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昨日許邁回去後雖無事,並沒責及下麵的意思,但雷正富卻是一整天都提心吊膽,擔憂後怕的很。此時又恰逢這一通電話打來,故此未免就有些急了,嚴辭發狠,對手下一番大力整頓起來。原來鼓樓區梁家村裏有條河叫沙河,乃是秦淮河的一條支流,因為河道兩岸都是優質細密的河沙,而被村裏人生動地取了這個名字。那河原來不叫此名,而叫梁山河,這十來年才改的。梁家村依山而建,背靠一座大山,這山便叫梁山。這幾日連降大雨,山洪暴發,山腳下那幾戶農田被淹的村民如今是苦不堪言,許市長雖然交代了要幫村民好好恢復生產,落實今年安全過冬等問題,但真到了下麵執行起來,又豈是那麼容易的?好在區政府總算免費給他們幾戶被淹的農戶送來了口糧、柴火,令他們感激不已。
但有一戶村民梁牛卻是十分惱火,倒不是他家地被淹,而是他本就無田的,一直在外務工。這回大水沖來,他家房子卻倒了,村裏無法安排,只得讓他暫住親戚家。原來這梁牛便是本書主人公梁娟之父,為人雖無多大本事,但好在尚能吃苦肯幹,總算是勉強維持住了家裏的生計,糊住了那幾張待哺的嘴。要在村子裏算起來,兩三年前,他家原也算不得貧困戶,原有良田三畝。只因那梁山河盛產河沙,那沙子不但硬度高,且顆粒細,是絕好的建築材料,不但本地好賣,甚至銷往外省。且采砂成本低廉,最近十幾年來,村裏好好的河道便被挖的不成樣子,不是到處坑坑窪窪,就是堆了一座座廢棄的大顆粒砂石。這大顆粒原來是賣不了錢的。此一行為不僅導致河道改道,且因沙子不夠挖了,那挖沙大戶便開始吞食岸邊的良田起來。說是用買,但村民不賣卻又不行。那大戶卻不是梁家村本村人,卻是個外戶姓趙。第一回來只是派人來說道,談買賣事宜。梁牛全家本就靠那三畝農田過活,自然不肯。那趙德良便讓人把梁牛家田地的周邊挖了個亂七八糟,連走路都困難,更別提上田澆水施肥等農活了。後又直接用推土機拉砂堆就倒在田地周邊,團團圍圍封了起來,徹底封了路了。就這樣梁牛一口氣難咽,仍是死活不同意賣地。村裏有個老太婆梁奶奶,她家的田也是被封了地,反正種不上了,便最終這樣賣了。便來勸梁牛:“牛子,你頂不過他的,這地荒個兩三個月,你咋活?還不如賣了,出去打工算了吧。”原來這梁奶奶卻是得了那監工一百塊錢好處費,故來說情。梁牛苦道:“不能賣,賣了我就沒生計了。我閨女今年才上初中,賣了我去打工,頂多勉強糊了全家的口,但我閨女就再也沒錢讀得起書了呀!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讓我閨女走我的老路,跑來種地!”
如此強了一周,那砂場被阻礙了施工進度,果然耗不起,但沒有如梁牛期望的那樣撤走,放過他家農地,反秘密叫人把他一頓好打,打折了腿。至此他家大閨女梁嬋嚇的哭道:“伢,我書不讀了。我再渾,也不能讓你把命丟了呀!”梁牛折了腿他倒不怕,只是那些人卻又開始威脅起他女兒的生命安全了,派人跟蹤恐嚇,他卻不得不考慮了。雖明知那些人只是嚇唬他,不敢真個要人性命,但萬一要真把他女兒也打成了個殘廢,可萬萬不得了。還好,那些人下手也有分寸,他那腿折只是輕傷,醫生說休養兩個月就會好了。那天他賣了田去拿錢時,那監工趙小飛便一併賠了他一千塊的醫藥費,只冷冷地罵了他一句:“敬酒不吃吃罰酒!”
