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消失

「盡快離開這裡!」,這紙條再一次出現在我的床上,今次我可沒像上次那樣掉以輕心。一來我已經知道在這裡的人根本不多,而會開這種玩笑的白翼成員就應該更少。二來我在這裡根本不認識其他人,所以我推測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由里做的,但除了她很討厭我這個因意外而擁有了白翼的「富二代」之外我已經想不出其他動機,而且我整天都跟她一起,她根本沒機會偷偷潛入我的房間。第二個可能性是有其他人想告訴我某些事,這工整優雅的字跡看來絕對不像恐嚇的意味,更像是個提示。

我仔細檢查那張紙條,連紙張的氣味和墨水顏色都研究過之後,決定放棄繼續扮演福爾摩斯,因為我根本毫無頭緒。但我決定留下一個回覆,我將紙條反轉,畫上一個大大的問號,然後將它放在原處。

一個人在餐廳吃過孤獨的晚飯後,我回到房間,失落地發現那張紙條絲毫不差地放在原處,那個人似乎沒有來過。我回到走廊,寂寞和空虛又開始佔據了我的心靈,這裡太過像是一個精神病人的特大獨立病房了。我想找個人隨便談談什麼,本來我想找小畢。但我沒問過他的房間在那裡,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外出實習,所以我只好去找由里。與她這種狂躁性格的人聊天應該不會是什麼樂事,但這刻只要是有任何生物願意聽我傾訴,我絕不介意對方是由里或是一隻野豬。





我走到她的房間門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裡的門沒有門牌,因為只要那個房間是曾經去過,根本就不會忘記。沒錯,完全開啟的腦子實在太過方便,開始相信那個外語機似乎難不到我。我敲了一分鐘的門板,房內全無反應,我大叫了一聲「由里小姐,你在嗎?我進來啦!」然後輕輕將門打開。我還未踏進房內半步,已經被一腳踢進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我記得眼睛看到最後的畫面是由里只穿著內衣在床上邊聽著耳機邊空手扮搖滾歌手彈結他……

幾秒之後,由里穿著一件連身睡衣面紅耳赤如暴龍一樣從房間內衝出來大叫:「陳一一你幹什麼!?」她的憤怒似乎足以將我的身體徒手撕成兩半。

我強忍著臉上的恥笑表情和肚子的痛楚從地上爬起來:「喂!我敲了門,又叫了你呀!我怎知你正那麼專注地扮貓王!」

她的臉紅得有如溶岩一樣:「可惡!可惡!死好色老頭!死老頭!」她一邊用力拍著我的頭一邊說。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不在呀!」我求饒。





「你是白癡嗎?知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房間沒有門鎖?就是因為我們在進入人家房間之前都會先用神經感覺一下對方在不在呀!這叫自律!自律呀!」

「啊!原來如此!我可從來都沒有想過這點!」

她又想向我的後腦揮掌,我看準時機將她的手捉住:「好了,好了,是我不對,你看我的肚子不是捱了你一腳嗎?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哼!找我有什麼事!快說!」她揮開了我的手。

「我…… 只是覺得很寂寞,想找個人傾訴。」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表情,似乎由憤怒變成難以致信:「你想找我…… 傾訴?」

***

大概一生中沒有多少個人願意找由里聊天,她似乎覺得這個活動十分有趣,我們走到總部外的湖邊。我幻想如果她換成了小米,那將會是多麼美好的一個時晚上。但整晚與其說是聊天,倒不如說只是我單方面地談了自己的往事和對未來的恐懼,她出奇地成為了絕佳的聆聽者,似乎對我意外得到白翼的故事很感興趣。

在我將過去一年發生的所有事情說了一遍之後,她突然說:「你應該將你的故事寫成小說,書名就叫做『神經』!」

「喂!你可不可以認真聽我說話呀?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很不對勁呀!我覺得好孤獨呀!」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看著天上的星星,我那時才發覺這裡看到的星空好美。

「你看那些星星密密麻麻的是不是?但你知道它們其實相隔著很遠很遠。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但只要你堅信自己做的是對的事情,只要你明白自己和大家的努力其實都連成一線,從宏觀的角度看看吧,你就像處身於這美麗的星河圖裡一樣,並不孤單。」

我從未想過這麼優雅而有智慧的比喻會來自一個十八又四份之三歲的狂躁女孩。無論如何,談了一整晚之後的心情總算好過了一些。我們回到總部,那張紙條仍然完封不動,我躺在床上,對著那個外語機,慢慢地睡著。





***

第二天,我是被音量放到最大的電子音樂嚇醒的,這是由里為了報復而偷偷潛入我房間裡所做的一個惡作劇,果然是個女人……

又是在那個佈滿光化學鏡的房間。由里看著手上的電腦說:「根據昨日的神經測試,你應該可以開始訓練基本的神經應用了。」

「那我先學什麼?」我好奇又興奮地問道。

「我們最基本要懂的,是隱形。」她得意地說。

「嘩~ 那麼快就學隱形?」我記得小米曾經說過,當腦子完全使用時,強大到可以令自己隱形,這種技巧真的能在現實中發生嗎?

