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才上了樓,只見還沒打鈴,何老師就早早來了,道:“今天先不用做操了,等下課也不用上了。今日過節,學校裏有個活動,有個專門講老師事蹟的演講組織我們去聽。這校裏也是才剛通知個我,我也是才曉得。你們都背了凳子到後操場去集合。曾琪卿,怎麼還有一些人沒回?你和小潔幾個下去,叫他們耍的人都莫耍了,快回來背凳子,莫又晚了耽擱了。其他的人現在就去集合。”曾琪卿、淩慧潔忙跑下去了。
眾人提了凳子,三三兩兩、三五成群的吵鬧著下樓,見別的班、別的教學樓裏也都是人潮湧動。及到了後操場,聽介紹時,才知是上禮拜校裏派去在市內得了三等獎的一個演講。演講者是個女孩,說是初二年級的,叫龍蕾。眾人看時,蠻漂亮的,留短髮,在臺上鞠躬,講:“親愛的校長、老師、同學們…”講起來。忽聽到:“我轉身一看,是劉媽媽,我就追上去喊‘劉媽媽!劉媽媽!’”眾人都仔細聽:“哪知到了面前,卻不是劉媽媽,而是別的學校的一位老師,我的心…”聲情並茂,倒也確實不錯。羅瑋覷眼後邊老何一眼,見不好活動,只得耐心聽下去。
漸漸更熱了,操場四周的柳樹上蟬鳴此起彼伏,偶爾才能有點風。何楚湘也走到後邊更遠的樹蔭下去,與139班的彭老師拉話,138班頓時活躍起來。袁麗萍在發牢騷:“當老師的一邊耍去了,我們活受罪。”汗流出來,拿紙巾擦了擦:“真倒楣,冰棒都沒的賣。”看著後面的劉世華,轉身拍了他肩膀一下:“喂,去買幾支冰棒,我請你。”許孝緒被她的膝蓋撞了一下,忙閃開腿。劉世華看了眼後面的何老師,不敢動。袁麗萍歎道:“這怎得了,我要死了!”解開衣襟上的幾粒鈕扣,去扯一旁的許晴,半邊身子伏在她肩上,道:“晴砣,給我靠一下,我睡下子再講。”許晴雖熱,不好說的,仍低了頭看著手機小說《三毛流浪記》。
只見前邊周豔正跟人換了位子,坐在梁娟旁邊跟她說話呢。這時說了一會兒後,回頭問許晴:“聽到講這個學期你們宿舍都搬掉了,有私人衛生間和陽臺那些,不像原來是集體的了。現在又怎麼樣了呐?”許晴抬頭道:“對呀,我們宿舍已經從原來的C棟搬到E棟了。原來在C棟的時候,你也曉得的,是個大寢室,我們十五個人擠一間,裏面除了有個超大的活動室,跟個教室那麼大外,就只有一個電視,大家都搶著看,最沒意思了。且每個房間裏面都有個小房間,給生活老師住的,從早到晚盯著我們,耍起來一點都不自由。又整個一層樓才一個洗手間和一個洗澡間,最不方便了。現在E棟就完全不一樣了,是分開式的,房間好大,都是一個房間住六個人,且一個陽臺加一個洗手間,再加一個洗澡間的那種。”
周豔好奇道:“哦,我原來聽到講不是還有那種麼,兩個陽臺加一個中等澡堂,房間結構跟別的都不一樣,分為裏外兩間,里間的小一些住四個人,加一個陽臺,外間的大一些住六個人。也是上下鋪。你們住的不是那種麼?”許晴搖搖頭:“那我就不曉得了,反正我是從來也沒住過。”
梁娟笑問:“休息日你們要是不回去,留在校裏,都耍些啥的?”許晴歎道:“哪里不想回?都是有時候週末屋裏沒人,回去了也沒啥意思,才留了下來。還有的時候其實根本不想留,因為要補課,沒辦法,才只有留了。留了就要歸生活老師管,要是還想去外面耍,一般都是禮拜六上午去外面買東西的時候,比如講是去沃爾瑪超市去了,就去給生活老師請假,其實是到別的地方去了。從禮拜五開始一放了學,我們一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有時候到宿舍集下合,就去放映室看電影或者去操場耍了,或者游泳館、藝術房,反正每個部門都有每個部門的老師管著。剛開始的時候人還多,等過了一會兒人少了,我們就去食堂裏加餐,完了再回宿舍裏看電視洗澡了。禮拜六上午也是這個樣子,中午吃完飯以後,回宿舍裏睡個午覺,下午就又是這樣子耍,一天就過完了。”