梁牛回家趕緊把借親戚看病的錢還了,心裏那個恨呀。只是那梁山河河灘上挖沙的砂場有七八家,家家都是勢力滔天,不是尋常老百姓惹得起的,他們村長見了那些人都得繞道走,更別提他們這些普通小老百姓了。他們村被毀田的早已十幾戶了,又不只他一家,他還能有什麼辦法,故此只能做罷,前段時日便一直在外上城打工。此是梁娟家近年來遭遇的第一起禍事,梁家因此事才日漸式微,家道越發艱難,連糊口都成了難事。為梁娟小小年紀,好好一個清白女兒,卻為攢那幾百塊的學費,踏上了不歸之路,賣身為妓,埋下了因由,殊為可惜可歎。人生之路,莫不充滿悲傷怨痛,悔恨哀愁。
卻說如今梁牛他家房子這次也被大水衝垮了,卻是他家近年來所遇第二起禍事,簡直要讓他走上絕路了,故他今日來向村長梁金財告狀訴苦。梁村長除了安慰他等日後振濟款下來,會幫他安排重修房舍的事,也是無法可想了,道:“沒地有沒地的好,這回你不在村裏,在城裏務工倒還好,不然要在地裏幹活,可能還危險了。莫說你家地了,咱村裏好好的國家級公益林不也被毀了?都被挖空了。那林都是六七十年代向焦裕祿學習,老村長們帶領大家夥們辛辛苦苦建設了幾十年才留下來的,楊樹、柳樹、槐樹,一大片呀。既護了田又保了水,青山綠水鳥語花香的,如今都沒了。”
梁牛道:“你這個村長是咋當的,怎不阻止他們呢?”梁村長道:“我不阻止他們?上回你不在村裏,上城裏打工去了,你是沒見那勢頭!村裏有人忍不住了,要跟他們打起來,結果他們連獵槍都帶了來了,就架在你頭上,哪個敢動?動就廢了你!區裏也是不管,只來了員警勸架。但他們挖沙、硬推了村民田地,卻是半分也不管的。”梁牛歎道:“區裏領導是咋想的呢。”梁村長道:“告訴不得你吧,林地被毀了,我去找林業局,結果他們說這個事不歸他管,挖沙歸河務局管。結果我去找河務局,他們又說只管河中挖沙這一塊,至於牽涉到村民農田、村裏林地,那又歸林業局、國土資源局管,跟他們河務局沒半點關係。我沒辦法,只得又到了國土局去,希望能討個說法。結果他們又說你反映的問題,農業這一塊,田都是村民自由買賣的,他們管不了。至於林地這一塊,他們更是沒法兒管了,一個衙門一宗事,他們只能管他們分管的這一塊,越權的事,牽扯上其他單位,他們就是有心也無力了。”
梁牛聽了,兩眼發直了半天,才一聲長歎:“河務局我也去過的,但那時先去的礦物局,他說因在河中挖的礦,便不歸他管。後去的河務局,又說因是挖礦,不是運輸防災等事,便也不歸他管。我最後又去了工商局,結果他說人家挖沙那是領了正當執照的,是正常營業,哪里能管?哎,我是腿都跑斷了,反映來反映去,也沒人來幫我解決我的問題。”梁村長冷笑道:“他糊弄你呢。你一個尋常小老百姓去告狀,不懂他們的具體事務,他豈不跟你打著官腔?哪家沒收了砂場的好處!我去了,他們便絕不敢這樣。”梁牛又道:“那我的田是強買強賣的,你跟他們說了麼?他們也不管麼?”梁村長道:“我也說了,但那國土資源局的人說那只能找公安局,跟他們資源局更是半點都不沾邊了。如今我且問你,你敢去公安局報案麼?那趙大戶、李大戶、秦大戶哪家不是跟公安局的領導是哥們,不然還想開礦場?不但公安局,那林業局、稅務局、國土局、河務局、交通局,哪家不和他們要好?天天稱兄道弟的,你敢去報案?你是嫌你的腿還沒打斷是吧!”梁牛道:“村裏人說是應該河務局管這事,既然他們不管,那就是瀆職,該去告他們。我聽了他們的,去了區紀委行政效能監察中心,告河務局不作為,結果他們那工作人員告訴我該去找信訪辦,這種事都是信訪辦統一接待。然後我去了紀委信訪室,他們又說該去找檢察院,他們是專門管瀆職的。唉,我們平頭百姓的,連告個狀都難呐!”梁村長聽了也是搖頭不已,沒有說話。
梁牛又道:“哎,如今村裏真是待不住,莫說我沒田了,就算有田,如今那河裏沙子挖的,連地下水位都下降了,原來那好好的田地如今再也保不了水,光澆水這一項,就要多花以前五六倍的功夫呢,哪里還能種地!”梁村長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走了這一年,莫說種地,村裏連水都喝不上了呢。家家戶戶都換了新井。我家那口老井原來是八米深的,今年開春就一直沒見有水,是新打了一口二十五米的,才見了水,花了我兩千三百塊錢呢!”梁牛問:“打這井,村裏報錢不?”梁村長道:“報個屁,家家戶戶都自己掏的腰包,我還能給自己開私灶呢!”
