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叉凍咒陣

半夜,即使是炎夏中的北國,遲來的黃昏也早已落下。在偏僻美麗的森林裡,滿月將密林照得隱隱發亮。夏日空氣濕潤而溫暖,但洛維莎·林奈斯(Lovisa Linnaeus)無暇享受難得的暖夏,長時間的奔跑讓她渾身灸熱狼狽,但她仍無將身上不合季節的黑色大衣脫下,追殺者可不會好心原地等待她,讓她整理裝束,再來場合乎運動精神的競技。
 
不,這是生與死在一線之間的狩獵。
被狩獵的對像是她自己。
 
「你這該死的黑巫師!來瞧瞧,你無路可退了!」獵人有把粗獷的聲音,操著一口美國音,腔調是玩弄獵物的嘲弄與輕蔑。洛維莎暗罵一聲,沉重的腳步愈來愈緩慢,而右臂那深深的傷口也提醒了自己,她如果再警惕一點,就不會累得沉睡在野宿營地之中,忘了施展警戒咒語,害她被獵殺者偷襲。
 
該死的獵殺者戴維斯!今晚她絕不能死在這個美國佬的咒語之下!




 
又一記的咒語飛至她的背後,洛維莎堪堪避開,咒語擊中了不知道哪棵樹,枝葉在她前方如暴雪湧下,擋去了她的去路。身後獵殺者的腳步已經迫近,洛維莎以一種近乎沉靜的絕望姿態轉身面對她的獵殺者。
 
「林奈斯家的黑巫師!站著!」稀亮的月輝曬在戴維斯的禿頭上,令洛維莎想在臨死前發笑。但她不會小瞧這個壯得橄欖球員的巫師,她會狠狠還擊,謎樣的黑巫術咒語從她唇間溜出。
 
那幾道發射出的咒語在半空中都被戴維斯一一攔截,光芒消散。
「嚐嚐我的招牌咒語吧!」洛維莎瞳孔猛縮,暗藍冷光在獵殺者話都沒說完,就已從掌間獵刀裡飛射而出,咒語飛快擊中了她。
 
女巫如脫線娃娃般飛墮在林地上。
 




「達陣!」戴維斯喘了口粗氣,仍高舉他那把獵刀,大步走向他的獵物,查看洛維莎的屍首。「不枉這場遊戲玩了快一年,小妞,你能跟你那個狡猾的黑巫師父親…」戴維斯那正要扳過黑巫師肩膀的手掌,清楚地感覺到柔軟的人體觸感化成硬繃。咒語消退成輕灰,在他身邊漫飛。那具明明被他用致命咒語擊飛的屍體,變成了一條枯木樁。
 
該死的替身咒!
 
「天殺的黑巫師!」戴維斯咬牙從地上蹲起身,黑溜溜的眼珠轉了一轉,選了個方向,化成了一陣風般迅速,繼續追捕他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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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薄的襯衫下擺被撕下,綁緊在右臂傷口上,雖然出血停止了,但洛維莎深知獵殺者仍能用秘傳咒語能追蹤到血腥味,她得趕在對方發現前儘快尋找生機。
 
若有似無的水流聲似乎就在附近,洛維莎稍稍停下急步,分神一看,小小的湖泊就在前方。也許可以利用湖水來加持她的水系法術。洛維莎下意識舉起右腕上的木製手環,她的法器,它從來不會令自己失望,但她體內法力已經所剩無幾了,她還能使出高深的水系法術嗎?
 
