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水藍,似馬的祥雲於空中借風橫行,無意與猛虎雲相撞,霎時,柔合為一團木棉。風雖輕柔,不消一刻,卻教那片片雯華煙消雲散。極其細微的一聲「嚓」,參天大樹落下最後一片枯葉,今秋,它終歸孤獨落幕。
 
    後苑中少年有三,花容月貌無數,形形色色,眼花繚亂。
 
    「韓少夫人,你覺著許家姑娘如何?」
 
    陳靜姝輕曳團扇,碧玉紅穗左搖右擺。
 
    鄢惢晞低頭凝視案上的落英茶,黃花泛水,她並未察覺陳靜姝的目光,故依舊細賞杯中別樣的蕭瑟。尹巧倩於她身後輕咳了兩聲,將她自白日夢中驚醒,她便急忙躬身而立。
 




    陳靜姝寬容,又和氣再問了一次,她便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湖邊的姑娘各有千秋,吟詩作對,吹簫起舞,作畫刺繡,她當真選不來,遂訕然搖頭。陳靜姝見她依靠不來,遂轉身同顏柔姌聊了起來。
 
    鄢惢晞趁此離了坐,帶著尹巧倩於園中蹉跎光陰。
 
    石子落水,悶聲沉下綠湖,不知水深幾多,頃刻無了影。及腰燈柱常年受著風吹雨打,又立於濕氣沉重的湖邊,外層已然爬滿苔蘚。對岸紅樹奪目,粗壯曲折的烏幹野心勃勃地向湖中延伸,恰巧於水心戛然而止,神似紅衣佳人對鏡梳妝。又一悶響,湖面漣漪蕩漾,湖中倒影盡數散去。
 
    「少夫人好生雅緻。」
 
    一襲青衣映入鳳眼,殷樂湄笑著上前同鄢惢晞點頭打招呼,鄢惢晞亦微笑回禮。韓玊珧提醒過,殷樂湄非善類,應當拒之千里,故她拉著尹巧倩便往後苑走去。
 




    「少夫人,我與你打賭,韓少將軍現下並不在營中訓練。」鄢惢晞聽罷,徑直往前走去,身後又傳來殷樂湄陰陽怪氣的聲音:「不信你瞧。」
 
    鄢惢晞停步,緩緩轉身望向殷樂湄,只見她朝湖邊挑眉,鳳眼隨之移至湖泊。
 
    湖面風平浪靜,火紅若嫁衣的老樹下杵著一對男女。綠瓦竹屋,韓玊珧與顏柔姌於對岸密聊調笑,風吹紅葉飄,宛如民間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鄢惢晞燦然一笑,同殷樂湄冷道:「有勞樊夫人對韓府內務的掛心。」
 
    紫袖迎風而鼓,韓少夫人昂首挺胸離去,獨留樊夫人於湖邊咬牙切齒。
 




    鄢惢晞當真無事,此番卿卿我我她於韓府見得多了,早已習慣。顏柔姌剛住進韓府時,韓玊珧似有愧疚,偶遣呂山往蘭澤閣送去衣飾玩物。時日久了,或許他厭了,只同她於宴會或晚膳會面。而自從鍾愷將她抱下練武場閣樓後,她便未再見過他,許是因為他終於逮得冷落她的藉口。那日她喝得爛醉,此事自是尹巧倩告訴她的,又能如何,那日他不也和顏柔姌私會。他們又扯平了,兩不相欠。
 
    今日陳靜姝藉口為劉鼎三位行了冠禮的孩子選親,特邀幾位年輕婦人進宮作陪,說是要化解後生的窘境。蕭玟年過半百,失了賞心悅目的資格,鄢惢晞只得獨自入宮應酬。顏柔姌身處嬿宮伴駕,韓玊珧抽空入後苑倒亦合情合理,並無不妥之處。
 
    鄢惢晞便與尹巧倩於後苑閒逛良久,玉指輕捧黃菊,聊以幽怨歎息相贈。突然,兩主僕隔牆聞見假山後女子嬌嗔,原想離去,卻覺男聲耳熟,故入院觀之。
 
    「鍾愷,你怎的於此……」
 
    鄢惢晞撞見鍾愷背對入口,腰間玉手一對,似與麗人熱吻,遂訕訕笑言。鍾愷聞聲變色,連忙轉身將情人藏於身後,見她盯著他手中的錦綢不放,又連忙將其收在身後。
 
    「我明白了……今日宮中佳人多,鍾愷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非,非也!少夫人誤會了……」
 