歎了口氣:“哎,其實我最討厭的就是睡午覺了,如果碰到脾氣好的生活老師,我一般就一直撒氣,直到老師准我看電視了為止,反正就不睡覺。睡完午覺後,一般我們就集下合去購物了,然後再在學校耍,然後去餐廳吃自助餐,吃完又再回宿舍裏耍。一到禮拜天上午到教學樓這邊來了,又有專門的老師輔導寫作業,然後吃完飯回宿舍裏又一直耍,耍到下午才回自己的宿舍,等同學來。講老實話,我們住宿生活真的很無聊,吃了睡,睡了吃,跟養豬似的,就只比豬會耍點子。”
又笑起來:“不過也不一定的,要分時候,有的時候也很好耍的。像晚上我們就通常偷偷摸摸在宿舍裏耍到十點多,一般是等熄燈了後還偷偷耍的。像上個學期末我們就搞了一場化裝舞會,大家化完裝後就開始展覽,結果楊牡丹她化得極漂亮,她還在跟別個比賽的時候,生活老師徐老師就來了,結果害的我們遊戲都沒搞完,大家都難過死了。”
周豔道:“是呀,學校的規定又不能改的,講了幾點睡,就要幾點睡的。”許晴笑道:“還是大前天,幺三九班的紀雪、姚曼曼、彭燦、張珊幾個人到我們這邊來打牌,打到很晚。結果生活老師徐老師一來檢查,她們就嚇的都跑回去了。本來生活老師不住在我們那一樓,她是在五樓,我們是二樓,原以為她不會來了。一般那個時候都快十一點了,也沒哪個老師深更半夜的還從二樓到五樓來來回回爬的,哪曉得她剛好就突然來了,結果把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她不是幺三九班的老師,卻把姚曼曼她們幾個訓了一頓,反不講我們,把我們全笑死了。”
周豔道:“什麼嘛,大前天只是週末而已,又不怎麼,應該通融下的。再講了,別的好多生活老師都通融的,你們老徐子就是個死心眼,什麼都管的死死的。”許晴笑道:“其實她們生活老師也挺難混的,管了不好就要扣獎金,又沒人怎麼尊重她們。記得還是兩年前的事了,原來的宋老師就因為不小心把楊牡丹從韓國還是哪里買來的一件很貴的毛衣給弄壞了,因為放進了洗衣房的,結果她就直接給了宋老師一巴掌,後來宋老師就辭了職不幹了。”周豔道:“本來就是呀!如果不是我們,她們哪里來的工作?還整天在那裏裝樣子,好像真的以為學生沒有老師就不行了似的!再講了,她算什麼?不也就是個生活老師嘛,又不是教學部的。你不要對她們太好了,越是對她們好,她們就越以為你怕了她,越要欺負你的。”




梁娟笑了道:“哪里,我就覺得她蠻可憐的,像我娘就在給人屋裏做保姆,帶小孩。我要是她,我也不幹了。”
許晴笑道:“上個禮拜五下午剛放了學,還沒回去之前,我看到楊牡丹還和幺三九班的姚曼曼打架了,當時我正要去練小提琴的。結果兩個生活老師來了後,都管不了,我就被徐老師安排去叫生活部主任了。後來我也沒去看她們到底打的怎麼樣,叫完人後就直接去藝術房練琴了。練完回去後,才聽到宿舍的人講,楊牡丹抓了姚曼曼的頭髮狂甩,把她的臉都打腫了,姚曼曼在那哭的。後來那天晚上她來我們這邊打牌,還是見了楊牡丹不在,才肯來的,又打牌的時候還在那罵的。”
周豔笑道:“楊牡丹她屋裏也是,給她安排了那麼多的學習班,什麼都學。什麼鋼琴啦、舞蹈啦、繪畫啦,我的天呐,她忙都忙死了!我聽到她講她蠻恨她娘伢的,越來越不愛上學,還動不動就跟人吵,脾氣是挺差的。”
許晴道:“不過她屋裏有錢,她人又長得漂亮,連校裏的第一校草許國安也認得她,放了學還和她一起出去耍的。”梁娟道:“暈,他是第二好不?高二幺二六班的趙子強比他帥好不?”許晴笑道:“男生宿舍就在我們宿舍對面,就中間隔了一個大操場。趙子強也住校,有時候他們男的在那打籃球,一有他們幾個參加,就聽見好多女的在那喊強強安安的。我是看了N遍了,也沒看出他們幾個有多帥的!”
