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小石路一直走,不久他們便到達了這座山的最高處,也是辛木寺的大殿——「物空殿」。

往上看,一塊樸素的木牌匾正高高的懸掛在殿堂的大門上。空蕩蕩的牌子上只有四個大字——「無物皆空」。

跨過大門,能看見遠處有一個破舊的大廳,廳前的廣場中央則有人一群和尚聚集在一根柱子前面。

環視四周,廣場的三角分別被三根圖騰柱圍繞,柱上的圖騰紋理不甚相同,相信它們分別就是物空、劫流以及圓方的象徵。

和尚們看見無端大師,都趕忙請安,把他拉到一旁詢問「歸元」的事宜。龍梁二人繼續走近那群和尚,開始感受到一股強勁的氣勢從中間不斷湧出。





只見一人正盤坐在柱子前面,身子微微浮起。那人戴着靈猴面具,亂糟糟的鬍子下是一身結實的肌肉,眼看比鐵石都要堅硬。

龍躍雲昔日與無意大師有過一面之緣,老遠便認出他來。身為武痴的他馬上向梁仁悠誇道:「這位便是人稱『超天大聖』的無意大師!…雖然大師生平只懂一招——『大聖劈掛』,不過千萬不要小看大師噢!單論破壞力的話,大師可是當今整個大陸最強的男人呢!」

梁仁悠喜道:「真的嗎!?那招是空手使的嗎?還是用甚麼武器的嗎?…我猜和無端大師一樣是用棍的!」

「猜對了!」龍躍雲拍拍手以示梁仁悠的猜測正確,指着無意大師背後的柱子道:「看到大師身後的柱子嗎!那便是大師的武器——破城大棍!此名的由來是…」

梁仁悠雙眼發亮,沒有繼續聽他的話,只是在心內想:「身有神力的自己都沒有把握能把柱子提起,但大師竟能把它當作武器來使!」





「…他一氣之下竟把整座鐵城堡一棍打碎了!說起來,我小時候和大師見過一面,他還指導過我一點功夫!他…」此刻倆人彷彿變回兩個小孩子一樣,比手畫腳的討論着功夫,把昨天的事通通掃到腦後。

——最純粹的「武」,總是能令人如痴如醉。

「噹—噹——」鐘聲再次響起,在旁的和尚們都慢慢退到廣場的角落,一個圓形法陣暮然出現在地上。倆人這才發現和尚們剛才就是在地上刻劃這個法陣。可是這個法陣到底是有甚麼作用,他們也不太清楚。

還在疑惑的時候,無端大師已經拉着他們的衣袖,毫不費力的把他們也帶到廣場的一角。「喂!老…大師,這個圍着他的法陣是用來幹…用來做甚麼的呀?」一女聲問道。三人回頭一看,原來遼桂清已經醒來了。

看到梁仁悠遼桂清眼冒怒火。她自幼嬌生慣養,所有想要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得不到的。所以五年前的那一夜,她彿彷由天堂直跌到地獄。支持着她的,就是那滿腔的怒火,以及那固執的大小姐脾氣——我要殺的人,我一定要殺到!





見識過無端大師的實力後,遼桂清知道自己決不能讓復仇的心沖昏頭腦。最終能為自己的家人報仇雪恨才是最重要的。

「遼桂清,你要忍耐!已經等了五年,不差那一時半刻吧……」她對自己說,同時袖下的拳頭緊緊握實。

無端大師看到其餘倆人的臉上也抱着同樣的疑問,便向他們解釋道:「各位施主,師兄在進入『玄宿』前,需要經歷最後一劫。這個法陣的功用就能把此劫的威力全部集中在圓圈內,好讓它不會破壞整個長沙村。」

破壞整個長沙村…三人面面相覷,不敢想像那最後一劫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更不能想像能承受這劫的無意大師到底是有多強。

「噹—噹—噹——」鐘聲再次響起。「是時侯了…」無端大師低語。

霎時間風起雲湧,雷聲大作。縱然現在是大白天,但烏雲密佈,天昏地暗,尤如黑夜一般。接着,天空更下起滂沱大雨。狂風暴雨,雷電交加,實在駭人十分。

——在大自然的力量前,眾生皆平等。大自然的殘酷無情,卻往往是它最為迷人的地方。

坐在法陣中間的無意大師慢慢站起來,單手拿起大棍往地上一敲,把整座山都敲動了。法陣開始亮起金色的光,濃厚的金色元氣亦不斷往無意大師的身體集中。





恰好這時,法陣上方的天空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帶電光球破雲而出!光球貪婪的吞噬着天空的雷電,不斷變大。

