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鍾美嘉往停車場行走,這次不再感到尷尬,內心充滿與她相處的期待和興奮,也沒有再介意同事看到鍾美嘉坐上我的車。現在的我只在乎眼前的人,對於世界的失序毫不重視。

「出發啦。」我慣性地把傳輸線傳給鍾美嘉,讓她選擇播放的音樂。

她伸手接過傳輸線,看著我說:「你做完檢測係咪返屋企啦?」

「⋯」

我靜待了幾秒後回答:「可以唔返住嘅。」





「我唔想咁快返去。」

「我都係。」

這是經歷漫長兩個月來才騰空出來的相處時間。

我想,我和鍾美嘉的關係在某程度上和遠距離戀愛相似。

基於時差和地點的限制,無法像普通情侶一樣保持聯絡;喜歡同時要經歷堅強、獨立的生活,精神上依賴對方,又不能太需要對方;互相喜歡,卻被現實磨滅意志;永無休止的分離;彷彿沒有結局的一段關係。倒數著誰無法支撐下去,使關係漸行漸遠,慢慢淡出對方的世界。





當你試圖狠心一點斷聯呢?

喔,情緒告訴自己,事情的發展有違內心的聲音!原來始終無法做到。

順從內心,調適一下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似乎是唯一令自己感到舒服的方法,畢竟人非草木。

鍾美嘉把流動檢測站的列表遞交給我:「不如去遠少少。」

「揀個最遠嘅檢測站?」我說:「機場夠唔夠遠?」





「不如飛去台灣行一轉再返嚟香港?」

「我都想。」

腦海中想像和鍾美嘉搬運著大大小小的行李,一起乘搭飛機,在台北的夜市吃個不停,老套又甜蜜地放個天燈,回酒店後即使帶著疲倦身軀仍阻擋不了的熱情性愛⋯

在過去日常,進行幾天的快閃之旅再回家也有丁點可能。

在疫情期間出入境需要多天隔離,根本不可能向江柏琪交待。

因此,這個夢能夠實現的機會很微。

我知道自己過份認真。

「唔知機場開唔開放俾人Walk in,我地去東涌道足球場啦。」鍾美嘉說。





「好。」

汽車引擎的聲音為今天突如其來的約會展開序幕。

鍾美嘉今天挑選的第一首歌曲是許廷鏗《將心比己》,心情好比被烏雲籠罩著的天空。

// 今天我算是徹底給唾棄
發覺越自愛便會越自卑
痛到熟悉的痛
獻上自己得到那聲對不起
無力承受竟想起你 //

不適合出遊的天氣,配上我身旁也是本來不應相約的女人。





「仲要行雷,好似想落雨咁。」我打破了逾三首歌時間的沉默:「但旱季應該唔會落雨。」

「嗯。」鍾美嘉語帶唏噓地回答。

我說:「我地第一次喺天氣唔好嘅時候去街。」

「你會唔會覺得,天氣好貼近我地嘅心情?」她問。

「或者係天氣影響我地嘅心情。」

「不過,喺疫情底下嘅香港,有邊個人會心情好?」

就算沒有發生和鍾美嘉分手一事,心情本來也不會太好。

「係呢,你呢排過得點?」我問她。





「⋯」鍾美嘉想了一會兒說:「幾好阿。」

「哦⋯」我看一看她,點頭說。

「唔係你想我點答?唔通答你唔好?」

「可以嘅,咪講真果句。」

「我都唔知阿。」鍾美嘉說:「客觀嚟講我唔係過得差,但主觀嚟睇我亦無特別覺得開心。」

「我都差唔多,諗咗好多無結論嘅嘢。」

「係,好似無論點諗,都唔會諗到答案。我地呢種人,只要跌咗入倉鼠跑道裡面,就會不斷向前跑,走唔出嚟,直至跑到體力透支先會停止。其實要離開係好簡單嘅一回事,只要向外移動一步就可以做到。最後就發現,所謂走唔出嚟只不過係藉口,係欺騙自己嘅偽命題。」





「或者我地而家見緊面,行動就係答案。」身體總是最誠實。

「我唔知咁樣係唔係一件好事。」

「算啦,我已經無幾多機會可以見到你。呢一刻鐘,我唔想再諗咁樣做到底係好定唔好。」

鍾美嘉輕輕嘆氣。

「呢兩個月以來,你最想同我講嘅係乜嘢?」我問。

「⋯」

鍾美嘉靜待了幾秒後,以冷靜的語氣說:「我好掛住你。」

「我每日都有掛住你。咁講有啲假,不過係真嘅。」我回答。

「有你呢句說話就夠。至少唔係我一個人喺度做傻仔。」鍾美嘉續道:「林書生,你嘅表現可唔可以唔好一時一樣?」

「我不嬲都話鐘意你㗎。」

「但係你避我囉。」鍾美嘉說:「如果你想同我維持關係嘅話,就唔好突然消失,我會好辛苦。你對我忽冷忽熱,我唔知點樣調整對你嘅期望。」

「對唔住⋯我嘅內心都經歷咗好多掙扎⋯或者我慢慢同你解釋返我嘅諗法⋯」

從打破隔閡、提問、思考、回答,我們的對話小心翼翼。討論的速度極為緩慢,彷彿每一字、每一句都尤關重要,務求能夠將感受準確地以言語傳播。

從太古到東涌全程經過高速公路,只有大約四十分鐘的車程。然而,這四十分鐘只是熱身,才剛剛重新展開對話,揭露了雙方的感受,便已到達東涌的目的地。

心裡暗嘆為什麼時間總是流逝如水,默默地看錶,內心倒數著今天的終結。

我想,若要將兩人沒有見面的感受分享,說上兩天一夜也說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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