梁娟歎道:“哎,今日過節,人人都要送禮的,我是想了半天,也不曉到底該送個什麼才好。她們女的還好,只每人送瓶花露水就夠了,就只他們男的,我上回聽胡老師講喜歡釣魚的,我就給他們每個人都準備了個魚鉤子,也不曉他們到底喜不喜歡。”許晴掩嘴笑道:“我最曉得他們男的其實都愛抽煙的,我本來還想給他們每個人都送包煙的,包管他們都喜歡。只是不敢送,怕人笑話。”
這時劉世華忽然轉過頭來,對周豔道:“周豔,我單車鑰匙你可以給我了吧?這一日沒個車騎,連走哪個地方去耍也去不得。”周豔轉身道:“你答應借我騎一個禮拜的,怎麼這下就來要了?呸!”劉世華道:“鄧可他單車壞掉了,這他也沒的車騎,我兩個都回不去。”周豔道:“那你不曉找陳靜、劉輝他們借?”劉世華道:“他們自己也要騎,怎得肯?”周豔道:“那你等著,我幫你借。”探頭向那邊喊道:“劉輝,你過來一下。又走哪去了?”劉輝過了來,問:“怎個事?”周豔道:“劉世華、鄧可他倆沒的車騎,想找你借個單車,要的不?”劉輝笑道:“我跟他們又不同路,借了怎好回去?就坐公車也不到屋,除非我睡你屋裏。”周豔斥道:“你怕充夢!”停了一會,又問:“那陳靜他的車借的不?”劉輝搖搖頭:“那我就不曉得了。”
劉世華道:“你看是的吧?這別個都只一輛車,都要用的。哪像你原來就坐公車,屋又沒好遠,你是騎起好耍。這等鄧可他車修好了,我再借你騎是一樣的,你把鑰匙給我吧。”周豔從兜裏掏出鑰匙串,上面指甲剪、掏耳勺俱全。取脫車鑰匙,罵道:“他媽個逼,死扒拉小器,你這爛單車,我還不稀罕!”笑扔到後面空地上去了。只見操場四周的跑道上黑黑的瀝青地面被白色染線平均分成了八條跑道,橢圓形的跑道兩邊是半圓,中間都是直道。左邊一個沙坑,是三級跳遠用的。右邊兩個撐杆,是跳高用的。跑道外是依次升高的五級看臺,此時坐了些校長、老師等。看臺正中是一個升旗臺,中間豎立了一根高高的旗杆,頂端飄揚著一面五星紅旗。跑道內側則是草地,靠近半圓的兩邊中間處各有一個足球球門,用網罩罩著。地面上又用白色的染線畫成了一個矩形,成了一個超大的足球場,此時眾學生們就都在這矩形內,面朝升旗臺,坐在小板凳上。只見青青的草地上彌漫著一股誘人的泥土芬芳,一只螞蚱不小心爬到了周豔的腿上,弄的她癢癢的。她頓時皺起眉頭,低下頭,輕輕地把它勾到了手指頭上,又笑著朝它吹了口氣,才看它飛遠了。只見劉世華去後面撿起鑰匙,回來罵了周豔兩句。周豔聽了道:“你講什麼?”劉世華又罵:“我肏你屋娘,扯你娘的屁眼風。”周豔回道:“我肏你伢。”旁邊幾個男的笑道:“給她肏,你沒吃虧,你又多個媽。”劉世華樂了,先躲到一邊,說:“肏你娘沒味,你娘太老了,哪天我要肏了你,不曉好哪去了。”周豔氣焰高起來:“你肏我?小心點,我會閹了你。”馮海鷗扶著別人的肩膀說:“給她閹。”劉世華嘴一噘:“我怕你?”周豔就手一挺,說:“拿來!”眾人都笑起來。