直待到和法陣一樣大的時候,光球開始如隕石般墮向無意大師。那氣壓重得令其餘在場的人都不得不半跪在地上。廣埸上仍然站立的,就只餘兩位大師。

無意大師雙手抱棍,猛喝一聲,就是那一記千錘百煉的「大聖劈掛」,正面挑戰那帶電的光球。

光球與棍相撞的威力極大,整座山都搖動了,有不少樹木都倒塌了。辛木寺此刻的建築物全都亮起了金色的符咒,看起來把方才的沖擊都御掉了。

無意大師雙腳踏實的抓住地面,全身的肌肉膨脹,手上的破城大棍牢牢的陷進光球裏,一副要把它打回天上的樣子。

同一時間,無數雷電從光球裏飛出,到處亂竄,在法陣內不停飛彈。它們不斷的打在無意大師的身上,可是都不能對他做到任何傷害。

再次看到師兄大展身手,無端大師欣喜若狂,對梁仁悠喊道:「看着吧!這便是外修的極致!以那皮肉相溶的元氣滲透其武器,就能如師兄般做到真正的人器合一,無堅不摧!」





梁仁悠卻聽不到這句話。他和所有人一樣,五觀早被此景深深吸引,在一生中能目睹此等奇像實屬罕有。倘若沒有這過法陣的話,恐怕在場的所有人一瞬便被燒得煙消雲散吧。  

突然,無意大師高喝一聲,光球頓時爆裂,強光使眾人不能睜開眼睛,強風也把天上的黑雲暴雨盡吹散。

法陣傳出陣陣濃煙,沒有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無意大師生死未卜。

無端大師眉頭一緊,趕緊拿出他的銀棍一掃,把濃煙都撥開了。

梁仁悠隱約看見在綿綿細雨下,一人巍然屹立在法陣之上。

搓一搓眼睛,他發現無意大師低着頭,白煙不斷從他身上發出,皮膚如燒紅了一般。他肩上的大棍同樣嫣紅,棍頭煙霧騰騰。

隨着無意大師抬起頭,眾人都大吃一驚,皆因他此刻雙眼竟然充滿着雷光!





「師兄成功撐過了!」無端大師忍不住大喊。眾人聽到這個消息後,都不住歡呼拍掌。

無端大師馬上打斷了他們,緊張的道:「現在才是最重要的一步…成神與否,全看師兄的造化了。」歡樂的氣氛不到半刻便再次冷卻下來,所有人都不禁吞咽口水,再度緊張起來。

眾人把注意力轉回廣場中央,此刻的無意大師正在打坐入定,身體懸空,開始「歸元」的最後一個步驟——「玄宿」。

隨着他整個人慢慢升高,他的身體也開始發出金色的亮光,其中面具的位置更是尤其光亮。

只是一盏茶的時間,無意大師已經升到了半空。在所有人的仰望下,一塊塊金黃色的碎片開始從他身上剝落,並隨風飄揚。最後,他整個身體都化為碎片,飛往天上去,唯有他的靈猴面具慢慢降回地上。

在無意大師完全消散之時,一道蒼勁的聲音在天空徘徊:「師弟,師兄在真神界等你!」

緊張的氣氛隨着毛毛細雨沖刷到地上,眾人再次回復興奮的心情!寺外亦傳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看來整個長沙村的居民都看到了剛才天上的異象!





在眾人拍手慶賀時,無端大師靜靜的走到無意大師遺下來的破城大棍,拾起地上的那塊靈猴面具,舉頭望天,彷彿就像在說:「師兄,你不用等着多久的!」

梁仁悠回頭看着大師的枯瘦的背影,忽感到一絲的孤寂和惆悵。聽龍躍雲之前說,大師倆人年少時已在一起旅歷,如今倆人分隔兩地,感到失落是難以避免的。

想到這裏,趙勝陳大力的樣子再次浮入腦海。想起來,他們倆人也是一起結伴四遊。「唉——兩個人遊歷總比一個人有趣得多了。不知我到甚麼時候才能有一個旅行夥伴呢?」梁仁悠看一看龍躍雲,不由得感歎搖頭。

似是感知到梁仁悠的視線,龍躍雲喜氣洋洋的走過來道:「啊哈哈——那實在是太精采了!當今能挺下那雷光球的,除了無意大師外,恐怕就只有歐陽閣現任掌門霍普了。我決定了!以後也要以『修神者』為目標!」

「嗯哼...」無端大師對着三人清清嗓子,此時廣揚上的和尚早已四散,留下來的就只有他們四人。

「都跟我來吧。」無端大師拂一拂袖,頭也不回的向着食堂走去。留下來的三人也收拾了心情,緊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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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源源不絕的從天空落下。厚厚的濕氣粘在皮膚身上,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梁仁悠龍躍雲遼桂清坐在餐桌上,如坐針氈。面前的食物也因凝重的氣氛而吃不下去。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無端大師。他指着遼桂清腰間的金劍道:「遼施主手上的劍真奇特,介意借貧僧一看嘛?」

