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六開學後的6A增添了幾分書卷氣息,班上從前那群愛玩愛鬧的都開始用功起來。每天晨讀和晚修總是座無虛席,個個都為DSE拼了命似的。
趙媛向來不愛管束孩子們,便由着他們自由選座位。謝我、陳星與大小喬自然是湊一塊坐,四人選了班房中間後排的位置,也間接組成了學霸群,賺了不少回頭率。只是時間久了,他們開始覺得那些目光有點怪異,彷彿一直徘徊在謝我和陳星身上。謝我自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陳星和季夏喬倒是疑惑滿分,至於唯一的知情者喬依,選擇了裝作不知。因為她清楚,這個誤會她是有份兒搞出來的,她怕挑明了會被陳星滅口,現實卻往往與她對着幹。
這日歷史科發派測驗卷,謝我和陳星的成績依舊並列第一,陳綺又是一番讚賞。班上愛玩的男生們貧嘴起來:「愛情學業兩得意,羨煞旁人呀!」
陳星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胡說甚麼?再亂說我就去跟地中海討公道。」
地中海向來作風鐵腕,又偏愛成績好的學生,陳星若是向他告狀,那些男生肯定會被重罰,所以一聽見陳星的話便連忙閉嘴。但季夏喬始終很疑惑,到底是誰在亂傳謠言?
午飯時間,四人仍舊結伴到飯堂,剛進門口就碰見唐榮那群紈絝子弟。唐榮看見他們便露出曖昧的笑容,走上去一手搭着陳星,一手搭着謝我:「大家都是好兄弟,互相愛護是必須的。放心去愛,有我唐榮在沒人敢戴有色眼鏡看你們。」
陳星馬上撇開唐榮的手激動地說:「愛甚麼愛?愛你個頭!你胡說甚麼?」
季夏喬一面恍然大悟:「原來一直亂傳謠言的人是你,唐榮你是太閑沒事做嗎?天天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此時唐榮的右手仍搭在謝我的肩上,他用左手拍一拍謝我另一邊的肩:「謝同學你看看,你的兄弟姊妹們都這麼忌憚,思想真是迂腐。我們作為新世代青少⋯⋯」
「知不知道你很煩?」


謝我的怒哮聲把飯堂裏所有人嚇得目定口呆,整個空間瞬間靜了下來。唐榮向來是個欺善怕惡的人,從前孫昊在學校時,唐榮就是一昧地討好他,借此狐假虎威,但事實上他既不如孫昊無所畏懼,也沒有半分眉眼通透的能力,只是隻披着狼的豬。面對謝我怒目而視,唐榮呆住了不懂得反應。
坐在飯堂裏目睹一切的楊凱明和江林見狀便走過去,楊凱明的臉上依舊掛着笑容:「大家雖然不至於是兄弟,但畢竟同學一場,男生之間打打罵罵很正常,不要放在心上。」
江林把唐榮拉開,稍稍用力賞了他一巴掌:「你是女人嗎?天天像個街市裏的師奶說別人的八卦,嘴賤!從前昊哥也罵過你好多遍,叫你管好自己的嘴巴,昊哥剛走你就忘了?」江林看一看楊凱明,伸腳踢向唐榮的屁股:「走!我有事找你。」
江林拉住唐榮離開飯堂,四周的氣氛才慢慢緩和。楊凱明雙手插着褲袋說:「別怪唐榮,他就是個白痴。從小被寵壞了,說話不知分寸。他沒有惡意的,我代他向你們道歉。」
這件事上楊凱明本來就沒有錯,加上他代唐榮欠身致歉,謝我也不好再擺臉色,便別過臉沒有說話。陳星嘆氣說:「他是白痴也好,是智障也好。我只是想知道,好端端的唐榮為甚麼要說我和謝我搞⋯⋯那個?」
楊凱明沉默一下才說:「不關唐榮的事,造謠者不是他,是昊哥。」
陳星忍不住「吓」了出聲;謝我霍然抬頭看着楊凱明,眼神銳利如刀刃;季夏喬一面難以置信,話裏帶怒氣:「孫昊他瘋了嗎?為甚麼他總是要做些幼稚的事?」
楊凱明不甘孫昊被誤解,說:「昊哥不是幼稚,他是為了保護妳。」
季夏喬一面愕然:「保護我?我有甚麼要他保護的?」
「是我不好,孫昊沒有錯,你們要怪責就怪責我吧!」


一直沉默的喬依終於開口說話。她清楚知道,孫昊會把謝我和陳星說成是一對,根本是情急下的權宜之計。孫昊知道季夏喬不想戀情暴光,唯有編造戀情才能把喬依的醉話圓過去。喬依一直不敢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但眼見眾人對孫昊的怪責,她的心中終究是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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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間留在班房裏的人寥寥可數,楊凱明用力叩着黑板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出去,班房內只剩下楊凱明他們五人。喬依在自己的座位站着,季夏喬、謝我和楊凱明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喬依,唯獨謝我早已藏不住臉色,雙臂抱胸前依着班房大門,眼神直逼向喬依。
「那天我喝醉酒,差點把大喬和謝我的事說出口,孫昊為了把我的話圓過去才會亂編緋聞。這件事的確是因為我而發生的,對不起。」
喬依一直低着頭,她知道季夏喬和陳星不會記恨,但唯獨害怕謝我的凶狠眼神,不說半句話的怒憤最是懾人心魄。
陳星用眼瞟着喬依說:「妳才多大?喝酒是成年人的事,妳是成年人嗎?妳做事前能不能用用腦袋,別總是做些沒意義的事。」
喬依沉不住氣駁斥他:「陳星你夠了!這次我的確是有錯,你要我說多少次對不起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借着機會來教訓我,你以為自己是誰呀?」
陳星的怒氣一下子衝上頭,說:「自己做錯事連累了別人,妳還好意思向我發脾氣?」
「明明是你借題發揮。」
「明明是妳有錯在先。」


