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劍遊: 第二十一回: 暗幕
「陳大人的手術已順利結束,趙大人已在手術室內,梁大人亦可隨時前往探望。」一個侍從叩門稟報。
梁二悠聽到好消息後不禁鬆了一口氣。
「行,退下吧,我來帶他去。」薔薇揮手示意侍從退下,然後轉向梁二悠道:「想必你也很在意你朋友的狀況吧?來,我帶你去見他!」
他們推開手術房的大門,一股炙熱的氣流迎面撲來。
此刻雖是八月盛夏,可黃昏已至,房內溫度竟依然高燥,看來方才的手術定是一場惡戰。
梁二悠環視四周,發現房內到處都散落著斑駁的血跡,手術床上更是駭人,被染得血淋淋的。而且由於中毒的關係,血液呈現出詭異的黑色,且凝結成粘稠狀。
「抱歉,請問陳兄呢?」梁二悠小心地跨過一攤凝固了的血,上前詢問一位正在打掃的醫護人員。
那人拉開了一張沾滿毒血的簾幕,只見陳大力虛弱地躺在一張病床上,全身上下紥滿了繃帶。
趙勝則是坐在一旁,雙手亦同樣紮滿繃帶。
沒有了他的斗笠,梁二悠這才看清陳大力臉上那數條觸目驚心的傷疤。
「由於陳大力太重,他們搬不到他進客房,只能先將他移到這裡。」趙勝解釋道。
「牡丹呢?」梁二悠問道。
「小醫師在手術完成的瞬間便昏倒大睡,他們把她移到了附近的一間客房休息了。」趙勝回答道。
「這裡需要徹底清理!」薔薇戴上皮手套,並用毛巾掩住口鼻。
「你們先出去吧,他一醒來我便通知你們。」
於是趙梁二人走到房外的庭院,並在一張石桌旁坐下。
此時日光將盡,微風徐徐,樹影在風中搖曳,投射到庭院裏,别有一番景致。
一名侍從遞來了一壺美酒,兩人也不客氣的接過那壺酒,緩緩對飲。
「真是抱歉,拖累你進了這趟渾水,」趙勝低聲道,「特別是你和我兒子的交手,雖然所謂『不打不相識』,這確實是男人之間最快取得信任的方法......」
「…...只是那兔崽子,那囂張的態度!」
「當時我只是看在『決事廳』的面子上才忍了,如果換個地方,我早就賞他兩巴了!」趙勝說著,冷哼一聲。「想必他自己也清楚,才故意選在那裏解決問題吧......哼!耍小聰明...…」
梁二悠聽了後也只是淡然的笑了笑:「無妨,我也正好需要一個測試的機會。」
接著他好奇地問道:「對了,我聽說了很多關於你兒子的傳聞……他真的只讀過一本字典後,便再也沒有碰過其他書?」
「呃......那個傳聞......」趙勝苦笑道:「某程度吧,那兔崽子從小就愛質疑一切,還總是說自己絕不要被一些早已死去的人來束縛著自己的思想。」
「所以他拒絕閱讀任何前人的著作,為的就是不被無形的世俗框架影響。
「他相信,人生在世遵從自己的想法才是重要的。」
「真是個愚昧的兒子啊......」趙勝呆望著酒杯,嘆了一口氣。
「是嗎?可是我卻很欽佩他這樣的想法。」梁二悠輕笑著為趙勝倒了一杯酒。
「雖然我不完全認同他的理念,但他那由始至終都忠於自己理念並貫徹到底的精神,著實讓人敬佩。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的。」
「哼,驕傲什麼,那兔崽子……」趙勝一飲而盡,但嘴角卻微微上揚。
「說回你吧,自從我們分開後,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於是梁二悠開始敘述自己的經歷:如何在戰場上放棄了傭兵的身份,並遇見了無端大師,又如何被黑興會暗算推下懸崖,最後在洞穴中奇蹟般生還,並遇見綺蘭與童骨,最後與牛自在一戰的驚險經歷。
「聽起來簡直就如故事般跌宕起伏!」趙勝感嘆,「想不到這世間竟還有如此高手,幸而他仍被困在那山洞裡,否則,這亂世恐怕更要大亂了。」
梁二悠並没有回答,而是低頭凝視著趙勝手上的繃帶。
未幾,他遲疑地問道:「趙兄……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吧。」趙勝淡定的觀看著庭院的風景,好像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麼一樣。
「恕我直言,」梁二悠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你與陳兄,看上去並非什麼心繫戰爭或政局之人,但如今卻竟冒險潛入敵方,為革命軍偷取機密……你們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示?背後的勢力到底是誰?」
「……是歐陽閣嗎?你們是歐陽閣的暗探嗎?」
這次換趙勝沉默了,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歐陽閣確實是這場戰爭的一大勢力......可是,它也只是一部分而已,還有許多隱藏的勢力在暗中角力。」片刻後他才缓缓說道。
「能透露的,就是這不僅僅是平民與暴君的對抗那麼簡單!」
「我只能說到這裡——除非你願意加入我們,啊哈哈哈!」
兩人對視而笑,舉杯共飲。
他們就一直待在庭院裏談著天南地北,直待到太陽下山。
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了輕輕的開門聲,兩人齊齊回頭,只見陳大力正倚在門框旁,他臉色雖然蒼白,但依舊站得筆直。
「老陳!」趙勝驚喜喊道。梁二悠亦急忙攙扶。
突然,書佬的聲音從梁二悠胸口傳出:「傻小子,小心暗算!」
話音剛落,一道寒光破空襲來,直取梁二悠與陳大力。
在梁二悠能反應之先,趙勝已舉杯飲下一口酒,然後提氣把酒朝飛鏢噴出,那口酒的勁道竟把飛鏢吐得粉碎!