後面淩慧潔、曾琪卿正在背書,曾琪卿拿著翰林閣香熏美人摺扇扇風,邊聽淩慧潔問:“珠穆郎瑪峰?”曾琪卿道:“八八四八。”淩慧潔問:“死海?”曾琪卿道:“忘了,好像深兩百多吧。”淩慧潔搖頭道:“錯。”曾琪卿皺眉想了一下,道:“給點提示好了。”淩慧潔道:“海拔比這個要深的。”曾琪卿道:“三百。”淩慧潔仍搖搖頭。曾琪卿又道:“那四百。”淩慧潔抱怨了道:“你這樣猜,是個人都給你猜出來了,這題不算,還要算你錯了的。”曾琪卿點點頭:“本來就錯了的,我又沒講我對了。”
正答題時,旁邊葉良慧突然指著天上驚喜叫道:“快看,降落傘!”眾人抬頭看去,只見頭頂上,高高的天空中一架飛機正飛過,在藍天上留下了一道筆直的白痕。一個既像蘑菇,又像蒲公英一樣的白色的降落傘在空中飄飄蕩蕩的往那邊去了。曾琪卿笑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我們部隊裏好多呢,我見的多了,從小到大就見。”原本坐在前面的華琴正搬了凳子坐到後面來與葉良慧說話,這時聽見了,抬頭看時,驚歎道:“好美啊!”又好奇的問:“曾琪卿,你住在空軍醫院,那你以前跳沒跳過降落傘呀?”曾琪卿笑著一揚頭:“那可沒有。”華琴又問:“聽你講你伢是那裏的醫生,那你娘是那裏的護士啰?”曾琪卿“嗯。”了一聲,點了點頭。華琴家境貧寒,父母可沒什麼好的工作,不過是在街上擺攤賣早餐的, 這時有些自憐自卑起來,羡慕了道:“那你屋裏可真好,看起病來,打針吃藥都不用花錢,不像我,屋裏窮,有時還看不起。”曾琪卿得意一笑:“也不是全部不要錢,有些可以報,有些小病小痛的,我娘倒確實從她們醫院裏拿些藥回來,都不用去看的。”葉良慧坐在一旁,拉了華琴的手歎道:“哎,咱們窮人家的命,哪能跟人家富家大小姐比啊,人家確實是不要錢,像什麼羊癲風啊、腦膜炎啊、狂犬病啊這些什麼的,就都不要錢,省了好多呢。”說著就捂了嘴笑,惹的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曾琪卿上前扭著葉良慧就要打:“看我不撕裂了你的嘴,一天不說我幾遭兒就過不去,許是又發癢了。”葉良慧笑著直躲,身子都被曾琪卿壓倒了,靠在了別人身上。自己邊用手擋著:“誰又發癢了?我不過是打個比方,你講的不全,我不過是幫你都講出來罷了。”眾人又笑起來。
一會曾琪卿把扇子遞給淩慧潔道:“你扇子幫我拿一下,我去上個廁所,馬上就回。”前面許晴聽見了,回頭道:“你扇子借我一下。”向曾琪卿借了來。曾琪卿便拉著葉良慧,要她陪她一起去。葉良慧正坐著都嫌熱,哪里肯。曾琪卿點頭笑道:“好啊,才一上午就又不聽我的了?才剛講過的,原來又在哄我。”說著就笑著在她耳邊悄聲了幾句。葉良慧一聽就急了,頓時忙站了起來,拉著她的手央求道:“哎,聽聽,都聽還不行麼!以後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是皇帝,我就是大臣,你是航空母艦,我就是巡洋艇,只死心蹋地跟著你就是了!”曾琪卿笑道:“這還差不多。”摟著她腰笑著到後面向何老師請假去了。




袁麗萍靠在許晴肩上,見許晴給她一塊扇著扇子,道:“好風,再用力點扇,我都熱得汗是這洗呢!哎,學校裏頭也真是,幹嘛不先聽演講,再上兩節課啰,這現在正是中午最熱的時候,熱死了人去了!”
