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八時回家後,他先洗過澡,看到自己的床,有點衝動想過去睡。但如果他睡了肯定今天就醒不了上班。他還在考慮請不請假好,但如果請假的話阿莉又會給他臉色看的,而且段瑞叫他下午上班,那吃完東西再乘車出去也差不多中午。吳涯德有點肚子餓,但母親還未起床。於是他強行扇自己兩巴掌,提起精神,然後就出門口,去附近的餐廳吃過豐富的早餐,煎雙蛋雙腸雙煙肉雙火腿餐,還有兩塊牛油多士,餐飲是大杯已經下了十包糖的咖啡。吳涯德心想真多防腐劑。
 
差不多下午一時他回到公司,阿莉剛好在,看到吳涯德就立刻說道:「你怎麼這麼遲才回來?」吳涯德說:「段導演讓我先休息一下下午才回來呀!」阿莉說:「那你快點開工吧!」於是他就開手提電腦對著電影大綱發呆。
 
過了一會,阿莉就走了。吳涯德坐著坐著,不知不覺就在打瞌睡。阿幻看完電影後,看到吳涯德的頭還在一吊一吊的,他說道:「好了我們開會吧!」因為吳涯德實在太累,他打瞌睡也是在熟睡的狀態。阿幻又懶得叫醒他,於是他們四位先進房討論。
 
半小時之後,吳涯德才醒來,看到大家已經在討論,他立刻抖擻精神走進去,說:「很抱歉,現在說到哪裡呀?」阿幻說:「我們說到用甚麼方法偷東西才好。」吳涯德說:「怎麼了,終於肯不用扒手了嗎?」阿幻露出不悅的表情,然後說:「我們先討論一下,如果沒有更好的方法都是照用扒手吧!」吳涯德說:「不用吧!你用高科技爆竊,盜墓,這些更有趣吧!」阿幻說:「但用這些來偷薯片就變得小題大做了。」吳涯德說:「誰還想偷薯片?之前導演不是已經說了不想用扒手偷薯片的故事?為何還要堅持?」阿幻說:「那你有甚麼好提議?」吳涯德說:「剛才不是說了?高科技爆竊和盜墓,會想這個方向嗎?會不會偷其他東西呀?例如偷黃金之類的。」阿幻說:「讓我想一想吧!」
 
於是大家坐在會議室,各自在想想有沒有其他可能性。半小時後,阿幻終於打破沉默,吳涯德立刻豎起耳朵來聽,阿幻笑著說:「唉!都是想不到,我們還是繼續用扒手偷薯片的故事吧!現在我們想想超級市場內有甚麼故事吧!」吳涯德一拍自己的額頭,心想都沒有他這麼好氣,這樣故事永遠也完成不到的!
 




轉眼到晚上,他們設計了一場在很大的超級市場內的追逐戰。吳涯德心想起碼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吧!於是他們就準時放工回家了。四人回家就是爬過對面樓,他回家就是乘兩個半小時火車。
 
回家後,今天剛好母親煲湯,湯已經放了四小時,已經涼了,吳涯德連忙滔了一碗來飲。湯是涼的,但內心是溫暖的。上班時遇到種種奇事,幸好還有個家給自己做避難所。他洗澡後,立刻吹乾頭,一時就終於可以睡上這張已經兩天沒睡過的床。
 
深夜五時的時候,忽然有電話打來。吳涯德拿起手機,看到是阿莉打來的,他接過電話,用半睡半醒的沙啞聲音說:「喂!」阿莉說:「喂!阿德,今天早上你們立刻交個大綱來吧!你們很久沒交過東西了。最好交個五萬字的大綱回來!」吳涯德說:「甚麼?現在嗎?」阿莉說:「是呀!不用做嗎?打完就回來上班呀!」然後她就掛上了。
 
吳涯德心想這婆娘是傻的嗎?他六時半就要出門,即使在火車上繼續打,四個小時最快可能也只能打到大約一萬字。但不交又不行,現在先交一點吧!於是他立刻梳洗換衫,開電腦打字,他複製了之前大綱的一點字,再粗略加了昨晚討論的超級市場追逐戰,大約打了兩千字,算是不錯吧!但時間已經到六時半,又要出門了,他立即按下傳送的掣,送出電郵。然後早餐也沒吃的衝出門口乘火車上班。
 
回到公司後,大家已經精神奕奕的坐在自的位置上看電腦。吳涯德看到他們,忍不住問:「你們昨晚有收到電話嗎?」阿幻說:「有呀!我深夜三時收到的。」其他人分別是三時半,四時和四時十分。吳涯德心想那即是他最遲才通知,怪不得不夠時間做呀!他又問:「那你們打了多少字呀?」阿幻說:「三萬吧!有些用之前的大綱複製上去。」阿山說:「大約二萬五千字吧!」,瑪麗說:「二萬字吧!」阿安說:「我只有一萬字。一定又被那情婦罵了。」阿幻笑道:「是呀!」大家也笑作一團。
 




