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個平凡的下課後。

  「來,見你如此空閒,幫我看一下這篇作文。」

  「你到底是哪隻眼看到我很空閒啊?」

  「反正又花不了你多少時間,就看一看啦。」

  「好吧——拿來吧。」





  我從你手上接過一紙,紙上文字凌亂,內容卻不失條理,把該有的要素整齊羅列,井然有序地引經據典,修飾枯燥無味百年如一的無聊主題。毫無疑問,拿這篇文章去考試的話,分數應該不俗。

  可是在文章當中,卻出現了一個不像你會犯的低級錯誤。感到詫異的我把該段落默念了數次,以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李商隱的《無題》——若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首詩絕對不應該在描述師恩的文章中出現。

  我把作文紙遞給你,又指著該段落說:「你看看這句。」





  你握住文稿,視線停佇於該段一會兒,彷彿也猜到了我想說甚麼,笑了笑回應說:「我上網查了用法,應該沒有問題。」

  「你到底都查了甚麼?這句無論如何看都是在寫男女之愛的吧。」

  「是嗎?感覺很奇怪嗎?」

  「嗯。」

  「那麼我改一下。」你低頭盯著自己的文字,又隨意地轉著手中的鉛筆。





  見你陷入沉思,我無聊地望向窗外。日落時份,天空泛起一片奪目而詭異的亮麗粉紅——暴風雨的先兆,而站在窗邊的白鴿回望著我,歪了歪頭,然後便轉身往天空飛去。

  「嗯……好麻煩啊……」你輕喃著,然後塗改帶㗳㗳的聲音傳來。

  「話說回來,真的會有人喜歡一個人到這種程度嗎?」

  聞言,我回過頭來看著你。

  你渾然未覺,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讓思緒發散,喃喃自語:「畢竟我沒有喜歡的人呢……真搞不懂。」

  當時的我望著你低垂的雙眼,沒有說話。

  畢竟我也不懂。

  人們在世道中離離合合,平凡得不過日常光景,當中又有誰能夠佔據心頭一角直至死亡?在時間洗禮之下,又有甚麼能夠剩下來呢?所有感情都有淡去的一天,更何況我們之間甚麼都沒有,談何惦記?





  可笑。

  每每在夢迴見到你,我都覺得自己可笑。

  更可笑的是,我到了畢業禮的這一刻,還未能放下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在夜空之下,我和你就坐在操場旁的長椅上,有一撘沒一撘地閒聊著。射燈強光模糊時空界線,我們之間毫無隔閡,談笑如呼吸般自然。

  可惜時光永不停佇。

  過去記憶回湧,打亂當下美好幻象。我從地上零落的人影,看到了暈染亮麗粉紅的過去,無眠盯住電話屏幕的晚上,以及從來未得卻患得患失的自己。

  反正都不會再見了,對吧?那麼倒不如盡地一搏,好讓我名正言順地死心,也讓我賭一個奇蹟——或許,或許,事情不會如我想像中那般發展呢?





  畢竟無人能看穿命運,而我只能竭力掙扎——可笑地、醜陋地,同時又堅定地、肯定地掙脫無望的現況。縱使這可能是更漫長黑暗的開端。

  於是我在長久的沉默以後,抬頭看著你,一字一字地、慎重地說:「我有話想要跟你說。」



  中學生活的最後一天,該是時候把一切都說清。

  為了向前邁進。
 ——正文完——
(後記之後有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