前面周豔正與梁娟講起了笑話,把外國語當成中文來念,德國、義大利、俄羅斯的,說了幾個。這時回頭對許晴道:“你這扇子哪里買的?借我看一下。”許晴遞了給她。周豔看了一回,贊了一回,又自扇一回,還她,道:“早上默單詞的時候我沒默出來,何老師講要罰我抄一百遍。許晴,你也幫我抄一點啰。”許晴笑了只是搖頭。
袁麗萍依然靠在許晴肩上,這時懶懶睜開眼道:“晴砣,我講你也太下狠了,暑假還跑到長沙你姑媽那裏學外語,搞得何老師就曉講你一個人好,全罵我們。你又不是要找個好老公,學這好幹什麼!”說得許晴一臊,一把將她推開,笑罵道:“狗嘴裏不吐象牙!”幾人都笑了起來。周豔招手叫幾人聚首,附耳低言悄聲了幾句,幾人全都哄笑起來。袁麗萍東倒西歪,手捂著肚子;許晴臊紅了臉笑,又掩著嘴;梁娟扶了周豔,拍著胸脯直喘氣;周豔自己也笑彎了腰,好不容易坐直了,才又道:“講起仔子來,我們班裏沒一個好,就整個學校裏也沒的!”袁麗萍道:“我聽別個講陳靜在我們班仔子裏長最帥,段秀美在我們班妹子裏長最好,但我怎覺得只一般,還是周豔你好看。”梁娟道:“我也覺得,但大部分人都講段秀美好看。”幾人向那邊望去,只見不遠處,段秀美正隔了一排與她後面的劉輝講話。她今天穿了件海藍色的夏日校服,頭髮長辮上紮了一個同色的藍色絲帶。脖子上系了一個長巾領帶。校服是一件及膝綢裙,腳上則是一雙白色的蕾絲短襪,一雙米黃色運動鞋。
劉輝正指著臺上道:“這個妹子講的還不錯。”段秀美道:“是啊。”她後面的李劍武冷笑道:“有什麼好的!”劉輝道:“她今天穿的那件裙子蠻好看的,跟她氣質蠻配的。”段秀美點點頭道:“是啊,哪天我也要我娘帶我去買一件,也要跟這一樣的。”李劍武又道:“有什麼好看!”段秀美回頭怒道:“你幹什麼?”見他低了頭不說話了,氣了道:“坐這麼近幹什麼?退後點!”見李劍武把凳子退了有半步的距離,便不再理他。其實她心裏早已氣已消,是她自己向後移,才會嫌近的。劉輝問段秀美:“禮拜天去溜冰?”段秀美說:“不去。”劉輝又問李劍武。看著又生氣了的段秀美,李劍武也搖搖頭,說也有事。又聊過一會,段秀美把凳子移後些,方便與劉輝談話,卻見李劍武把身子傾了傾向後邊。段秀美心裏暗罵他是傻子。此時她與李劍武的距離很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著他,但她是絕不會碰著的。感到周圍的人雖沒看她,注意力卻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段秀美懊悔起來,鬼使神差坐後面來幹什麼?但她又不肯服輸坐回去,仍與劉輝談天。
這時華琴見葉良慧半天沒回來,便又挪了凳子坐到了段秀美旁邊,與她聊起天來,問她:“段秀美,聽到講你伢早就不在了,就你跟著你娘兩個人過,都好些年了吧?那你娘一個人怎麼帶你呀?”段秀美道:“問這個幹嘛?”華琴歎了口氣:“最近我娘跟我伢也鬧著要離婚了,吵的我晚上連覺都睡不好,我都煩死了。”段秀美道:“我娘一個人過的蠻好的,我也蠻好的,又沒怎個不同的。”華琴歎道:“你娘對你可真好,都不改嫁的,要是我娘,那就不曉得了。哎,那你想不想你伢呀?”段秀美歪著頭道:“不曉得,我四歲的時候他就死了,我只看過他的照片,印象也不深了。”
