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昊垂下了琴弓,發紅的眼瞪著麥子晴。

他看見麥子晴的眉毛顫了一下,看見她的睫毛簌簌而動。

方若男手上驟然一輕,腳下一踉蹌,但很快就穩住了。他愣愣地抬起頭,看見眼前的麥子晴正緩緩地睜開雙眼。

『子晴……?』

『你終於醒了!』





他眼裏晃起了一點銀光,高興得轉向屏障外的程昊大喊,『阿昊你看!子晴醒了啊!』

麥子晴膝蓋一軟,癱倒在地上,看上去好像隨時還會再暈過去似的,方若男便跟著跪在地上擔心地查看。

而站在麥子晴身後,已經消耗了不少能量的玥兒則呆滯地看著自己被排斥出來的魂,混亂地甩起了頭。

『不……不可以這樣,不可以……』

計畫被破壞,玥兒再度陷入了瘋狂。





方若男重新站了起來,飄到麥子晴身前,堅定地張開了雙手,臉上沒有半點恐懼。

程昊感受到那股駭人的熱氣驀地消失了,他用手試了試,確定屏障已經消散後拔腿就跑,飛奔到神情恍惚的麥子晴身邊單膝跪下,雙手輕輕地托住了她虛弱的身體。

他緊張地抬頭看著方若男的後背喊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方若男側過頭朝他嬉皮笑臉,『小事啦,你還是看看子晴有沒有事吧!』

然後目光再次落到玥兒身上。





『我理解你的痛苦,』方若男神情罕有地嚴肅,『但你沒有權利奪去別人的人生。』

『無論你多不想承認,都必須要接受一個事實——』

『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

地上本來已經消失的雪花陣重新凝結了起來,陣內飄起了輕盈的雪花,落在玥兒的身上,抵銷了圍繞在她魂外那股炙熱的怨氣。

她神情瘋癲地盯著三人,力氣卻被銀白的雪花封印住,只能憤憤地嘶吼:

『這件事情還沒完!我……啊啊啊——!』

她突然發出痛苦的叫聲。

程昊和方若男愕然盯著一隻漆黑巨大的鐐銬憑空而現,喀擦一聲鎖在了玥兒的腳踝上,狠狠地將她往下拽。





那鐐銬只出現了一瞬就不復可見,但玥兒臉上的痛苦卻沒有減少半分。

她哭得聲嘶力竭,可還是奮力掙脫了無聲的雪陣,火紅的身影和她的慘叫聲一併消失在夜空之中。

程昊和方若男呆呆地對視了一眼,片刻後不約而同都軟倒在地,因緊張而繃緊的神經驟然一鬆。

程昊的視線瞬間落在方若男手上的焦黑,咬牙切齒地啐道,『那瘋女人……』

然後又垂眸看了一眼懷裏嗑了藥般迷迷糊糊的麥子晴,盯著她頸上的瘀痕,雙眉扭得死緊。

『得儘快通知師傅。』

方若男先梳理順了思緒,表情嚴肅地道,『雖然玥兒一時半刻也做不了什麼,但我們不能由著一隻怨魂在外面亂竄……』





他一轉過頭來,程昊腿上的傷赫然躍入眼簾。

方若男五官猛地擠到了一起,慌慌張張地湊近他的腿,心疼地嚷嚷了起來:

『天啊,這皮都掉了!快快,去醫院!』

他立刻飄了起來,不過程昊卻一動不動。

人可以咬緊牙關忍住疼痛,可只要聽到重視的人一句安慰的話,那些堅強頃刻間就會分崩離析。

程昊瞄了腿上的傷口一眼,終於露出了一點痛苦的神色,不過仍不徐不疾地分析道,『這些傷去到醫院一定會引起誤會……還是打個電話給師傅,他知道怎麼處理。』

『也對……』方若男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於是程昊給日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的時候,程昊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大致交代了一遍。





方若男在電話旁都能聽見日在另一頭激動地問東問西的聲音。

程昊眼尾抽了抽,將電話拿遠了一些。即使沒有開免提,日驚為天人的咆哮聲都清晰地傳進了兩人的耳朵裏:

『那怨魂我找人處理!你們別亂跑!我現在就過去!』

然後喀噠一聲收了線。

兩人似乎能夠看見日在路上奪命狂奔的樣子。

雖然形式上不同,但程昊和方若男都在年幼的時候失去了父親,所以兩人對於一個父親應有的形象都感到很朦朧。

他們此刻不約而同地都在想,如果有一個父親的話,大概會是像日這樣的吧。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會站在他們身後,充當最強大的後盾;在風雨交加之際,又化身成為他們專屬的避風港。

他們的世界裏有彼此,還有嘴裏不說,卻將他們珍藏在心裏的日。

一陣暖流淌過心間。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方若男滿臉擔憂地道,『子晴怎麼還不醒啊?』

兩人同時垂下頭盯著麥子晴。程昊沉吟了數秒後,終於忍不住,伸手捏著麥子晴的臉晃了起來。

麥子晴拉性極強的臉糯米糰似地被他搓圓按扁,視線居然還真就慢慢地聚焦了起來。

方若男:『……』

心道:子晴難不成還是個被虐狂?