「你仗勢欺人。」
「妳死不悔改。」
場面頓時變成陳星和喬依的對罵,季夏喬終於忍不住,用力拍着桌面喊叫:「夠了!」
二人被季夏喬的喝止下來,心裏依然裝着大字的不滿。季夏喬透了口氣,說:「我們是為了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和解決問題,不是要追究過錯,更不是要互相攻擊,你們一直吵下去能解決問題嗎?」
陳星和喬依靜了下來,不哼一聲。季夏喬問喬依:「那天在K房裏,除了我們班的同學和唐榮,還有甚麼人?」
喬依回想着,說:「都是平日裏跟孫昊走得近的男生。」
季夏喬想了想,回頭望向楊凱明:「你能幫個忙嗎?」
楊凱明托着腮點點頭:「反正最多口的就是唐榮那小子,剛剛被教訓完應該不敢再亂說話。至於其他人,待會兒我跟他們說幾句,叫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巴。昊哥雖然不在,但我還是有幾分狐假虎威的餘力的。」
季夏喬心裏知道楊凱明絕不是狐假虎威,他明明有資格當另一隻老虎,他只是不願意蹚渾水。
「謝謝。」季夏喬說。
楊凱明點點頭示意。他一邊站起來一邊對喬依說:「陳星說得沒錯,妳以後多用用腦袋吧!別再和唐榮那群富二代走近了。昊哥不在,不會再有人幫妳防着那群色狼,更不會再有人給妳面子。」
陳星昂首看過去,一臉得意洋洋,喬依狠狠地瞄了他一眼作回敬,卻沒有半句話能反駁楊凱明。因為喬依知道,自己能無後顧之憂地在學校裏玩愛情遊戲,完全是因為孫昊。像何毅那種富家子弟,若非看在孫昊的面子份上,根本不可能忍受被喬依玩弄。這些年來,孫昊明裏暗裏地替喬依收拾了不少殘局,喬依雖然嘴上沒說,卻是心中有數。
喬依微垂頭,語氣帶淡淡的感傷:「行了,別說了。他人又不在,你總提着他幹甚麼?說得好像我們不能沒有他似的。」
喬依的話彷彿在空氣中漫盪着,課室裏頓時靜了下來,唯獨剩下只有他們自己能聽到的心底話。
謝我的奪門而出打破了這場內心戲,季夏喬起身就想追出去,卻被楊凱明快步上前攔住。


「先別走,我有事跟妳說。」楊凱明從褲袋裏掏出一把鎖匙,他把鎖匙扔在季夏喬的桌上:「這是昊哥儲物櫃的鎖匙,給妳的。」
季夏喬沒有伸手拿起鎖匙,只低頭看了看:「甚麼意思?」
「就是讓妳去打開的意思呀!」
季夏喬「吓」了一聲,說:「他走了這麼久,你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挑這個節骨眼上拿出來?」
楊凱明坐在身後的桌子上,帶笑說:「對呀!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等妳知道昊哥對妳有多好,等妳後悔才把它拿出來。」
季夏喬轉身就走,楊凱明卻繼續說:「妳和謝我的事,昊哥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我和江林都不知道,是小喬那天酒後吐真言我才猜到。為了妳,昊哥做盡了一切能做的事。我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見過他認真做任何事。為了妳,他每天沒日沒夜地溫習,每日早上天還沒亮就去練跑,但到頭來換來的只有妳一聲『幼稚』。我不知道妳有多成熟,有多懂事,我只想問妳一句,為何妳總能將昊哥對妳的好視而不見?」
季夏喬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從他開始追我的第一天我便已經說過,我不喜歡他,叫他不要對我好。是他自己不肯放手,我能怎樣?」
「知道為甚麼那天妳在眾目睽睽下打了一巴掌余偉麟後,居然沒有任何人說起那日之事嗎?知道為甚麼方昕語被余偉麟甩了之後,絲毫沒有提起過妳與那件事有關?妳以為方昕語是善類嗎?妳以為她很大方嗎?換作是任何一個女人這樣被甩了,就算再善良大方都不可能忍受。」
楊凱明說出口的一字一句有若是一扇又一扇的耳光,把季夏喬打得無話可說。楊凱明伸手指着喬依,對季夏喬說:「如果不是因為妳,昊哥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地幫小喬收拾爛攤子?妳覺得昊哥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嗎?還是妳覺得昊哥喜歡日行一善?」
季夏喬呆站在那裏,腦海中一片混沌。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季夏喬知道孫昊為她做了很多很多,卻不知道孫昊為她做的還有許多許多,多得令她於心有愧。
上課鐘聲響起,謝我一直沒有回來。季夏喬找遍學校裏所有能去的地方都遍尋無著,待她回到班房,謝我的書包已被校工拿走。沒人知道謝我因為甚麼事而早退,只知道下午的數學課很難捱。沒有孫昊,沒有謝我,郭陽的數學題無人能解,季夏喬的心結更難解。
下課後的季夏喬沒有回家,她在喬依的宿舍房間呆坐了很久。直到手機響起,她以為是謝我打來,接通了才知道是媽媽。她想了一百個不回家的理由,卻一個都沒有說出口,只是說了一句:「我現在回來。」
回家的路上,季夏喬背着書包,一步一步踏着回家。左手是一部等待來電的手機,右手是一把等待開鎖的鎖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