同學的一句話,不由勾起了她對幼時的回憶,聽母親說過,父親還在的時節,她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她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父親是個才子,兩千多人的大廠,還不到三十歲,就從技術科長升到了總工程師。那時節,逢年過節,上門的人前一個還沒走,後一個又到了,誰不說,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對?走在居民大院裏,誰又不笑臉相迎?結果她四歲那年,父親去工地上出了事,就再也沒回來了。人死了,追悼會倒是開得轟轟烈烈的,花圈擺滿了整個靈堂。可等追悼會一結束,人散了,茶也就涼了,分到的那點撫恤金,還不夠母女倆過一兩年的。到段秀美六歲那年,又大病了一場,家裏就什麼都沒剩下了。她母親一個女人帶著個小孩,段秀美小時候身體又不好,她母親的工種還一變再變,崗級越來越低,收入越來越少,照顧小孩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她去找廠長,找工會主席,求他們能不能把她換到一個不用反復三班倒的部門,好多點時間照顧小孩。結果他們過去跟她丈夫是那樣的稱兄道弟,這個時候卻只會滿臉為難地跟她說:“廠裏也有廠裏的難處,幾千人要養活,你也要從大局出發,不能總考慮自己,要多談奉獻,少提要求。”她眼淚唏哩嘩啦的拉住廠長的衣服苦苦哀求,他卻說:“你這還算好的了,你看看別的廠,今年富士康跳樓的就有十幾個呢,你難道要逼著我也去跳樓不成?”說著走了。
她一個寡婦,因眼見周圍凡是繼父繼母的,都對小孩不好,怕找個繼父對女兒也不好,便不願另找男人。只守著和前夫共同的回憶,守著唯一的女兒,心想著一定要好好把她撫養長大。卻因家境日窘,收入日微,不得不時常加班補貼家用,下班很晚才回,連在晚上照顧還沒上幼稚園的女兒都照顧不了。日子是越過越苦,身體是越熬越差,時常背著女兒以淚洗面。
等到段秀美上幼儿園那年,有一次半夜發高燒,夜裏沒車,她母親打不到的,只得一個人背著她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趕到醫院。也就是在那一次,花光了家裏的最後一點積蓄。眼淚汪汪看著段秀美病還沒好,為了繼續交那點住院費,她母親不知敲了多少個親戚的門,走了多少段難走的路!他們卻只說:“你再找個男人吧,年紀輕輕的,何必一個人硬撐著。”心腸硬的,要子兒一個沒有;心腸軟的,還能留吃頓飯,給個十幾塊錢。
又到段秀美剛上中學那會,學費陡然從一學期幾十塊錢漲到幾百塊了。家裏所有的錢,加上她母親提前預支的那點可憐的工資,都不夠湊的,便不得不問段秀美二叔借了兩百塊錢。他好歹還肯幫她們母女一把,但是給了錢後,卻把她們家裏唯一值錢的那臺電視機給扛走了。其實一個舊電視能值多少錢?他不過是算准了她們家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把賬還上,才抵回一點損失算一點罷了。此時往事在段秀美心頭緩緩流淌,歷歷在目,她黯然神傷地歎了口氣,默默地低垂下頭。