一時他在區裏任民政所所長的女兒梁秀敏來了,卻是為給她母親申請農村危房改造補助資金一事而來。原來梁村長家並不符合申請條件,村裏比他家房子差的多了去了,偏那補助資金有五千多塊錢呢。他本不想去申請的,偏他老婆催的緊,便只得以他老婆名義去申請辦理。不過此事還有些關節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打通的,便又找了他在區裏當幹部的女兒幫忙。他女兒這下正是上門送資料來了,道:“喏,審批同意了,這是單子,你替阿媽收好了。”梁金財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梁牛一見,眼睛頓時一亮,忙問:“這莫不就是那房子的事?”梁金財歎道:“可不就是,不為這個,誰還跑來跑去瞎忙乎這些事!”梁牛十分羡慕:“這報的也恁多,有了這個,房子都不用愁了。”梁金財笑道:“牛子,要不你也弄一個?”梁牛道:“想倒想,只是不知我那條件?”梁金財道:“你的條件倒符合,雖然村裏房子差的多了去了,受災的也有好幾個,名額有限,但你要辦,哥難道還能不幫你?只是有點難處。”梁牛忙問:“什麼難處?村長你房子那麼好,都辦上了。”梁金財歎道:“這也是我閨女孝敬她母親,幫了點忙,不然哪辦得上?是這樣,這個補助款一旦辦成了是五千多塊錢,快六千的樣子,但要給別人幫忙的出一半,三千塊錢。你要辦,我就讓秀敏這丫頭幫你再去跑一趟,你看成不?”梁牛頓時紅了臉低了頭:“我哪有那個錢。”梁村長道:“哪要你出現錢,你要辦,我就先幫你墊上,等你那補助款劃拉下來了,你再給我還上就是了。牛子,你金財哥這可是照顧你,我可跟你說,這三千也是沒法兒,你秀敏侄女還得處處去打點別人呢,我可是不要你一分錢,純粹在幫你跑腿呢。你也別到時候到處去跟人瞎嚷嚷著,這名額有限,多了你一個,別人就少了一個呢。”梁牛一聽不要掏現錢,樂的忙點頭:“行,行。”的答應了。梁金財便又對他女兒道:“閨女,幫你牛叔再去跑一趟,你牛叔家裏苦,恁不容易。”他女兒不樂意了:“那我不又得去求人了?”梁金財道:“鄉里鄉親的,你就幫點忙唄。”他女兒只得答應了。梁牛便問:“好侄女,這個東西可怎麼辦呐?”她道:“簡單,回頭只填些材料就是了。”
又問她爹:“對了,區裏住建局向你們要錢了沒?”梁金財冷笑道:“怎麼沒要,他們住建局村鎮股李股長負責的審批,向我們村委會要了一萬五的費用不算,就連他們駐咱們村的助理員劉青民那小子,也向我要了一萬塊整的去了呢。不過他在我這還算少的,我聽得說他在你們張家村,可是足足要了兩萬。又聽說還要向每個困難戶私下裏收費用,具體幾個人我也不清楚,總數聽說也有六千多吧。哼,為了這個事,連你們村的何寡婦想要求他,都還跟他好上了呢。”




搖一搖頭,歎一回氣,才又道:“閨女,村裏如今家家都在打新井,這費用都得自個掏。我瞅著區裏有政策,貧困戶都有補貼,這事兒你也去問問,看咱村裏能不能也領上幾戶,也減輕一下村裏的負擔不是。”他女兒皺了眉道:“難呢,如今區裏財政困難,一個村裏也難得有一戶呢。”梁金財道:“你去試試,不試咋知道不行,莫看得輕了,這可也兩千三百塊錢呢。要擱在咱家倒還受得,要擱在你牛叔家裏,那可是救命錢呢。”她女兒只得又應了。