吳涯德心知不妙,大家也交了起碼有一萬字,只有他自己一個交了兩千字。那一定會被比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被老闆娘罵甚麼了。
 
大約十時的時候,阿莉回來了。她說:「趁今早導演有點兒空閒,他把你們的大綱看了。」吳涯德心想,只有兩三小時怎麼夠時間看幾萬字呀?阿莉又說:「阿幻你進來吧!」於是阿幻進去會議室關上門,兩人一邊討論,一邊轉過頭,用惡毒的眼神看著他。吳涯德覺得很奇怪,但想他們應該是在說自己的壞話吧?他們談了幾分鐘,阿莉就出來說:「阿德,導演看過你的劇本,很隨便,這麼少字。他說我們不需要你了,你收拾東西走吧!」吳涯德說:「甚麼?深夜這麼趕要人交這麼多字是給導演看嗎?又不早點讓人預備。」阿莉說:「你做不到就算吧,又沒有人迫你的,快走吧!」
 
想不到剛剛試當了替身,以為自己和導演距離拉近了,又趕大綱,又趕回來上班。居然沒有人看到自己的付出和難處,只一味怪責自己做不到的地方。吳涯德情緒很低落,就這樣抱著自己的手提電腦回家了。
 
回家後,他和母親說自己被解僱的事。母親說:「不要緊,找過另一份工作吧!外面還有機會的。」做裝修的父親也不過晚上八時放工,吳涯德又對他說了。
 
吳父說:「哈!這些沒有薪金的工作,只是用來騙畢業生吧!怎麼會有人肯做。炒賣城的電影一早已經死了,他們經常賴別人看盜版所以令行業沒落,我看盜版也是看外國片吧!甚麼『愛情像西瓜』,正一垃圾片,現在又不是八十年代,還流行這些戲嗎?你會入場看嗎?」吳涯德沒有神氣的說:「不會呀!他們覺得自己的意念很厲害,還說如果這些商業機密透露出去,要我們賠錢,有人試過賠一千萬呢!」吳父說:「哈!這肯定是吹牛的,他們不過用來嚇嚇你們吧!聽你說真正重要的項目你都沒有負責,又何來機密呢?」吳涯德說:「也是,我也沒有跟內鬼人的系列。」
 




吳父說:「那你老闆一年出四部戲,你會入去看多少場?」吳涯德說:「一場也沒有,都不吸引。」吳父說:「那他們也不懂得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甚麼,你說,他們有聽你的意見嗎?」吳涯德說:「一點也沒有呀!」吳父說:「我的兒子這麼有才華也不懂欣賞,是他們損失。想賺錢的話跟我做裝修還好吧!」吳涯德說:「不做,我是斯文人,做不來勞力的工作。」吳父說:「你看著瞧吧!再找其他工作做吧!別讓我說中,他這部戲隨時搞不成的。」吳涯德笑道:「怎麼會,那組長那麼強,有他就行,一定能搞定的!而且是扒手在超級市場偷薯片的故事!」吳父聽到後立即大笑。
 
吳涯德平伏一下心情,休息了兩星期,於是就回去工廠做廢紙處理員了。
 
轉眼又過一年,巨鑽獎頒獎典禮又舉行了。吳涯德在家中開著電視,他心想自己都入不到行,整個行業也沒落,他為何還要看頒獎禮?其實這都是因為他內心還當自己是行業的一份子,即使現實有多困難也好,內心仍然不會放棄夢想的。但無論有多熱情熱血也好,終有一天都會有冷淡的一天。對於吳涯德來說,已經到這個時刻,他已經決定,如果他再聽到任何一個前輩再說「炒賣城電影已經死了」的話,他以後就不再看巨鑽獎頒獎典禮。
 
典禮開始了一大段時間,在頒發最佳導演的時候,段瑞果然也是做頒獎嘉賓,每年都是,今年也不例外。他笑著和他的助手畢倒容一起上台,吳涯德曾幾何時幻想過自己就在畢倒容現在的位置。
 
段瑞笑道:「好了,今年又和大家見面了。其實『炒賣城電影已經死了』。」吳涯德有點兒想立刻關電視,但已經看了大半就算了。台下的演員觀眾也露出婉惜的表情。畢倒容笑道:「但段導演,現在還有你呀!還有在座的大家呀!」台下的演員觀眾也在點頭。段瑞笑道:「死是死了,但不代表我們不可以繼續努力吧!對不?」畢倒容笑道:「但段導演,你是對的!炒賣城的電影界沒有你是不行的,我們都很期待你下集的『內鬼人』系列的!」段瑞笑道:「放心,只要我未死,你還有機會看的。想當年,八十年代新浪潮的五個最早入行的導演,現在全部死了,只死剩我一個人。他們捱得嗎?全部都『唔捱得』。即使整個電影界死了,我們的精神都不死的。你說死不死?」畢倒容笑道:「當然不死了,謝謝段導演的分享,就讓我們繼續看看最佳導演的提名吧!」
 
