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蜿蜒,於黑袍之上闌珊攀爬,寬胸直挺,金龍若隱若現。白嫩纖指撐於鬢邊,雙龍捧玉髮冠隨著搖晃而熠熠生輝。
 
    「大王,臣認為應當命人通報陛下較為妥當。」
 
    「徐大夫此言荒唐!永安若知鄢氏入獄,定然下旨營救,豈非前功盡棄!」
 
    金武殿廣大,殿中杵有官吏三十,丞相與御史大夫為鄢氏一族之去留而爭吵的聲響傳至殿外。
 
    劉鼎扶額長歎氣,著實不知如何處置鄢氏一族。他原已與朝臣商定先斬後奏,臨行,老臣忽地畏懼,異見驟起。鄢霆鈞入獄已然五日,若再拖下去,只怕消息走漏,劉弘藉此發難,嬿國危矣。
 




    「韓少將軍,你意下如何?」
 
    「臣無異議。」
 
    韓玊珧起身朝劉鼎躬身,隨即跪坐列內,丞相與御史大夫隨即粗聲爭論。
 
    劉鼎頭疼不已,擺手讓內侍奉上新茶。韓玊珧自鄢氏一族入獄,便整日冷著一張臉,他還道韓少將軍對鄢氏女果真動了真情,因而心有不悅。唯此事自謀劃到鄢氏入獄,他皆傾力參與,未曾藉故推脫,亦不曾透露於旁人。他們雖為友十多載,卻愈發看不清彼此了。
 
    「大王,欲成大事者,絕不可心慈……」樊翼天出列,望了眼神情淡然的韓玊珧,轉而同劉鼎道,「該絞殺。」
 




    韓玊珧雙眸忽閃,怒視樊翼天。
 
    「該,即刻絞殺。」樊翼天望著韓玊珧緩道。
 
    兩虎相視良久,殿中無人敢虛張聲勢。
 
    韓樊兩家交惡多年,朝中無人不曉,便是劉鼎亦心知肚明。樊翼天善察人意,時常順著劉鼎之意而言,而韓忠良父子則直抒胸臆,從不妄言。劉鼎雖喜樊氏之言,卻亦知忠言逆耳,且韓府向來忠心耿耿,故大多聽信韓氏之言。
 
    「大王!」
 




    「不可!」
 
    韓子今日妄言矣。
 
    韓忠亮見韓玊珧欲起身,驚慌失措地將其按在原坐,緊握他的手。樊翼天誠懇地朝劉鼎一拜,轉而得意洋洋地向韓玊珧挑眉微笑。
 
    「那便明日吧。」
 
    劉鼎拂袖起身,方走了兩步,遂又瞇眼回望韓玊珧。黑眸幽深,撲所迷離,安能辨是非。他若有所思地點頭,隨即冷哼一聲走進內殿。
 
    君離,臣散,內侍輕腳步入金武殿,不慌不忙地將坐墊及茶水撤下。
 
    韓玊珧出了殿,便受了韓忠亮一掌,硬朗的左臉隨即留下五指粉印。他朝父親躬身賠禮,父親卻不領情,與嬿王那般揮袖而去。
 
    「樊某不知究竟少將軍對大嬿有了二心,還道鄢氏女果真那般美艷動人。」樊翼天於一旁觀望良久,目睹了韓氏父子於金武殿前決裂,遂上前恭賀韓玊珧。「樊翼天,莫為了讓韓府難堪而做錯了決定。」韓玊珧摸了摸火辣的左臉,徑直離去。




