細一瞧,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被抬進來的是張婉婷家的菲傭——Mandy。阿森將她手腳束上尼龍帶的同時,我看著這位跟張婉婷情同母子的家傭,隱隱感到不安。

看樣子是早上,陽光越來越亮,Mandy終於醒了。

她兩眼徬徨,昏迷前驚恐的模樣彷彿還印在臉上。我向她大概解釋了目前的狀況後,便急切地詢問她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裡。

她看了我一眼,黑暗中似乎沒有認出我來,情緒激動地靠牆支起身,使不上力加上被束住的雙腳讓她難以平衡,屢次倒下再起身後,她朝房門撞去。木門不動如山,只發出「砰」的一聲。



她不罷休,撞完又接著再撞,口中虛弱地喊著:

「Sam!Sam!Sam!Sam!」

沒等多久,樓下急躁的腳步聞聲而至,門被大力一推,不偏不倚地撞在Mandy臉上。Mandy應聲倒地,幾近昏厥,含著一口氣,仍念念有詞:

「Why……Why……Why you……」

沒能等Mandy說完,阿森就已經怒不可遏地把手上的木棍朝Mandy頭上猛地揮去,每一下都發出結實的悶響。直到阿森發現有什麼從木棍上滴落下來,她才停下手來,舉起木棍一看,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木棍上赫然橫豎著一根血淋淋的釘子。在門外光線的照映之下,地上的液體反射出駭人的深紅。從Mandy那一動不動的頭下面的一小攤,慢慢流成血泊。

阿森身後一起跟上來的女人在我之前,先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一條人命就在我面前,毫無價值地死去。



我麻木地看著眼前怵目驚心的畫面——阿森拿來毛巾鋪在血泊上,很快整條毛巾變得血紅。Mandy隨後被扶起歪著靠在牆上,血液從頭髮裡不知何處的創口一直順著脖子流下,把半件白上衣染成鮮紅。那女人則在一旁不停埋怨,終於被阿森一掌揮紅了臉,默默閉上嘴。

「叮咚——」

一直以來沒有聽到過的門鈴聲響起。

阿森聽到門鈴,身子微微一顫,猛然回頭,飛快把那浸滿血的毛巾一把塞進我口中,然後對著臉上被扇得通紅的女人,壓低聲音吩咐道:

「落去睇下咩料。」

聽到阿森這樣說,我立刻從悲傷和震撼中恍然回神。從這些天門鈴從未響起來推斷,兩人必定都有鑰匙開門,況且這女人現在就在她身邊,那麼按門鈴的會是誰?從阿森驚愕的表現來看,恐怕沒有料到會有人拜訪。

那女人原本一臉憤懣的表情,一下子也變得慌張起來。



「你都唔想下場係咁㗎。」阿森指著死去的Mandy,小聲警告我。

整間屋子頓時安靜下來,是連針掉到地上也能聽見的程度。

「請問你地係?」樓下傳來那女人輕柔的聲線。

「我地想搵Kevin,佢係咪係度呀?」

剎那間,我的心像被用力掐住。

這分明是Crystal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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