聽華琴又道:“哎,我娘我伢對我都蠻好的,要是他們離了,我都不曉到底要跟著哪一個了。我聽到他們也在爭我的,我煩都煩死了!”段秀美道:“我今天餐卡裏錢不夠了,等下吃飯的時候,你先幫我刷一下吧,回頭我再還給你。”華琴道:“不用了,就我請你好了。”段秀美道:“那怎行!”歎了口氣:“嗐,怎麼才一個多禮拜不到,卡裏就沒錢了,用了那麼快,開學才多久呢!才剛一次充了二十,就只剩了兩塊多了。”華琴道:“你都吃了些啥的?都挺貴的吧?”段秀美道:“也不是啊,不就是紅燒肉、剁椒魚、醬爆茄子、荷包蛋這些最簡單的麼?人人都是這麼吃的。”華琴道:“那你下午放了學也在這吃了,不只吃中午一頓的?”段秀美搖搖頭:“那沒有的,何老師講了,要過段時間才開始晚自習,我要到那個時候才留在學校裏吃的。”華琴道:“那你肯定多點了。菜要不夠呢就去多打點湯,菜是要錢的,湯是不要錢的。原來是番茄蛋湯還有冬瓜海帶湯,現在天氣熱,校裏又另加了免費的酸梅汁,只是太酸了,我都不喜歡吃。”




問:“中午吃了飯你們都上哪去的?又到她們宿舍裏看電視去麼?”段秀美點點頭:“嗯,你去不?”華琴搖搖頭:“不去了,還是在教室裏睡一下子好了。現在回去了天天睡不好,到她們宿舍裏去也睡不好,吵人得很,還不如在桌子上趴一下子。”段秀美道:“教室裏還不一樣吵吵的?”華琴無奈歎了口氣:“那也沒法,有時候吵,有時候不吵。就吵起來了,難道還能把人打出去不成?嗯,你們現在宿舍裏頭都看些啥電視的?我好久沒去過了,都不曉得了。”段秀美道:“《流星花園》。”華琴詫異道:“還看那個呀,不早看過了麼?都老古董了,不曉看過多少遍了!”段秀美笑道:“有些人喜歡看,有些人不喜歡看,結果要看的人多,少數服從多數,就又重新看了。嗐,可惜了,午間劇場要演到兩點半,正好趕上有一些看不到的。”華琴道:“我喜歡看湖南衛視,《快樂大本營》、《天天向上》,都蠻搞笑的,原來屋裏不吵架的時候,經常看的。嗯,現在這個臺中午都演些啥呐?”段秀美搖搖頭:“那就不曉得了。”
又喪了氣:“我也倒了八輩子霉的,上午剛被何老師訓了一頓,結果下午美術課,顏料我偏又忘了帶了的,中午又不回去,等查到了就糟了。你帶了麼?”華琴道:“帶了呀,不過我也只有一付的。”段秀美道:“我已經向範韋琳借了一個六角盤,再六支顏色。她有十八支的,還剩了十二支。等我再向羅瑋借兩支,湊起來就足夠了。”轉身拍了旁邊羅瑋一下,道:“你顏色不算,畫筆也借我一下,我只在老師跟前裝個樣子,等他檢查完了,就還給你。現在可先講好了。”羅瑋正耳朵裏塞著一付耳機,連著一部OPPO手機閉著眼在聽音樂,把她最喜歡的孟庭葦的歌《你看你看月亮的臉》、《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誰的眼淚在飛》等聽了個遍,聽的如癡如醉的。手機超長待機,足夠一天用了。此時聽段秀美講,才睜開眼點了下頭,眼角餘光瞥到遠處,梧桐樹蔭下兩個模糊影子,便又繼續閉目聽歌了。
樹蔭下並沒座位,只有幾個露天乒乓球台,何楚湘、彭玉蘭正倚在臺沿上閒聊,何楚湘道:“教育局這次負責職稱評審的評委名單剛剛確定就洩露了,劉文彬在金陵賓館開房收錢,也不曉到底收了多少了。他也是門路好,四處打點了關係,又再次確定了他個評委的名額,如今今年已是連了第二屆了。”彭玉蘭道:“教務處的老賀到底是怎樣講的,究竟是每個人都送呢,還是只送一個的?實在也沒見他打聽個清楚。”何楚湘道:“不曉得。一些人還不理你呢,也不曉是真不收呢,還是嫌少了。我後頭子也就只是送了老劉,他也認得我,還好講話的。哎,這次要評不上,下次就不曉又要到什麼時候去了。”彭玉蘭問:“你送了多少?”何楚湘一皺眉:“一萬,我一年的工資錢了。”彭玉蘭笑道:“沒那麼多,你一月的基本工資雖然才七百多,獎金卻不少了,再加上加班費、補貼這些什麼的,也不少了。”
