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進入了第一項議程,由各官員作簡報。雖然女王聽着各項報告,但眼角處的他總佔據着思想,又如何能集中?
  「……於此,女王看法如何?」
  含糊的聽到「女王」二字才收回視線,連忙在議程上找回議題。
  文化大臣這次主要動議擴建學院……擴建的是哪個院——
  她抬眼看着文化大臣,邊猜測邊回應:「鄰國正研究各星至星群運行的軌跡,置入了先進的儀器,我們的確有必要擴建觀星館以趕上。只是我們要否加入競爭,抑或是朝另一範疇進展、要如何擴建都有必要更仔細討論。」
  見文化大臣理解地點了點頭,她才暗鬆一口氣,轉向書記:「跟文化大臣安排面談時間。」連連翻看資料:「至於圖書館撥款,我已簽了字同意。……」
  完成了對答,她暗吁一口氣。
  稍一放鬆,嘴裏又彷彿嚐到殘餘的淫靡氣味,不由得暗忖:這一着也太卑鄙了。
  加特一臉若無其事的坐在桌邊,用不帶意味的目光逕自如常望着她。
  瞥見那張臉龐、對上他投來的目光,她一顆心就會緊緊揪起。


  難道他不知道?她咬了唇。
  這副軀體,已不再屬於我。
  目光依附在他身上,思緒任意亂飛。
  無論腦袋如何着它保持端莊,只消感到他的存在,他要它跪地、張腿、嗚咽,要它說出最羞恥的話,它都會照做。
  她的臉微微燙熱了。
  他才是這副身體的主人。
  「陛下已選定本年度要巡視的地區了嗎?」
  提問把她帶回會議上,回神答道:「對了,有關巡視選址,我也想問一下各位意見。」
  唯一要說較為弱的一方面,是貧民區的民望。
  加特說得對,貧民窟是民生問題的濃縮點,初登基時年紀尚幼,加上對國家整體狀況不熟悉,大臣都建議先到其他地區,但現在她想親身去看看被忽視的一群。


  只是從來未到訪過貧民窟,安排上可能需時——
  想了一半,她心頭一跳,猛地抬眼望着統領。
  不……
  不止是身體,連思想,也被牽制了嗎?
  「今年我想……」
  不,隨年月過去,巡視貧民窟已漸漸變得逼切;這是我一直以來想做的事,並不因他的話。
  「今年我想……」她的嗓子越降越低,視線也隨之落下。
  正執筆準備書寫的加特,聽到突然籠罩的肅靜便抬頭,只見黯灰的一團陰霾包圍女王頭頂。
  她牙齒咬着輕抖的下唇:但決心付諸實行,不就因他的一句話?
  若今年出行到貧民窟,代表我只是軟弱地倚仗加特的見解;但若我為了證明思想獨立而放棄正確的決定,還有什麼資格當這國家的女王?


  什麼也失去了,尊嚴、權威……尚且剩下的,就只有盡責的美德。
  連這也失去,我還憑什麼抬頭挺胸活下去?
  「女皇陛下,怎麼了嗎?」
  「我……有點不舒服,巡視的事,容後討論。」她勉強應道:「下一議題。」
  接着發言的,是菲臘公爵。
  他是前皇后的弟弟、女王的舅父,也是約翰大人的父親。
  菲臘公爵身裁圓胖,肚子頂到桌邊,皮膚白晳乾淨,女王小時候覺得他壓根是顆水牛奶酪球。他生性本親和,加上不忍看着外甥先失去母親再成為孤兒,對她更是格外慈愛。
  他胖嘟嘟的手指十指交叉,拇指掄着打圈:「原本這回事應當由妳的父王母后處理,只可惜——……我作為約翰的父親,身分敏感,但席上只有我是家人了。
  「無論如何,如女王所言,宴會已順利完成,也是時候聽聽妳對親王候選人的意見。」他抱歉苦笑:「把妳放到窘困的局面了吧,卡露蓮?」
  根據傳統,國王或女王會為繼承者挑選配偶,但現任女王在婚前失去雙親,選親王的事她便必須摻手管理。
  「這是我的義務,舅父不必為我而煩惱。」她搖搖頭:「舅父以國事為重,絕不徇私,也不用怕尷尬了。
  「也許讓我先說明選親王的考量吧。
  「三位男士都是男爵以上又或是男爵後人、乎合國法要求。因此考慮主要為談吐。
  「有鑑於此,柯連王子直率而靦腆的性格似乎未能勝任。」她細想宴會上的情形:「言行謹慎的,是伯納先生。但他宴會當天興致索然,令我好奇。經人調查後,原來他心有所屬。」
  只是女方與他背景不乎,因而被兄長安排進宮交際。


