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之三╱畸型的對弈

  那天,當小子們興盡而歸時,也不過下午五時半。我抬頭望鐘,又回頭望數字牌凌亂地散落桌上,最終視線落在正在收抬桌上東西的你身上。

  「你還有時間嗎?要不我們也玩一局?」我不禁建議說。

  你頓時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用閃閃發亮的雙眼看著我,說:「好啊。」

  我就猜到。單單旁觀他人牌局根本不會滿足,倒不如說旁觀使人心癮起。我本來都沒想過課後會留下幹這種無聊事,而你應該也沒想過會如此被我拖進來。





  不要緊了,反正還有時間。

  你笑著把收好的數字牌又倒回桌上,我見狀也抓來了張椅子坐下,著手開始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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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二人的魔力橋牌局,是種很吊詭的東西。

  通常的牌局中,上家出的牌是玩家出牌的希望,而玩家出牌時則渴望堵塞下家出牌的可能,但二人牌局中,玩家互為上家又互為下家。





  希望你能出牌,又希望你不要出牌。

  矛盾得很。

  「喂,我們到底要抽牌抽到何時?你到底有沒有看清自己有甚麼手牌?」

  「真的沒有牌可出啦——換你了。」

  「唉——到你。」





  我又抽了一張牌,然後用眼神示意輪到你了,才翻開剛抽回來的牌——很好,是張百撘牌,利用這張牌的話,下回終於有牌可出。我一邊想下輪該如何出牌,一邊抬頭看著你。

  只見你露出煩惱的神情,又抽了一張牌。

  我見狀笑了笑,直接就把一組數字牌和百撘牌一起放到桌面。

  「咦,你會這麼快用這張百撘牌?」

  「難道你想一直沒完沒了地抽牌?」

  「總之謝謝你。」你說這話時臉上帶著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猶豫,利用那百撘牌對桌上的數字牌組分拆重組,讓自己出了好幾張牌。

  「不用謝,我想我也應該要謝謝你。」我望向改動後的數字牌組,也瞬間看到出牌良機。

  單單依賴自己手牌,能出牌的機會微乎其微,所謂牌局也淪為抽牌遊戲,無言重覆,唯有依賴對方出牌,才能打破僵局。





  然而每次對方出牌,也代表自己朝落敗的結局又走近了一步。勝負以吊詭的方式糾纏,教人從來看不清結果,唯有在自己的回合中竭力掙扎,嘗試抓緊某道曙光。

  當我們走到結局時,會看到甚麼風景?

  若你高舉最後的手牌,然後沉重地把它放在桌面上,宣告我再無翻身可能,唯有接受失敗,那時我將露出怎樣的表情?

  我竟不敢想像,甚至希望永續牌局,不斷重覆抽牌和出牌、分解和重組,作永沒勝負的對奕,無限延續畸形的關係。

  總比落敗好。

  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未來實在太遠,而公開試太近,於是中六生涯中讀書以外無大事,書本知識代替日常片段,成為這半年時光中的主要記憶。





  有關課業的對話一再重覆,碎片化的書本知識在對答之中被重組,化為某種似懂非懂的暗喻,薄如柔紗,輕覆在我的眼上,模糊視線與記憶。

  於是有關這場牌局的記憶,也差不多言盡於此,只剩下一個段落——

  終局之際,我高舉最後的手牌,念出「魔力橋」三字。看似勝負已定,手牌卻懸空良久,無處著地。

  如此一來,最後我勝利了嗎?

  答案只有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