經過作天的傾談之後,由里對我的態度稍為友善了一點。她一臉正經地說:「我們身上擁有的東西和要做的事,是現今社會和人類都還未能夠接受的。所以我們首要的工作就是要令其他人無法知道我們的存在,以免被人跟蹤,而且令行事更加方便。」





她說著說著,從桌子下拿出一條類似電線的東西,末端連著一塊小小的金屬片,她要我含在嘴裡,那金屬的味道好臭…… 然後她將另一個末端放入一個約一米長的圓柱形袋子裡,她一直神神秘秘,所以我不知道那個袋裡放了什麼,只知道她說這樣做我的神經抵抗能力就會暫時被引導,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回復到一個著普通人的狀態。

我照著辦,她站在我的前面,指著我的後方說:「看看你後面。」

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但當我回過頭來時,由里已經在房間裡消失,沒有任何特效,沒有任何聲音,就這樣如蒸發了一般不見了。我努力地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但無論我怎樣看,眼前的白色牆仍然如之前一樣,毫無破綻。突然我的背部被她拍了一下,我回過頭,仍然什麼都沒有看見,她又再使勁地往我的頭頂拍了一下。我覺得這實在太酷了!簡直就像魔法一樣!我對著空氣傻笑,同時驚訝她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我看不到她之餘連她走路的聲音也聽不到。

「好厲害的技巧啊!快點教我!」我興奮地叫著。但由里似乎十分享受這段可以盡情戲弄我的時間。她從不同角度很有節奏感地拍打著我的頭部。直至我開始覺得煩厭,索性將那塊金屬片吐出來為止。一團白色的物體馬上從我前方憑空出現,嚇了我一跳。

「很厲害是不是?」她終於回復原貌。

「這簡直像變魔術!快點教我!」

她小心翼翼將那條「電線」和袋子放好,然後說:「要令其他人看不到自己,有幾個方法,但無論從任何方法入手,都必須先控制對方的視覺神經,當你完全入侵了對方的視覺神經後,最簡單的做法就是讓對方以為你看到的東西就是他看到的東西。即是讓你的視覺替代對方的視覺,但這樣做有個風險,就是你不可以望著對方,要不然他就會看見自己,所以這方法盡量別去使用。其次的方法就是記住身邊的環境,然後在腦中將同一個環境投射到他的視覺神經裡面,情況就如…… 你有沒有試過明明望著一個方向,但眼睛根本沒有對焦在任何物件之上,感覺好像是在發呆那樣?」

「有!我猜每個人都曾經出現過這種情況吧。」





「對,那很有可能是被神經所控制的情況,雖然簡單而且安全性高,但這個也不是最好的隱形方法,因為當你移動時環境也必須跟著改變,這就很可能會出現破綻。而且以上兩個方法都只可以針對單一目標而進行,要在人群之中消失,方法只有一個,就是令自己變成無關重要的東西!」

「無關重要的東西?」我問。

「對!現在閉起雙眼,回想一下剛才的情況,我未消失之前的房間,和我消失了之後的房間,有什麼不同?」

我腦中出馬上出現了由里說的那兩個畫面,多得這超人般的記憶力,我記得房間的每個細節,只是我當時沒有為意,原來在由里消失了之後,房間裡多出了一張和我坐著那張一模一樣的椅子!

她得意地說:「看到了吧!我變成了一樣無關重要的東西,人的視覺裡面,只有百份之三十的畫面會令人注意,其他的百份之七十的畫面大腦會無視它的存在,以便優先分析眼前最重要的東西。在那百份之三十之中,大腦還會無意識地排除一些最普通的圖像。好像人群中看到一個衣服鮮豔的美女,你會馬上看到並記住她的容貌,但你卻從沒注意過站在她旁邊的那個平凡老人一樣。將平凡物件的外形記住,然後引導目標的腦袋將自己當作是那件東西,在森林裡就當成一顆樹,在街上就當成一個郵箱等等…… 只要你保持著這個狀態,神經力量最大有效範圍內的所有人也只會當你是一件毫不起眼的東西,儘管你在移動但腦子也不會去在意,他們並不是看不見你,只是他們的腦袋被你騙了,因此沒有把你放在眼內而已。」

「嘩!真的好厲害啊!」

「順帶一提,這些隱形的方法也是在原人和人類大戰時所發明出來的。好了,現在輪到你開始訓練。」





她換過另一條電線,用手把它金屬片按在頭上。

「為什麼我要用口含著那片東西,而你只要按在頭上就可?」我問。

「因為你是個蠢材!其實只要盡量接近腦部就可以了。」她做了一個鬼臉。我肯定她還對昨晚被我揭發她扮貓王一事耿耿於懷,心裡不厭其煩地再說一次:「果然是個女人!」

***

之後的一整天,我都在練習以上三個隱形的方法。原來那比想像之中還要困難得多,尤其是最後的那個「無關重要物件」的隱形方法就更難。由里在教學時的耐性本來已經很低,我似乎在進一步挑戰著她的底線。原因是我完全無從入手,我不太理解怎樣引導對方的視覺將一個人當作成另一個物件。儘管她拋出很多理論和技巧,但這實在太過抽象,那似乎像學踏單車的情況一樣,我知道要平衡,我知道不可以慢下來,我知道很多,但在未學會之前卻完全不會明白。

在由里地獄式的訓練之下,我覺得在一天之內使用神經的次數比之前所有時間加起來都還要多。但偏偏我就完全找不到竅門。結果我們在由里差點在桌子上睡著時完結了今天的課堂,她連晚飯也不吃直接回去睡覺。而我則無奈地回自己的房間。

門一打開,我的心情一百八十度轉變過來。因為我放在床上的那張紙條上終於有回覆了!那個人,在我畫的那個問號右邊,畫多了一個符號……

那個符號,是一個指向右邊的箭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