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秋意漸濃,空氣都是乾燥的。

走在天橋上,迎面而來的人們不少都穿上了薄薄的外套,還有不少剛從公司出來的上班族們穿著全套西裝,拎著公事包在街上走。

這是麥子晴其中一樣不能理解的事情——天氣冷時穿西裝還好,大熱天時也要求員工們穿西裝的那些大公司,腦袋裏裝的都是水吧?

穿西裝開冷氣全球暖化捐錢推動環保,人類簡直有病。

麥子晴煩躁得很,滿腦子亂七八糟,只因覺得浪費了一天的光陰。





本來昨晚她找好了資料,準備今天到下白泥看日落。誰知道資料上標註的路線有誤,她兜兜轉轉了一番終於到達下白泥時,太陽卻不怎樣賞臉地下山了。

麥子晴鬱悶地走下了天橋,正往巴士站走過去的時候,突然一抬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摩天輪。她腳下一頓,盯著那摩天輪好半晌,深吸了一口氣後,忽地轉換了方向。

沒有半點猶豫地走到摩天輪前,待再次抬起頭時,才感到一陣膽顫心驚——

麥子晴畏高。

前方的工作人員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該招她上前。麥子晴躊躇了片刻,最後狠狠地一咬牙,大步流星走去買了票,又擰緊了眉頭進了座艙裏坐了下來。





小門緩緩關上,麥子晴在摩天輪開始轉動的瞬間就後悔了。

她縮了縮脖子,將身體壓低了一些,牙關不可自拔地顫了起來。她瞇著眼睛瞄向窗外,剛才的工作人員慢慢地縮小了,她看見自己離地越來越高,嘴裏咬著的拳頭便越來越緊。

『咿咿咿咿——!』

甚至發出了怪異的聲響。

麥子晴滿腦子『阿彌陀彿,請讓我現在就暈過去吧』。不過佛祖應該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沒空理會她。





她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從眼皮留著的那條小縫看出去,看見自己的座艙慢慢地升高,看著下面的人都變成芝麻綠豆的大小,看著維多利亞港的燈光閃閃發亮。

腦裏混亂的思緒也跟著飄了起來——

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住,她做到了!

煮出正常人能吃的飯,她做到了!

就連亡魂、冥界之門都見過了!

麥子晴心中湧起了一股無名的勇氣,在到達最高點的時候,驀地睜大了眼,顫抖的聲線大嚷:

『我會成功!啊啊啊我一定會寫出好作品!!!!!』

過了一陣,當她腳都軟到變八爪魚腿的時候,座艙才終於往下轉。





麥子晴激動得熱淚盈眶,為自己跨過了心裏一道大陰影感到無比的驕傲。

為免被工作人員看見自己長這麼大了坐摩天輪還流眼淚,她飛快地用衣袖擦去淚水,看著座艙貼近地面時鬆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感恩戴德的微笑。

然而她很快就笑不出來,因為座艙和出口處只是短瞬地相聚,及後擦身而過,很快便再度攀升了起來。

麥子晴剛才已經將所有的勇氣都花光,此刻爆發出非人的吼叫——

『不要啊啊啊啊!!!』

簡直慘絕人寰。

***





麥子晴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時,已經十時多了。

她剛進門,就看見程昊在扔垃圾。

『嗨……』

她有氣無力地向程昊打了聲招呼,在後者奇異的目光下用鈅匙扭開了房門,正打算進去的時候,就聽到背後的程昊說:

『你爸下午來過。』

麥子晴立刻轉過頭去,『啊?』

程昊悠閒地在她身後走過,『我放工回來見他在按門鐘,給他開了門。之後他見你不在家就走了。』

麥子晴有些愣地哦了一聲,又對程昊說了聲謝謝。





回到家裏,麥子晴鎖好門後打算打電話給老豆,不過望了手機一眼,已經很夜了。她怕爸媽已經睡了,就打消了念頭,隨手將手機扔到床上。

『明天星期日,老豆不用上班,』她自言自語道,『那我明天回家一趟吧。』

***

週日,麥子晴早上起床梳理好,就出發回家。

回到大廈裏,看更的阿姨還記得她,和善地和麥子晴打了聲招呼,兩人寒暄了幾句,麥子晴便進了電梯。

麥子晴打開了家門,將鈅匙掛在門邊的牆勾上。

『老豆,媽?』





她頭一歪,疑惑地說道,『不是出去了吧?』

話音一落,就看到老豆從洗手間裏跑了出來,嘴裏叼著一根牙刷,含著滿嘴的泡雀躍地說,『啊啊許啊!欸阿喔啊伊哦啊?』

麥子晴扶額搖了搖頭,『老豆,你還是先把牙刷好再說吧……』

麥父聽罷,嗯了一聲後立馬跑回洗手間裏,九秒九刷好牙洗好臉,之後邊跑出來邊嚷嚷,『哎呀女啊,你為什麼突然來了?』

麥子晴笑著走了過去,『我聽我鄰居說,你昨天去找我了啊。』

她一把拉著父親大人的手道,『對不起啊,我昨天去了下白泥不在家,所以呢,今天就來給老豆賠罪啦。』

麥子晴東張西望地看了一番,『欸?媽呢?』

麥父噘著嘴道,『她今天和朋友出去,說晚餐前回來。』

『那媽就沒口福咯!』麥子晴笑了笑,推著麥父去門口,朝氣地說:

『走!女兒請你喝茶!』

熱鬧的茶樓裏坐滿了人,假日位置不好找,麥子晴和老豆足足等了大半個小時才有位。

麥子晴用熱茶將餐具都洗了一遍,又拿起了點心紙給麥父,『老豆想吃什麼隨便點!』

於是麥父就開開心心地點了蝦餃燒賣叉燒包、鳳爪春捲牛柏葉,然後笑瞇瞇地將點心紙遞給了茶樓伙計,遞的時候聽見伙計一句『哎呀女兒帶你來喝茶啊,真好』,之後整頓茶都喝得見牙不見眼。

等喝完了早茶,麥子晴又問麥父想去那裏,本來打算帶他去什麼地方玩玩放鬆一下,誰知道麥父居然跟她說想去街市買菜,今晚煮頓好吃的給女兒跟老婆吃。

麥子晴心裏暖暖的,勾著老豆的手就往街市裏去。

她發現自己很少跟老豆兩個人相處,很少了解老豆的想法。雖然老豆總是一臉沒關係的模樣。

她垂眸訕笑一聲,以前工作總是早出晚歸,有時候忙起來,即便是住在同一屋簷下,也根本見不到爸媽一面。

她剛側過頭來想問老豆打算煮什麼的時候,發現老豆正抿緊了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她立刻焦急起來:『老豆你怎麼啦?!』

麥父用力地一吸鼻子,猛地搖頭道,『沒事啊沒事……』

麥子晴還是覺得不對勁,果不其然,他們往前走了一段後,她就聽見老豆用極輕的聲音問:

『晴晴啊……老豆想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想搬出去住了呢?』

麥子晴愣愣地盯著老豆的側臉:原來他在想這個啊!

也是,自己無端端辭掉工作,說要休息一會,但又說要搬出去自己一個人住,老豆會胡思亂想,也是正常的事。

是她忽略了,沒有好好地跟爸媽說清楚自己的想法,讓他們擔心了。

麥子晴笑了笑,看著前方熙來攘往的人,邊拍著麥父的手臂邊緩緩地說,『老豆,我出社會有幾年了吧?一直以來,我工作順利,也快升職了,好像也不錯……不過整天忙到天昏地暗的同時,我突然間發現,自己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麥父跟著麥子晴的步伐,慢了下來。

『我就是迷路了,在這個社會裏迷路了。我想停一停,想思考一下接下來自己到底想做什麼。搬出來就是為了將自己丟進一個全新的空間,我想知道自己沒有你和媽保護的話能不能夠生存下去。我覺得或許要在那樣的情況下,才能夠真正和自己的內心溝通。』

她低下頭,咬了咬唇道,『對不起老豆,我自私了,這麼大的人突然沒了工作,不能給家用,還要你們擔心。』

『嘖嘖!說什麼呢?』

麥父用力按了按她的手,『你能好好休息,我和媽媽都是開心的。再說家裏難道等你的錢開飯不成?』

麥子晴吸了吸鼻子,和麥父相視而笑。

他們買了雞、菜、魚和蝦,每次商販將袋遞給他們的時候,兩人都搶著要拿,最後誰也爭不過誰,各自都挽了一些。

麥父偷偷瞄了麥子晴的頭一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晴晴啊……老豆可不可以問問,你和你隔壁的鄰居——是什麼關係啊?』

『啊?』麥子晴頭往後一頓,轉過來看著父親大人說,『就是鄰居的關係啊!』

麥父再試探著問,『沒有其他了?』

『唔……』麥子晴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道,『現在大概能算是朋友吧。』

『朋友啊……』麥父扁了扁嘴,默默地重複著這三個字。

他想起了老婆之前跟自己說的話,幾個深呼吸後,突然嚴肅地對麥子晴說:

『老豆是不會反對你交男朋友的!不過一定要是個好人,而且要帶回家讓老豆幫你把關!』

麥子晴本來聽得一頭霧水,不過仔細想了兩秒,就知道麥父自己在瞎想些什麼,一時之間哭笑不得。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要是月老忙裏偷閒時真記起來了要給我牽紅線,我也一定將這線拖到家裏來,讓你們兩老給我檢查,看有沒有破爛掉色,這樣你放心了吧?』

麥父稱心滿意地露出一個笑容道,『放心了!』

麥子晴笑著反問,『真放心了?』

『超級放心!』

麥子晴忍不住搖了搖頭,『真是的,都在瞎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啦。以後有什麼就直接跟我說,這世界上我最親的人就是你和媽,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最親的……對對,以後有什麼都要說出來!』

『對!』

兩人提著一袋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哈哈大笑,偶爾遇見熟悉的鄰居們就停下來聊一兩句,正當兩人和樓下麵包店的老闆太太聊天時,麥父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麥父笑著和老闆太太揮手後,接了電話。

『喂老婆?』

麥子晴用蠻力搶過了父親大人手上的袋,看他講電話。

『你到家了?為什麼這麼快?』

『不是啦,我和晴晴在一起啊!哈哈,她今天早上來陪我喝早茶了。』

『好!五分鐘內到家!』

麥子晴猜到七八成,笑著問掛上電話的麥父,『媽到家了?』

麥父點點頭,又將東西抽了過來,甜絲絲地說,『她說怕老伴一個人在家太久,就先回家了……』

『嘖嘖,又撒狗糧!』

麥父沒有理會女兒笑瞇瞇的投訴,氣勢滿滿地抬頭挺胸道:

『來來,回家去!別讓媽媽等久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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