梁村長又道:“對了,親家母今上午跑了來找我,說是看咱們幾家村裏辦了低保實在的好,什麼事都不用做,只管坐在屋裏,白白每個月就能領錢。她看你不同意,便向我來打聽情況來了。”梁秀敏氣道:“媽也真是,咱家又不缺那點子錢,她兒子掙的比我還多呢,何必還爭這個。老人家哪那麼多名堂呢,叫她不要弄,偏要來弄!”梁金財歎道:“人老了嘛,還不是想能夠省一個就多省一個,也是為了將來老了後更有個保障。你能幫她辦了就辦了唄,莫跟她老年人計較,還叫她到處瞎嚷嚷著,說咱家嫁過去的女兒不孝順,叫人聽見中看不中聽。”女兒氣道:“我在所裏上班,家裏的情況哪個不曉得?我要幫她辦了,別人還不到處說我呢!”梁金財道:“你先去試試,不管申請的成與不成,也是你一個心意。到時就算不成,她也就不好再怪你頭上的了。”女兒氣道:“不成還不更怪我呢!”又皺了眉:“我拿什麼事頭幫她申呢?”梁金財道:“這個容易,你只填個殘疾人就完了。只要你點頭,你們村老張頭難道還會不答應,還要來查你?”他女兒想想無法,只得又點頭應了。
梁牛道:“村裏低保倒恁難辦的很,咱們不算,就連村東頭的陶老爺子,今年都七十一歲了,老伴又過了世,無兒無女的,他都沒辦成。都那麼大歲數了,這麼多年來還恁是沒的五保。”梁村長拍拍手歎道:“難呢,名額有限,難呢。我這個村支書就是三頭六臂,跑上跑下的跑斷了腿,轉了大半個縣城,也辦不下來呢。還是那個話,人人都要政府養,要國家養,國家哪養的起,你講是不是?咱們還算好的了,這還是咱國家好,共產黨好,要算上跟上一代咱媽那一代比,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飯都沒得吃呢。”梁牛氣道:“那倒是,只是梁喜旺他家卻恁有錢的很,咱們都沒申上,他卻仗著他姐夫在城裏當官,他家就申上了。如今一家五口都領著二類保,每月都有兩百多塊錢呢。”梁金財聽了,只是搖頭歎氣,無話可說了。
一時回了房間,囑咐村裏文書梁滿日、計生幹部梁春豔兩人:“把村裏那些辦過低保、五保戶的存摺子都收好了,那保金該發的發,莫再拖的了,下麵好多戶都等著用錢呢。”梁滿日為難道:“叔,只是村裏現在財務困難,這個要是現在就發了,恐怕別的就支不出來了。”梁村長想了想,歎了口氣:“那就暫時不發著,等以後情況好轉了,再補發吧。”梁滿日應了,又道:“最近農村合作醫療收費的單子又下來了,按理低保戶和獨生子女戶往年都是免交了的,只是咱村裏現在財政困難,不知今年還要不要免的?”梁金財聽了,卻半天不作聲,聽梁滿日又道:“我們兩個合算了一算,就低保戶不算,光是村裏現在獨生子女的,也挺多的,有個百把來戶了,四五百口人呢,要是這個不免,也好收個幾萬塊錢的。”梁金財點了點頭:“先就這麼辦吧。”問梁滿日:“今兒親家母來找我,說是她們張家村今年的低保名額新增了二十個,咱們村是多少?”梁滿日道:“十六個。”梁金財眉頭一皺:“有點少啊,那咱們村該怎麼分呢?好多戶可都排著隊呢。”一時理不清頭緒。
一會只見村幹部趙二狗辦完事取了錢回來,便叫上他道:“走。”趙二狗忙問:“哪去?”梁村長道:“給咱區征地辦、動遷中心送禮去。”趙二狗問:“給誰?”梁村長道:“人人都有份,一個也不能落下。”趙二狗道:“那六十多號人呢,忒多了點。”梁村長道:“嗯,是多了點。不過也別送多了,就兩個主任各一萬,其他的五千吧。”趙二狗嘟嚷著嘴道:“那也不少了,都好幾十萬了,咱村裏財政現在正緊著。”梁村長一聲長歎:“哎,這也是沒辦法呀,咱求著人家幫忙辦事,有什麼辦法?只等那拆遷補償協議上能多報上點地,多劃拉些補償款下來,也就回來了。”趙二狗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這謊報的事多了,萬一上頭有人查起來,可怎麼辦?”梁村長道:“放心,他征地辦自會幫咱一起捂著,跟咱一條心,不可能讓人抓著把柄,不然他也脫不了干係。哎,只到時候再看看情況吧,至多給上面派下來的人再多備份禮就完了。”
