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以為她又再一次離我遠去時,她竟然就在我的眼底出現。
那種失而復得的興奮心情,令我差點大叫起來。
正想跑下去跟她相會,我的大腦卻突然閃過一個疑問。
她,為何會在抵港大堂?
最合理的推測,應該是接機吧?
那麼,接誰?

『如果是她的話,你死心比較好喔!她已經是人家的未婚妻啊呀!』

我的心中,不期然浮現起很不好的預感。


但事實上,我也明白自己的擔心很多餘。
她是我的誰呢?
她要接什麼人,要見什麼人,我又管得著嗎?
想到這裡,我打消了衝下去的念頭。
現在讓她看見我,除了讓她認為我是個跟蹤狂之外,別無用處。

於是,我只是站在橋頭上,靜靜地守護著她的身影。
她當然注意不到我的注視,只是專注地看著閘口。
時有咳嗽的身體,更形單薄。
顯然,她穿不夠衣服。



一瞬間,我很動搖。
不管怎說,她會生病都是我的責任。
我開始想像,假如我現在跑下去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會有什麼反應?
驚喜?感動?還是……厭惡?

然而,我內心的掙扎在短短的幾秒之後,已經隨著她的行動而消失。
她正踏著輕快的腳步,迎向她要接的人。
那個打扮有如韓國型男、蓄著整齊小鬍子的男生看見她,滿臉欣喜。
他帶著掩都掩不住的笑意跑向她,搓了搓她的頭,再一把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胸前。


她掙脫,整理著被弄亂的頭髮,臉上卻始終笑容滿臉。

我的心猶如一條殘破的毛巾,被扭完,再扭。
我以為在打擊之下,自己的視覺會覺得迷糊起來,然而,即使世間一切都離我而去,眼前那對男女的一舉一動,卻是異常清晰。
只見她幫他推著行李,而他則把外套披到她的身上。
她微笑著感謝他。
也許因為被他的笑臉感染的關係,雨晴臉上的笑容,是我從沒見過的開朗。
我身體裡那條破毛巾,幾乎扭出血來。

我看著那共推一部行李車的兩人、那兩個談笑風生的身影,從我的腳底經過,直往機場快線方向走去。
直到他們已經遠望我的視線,我卻只能站在原地,似是附生在欄杆上的植物。
我感覺到,身體裡的支柱,彷彿已經碎裂;而那個伴隨了我七年的黑洞,又重新在我的身體裡萌芽。
那個男生是誰,對我而言,也許已經不再重要。
我只是反覆地問,這次的重遇,對我和她來說,到底象徵著什麼呢?
我看著機場中川流不息的人群,無數的相聚與分離,卻找不到合適的答案。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我接聽的動作,就像隻喪屍。
電話裡傳來Candy活潑的聲音︰
「軒哥哥,會不會打擾你喔?」
我稍稍打起精神,微笑說︰
「不會。怎麼了?」
「沒什麼事啦。我平安回到家了,怕你擔心,所以打個電話來報平安喔!」
「是嗎……妳到家就好啦。」
「嗯呀,多得你把傘借給我喔!……咦,不對……」
「怎麼了?」
「軒哥哥,這把傘對你來說很重要的吧?我認得呢。那天你還特地去找表姐拿回來……」

我的心臟噗通地跳了起來,想了好一會,才說︰
「啊,其實也沒那麼重要……沒關係的,放在妳那裡就好了。」
「嘻嘻,這樣喔……放心吧!我會把傘吹乾疊好,等你下次來的時候就原璧歸趙喔!」


「唔……也許怎麼都沒所謂了……」
「啊?」
「不不,沒什麼……」
「軒哥哥,你還好吧?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喔……該不會是剛才把傘借給我了,淋了雨,現在又感冒了吧……」
「不不,不是因為妳……不過,Candy,有件事我想問問妳……」
「嗯?」

話到嘴邊,我卻問不下去,只好說︰
「妳……嗯……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呀!非常開心喔!倒是你,會不會覺得無聊?要帶幾個小孩……」
「不會啊!雖然我本來不太喜歡迪士尼,但說實在的,比我想像中好玩。」
「嘻嘻!是吧是吧?很好玩的喔!那麼,下次也要一起去玩喔?」
我淡淡一笑︰
「好啊,有機會的話,再一起去吧。」
「一言為定喔!」



Candy那天真的信任,令我對自己的別有用心,更感厭惡。
最後我只好跟她說︰
「Candy,那把傘,我下次去妳家時補習時拿。謝謝妳。」

掛線之後,我沿著雨晴他們剛才踏過的路,一步步走向機鐵,離開這個充滿遺憾的機場。
那晚在雨中,她問我,為什麼要如此執著。
事實上,我清楚明白。
我的緊張,我的執著,只因為害怕再次的錯過,再次的失去。
但是,假如只有我一個人如此執著,這種失去,也許由一開始就不是錯過。
也許,不再執著,對大家來說,才是最好的。
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