吳涯德坐在電視旁,還以為段導演提起自己,其實就不是。看完頒獎後,他就立刻關電視。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和電影的緣份已盡。他會繼續看電影,但已經不會像這幾年這樣那麼熱衷的入行。因為只要一天有段瑞這種人存在,一天抄賣城的電影業也不會復興,他還會覺得自己很重要,其他人不重要。
 
而吳涯德一直在留意段瑞的第五部電影,就一直沒有影子。他們不是很威的踢走自己嗎?為甚麼扒手偷薯片的電影又搞不成呢?這個內情他就不知道了。
 
光陰荏苒,轉眼又再過多三年。這三年裡,吳涯德繼續在做廢紙處理員的工作,月薪追不上通脹,仍然都是每月一萬元。不算是太忙的工作,但就沒有向上流的機會。結識女朋友?別大想頭了,全部都去了當老師,月薪五萬元,又怎會有人看得上自己?有不少女同學結婚了,她們不是嫁入商人家庭就是專業人士。究竟從何時開始,追夢的人,從事藝術工作的人要免費工作?令自己的生活也有困難?吳涯德知道自己一人的力量很少,但他仍然很想找機會讓自己發揮自己的才能。他仍然繼續找各類媒體的工作,但都沒有人請他。




 
這天吳涯德打開報紙,上面的標題寫著:「著名導演段瑞猝逝,享年六十三歲。」吳涯德大驚,心想他這麼威風,這麼有個性,居然忽然就這樣死了。結果他手頭上的四部戲都要找其他人接手,是四個導演各自接手一部,而不是一個導演接手四部。當然畢倒容是其中一人,現在大家都當他是接班人了。吳涯德又想,沒有人會否定段瑞對電影的貢獻,但用不用得著這樣拼搏?這真是見仁見智了。
 
晚上看新聞,只見各路明星都走出來悼念偉大的段導演。電視台的記者四處訪問他們,問他們對於段導演的回憶。
 
天王曾百日流著淚說:「我都只不過可以做到一百日不睡覺,但段導演可以三十多年不睡覺,是真的偉大,真漢子!」
 
畢倒容流著淚說:「段導演是可以為了電影而真真正正不睡覺的人,我們應該向他好好學習。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教誨。」
 
段詹水流著淚說:「我們都很多年沒有過夫妻的生活。他為了電影,可以付出一切,他的腦海中,沒有其他東西,百分之一百也是電影來的!」
 
吳涯德看到這些報導,在電視機旁忍不住大笑。曾百日不是和段瑞仇敵來嗎?吳涯德只做過替身一日,已經看到他們之間有不少衝突。他們從來不會私下聯絡,現在人死了就出來貓哭老鼠假慈悲,真虛偽!老婆段詹水呢?她自己也是不睡覺上班的人,連家也沒有回過,怪不得丈夫要找情婦!雖然很多人成名後也會找情婦,但吳涯德相信對他們夫婦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兩星期後的晚上看新聞,只見段詹水一邊哭,一拐一拐的走上丈夫的靈堂,腰間有個像袋子般的東西。吳涯德心想她的腎石痊癒了嗎?還是更嚴重了?後來吳涯德看其他新聞報導,才知道原來段詹水有腎病,要用尿袋才能上街。她一拐一拐是因為兩邊腎也做過手術,影響了腿部的神經線。吳涯德心想,這就是長期不喝水的下場吧!
 




不喝水工作,很叻嗎?不睡覺拍電影,很叻嗎?很自豪嗎?連父母給自己的肉體也不愛惜,說算多有才華,多有創見也不是聰明的人。吳涯德是這麼想的,但整個行業都不是這樣想的,所以他才入不到行。別人才排擠他,在離遠嗅到他身上愛惜自己身體的氣味,已經覺得討厭了。工作才是最重要,捱苦才能有成果,為求目的,不擇手段,需要的話,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父母也可以出賣!這才是正確,這才是真理!
 
不過,很多人沒有留意,最近有五個演員都死了,而且年紀並不大。吳涯德很留意這些新聞,因為他很希望電影界的人會愛惜自己的身體,改變不良的風氣,這樣大家才能愉快工作,他這種閒人才有立足之地。他直覺覺得這幾個演員都是因為過勞和捱得太過分而死的,如果電影界沒有改善,他們這種人將會繼續早死下去的。
 
吳涯德終於想通了,所以他就這樣繼續做「廢紙處理員」吧!他回到工廠,大家都很歡迎他,大家都做這種低下的工作又不會死的。
 
經過這陣子的經歷和新聞的啟發,吳涯德的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大家還記得他曾經在實習時構思過一個監獄的概念嗎?故事就是由這個意念而起的。他相信,這部作品將是他的畢生巨著,就如段瑞的「內鬼人」當年一樣,將會震撼整個電影界!這部作品叫做「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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