一時去後,那鼓樓區動遷中心兩個正副主任高興的不得了,全單位上下得了錢財,也是俱各歡喜。
卻說梁牛家裏如今生計全無,小女兒尚小,尚不能理事。大女兒已年方十六,去年已在讀高一,只是家裏自賣了田後,勉強維持了兩三年,卻是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她這書是萬萬讀不成了,只得讓她輟學,賦閑在家。梁牛因想著到哪里為女兒謀得一個差事,賺些花費,減輕家裏壓力,而大費苦惱。那梁嬋雖輟學在家,自知一生前程盡毀,此生再無出頭之日,每日痛不欲生,以淚洗面,暗暗傷心。但想著父母年邁,妹妹尚幼,自己如何能只顧自己,置一家生計而不顧?故只得強忍悲痛,向父母說:“但把我找一個好的地方,能賺得幾個錢,我必好好工作,孝敬父母。就是將來拼了命,也要幫妹妹賺夠學費,供她上完初中高中,再上大學,以完我未盡之學業,補我一生之缺憾。”說完又哭,摟著妹妹梁娟,泣不成聲。梁娟雖年幼,尚不解事,不懂得姐姐輟學意味著什麼,但看姐姐哭了,姐妹連心,便也哭了。母親蔣氏在旁,也是無聲自泣,抱著兩個女兒大哭。倒是梁牛不耐煩,喝道:“罷,罷,事已至此,有何法可想?家裏飯都吃不上,哪里還有力量讀書?這也是她的命,人不可與天鬥,不可與命爭,還是想想日後生計,趕緊為小嬋找一份事做要緊,每日在家裏吃閒飯,哪里要的!”他老婆道:“我想著村裏的蓮嫂子她女兒如今在廣東打工,每月都能寄些錢回來,莫若我們向蓮嫂子打聽打聽,看她閨女是怎麼個情況。”梁牛吸著悶煙,沉吟一會兒道:“我想著廣東那地兒山高路遠,閨女又從未出過遠門,這一過去未必踏實。況且我聞得那邊治安不好呢,她這一人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沒個照應,我們放心不下。莫若找個近一點的地方,將就著做活,或學個手藝,或見些世面的,我們也可進城看她。等過兩年她大了一點,再出遠門不遲。”蔣氏聽了,默默點頭。
一時梁牛道:“我倒替閨女想出一個出路來。聽得說咱們村東頭的梁二伯家閨女梁玉那丫頭,如今在城西富士康電子廠裏上班,當上了車間主任,發了大財。如今她家老房子翻新的,比咱村裏別人家新造的還強呢,又在城裏也買了房子。如今一家子都上城裏住著,一月都難得回村裏一趟。”蔣氏聽了搖搖頭道:“聽得說她在那幹的事情不正經,其實是在給廠長當小老婆,咱怎能讓小嬋跟著她呢。”梁牛道:“我又沒叫咱閨女去跟著她幹那不正經的事,只是她在那裏熟,幫咱小嬋去那裏找份活幹。聽得說那裏面待遇高得很,哪怕就是新人才剛一進到她那裏頭去,也比在外面別的廠子裏當了五六年的工人還強呢。”蔣氏點頭道:“她那是大廠子,工資是比外面高些,還不風吹雨淋的。”梁牛笑道:“正是,小嬋要能進去,哪怕是在裏面做最差的活,上個夜班什麼的,也比外面要強。我豈會害咱閨女。”
蔣氏道:“只是咱家跟她家好幾年都不來往了,她家又一家子都搬到城裏去了,這可怎麼辦呢。”梁牛道:“這個容易,等下我就去村裏打聽一下她家在城裏的地址。明兒你帶了小嬋,先去買點水果,再去找梁二伯,若有他幫忙,就好辦了。”說畢,到村裏去打探了一圈,問明了那梁二伯在城裏的住址回來。