「大哥?」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飛鏢的出處傳出,眾人回頭察看,發現在樹梢上正站著一個黑衣男子。
下一秒,數名侍衞不知從何處閃出,並在風馳電制間將黑衣男子壓制在地。
「龍躍雲!?」
梁二悠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禁驚訝的叫了一聲。
可是更驚訝的卻是龍躍雲。「為何大哥你會在這裏?為什麼你會和他們這兩個通緝犯待在一起…...」
「這傷…...」他看著他們三人,忽然醒覺叫道:「莫非你就是……陳大力?」
梁二悠望向陳大力,卻發現他竟躲在了趙勝的背後。那碩大的身形屈縮在矮小的趙勝身後顯得異常滑稽。
過了一陣子他才慢慢地從趙勝背後探出,摸摸鬍子尷尬地笑道:「好久沒見了——弟弟。」
梁二悠本是抱著懷疑的心態,可是此言一出,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陳大力。
想不到他竟是龍躍雲一直在尋找的大哥,亦是龍家的第一繼承人,怪力神龍——龍溢!
這時趙無名也來到了庭院,並且身後跟著兩名身材修長的男子;那兩人相貌相差無異,只是一個有著紅色眼珠,另一個則有著藍色眼珠,十分顯眼。
趙無名看見被壓制在地的龍躍雲,對著身旁的兩人冷笑道:「噢?談判失敗便要除掉籌碼嗎?可是我也跟你們坦白罷了,在這裏,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雙眼的!」
兩人臉色鐵青,默不作聲的走過去龍躍雲那裏就要把他帶走。趙無名亦不打算阻攔,打了個眼色,侍衛便立馬鬆手放人。
當那兩人上前攙扶龍躍雲時,目光卻始終緊緊鎖在「陳大力」身上,目光中充滿了怨憤。
隨著他們離開庭院,趙無名在他們背後戲謔地道:「下次想來,記得走正門啊!」
天色已晚,港口裏的店舖都早已關門,可是一間酒館卻依然燈火通明。
酒館前,駐守著數十多名士兵和黑清派武者。
「媽的!」余紹合怒氣沖沖地將酒杯砸向牆壁,他的衣服和頭髮不知為何均有著零散的羽毛。
此刻酒館的老闆和夫人正瑟縮在牆角裹,看著地上破碎的酒杯,不敢動彈。
余文泰沒有理會自己兒子的小吵小鬧,而是端坐在桌前,眉頭深鎖地發愁。
「現在該怎麼辦!」余紹合憤憤不平地道,「我們按照你的計畫搜遍了那裏,結果找到的是什麼?全是些鳥籠!而且一直到搜索結束,趙無名也沒有出現過!」
他轉頭看向酒館陰暗的一角,怒吼道:「你不是說他們肯定在裡面嗎?!」
角落中傳來的卻是一片死寂。
余文泰此刻雖亦和余紹合一樣氣憤,但卻冷靜地向那角落問道:「大師,我是被你說服才私自調動兵力,倘若無果,恐怕你我亦是人頭不保。」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好讓我有所交代。」
話語說畢,陰暗的角落裡終於傳來了一道厚實的聲音:「余大將,您的顧慮不無道理。」
伴隨著一陣低沉的腳步聲,一個龐大的身影從陰影中緩緩走出。「我——龍添福,保證三天之內,你會在這事上有一個滿意的結果!」
他身材魁梧如巨人,余紹合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龍添福彎腰扶起一旁瑟瑟發抖的老闆夫婦,並把一袋金子遞給他們,「真是十分抱歉,這麼晚還要打攪你們,這些金錢是小小的謝禮,還請給我們幾壺美酒和小菜吧!」直待他們離開後,他才來到余文泰面前坐下。
龍添福面容敦厚帶笑,就像一個慈祥的老人。
唯獨那雙𣉢眼睛,卻是深不可測,彷彿藏著無數心機。
「我的人已成功將他們引至此地,並親眼看到他們進入府邸,這是不爭的事實。」龍添福拿起桌上的酒壺,先是給余文泰斟了一杯,然後再為自己斟了一杯。
「可你也說過趙無名一定會在,結果呢?搜遍全宅,什麼都沒找到!看來你的情報並不可靠!」余紹合這時插嘴道。
龍添福聽後只是哈哈一笑,「令郎直率爽快,實乃優才,可惜——這樣的人往往在官場上是死得最快的。」
在余紹合能回答之前,龍添福接著道:「告訴你,並非我的情報有誤,而是你們都被趙無名耍了。你們在府門口碰到的婢女,正正就是趙無名本人。」