何楚湘點頭:“今兒過節,那些學生家長們只要來了,莫不塞個一兩百的。再加上開學送紅包的那陣子,我一共也快一萬了,我是把這個投到老劉那裏去了,才補了這個缺的,不然哪來那個錢!哎,現在評個職稱也太難了,又要思想品德過硬啰,擁護黨的領導,熱愛社會主義,學習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又要知識水準達標,系統掌握教育教學基礎理論,並應用到教學實踐中去。又要專業能力強,具有任教學科的專業知識,創新改革,在學科上起到帶頭示範效用。又要有業績成果擺在那裏,具有豐富的教學經驗,勝任各年級循環教學,能促進學生綜合素質發展。又要有威信,積極推動本地區教育教學改革工作發展,指導青年教師,培養骨幹,促進教師隊伍專業化發展。還要公開發表或出版過本專業的論文、論著,並有學術水平和應用價值。或者得上個一等獎二等獎,或承擔過教育部門組織的公開課、示範課、觀摩課三次以上的,受到過表彰就更好了。”拍拍手:“我的天老爺了,這哪里是在評老師,簡直是在給皇帝選貴妃,就是砂子裏頭挖金子,也沒見這麼難呐!”
彭玉蘭笑了點頭:“是的。這回金陵賓館我也去過兩回子,雖然講他們都是封閉評審,但錢還好送進去的。去的時候,從各地趕來的老師都徹夜住在那裏,早就爆滿了,我也就沒住在那裏了。他們全封閉式的,從三號下午一點入場,到九號結束,期間一直不准出場。我看到好多人都每個評委都送了,兩千或三千的,我也就學了個樣。本來沒打算花那麼多錢子,但別個都送了我不送,就更沒戲了。送了點子,機會總大點子,心裏也好過點子。”
何楚湘道:“按你那麼講,那我不送少了?”彭玉蘭道:“那倒不一定。聽他們講,申副高評委每人至少是一千,組長三千,申正高的加倍。又不曉是不是他們故意放的個消息,有個送最多的,光副高就評委每人送了五千,組長一萬,真個是屋裏太有錢了!嗐,如今的行情是越來越看漲了,一次評審下來,少則花個一兩萬,多則不下三萬。”
何楚湘道:“送不送錢倒罷了,怕就怕花了錢,也不一定評的上的。”彭玉蘭道:“不送他就直接給你否掉了,送了還能按實力評審一陣子,公平競爭,送了越多,機會越大。”何楚湘道:“我沒那麼多錢子,我送錢給老劉都是聽到講,去年他事沒辦成,還把錢退還給別個了。哎,他倒真是個好人呐,我倒沒想他辦不成事也退錢給我,只要他心裏還記得個我,下二回還能幫我再出一把子力,就足夠了。本來嘛,就是退我也不能收,明年都還指望著了。”彭玉蘭點頭:“是的,這樣的人現在不多了。”
此時只見臺上校裏的一些領導也漸漸忍不住酷熱,紛紛躲到陰涼處躲陰去了,有的還漸漸回了辦公室。彭玉蘭便拉何楚湘也要一同回去。何楚湘道:“我還再守下子,莫等一走了他們就鬧,好不糟人呢!”彭玉蘭笑道:“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大過節的,你也不休息一下子,難道就天天這樣守著他們不成?總還要他們自覺自律,你還能省點心。”何楚湘歎道:“我們班有的學生糊塗,哪能讓人省心?我是管得了這最後一年,下二回再也不接手這勞什子班主任了!從此後各人自掃門前雪,念好自己一本經,省得多管閒事,日日煩心!”彭玉蘭笑道:“你都不帶班,我們還敢帶?校委第一個就批你,攆你上報。你還想過清閒日子,就做夢去吧!”說著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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