次日,蔣氏起來梳洗了,胡亂吃過早餐,便帶了女兒進城。母女倆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方到城裏。先去了水果店,買了些蘋果香蕉之類,次又去了小賣店,舍心忍痛的,把那本就為數不多,薄薄的錢包買了些較貴的燕麥蜂蜜之類。方才尋人問路,七拐八拐的找到了那梁二伯家。便拍門叫嚷,喊了起來。梁二伯在內聽說,忙開門出來。蔣氏忙迎上去笑問:“好呀,二伯!”梁二伯笑道:“原來是蔣嫂子,你好呀!快請屋裏來坐。”說著,讓至房中,擺上些瓜果點心,又倒上茶來讓二人吃著,又向梁嬋道:“你都長這麼大了!”問些別後閒話。又問蔣氏:“今日怎麼到我這來了?”蔣氏便說:“原是特來瞧瞧二伯你,二來也瞧瞧小玉那丫頭。這幾年沒見,肯定比以前越發漂亮了。”這時才瞧見他家房內大有幾百平米,裝修的十分豪華,富麗堂皇,大理石窗欄、紅木地板等,一應傢俱都是齊的,應有盡有,真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受不盡的人生尊崇,心裏十分羡慕。梁嬋見了他家這般富勢,除了心裏也是極為羡慕外,又平添了自憐自慚,越顯得自己這份窮酸,暗暗的低下頭去。




梁二伯聽了蔣氏之話,因近日自他家發家之後,便常有人來他家相求,便已猜著她的來意。只因他家與梁牛家向來關係尚可,今見此情此景,便笑說:“嫂子你放心,鄉里鄉親的,豈有個不幫你的呢?只是小玉那丫頭她們廠裏的事,我一向是不管的,都因你我原是一個村裏的,我便給你說一聲去。只是今兒她在她廠裏上班,我幫你先打個電話問她一聲,她要是答應了,你才好過去找她呢。”蔣氏聽了忙道:“阿彌陀佛,那就全仗二伯幫忙了。”梁二伯道:“說哪里話,不過用我說一句話罷了,害著我什麼。”說著,便在手機上發了個短信,問了起來。蔣氏因從沒用過手機,見別人有這個,心裏十分的羡慕。又見這個東西連電話都不用打,話都不用說,只按幾下,就能互發消息,真是方便好用。趁著對方還沒回復之前,二人又說些閒話。原來梁玉因上班忙,有時不方便接聽電話,便讓她父親有事別打電話,只管發短信就好,她方便時自然會查看。
一時,只見手機響了,短信回了來,梁二伯看了,拍膝喜道:“我說這事容易吧,果然不錯。”蔣氏母女也是俱各歡喜。梁二伯又道:“我就不陪你們過去了,她說她在廠子裏等著你們呢,你們自己過去就好。嗯,路你們知不知道的?”蔣氏回說:“知道。”又拉著女兒千恩萬謝的,方才出門去了。
一時到了城西富士康電子廠,向那門口保安一打聽,是有梁玉這麼個人,便請那保安幫她進去叫人。一時梁玉出來,笑嘻嘻的問好,梁嬋抬眼望去,只見這梁玉穿金帶銀,一陣香味直撲入鼻中。蔣氏忙也陪笑問好。於是梁玉帶著兩人往裏面去,邊笑道:“咱們廠裏除了外面的人,都是刷卡才能進來,我們平常上班,都是自己刷卡呢。”蔣氏忙笑道:“那是自然。”梁玉又拉著梁嬋的手道:“妹妹好漂亮,以前在村裏的時候,我記得還小呢。”梁嬋羞的低了頭。蔣氏邊走邊笑道:“哪有小玉你漂亮啊,幾年不見,越發好看了,全村裏就沒一個比得上你的。”梁玉聽了咯咯笑了起來:“我帶你們去見我們楊部長,她是負責這兒招人的,等下你們見了她,只說是我介紹你們過來的就行了。”
梁玉帶兩人先進了辦公大樓,上了臺階,穿過走廊,只見滿地下都鋪著瓷磚,光滑如鏡,牆上也是玻璃一塊挨著一塊,裝修的富麗堂皇。於是來至這邊接待室。