聽到這裹,余氏父子皆是一驚,余紹合仔細思想,他確實聽聞過趙無明相貌如女人一般,只是竟想不到那傳聞居然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之前竟在與一個男人調情,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余文泰亦若有所思地點頭道:「確實,那婢女的底氣和勇量都異於常人。我聽聞趙無名行事古怪,打扮成婢女,倒也是不足為奇。」
「至於那三人……」龍添福抬頭微笑,「啊,正好!」
話音剛落,三道身影便從屋梁上悄然落下。
酒館內的士兵立馬拔刀護衞余氏父子。
龍添福淡然一笑:「不用擔心,都是自己人。」
余文泰示意士兵退下,但心中卻暗自警惕:「他身邊竟還藏有如此高手,倘若他現在倒戈相向的話,我的士兵恐怕未必打得過他們。」
——這個人果然城府很深,不可不防。
「夏蒙,語冰,躍雲,可有好消息回報?」
紅眼珠的龍夏蒙率先上前稟告:「我們已確認,那三名通緝要犯確實藏身於府中。」
此言一出,眾人一陣譁然——他們找不到的人,竟然被這幾人輕易查出?但轉念一想,能夠悄然潛入這裏,他們的本事自然非同一般。
「好!」龍添福拍手叫道,隨即又問:「那麼,你們可有說服趙公子交人?」
這次藍眼珠的龍語冰搶先答道:「原本一切進展順利,我們幾乎就要談妥了,可這個蠢貨卻把事情搞砸了!」他怒指著龍躍雲。
龍躍雲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龍語冰冷哼道:「他驚動了所有人,如今對方恐怕不會再待在府中太久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是否趁他們尚未逃離之際立刻進攻?」聽到對方將再逃脱,余文泰亦忍不住問道。
「不。」龍添福不疾不徐地說道,「那座宅子宛如一座堡壘,他們離開,反而更易於追蹤。」
他微微一笑,目光沉穩如山。「放心吧,即便他們選擇固守,我也有辦法讓他們主動現身。只要他們仍在這座港口,便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各位也辛苦了一整天,現在就儘管盡情慶祝吧!這頓,我請客!」龍添福說著把酒杯遞給余文泰。
余文泰遲疑半刻,最後接過酒杯。
眾人歡聲雷動,紛紛舉杯暢飲,沉浸在喜悅之中。
唯有遼桂清獨自站在角落,手裡把玩著一隻木雕的燕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時龍添福的一個女門客走上前,輕聲笑道:「恭喜妳,很快就能得嘗所願了!」
然而,遼桂清卻沒有回應,目光依舊游離不定,心思似乎飄得很遠。
「還在惦記你那把被偷走的錦蛇劍?」女門客安慰道,「放心吧,眼下這把劍與妳更為相襯!很快你就能用它手刃仇人,是不是很期待呢?」
「啊……嗯。」遼桂清回過神來,卻只是胡亂地應答了一聲,語氣中透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夜深,梁二悠正蜷縮在客房的一角入睡——他始終不習慣睡在柔軟的床上。
這時遼桂清悄然無聲地潛入房中,並緩緩地拔出一柄匕首。
匕首在微弱的燈光下閃出寒光。
她的目光凝視著熟睡的梁二悠,心中的仇恨如潮水洶湧,但是卻遲遲無法將這一刀刺下。
他殺了自己全家,理應血債血償。可是……
百里之外,如心居士正坐在自己的石亭裏彈秦著古箏。
這時他的燕子「啾君」飛了過來他的肩膀上。
「喳姬呢?」他問道。
燕子吱吱了兩聲,如心居士眼中便閃過一絲的憂慮。
他停止了演奏,並把「啾君」放在手中,默默喃道:「若妳真這麼做了,便會從此踏上不歸之路的……」
就在遼桂清內心天人交戰之際,一顆石子忽然擊中窗戶,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她生怕被人發現,只能放棄暗殺的機會,急忙離去。
待她離開後,梁二悠的影子悄然拉長,綺蘭緩緩從影子中浮現。
她的眼眸在夜色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心中冷道:「小丫頭,妳運氣真好。」
第二十一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