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路上選擇走到盡頭」15

旅途上,應着眼於過程的風景抑或最後的終點,這是個爭論不休的議題。

行百里路者半九十,要抵達終點,往往要具備多種條件,明確的目標、不屈的意志、強大的力量、充實的外物支持。

終點不是每個人都能抵達,而且終點的風光,很有可能已被自己路途上一直的盼望所扭曲,到最後一刻才忽然驚覺:哦,原來只是這樣。

與期把希望寄托在終點,部份人說不如好好享受旅程中途的風光。風光不只局限於沿路的美景,一切所見所聞,好的、壞的,每次呼吸,每次邁步,都構成獨特的風景。

但又有人說,這何嘗不是在自我麻醉,催眠自己好讓繼續堅持走下去,才硬是把挫敗描繪成激勵。





杜曉月已記不清楚小時候為甚麼如此喜歡到漫山遍野冒險,以前見識過的風景,連褪色的照片也稱不上,只在記憶裡殘留矇矇矓矓的感覺。

就像一套片長百多分鐘的電影,只在裡頭截取數幀畫面,實際就連那些畫面的細節也早已忘掉,填充在裡頭的,是屬於自己的心情和感受。

在這瞬間,單調、灰暗的景象煥然一新,澄藍的天空一望無際,潛於在深淵的人終於浮出雲海,立在巔峰之處,抵達目的地所在。

杜曉月腦中那些模糊的感覺,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我……成功了嗎……」





圍繞在身上的光膜已悄然消去,杜曉月能夠直接看到外界最純粹的風光,自己所在的山頭,就像飄浮在雲海上的一座小島,除此之外,白與藍成為整個世界唯一的色調。

沒有暴雪、沒有寒風,每次呼吸甚至能品嚐到一股甘甜的香氣。

杜曉月望向手中的白色電話,畫面卻不知道甚麼時候變回普通的黑屏,再沒顯示甚麼雷達。

「古晨星,現在甚麼是情況?我好像來到終點了,但之後應該怎樣做?」

朝往外套上的黑色印記呼喊,杜曉月卻沒有獲得任何回應。





「喂喂,古前輩,人在嗎?」

不知甚麼緣故,依然一聲不響,杜曉月也只好作罷。但感覺那個黑色印記好像比最初的時候變得更大了,現在幾乎覆蓋着整個左手上臂。

現在的情況令杜曉月不知所措,說來也是,雖然一直說山頂是這個回憶空間的「終點」,但成功抵達後,難道就可以「嗖」一聲的脫離這個世界嗎?

觀察四周,這裡已沒有另外一條可通往更高處的路,小小的頂峰,只有約數十呎的空間,邊緣位置盡是陡峭的懸崖,杜曉月回望身後時,更發現自己上來的那一條路已經消失不見。

現在可以說,杜曉月被困在這個「終點」裡,沒有任何出路。

「所以,這就是唯一的答案嗎?」

杜曉月喃喃道,然後走向山頂的中央位置,那裡擺放一個石碑,有點像現實生活中的三角測量站,底下一個厚實的基座,上面豎立着方長的石碑。奇怪的是,石碑的頂端是個陷進去的凹槽,好像可以用來放置甚麼物品。





站在石牌前,杜曉月看到表面刻着一段文字,一段熟悉的話語:

「人生只是一場選擇遊戲。」

「人生如何選擇,終究窮途末路。」

似在嘲笑自己一樣,杜曉月費盡精力,歷盡艱辛,抵達這個一無所有「終點」,只看到了這句話。

藍天依舊萬里無雲,因為所有的雲朵都已踩在腳下,但杜曉月不再因此感到舒暢,她忽然覺得自己無比的渺小,在這個無涯無際的世界裡,只能容身在這蒼涼的孤島上,任憑如何掙扎,四周也沒有任何出路。

無比廣闊的環境瞬間往自己壓迫過來,一股窒息感讓杜曉月透不過氣。

「該死,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拚命運轉早已超出負荷的腦袋,杜曉月拿出身上僅餘的物品。