見識過大師的實力,遼桂清也不敢怠慢,連忙就把劍遞給無端大師。

大師接過來看了看,只見此劍通體金黃,劍身看似峰利無比,並且寒光大發。往下看,能發現劍柄刻有「錦蛇」兩字。而劍柄的部份確實有如蛇一樣,蛇口為護手,劍身從蛇口伸出;而劍首的部份則為蛇尾,蛇的尾巴正纏着一顆漆黑色的黑曜石。

「錦蛇...這難道是參照錦皇蛇的模樣所造的嗎!?」無端大師驚嘆。

「甚麼是錦皇蛇?」龍躍雲問道。

無端大師喝了一口茶,道:「錦皇蛇是傳說中的一種生物。傳說古代的時侯,人和神本同住一界,但是後來不知為何,錦皇蛇口吐大劍,把天地劈開,也把人和神分隔開去。錦皇蛇的畫像早已失傳,看樣子這把劍定必為古物。施主,請問這把『錦蛇劍』你是如何得到的?」

「呃...呃...」遼桂清顯然也不知道這把劍竟是遠古文物。「這是我在家裏的地下室找到的...自從那日之後,我便把家裏的功法武器都找了出來,誓要手刃那個殺我全家的仇人!」遼桂清把眼神轉到梁仁悠身上,狠狠的瞅着他。

此時無端大師也把視線投向梁仁悠,問道:「那日...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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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

縱使夜幕已垂,悶熱的暖風卻代替了那烈陽,徐徐的烘烤着地上的人們。

望着床上那了無生機的身體,那少年的心卻是冷冷的。

不知何故,他不想再逗留在這個地方,他頭也不回的開始拔腿狂奔。他似乎在奔向甚麼,亦似乎在逃離甚麼。

當他停下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身處在那座大屋前,「遼府」兩個紅字大剌剌的掛在門口,仿佛就像在天上俯看着、嘲笑着少年那悲慘的命運。

攝手攝腳的,他翻進了大屋。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何要這樣做,可能父親那拾金不昧的個性早已深深銘印在他的腦海。他堅信父親寧死也不會做出那違背自己品德的事情。

直覺驅使着,他走到一間房子前。房間裏傳出數人談話的聲音。

突然房子傳出「啪!」的一聲,把少年嚇得瑟縮在房面的一角。

「想不到那老頭子竟然這樣嘴硬!」

「旁聽的人竟然都支持他,讓他逃過了牢獄之苦。」

「放心吧大人,我早已買通了公堂的人,那五十大板絕對能取他那狗命!」

「嘻嘻嘻嘻…做得好!偷我們東西的只有死路一條!」

「我們明天一早便去他家把東西找回!」

「…那他那個怪胎兒子怎樣辨呢?」

「你說那個異瞳怪嗎?殺了吧…反正他活着也只會給他身邊的人帶來厄運,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少年發悢的死握拳頭,下唇早已因憤怒而咬得鲜血直流。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亦開始從他的右眼發出,痛得他只能趴在地上。隨着那錐心之痛,右眼那幽綠的光越發光亮。

風,也開始躁動起來。

痛感和殺意不斷充斥着頭腦,少年好像能聽到身體內血液正在加速流動。最後,他恰似變成一頭野獸,猛然衝進了那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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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少年發現房間內一片狼籍,窗花破碎一地。他往後一踏,便被身後的物件绊到。他回頭一看,那物件居然是一個人!那人兩眼暴睜,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

少年伸出那發抖着的手,嘗試探他的鼻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雙手竟然沾滿鮮血!他馬上跳起來,戰兢的把視線拉遠到整個房間的地下。少年看見那血跡斑斑的地板,以及渾身僵硬的身體堆疊在血池上。

「是我把這些人都殺了嗎!?」少年心想。他激動的對天空大喊:「父親大人,我把殺害您的人都殺了!我幫您報仇雪恨了!」

天空一片寂靜。

「...但是為何我的心還是這樣痛苦...?」少年跌跪在地上,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父親大人,我好想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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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少年點火把家和裏面所有東西都燒掉了。

少年燒掉房子不是為了埋藏罪證。他堅信以父親仁愛正義的品德,是絕不可能把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據為己有的。

他燒掉房子是為了和那曾經住在那裏的美好家庭切斷聯繫;和自己,一個殺人犯,切斷聯繫。

火焰飛快的吞噬着整座房子。火光之下,少年收起了那稚氣的面容,取以代之的是一雙空洞的眼睛。

不消一會,整個地方只餘下一片焦土。童年時的歡樂回憶亦化為一同化為灰燼。

一夜之間,少年長大了。

從那一刻起,他的名字不再是梁為正。

從那一刻起,他的名字是——梁仁悠。
第六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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