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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自己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飯堂裡。
與其說是悲傷,現在更加清楚地感受到的是悔恨。我腦海裡的陰霾開始消失,腦筋變得清晰,不可以再意志消沈下去,一定有我能夠做到的事。
這時必須重新整理我的思緒,爸爸過身了,已經不可能活過來。
而且我必須深刻地理解他最後說的話。
我之所以認得梅菲斯特,知道交易的事,是因為之前曾經和牠交易過。不平等的交易,牠是說謊者,不能夠每一句說話都相信,反而應該要懷疑牠的每一句說話。
可是我和牠的交易內容是甚麼?這部分的記憶,就像腦海裏的黑洞一樣,每一次用力去想,強烈的頭痛就會襲擊過來,令我連想也不敢去想。
我可以肯定的是梅菲斯特奪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去交換另一樣對我來說意義更重大的東西。
老爸說梅菲斯特奪走了他兒子的幸福,即是我的幸福,我喜樂的情感,交換了媽媽的生命。可是媽媽還是因為癌症病死了。梅菲斯特欺騙了爸爸,牠奪走了我充滿色彩的人生,將一切變成灰黑色,而媽媽也沒有救回來。
至少爸爸一直都記不起交易內容,他甚至忘記了見過梅菲斯特,就像我忘記了見過梅菲斯特一樣,是直至他聽到美華的音樂,記憶和情感才回來了。




爸爸知道我們一家生活得相當貧苦,包括我在內都沒有再歡樂起來。就是在這種狀態下,爸爸在得知自己也身患絕症之後,就一直隱瞞著我,目的是不想我悲傷無聊的人生過得更加痛苦。
美華的音樂我也聽過了好幾次,可是交易的記憶沒有輕易地找回來。
只不過,就算記憶回來了,知道了交易的內容,我又可以做甚麼?梅菲斯特是強大而且不合世間常理的惡魔,我有辦法去證明牠說謊了嗎?有辦法從牠身上奪回我失去的東西嗎?我就連牠會在哪裏出現也不知道。這時候的我連搶奪的衝動也沒有,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失去的東西,對我來說有多麼的重要,我這一刻只是感到相當的痛苦和難過而已。
不過,一定要試!我怎麼可能認輸!
梅菲斯特玩弄了我們一家人,折磨了我們多久。
我知道我需要人幫忙。可是,這樣做,不就等於叫我的朋友去死?我們面對的是非世間的力量。
秀和雲哥,美華和艾娜她們,有可能知道什麼嗎?
照片上的女孩,她有可能知道些什麼嗎?
我伸手進褲袋內,咦?那張照片呢?
照片不見了。




我忽然間感到慌張起來。
這時有人從我的身邊走過來。
「對不起,關於你爸爸的事。」是艾娜,她應該是想安慰我。
「艾娜。」我看著她,說:「爸爸他不是白白死的,我不會讓他白白的死。」我現在需要的可能並不是安慰,而是積極地活下去的毅力和直面惡魔的勇氣。
我們在醫院的飯堂,艾娜買了簡單的晚餐和三文治,兩杯熱咖啡,就坐到我的對面,說:「三文治和咖啡給你。」就將餐盤遞過來給我。
艾娜還是那麼愛照顧人,我一個大男人的卻老是在自怨自艾。
「謝謝你。」我說。
艾娜喝了一口熱咖啡,說:「你爸爸過身之前,還有力氣走到病房外,而且他的EKG紀錄在最後的時間也很不尋常,你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冷靜地說:「艾娜,我接下來說的話,妳可能會以為我是瘋了。可是這是千真萬確而且是確實地發生了,妳會相信我嗎?」
艾娜見我異常認真,說:「嗯。你說吧,我會留心聽的。」




 
然後我將我和美華相遇開始說起。不過這次故事的重點,是我兩次在醫院裏遇到惡魔梅菲斯特。

起初艾娜半信半疑,但是她選擇了相信我。
艾娜沈默了許久,說:「聽起上來,你是患了失憶症。」她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張相片,就是原本放在我家裡,我和那個女孩的情侶照片。艾娜指著那女孩,問:「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我看見這相片時,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艾娜一邊回憶,一邊說:「不用心急,你慢慢想。這個女孩叫做敏,我對她有些印象。
「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醫院的急症室裡,當時我在處理其他病人,沒有特別留意到她。雖然你說你沒有這件事的記憶,但你當時應該是在場的,而且一直都在那裡。
「那是個比較特別的case,後生的女孩被跟蹤狂刺傷了大量出血。後來我被叫了進去手術室幫忙,所以對她很有印象。
「我第二次看到她,就是你來我家的時候,掉下了這張相片。我隨手拾起來了,相片雖然有些舊,可是敏她那麼漂亮,還是相當容易認得的。」
艾娜頓了一頓,給我思考的時間,然後說:「敏,其實就是你的女朋友吧?可是你完全記不起來?」
事情可能就是這樣,可是我沒有這樣的記憶,對現在的我來說,她只是個陌生人。
我喝了一口咖啡,沉思著說:「那麼你的意思是,梅菲斯特用我對敏的記憶,交換了她的性命,所以她活下來了,但是我卻失憶了?」
艾娜說:「也許就是這樣,你失去了兩個記憶。第一個是對交易內容的記憶,如果你不是在爸爸過身時第二次碰上梅菲斯特,你就連遇到過牠的記憶也沒有。第二個是對敏的記憶,所有和她經歷的一切都忘記了,現在的你對她是沒有感情的。你和惡魔的交易,條件從來都不是你決定的。」艾娜繼續說:「只不過,自從你說過梅菲斯特可能會說謊,我就有了新的想法。我想我可以證明梅菲斯特的謊話。」
我驚訝地抬起頭來,說:「甚麼?」




艾娜把身子靠近,說:「你仔細的想一下,你是在甚麼時候遇到牠的?」
我皺著眉頭,用勁地想,說:「凌晨三點。對於這個我很有印象,因為是第一次用新手機看時間,那個新的「3:00AM」顯示,美華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去買咖啡的。」
艾娜說:「當天的手術,在十五分鐘之前就已經完成了。手術很成功,敏脫離了危險期。你說的惡魔出現時,敏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那麼牠還說甚麼交換性命呢?牠只是,」艾娜頓了一頓,「單方面地得到你的同意,奪取了你的記憶。」
怎麼可能。
我說:「艾娜,我相信妳的話,可是如果我們的推論是錯的話…假如我去搶回記憶,那麼敏不是會死嗎?」
艾娜沉默不語。
「那個女孩,敏。我要去見她。」我匆匆忙忙地吃過了三文治,咖啡也整杯喝完了,就站起身來,說:「艾娜,謝謝你。對不起,妳家裡經歷了那麼多的事,現在應該十分難受,我都沒有給你甚麼安慰,可是妳現在又這樣來幫助我。謝謝你。以後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妳一定要告訢我,無論是甚麼煩惱也好,我會盡力幫助妳。」我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話去表達我的感激,不過我會振作起來,也許這樣就能夠令事情順利一點。
「說甚麼傻話呢?有你這句說話就夠了,」艾娜微笑了,嘆了口氣,說:「我之前還在猶豫呢,我這樣做,不是把你讓給了別人?」
「啊…」我的臉突然之間紅了。
「對了,記憶回不來的話,我們也不是不可能發展一下的哦。」她笑著說。
她竟然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這時我想起和艾娜在她家裡發生的事,更覺尷尬。
「我先走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