那台白色的電話。

打量着石碑上的凹槽,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半圓,杜曉月覺得這並不是隨意的設計,應該是示意自己在上面放置一些物品。

看着凹槽的形狀,杜曉月其實有預感,最正確的做法是用來擺放自己的第三件象徵物,代表「希望」的月亮玩具。

象徵「方向」的塗鴉,在山腰一關引領自己走出黑暗的小路;象徵「力量」的粉紅外套,在剛才保護自己撐過猛烈的暴風雪。

只有象徵「希望」的月亮玩具,還沒有需要使用到的時候。

而現在終於到達那個時刻了,只是杜曉月從沒有機會獲得那個月亮玩具。

因為它早已被黑袍人截取,然後變成破碎的兩半,鑲嵌在些那鳥居上,最後消失在這個回憶空間中。





「但是不可能的,難道沒有收集齊三件象徵物就不能通關嗎?」

杜曉月想起之前在木屋裡,古晨星粗略交代過自己的經驗,他提及到當時三件象徵物都被騙走,但最後仍能順利通關。

所以,若果所有新人的首個關卡都按着同一原則進行,那必然還有其他毋須依賴象徵物的通關方法,不是嗎?

捏着手中的電話,杜曉月打算先試一試,觀察把它放在石碑上會有甚麼反應。

儘管自己的塗鴉跟這部電話融合在一起了,但它仍舊能為自己指引方向,大概尚算是自己的象徵物吧。

杜曉月謹慎地將電話懸在石碑的凹槽,放然輕輕放下。

像是感應到甚麼東西,那個碗狀的凹槽突然發生變化,石塊如同活物一樣挪動着,最後把整個電話機身包裹着,只剩下屏幕顯露在外。

黑色的屏幕此時再度亮起,但顯示的不再是早前的雷達畫面,而是數行蠅頭小字。





杜曉月趨前細看,發現上面寫着:

「當你看到這段文字,就代表計我們的計劃正朝着預期方向發展。」

「不論黑和白,切記別相信任何一方。」

「堅守信念,你永遠是照亮我們的希望。」

「真相就在匯聚一切迴廊的深處,我們……」

杜曉月還差最後兩句才看完,此時所有文字卻突然扭曲起來,泛起就像舊式電視機一樣的雪花畫面,同時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就像蜂鳴的警報聲迴盪不絕。

一直波瀾不驚的雲海,仿佛亦被攪動起來,隨着氣流不斷翻騰;蔚藍的天色,理應沒有任何遮蓋物,但也莫名地黯淡下來。

杜曉月痛苦地捂着耳朵,數十秒後,噪音終於消退,扭曲不斷的手機畫面也漸漸平伏下來。

如今,屏幕上只剩下四個大字:

「找 到 你 了!」

但變故遠遠不只如此,此刻的情況就像一爐撐到極限的鍋子,所有積壓的事物都一下子噴發出來。

杜曉月的外套上,那個一直沉寂的黑色印記,此時也猛地擴大開來,就像肉眼可見的瘟疫一樣,從左臂肩膀位置,不僅向下吞噬掉整隻左手,還順着杜曉月脖子的肌膚,一直爬到臉頰上。

杜曉月清晰地感受到,一團不停蠕動的活物,正佔據着自己左邊的身驅,而臉上傳來一陣讓自己全身發麻的觸感,就像被蝸牛或蛞蝓一樣的東西啜吮着臉頰的肉,肌膚正在被扭曲、侵蝕,然後重新塑形。

如果此時有鏡子,杜曉月就可以望到,自己左邊臉上,居然長出了另一張臉來。

那是一張蒼老,面佈皺紋,由一團奇特的黑色物質組成的臉孔。

這張臉緩緩張開嘴巴,擺出一個仿佛由心底裡感到愉悅的笑容,顯露出沒有牙齒,就像一個黑洞般的深淵。

「客人,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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