    鄢惢晞噘嘴搖頭,轉而朝鍾愷眨眼,拉著尹巧倩便跑出後苑,全然不給鍾愷解說的機會。




 
    夕食,陳靜姝並未替諸位公子定下姻親,卻按時結束宴會,鄢惢晞便急急回了韓府。今日出門得早,她並未享用完午膳,現下餓得慌,故又催又趕地讓尹巧倩端來晚膳。案上海味山珍多,用者唯一,蘭澤閣內出了碗筷的碰撞聲,便再無雜音。「巧倩,今日的炒杏仁好吃,你快試試!」鄢惢晞雙眸頓明,樂得直拍腿,笑嘻嘻地夾了一顆炒杏仁遞向尹巧倩,「張嘴,快試試!」尹巧倩順著她的意俯身吃下,亦連連稱讚廚子廚藝進步了不少。
 
    這個秋日總是尹巧倩陪鄢惢晞用的膳,她目睹姑娘自傷春悲秋時至今日的豁達開朗,據她三年來的朝夕相處,她確信她已然放下了。得不到的,便應當乘早放手,免得傷人傷己,孑然一身亦可燦爛餘生。
 
    鄢惢晞用過晚膳,便鬧著要泡澡,尹巧倩只得入了澡堂替她準備。霧氣繚繞,粉黃於水面盈盈晃蕩,她入了浴桶,抱胸閉眼沉思。前世今生,過往人事皆浮至眼前,那少年將軍終究無法於記憶中抹去。驀地,沒入水中,破繭重生。
 
    靜心殿前無人,白衣飄飄,她披頭散髮地與明月對望。
 
    風巡,青絲揚。
 
    原凡塵世俗除銀月亙古不變外,萬物皆敵不過光陰匆匆,情,最為不堪一擊。
 
    月色下,一女子花容失色地往靜心殿外跑,繼而撞上月下孤芳自賞之人。
 




    「顏姑娘,怎麼如此慌張?」鄢惢晞將跌倒在地的顏柔姌,懵懂地順著她的眼眸往後望去。「韓哥哥……」顏柔姌臉色煞白,握著鄢惢晞的手腕吞吐道,「韓哥哥……適才華照喚我去睿君閣……可不知為何……」
 
    鄢惢晞見顏柔姌說不明白,心急如焚地扔下她,邁步趕往睿君閣。
 
    殿中無人,燭火黯淡,衣裳滿地,榻上似有人哆哆嗦嗦。
 
    鄢惢晞幽腳走近一看,恰見韓玊珧正著裡衣捲曲於榻上。「玊珧,你飲酒了?」她四處顧盼,望見案上觴倒酒灑,轉而焦急地他將額上的熱汗拭去。她俯身取來棉被,小心謹慎地替他將蓋上,隨即將蹲在地上收拾殘局。
 
    猛然,一陣灼熱貼上鄢惢晞的後背,她騰空而起,隨即被韓玊珧扔至榻上。
 
    他發了瘋地吻她,繼而跨在她身上解衣,她欲起身制止,他卻頹然將她摁在榻上。「玊珧,我不是顏姑娘……」無用,衣裳剎那退去。他若洪水猛獸,於她身上肆意啃食,絲毫不憐惜。鳳眼黯淡,她弗顧身上滾燙,沉靜地望著紫幔發愣。適才顏柔姌身著一襲白衣,她亦是白衣入屋,燈火零星,他認錯了人,吻錯了姑娘。
 
    驀然,下腹一陣溫熱。她微微躬身,柔荑輕捧腿間的熱臉,熱浪隨即將她包裹。「我不是顏柔姌……」語畢,酸楚長驅而入,若毒般迅速侵佔她的心房。「你終是我的……」他於她耳邊啞道。
 
    粗糙的手順著細腰而上,隔著青絲輕握玉頸,紗幔輕晃,珠墜為之鼓舞。柔荑圈上紅頸,熱潮層層不斷,小唇緊貼薄唇。良久,苦楚逐漸化為愉悅,喘息不斷,隱忍於喉的嬌喚終脫口而出。驟然,烏眉隨著一聲低吟而緊蹙。




 
    他趴在她的肩上,艱難地自背後扯來被子,粗臂豪橫,他為她蓋上被子。
 
    「小心著涼……」
 
    這是他今日同她說的第二句話,亦是近月以來的第二句。
 
    非也,能讓他如此貼心的,世間僅顏柔姌一人,他是同顏柔姌說的。
 
    天微熹,鳥啾不停,徹夜無眠的人拾起散落滿地的衣裳,逐一為自己添上。上蒼還藍著,是她往日最愛的暗色,興許過了今日便不會了。
 
    清風拂面,髮絲張狂,她穿得單薄,難免哆嗦。
 
    幽幽踏上木橋,無聲穿過那座無魚之池。橋邊一塊灰矇,她駐足觀賞,忽又笑之。未識韓玊珧之時,她非人非鬼;初識韓玊珧之後,她方得償所願成人一個;嫁給韓玊珧之年,她又復人鬼皆非。
 




    原她僅影子一枚,只可於日間存活,夜了,便與陰晦融為一體。
 
    「姑娘……姑娘昨夜不是歇在了睿君閣,何故如此早歸?」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