  她微微一笑:「任我是一國之君,又憑什麼讓人承受失去致愛、知心之苦呢?」
  話語中帶着對先王的控訴,目光也不其然飄向加特。
  他只牢牢盯着議程,如冰山不動,放在桌面上的手卻已緊緊握成拳頭。
  「至於約翰大人的品格,我一向熟悉,雖然地位不及王子,但他對答得體,亦會觀言察色、面面俱圓,我認為他有能力在外交上發揮作用。」雖然他偶爾輕佻,但她相信約翰在公事上懂分輕重。
  不知何時起,加特已暗暗緊咬了牙根,騰騰怒氣燃燒着頭顱,耳朵都快出煙了。
  上年紀的官員你眼望我眼好會,面有難色。
  困惑地觀察各人反應,女王反覆反省自己的抉擇,終究需開口:「我尚且年幼,婚姻事上所知不多,也許思量未夠全面,懇求提點。」
  議題敏感,開口的也是菲臘公爵,假咳時雙下巴抖一抖:「首先感謝妳賞識劣兒,而妳懂得處處為大局着想,也令我們這幫老臣子欣慰,但……妳忘了,」他用力透出一口氣,憐愛看着她:「親王也是丈夫。」
  「這我知道。」她仍不明所以。
  「不,不……」明白外甥被公務纏繞一生以致連基本的人情也不諳,他只得憂傷苦笑:「我們都知道妳努力成為一個受人景仰的女王,但卡露蓮,妳總是忘了,女王、國王,也都是人。
  「除了要符合妳所提出的幾點外,親王應當是妳喜歡的人。」
  女王越聽越困惑:「我沒有不喜歡約翰大人——」「妳要一個令妳愛慕的人。」要直白的說出口,菲臘公爵面露尷尬,卻仍堅持道:「約翰能使妳開心嗎?妳會渴望再見他嗎?他有讓妳心跳嗎?
  「我明白這番話可能使妳困擾,但王后無法親自看妳學會感情事,就只有我們為妳心煩了。」
  話聽得一半,女王已分心。
  「愛慕」?


  「開心」?
  「渴望」?
  「心跳」?
  她雙手工整搭在桌面上,陷入了沉思。
  符合這幾點的男人……
  一個對工作與專業抱有最嚴謹態度的男人……
  一個面對我慌張失措的邀約,卻仍赴約的男人……
  一個令我放下身段哀求留下的男人……
  一個在山洞中與我傳遞體溫的男人……
  一個連呼吸也奪去的吻、一雙帶我到天堂領我到地獄的手、一陣叫我脈搏奔馳的溫度……
  她不禁屏息,目光投向桌邊的加特。
  迎面而來卻是極冷如霜的臉、森寒的眸。
  她被他不知哪來的慍怒懾住,又口吃起來:「既……既然如此,我認為——」「既然陛下身子抱恙,應當盡早休息。」護衛統領將目光移開:「我提議將會議延遲再續。」桌邊立時響起喁喁細語。
  舅父說「喜歡」……
  「護衛統領說的有理,陛下,意下如何?」


  「嗄……」她慌張抬頭:「呃……嗯……抱歉,我忽然覺得有點不適,……」
  沒有異議之下,眾人逐一站身,她也站起。
  菲臘公爵上前來,低聲道:「不用急,再安排幾次會面再說吧。男爵或以上的人比比皆是,總會找到合適的人選,別誤了婚姻。」然後紥實在她背上拍一拍。
  她感激點點頭,給加特一個眼神,便向門口走去。
  加特將文件交給侍從,也跟上女王,尾隨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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