他表示無語。

麥子晴混亂的意識逐漸恢復清明,她摸了摸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發痛的臉頰,神情迷濛地看著圍著她的兩人。

方若男舒了口氣,『哎唷!你總算是醒了!』

麥子晴渾身都隱隱作痛,一開口就問道,『……玥兒呢?』

她挪了挪上身,發現程昊的手正扶住她的腰,臉唰地紅了,不過沒來得及羞澀一番,就聽到程昊淡淡地回道:

『逃了。』

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東西倏地都被拋諸腦後,麥子晴眉頭一緊:

『那怎麼辦?!她會不會去找人報仇啊?』

麥子晴慌亂地想著,如果玥兒找到了宋心如,或者將失去孩子的痛苦發洩在悠悠身上……

想得心驚膽顫,栩栩如生,卻被方若男打斷了思緒。

『我看她暫時都做不了什麼。』

方若男說,『她剛才為了搶奪你的身體,耗了很多能量,而且為此地魂上多了一個巨大的枷鎖,還讓無聲的雪陣封住了怨氣……』

『可是……』麥子晴仍一臉擔憂。

『沒事的啦,我們已經給師傅打了電話,他正趕過來。』

麥子晴這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可玥兒血紅的眼睛裏那哀怨已深深地烙在她腦裏。

胸口處一陣說不出來的苦澀。

方若男摩挲著下巴,疑惑地偏著頭,『我都不知道,原來無聲這麼厲害……』

說起了無聲,麥子晴就想起了剛才昏迷時做的夢,想起了那個和無聲一樣,散發著銀藍光芒的小男孩。

大叔曾經說過,無聲能夠超度亡魂,是因為裏面有一縷至純的地魂……

麥子晴咬了咬唇,捏緊了拳——

大叔一定會知道那夢是怎樣一回事。

『還好吧?』

程昊深沉的聲線在耳邊響起,麥子晴才驚覺自己還躺在美男子的懷裏,立刻慌張地掙扎著要站起來,手隨意地捉著什麼一撐。

『嘶——』

程昊發出了痛苦的聲音,麥子晴驚得往下一望,瞬即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順手用來借力的程昊腿上,有一片滲著血水的傷。

她好死不死,居然就按在程昊的傷口上。

方若男在一邊,心疼得又皺起了鼻,忙地拍開麥子晴的手,『唉呀子晴!虧你兩顆眼睛還長得這麼大!』

麥子晴驚愕地縮回了手,沒空理會手上的血跡,緊盯著程昊的腿問,『你怎麼受傷了?!』

程昊擺了擺手,臉色淡然道,『沒事。你看方若男,他更傷。』

於是麥子晴頭猛地一轉,目光焦急地在方若男身上從頭到尾掃了一遍。

『天啊!』

她揪心地一叫,眼眶都紅了,『你手臂怎麼變成這樣!』

麥子晴吸著鼻子,手在方若男手臂上擺弄來擺弄去,卻什麼都碰不到,急得哽咽了起來,『你不是都沒有實體了嗎?為什麼還會受傷!』

麥子晴在兩人之間嚷個不停,著急得要命,臉色極度難看。反觀她隔壁兩個男的卻一臉輕鬆,一個咧嘴笑得開心,另一個的嘴唇也彎出了一道微妙的弧度。

……現在還有一個麥子晴。

程昊咬牙站了起來,將無聲放回了琴盒裏,一把掛在肩上。他看了一眼麥子晴,認真地問道,『能走嗎?要背你嗎?』

麥子晴一陣心驚膽顫,忙地搖頭擺手,都要懷疑程昊被剛才那怨氣的火燄燒壞腦了。

而方若男就只顧著傻笑。

『先去洗傷口吧!』方若男側著頭想了想,又皺著臉補了一句,『不過我們家裏好像沒有洗傷口的東西啊……』

『我有!我什麼藥都有!』

麥子晴瞪眼拍著自己的胸口。

程昊眉毛一挑,漫不經心道,『病貓的價值終於得以體現了。』

這時,他肚裏發出了一聲悠揚的呼喚,程昊嘆了口氣:

『折騰了一晚,剛才吃的都消化得七七八八了。』

方若男點點頭道,『嗯嗯,你今晚也吃得不多,算算時間也該吃宵夜了。』

麥子晴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她摸了摸肚皮,也是有點餓了,便道:

『我們可以吃蛋糕,我再去煎幾個餃子。』

『還是水煮吧。』程昊說,『煎太難,弄不熟的話我這對腳可沒有辦法在洗手間裏再蹲一晚。』

方若男噗地哈哈大笑。

程昊拐彎抹角地打麥子晴的臉,看著麥子晴無語的表情,心情變得更好了。

麥子晴拉起了程昊的手,一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程昊微微一愣,垂眸盯著她看。

麥子晴咂巴了一下嘴,哄小孩似地道,『水煮就水煮吧!』

『若男,跟上!』

『好!』

方若男精神奕奕地飄到了程昊身邊,麥子晴攙扶著程昊,三人肩並著肩,徐徐地往天台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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