快要爆炸的肺和酸麻的雙腿迫使她走到湖邊喘息,湖水被她拍在額上,水很冷而清澈,稍稍冷卻了長跑後的體熱。喘氣間,她想好了如何佈置一個水系法術陷阱,泥潭是極好的拖住敵人腳步的方法。
 
她跪在湖邊上吃力地喘氣,握緊手環法器,任由岸邊泥水沾濕她酸麻的大腿。
至少不要死在仲夏節這天—常人樂於在這天驅逐她們這些巫婆。
 
奪空而來的水聲如箭,令洛維莎神經再度繃緊,她迅速爬起身,但湖畔的軟泥令她意外滑去另外一邊,也因而幸運地避開水形怪的攻擊。
全身披著透明水流的水形怪,探出水面的上半身就像一個擺在現代藝術展裡的塑膠袋展品,歪斜而形狀曖昧。沒等洛維莎鑑賞完這怪物,水形怪便再度發動攻擊,細長的水流手臂朝她抓來。洛維莎默念咒語,手環傳來魔力的共振,隔空將水形怪化成冰,成為了「冰形怪」的怪物在湖上扭曲著身體,朝洛維莎撲去,卻愚蠢地摔在泥土上摔成冰晶。
 
洛維莎默念咒文,火焰的力量榨光了她體內最後一點巫力,從手環噴發而出的火焰燒向了冰形怪,冰快速蒸發成霧氣,飄在再度平靜的水面上。全然耗盡的巫力令洛維莎眼前發白,她咬著牙背靠著樹幹站起身,將焰柱指向暗處,照亮了敵人的陰險臉龐。
 
「真是精采啊,能在短時間裡反覆操縱水和火。」戴維斯慢吞吞從暗處走出,像個荷里活電影裡的反派,得意洋洋宣告主角的死期,他手上舉著發亮的獵刀—那是他的法器,將焰柱穩穩接住。焰柱成為了獵人與獵物的一道連結。




 
體裡空空的法力,讓這道顫抖的焰柱過了幾秒後便憑空消失。
但洛維莎仍舉高右手,用手環法器作出無用的恐嚇。
 
「何必頑強抵抗呢?快去地獄跟你父母團聚不好嗎?你真像你那醜陋的父親,死前都愛作無用的掙扎。」戴維斯露出陰森的笑容,重提他殺死洛維莎父親的功績。
「休提起我的父親。」洛維莎用英語緩慢地回答道,英語良好是每個接受過免費教育的瑞典公民的共同標誌。
 
「大名鼎鼎的拉斯·林奈斯,臨死前在乞求我,放過他—」聽著戴維斯的挑釁,無耐性的洛維莎翻著白眼,深知高傲的父親絕不會作此行為,她惱怒地罵了句英語髒話。
 
然而獵殺者仍然在冷笑,無視她言語上的反擊。
 
不顧頭頂冒出冷汗,洛維莎偷襲般催動咒語,憑空變出的一顆焰球轟向戴維斯,但在焰球擊出獵人之前,獵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哪裡?
 




失去照明,森林重回幽黑。但洛維莎後背如芒刺拱起,她轉身正要縱身跳往湖,右手卻被強橫的力量抓住,戴維斯那雙黑暗的眼睛已經對上了她的。下一刻,洛維莎只感覺到手腕上殘餘的魔法力量-那隻木環被粗魯地剝去,獵刀迫近,她無路可退,體內巫力空空,暗藍的冷光在擊中她胸口前,在她雙眼裡形成三叉戟形狀的倒影。
 
洛維莎一向都不怕冷,她自詡體格強健,嚴寒的冰湖是她冬天至愛的遊樂園。但戴維斯的"三叉凍咒陣"咒語卻令她渾身感到刺骨的寒,劇烈的寒冷將她的雙腳、肺部呼吸凍結,然後是她的心臟……
 
等待了足夠長的時間,在獵物心臟停止跳動後,戴維斯得意地左手一松,將洛維莎已經凍得冷硬的身軀扔開,右手拿著他的戰利品—那隻黑巫師的法器,那是他向長老會覆命時的賞金。
 
洛維莎緊閉雙眼,僵硬地仰天躺在湖邊,被黑色大衣包裹著失去暖意的身體,姿勢優雅得就像英國畫家筆下的奧菲莉亞。
 
在死亡降落的林間湖邊,在獵殺者遠去的腳步聲裡,無人看見那件洛維莎一直珍而重之的黑色大衣,隱約閃耀著暗藍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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