只見房間內開著空調,窗子已關上,兩張沙發,中間一條大長條玻璃桌。那楊部長也是個女的,微胖,四十來歲了,穿著制服坐在那裏,手內拿著手機猶在那看著。先已接到梁玉電話,故在此等候。見她們到了後,先讓兩人坐了,倒了兩杯熱水來。梁嬋有些緊張。
楊部長先問了梁玉關於梁嬋的一些基本情況,點了點頭。又對蔣氏道:“可巧昨兒文廠長還說要招人呢,廠裏質檢車間裏還少了幾個人,你若不嫌工作又苦又累,就暫且先讓她在這待著吧。”蔣氏聽了,連忙答應。楊部長即命梁玉去安排,帶梁嬋去量身高,即刻就去裁縫那裏訂制制服,明兒就準備讓梁嬋上班。又要去準備帶她去熟悉崗位,又要去給她培訓,學習廠裏規章制度。蔣氏喜出望外,連聲道謝不已。又問這裏包不包住?要包住,她自己就趕回去把閨女的鋪蓋搬來,一點不用廠裏操心。楊部長笑道:“咱們廠裏規矩,員工一律是不包住的,連我都一樣,每日都是坐地鐵上下班呢。連他們保安也是,要麼騎個電瓶車,要麼坐地鐵,這情況你老鄉既然在這裏幹,自然也知道。如今市里就是房租貴,連我們廠裏也是租不起,土地面積有限,寸土寸金,不可能給每個員工都配宿舍的,只有像廠長他們那樣的領導才有專門的休息室,別人一概都是沒有的。”蔣氏當下忙笑道:“我也是不清楚,所以問一聲兒。”又拉著女兒的手道:“咱家離這兒遠,走路好半天呢。娘以前到城西這邊來,為了省錢,從來沒坐過車,也不知道哪路車到,哪路車不到,回頭你自己到車站去查一下,看要不要轉車。要不轉車呢,你就偶爾坐坐還行,要轉車呢,回頭我就回去和你伢商量,給你買輛單車,以後你就自己騎著上下班吧。”說著幫女兒理了理頭髮,額前亂了的一縷劉海。理著理著,她眼圈兒不由就紅了。只因這是她女兒第一次在外打工,以後就算是大人了,從此就要在這成人的世界裏吃苦受罪了,叫她怎不傷心?梁嬋連點頭“嗯、嗯。”應著,她本就年紀不大,又是第一次離開家,離開父母,在別的地方聽人使喚,也不知道將來命運如何,會有多少苦頭吃,會有多少辛苦等著她,見母親傷心流淚,便也哭了,眼睛紅紅的,十分不舍。倒是楊部長笑勸道:“好了,又不是嫁閨女,被新郎官給拐跑了,再也不回去了。反正以後每天還得回家一趟,有的是見面的機會,用不著哭。我還有事,就先出去了,不送嫂子你了。”一面說,一面就站了起來過外邊去了。蔣氏便擦了眼淚,又交待了女兒幾句,才轉身下樓出了辦公大樓,依然從廠門出去。梁玉送了她,她一路上對梁玉千恩萬謝的。
一時與梁玉分別,蔣氏猶有些傷感,仍由原路默默回去。自己雖不坐車,走路習慣了,卻不放心女兒,又上公車站去詳細查看要坐哪趟車才能到家,路上要不要轉車,要轉幾趟,最早一班是幾點,最晚一班又是幾點,俱查看明白了,方才放心回去。自此梁嬋便在電子廠上班了,每日起早貪黑,一周休息一天,每天工作八小時。工資還好,一來就是五百,比她父親在搬家公司替人搬家,每天累死累活的當搬運工,一天十二個小時,才四百多一點,還不及她現如今的工資高。而她在這裏上班後,有時加班還另有加班費,且還包吃一頓,自然是更好的了。就算她母親依然每日裏擺攤賣菜,生意好時一天雖有個十幾二十塊錢的進賬,但生意不好時,不虧錢就已是萬幸,故一月平均算下來,三百塊錢尚且不能出頭。因此如今她反倒成了家裏經濟上的頂樑柱,讓她心裏欣喜不已,格外的珍惜這份工作,便是連一天的假也捨不得請,怕錯過了那每月二十塊錢的全勤獎。又有時主動申請加班,只為了多賺取那一點辛苦的加班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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