 
    初夏將過,往後只會愈發侷促不安,日光猛烈亦未必是好事,世間萬物若與「極」字相沾,必為負意。等待時日過去總若這般艱難,即便一刻,亦久如一日。
 
    思香殿大門敞著,韓玊珧合眼坐於正殿案前。輕煙飄散,金燦燦的暖光自東西斜,繼而散於無垠。出了嬿宮後,他便未曾飲食,只閉目養神。他在等,自前日便已靜心等待。
 
    「將軍!宮中傳出消息,永安欲保鄢氏一族!」
 
    夜幕低垂,他終是等到了。
 
    呂山趴在門前喘氣如牛,隱約瞧見韓玊珧嘴角泛笑,便又陰著臉進了思香殿。
 
    「唯大王……秘宣你入宮覲見。」
 
    殿內無光,僅青銅金器倒著窗外微光,昏暗中,呂山耳聞韓玊珧一聲長歎氣。
 




    他吩咐呂山不得將此事告知韓忠亮及蕭玟,獨自騎馬奔向嬿宮。快馬加鞭,黑影於懋城中穿梭,片刻,他行至宮門。內侍牽過他的馬,掌燈侍女引著他走向慶安殿。嬿宮初建之時分為前庭後宮,慶安殿位於前庭最後一扇門前,乃劉鼎的宮室。現下天色昏暗,宮中守衛正於後宮巡視,他若就此斃命,恐怕亦無人知曉。
 
    「少將軍請。」
 
    侍女拉開慶安殿門,握著燈柄同韓玊珧俯身,隨即無聲退下。
 
    韓玊珧入了殿,轉身將門帶上。正殿中無人,他便跪於龍騰案前,朝龍騰拜道:「臣韓玊珧請大王安。」
 
    殿中紗幔皆下,燭晃紗飄,白裳款款,黑影將他籠罩。
 
    他緩緩疊手起身,腰還未挺直,劉鼎於他右臉甩了一掌。白裳垂地,繼而扭曲,劉鼎蹲下拽著他的衣領道:「你竟為了鄢氏女出賣本王!」他咧了咧掛著血絲的嘴角,抬眸道:「臣乃為了大嬿。」
 
    劉鼎怒而將韓玊珧自地上拽起,怒髮衝冠吼道:「劉弘下詔,稱巫哧有所異動,他憂及大嬿安危,遂密命鄢霆鈞廣養部曲!天下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當真可笑哉!本王如今唯三個選擇。其一,讓鄢霆鈞官復原職。其二,永安遣人入嬿斷案。其三,將鄢氏一族送回永安審問。僅此三個選擇!你倒教本王,何者可為大嬿謀福!」
 
    氣盛至極,劉鼎將韓玊珧摔在地上,韓玊珧隨即俯首跪地,婉轉吐出「一」字。




 
    劉鼎匪夷所思地望著韓玊珧的後腦,茫然將他的臉抬起,細細打量眼前這張看了十多年的臉。「劉弘定不止安排鄢霆鈞一人潛於大嬿,唯鄢霆鈞乃吾等唯一可知者,何不自此人身上探得更多消息……」韓玊珧雙手撐地,瞟著劉鼎的白衣緩道,「臣認為可遊說其降於大嬿,為大王所用。」
 
    劉鼎聞言狂笑不止,伸手拍了拍韓玊珧的左臉,良久,他喚來鍾愷。莫論鄢家乃永安豪門士族,便是鄢霆鈞亦為劉弘披肝瀝膽近四十載,區區嬿國將軍竟妄言可打動鄢氏為大嬿鞠躬盡瘁,簡直莫大笑話。
 
    「打。」
 
    鍾愷握緊手中若腕粗的木棍,緩步至韓玊珧身旁,繼而甩棍於其後背。劉鼎背著雙手坐於龍騰案前,口品溫茶馨香,耳聞棍落肉軀。韓玊珧合目握拳,悶聲承下鍾愷的棍毆,後背愈發疼痛,心中卻難得的暢快。
 
    三刻,棍裂。
 
    「玊珧,本王便給你半年時間,你若無法說服鄢氏降嬿,本王便以你陪鄢氏一族下葬!」劉鼎步步逼近滿頭冷汗的韓玊珧,捏著他的下巴笑道,「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你情深,還是鄢惢晞義重!」
 
    劉鼎拍了拍韓玊珧的臉頰,隨即沉著臉轉進後殿,鍾愷見狀,立即放下手中的棍子,火急火燎地攙扶韓玊珧離開慶安殿。
 




    原日日相望之人亦可知面不知心,總似這般掛心過去之人,只該於回憶中死去。偶然回望,忽驚物是人非,故永懷初心之人常歇斯底里地追問歲月為何。漸行漸遠漸別離,今夜之劉鼎,君王氣成。
 
    還未走下石階,韓玊珧倏忽撐著紅柱停步,隨之口吐鮮血倒地。
 
    嫣紅緩緩自黑朝服淌出,映著月色明亮,終將嬿宮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