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玊珧,該起了。」
 
    鄢惢晞側躺於榻邊,心滿意足地望著熟睡的韓玊珧,不禁用手輕撫那張俊臉。他嘟囔了一聲,隨即又沉沉睡去。
 
    「該用早膳了,若再不起,可該誤了時辰。」
 
    韓玊珧點點頭,緩緩睜眼,又賴皮躲進鄢惢晞的懷裡。她寵溺地俯身於他的右臉親吻,又哄了他片刻,他方自榻上起來。
 
    尹巧倩帶著侍女與蘭澤閣偏殿設宴,親自替兩位主上擺好碗筷,順勢盛了兩碗紅豆粥。鄢惢晞替韓玊珧換上常服,於他的髮冠簪上銀簪,牽著他來了偏殿。
 




    韓玊珧原想讓尹巧倩將鄢惢晞的物品皆搬至睿君閣,唯睿君閣靠近前廳,且鍾愷與呂山兩人常來往,他才不願她與外男多加接觸,決意將她安好藏於深府中。雖說鍾愷欽慕顏柔姌,怎麼說亦是正值精力旺盛的少年,亦不是無可能移情別戀他夫人,該好生防著此人。至於呂山那小子,往日便常盯著他的夫人看,唯知他厲害,倒不常於蘭澤閣逗留。
 
    總之,蘭澤閣最是安全,定能隔絕他家夫人身旁的狂蜂浪蝶。
 
    「玊珧因何發笑?」
 
    鄢惢晞抿著筷子看向韓玊珧,他愣了愣,連忙搖頭,給她夾了個蛋餅。
 
    日頭愈發猛烈,寒風亦隨之狂傲,將大嬿僅有的溫暖吹散。
 




    韓玊珧替鄢惢晞綁上氅衣,塞了一塊翡翠在她手中,旋即牽著她出了蘭澤閣。兩人方至西廂便撞見劉芊娥,她見他們攜手並肩,氣呼呼地將韓玊珧拉至顏柔姌身旁。
 
    顏柔姌兩日前的夜畔收到劉弘昭令,命其於三日內啟程返回永安。韓玊珧心中不安,眾人皆以為她此番無需再回常樂宮,劉弘此舉顯然未對大嬿放下戒心,她此番回宮必是兇險萬分。陳靜姝亦曾向劉鼎求情,不願姪女再次涉險。可若將顏柔姌留下,則是抗旨造反,而大嬿尚未有與之抗衡的能力。
 
    顏柔姌因此回了顏府少住兩日,今早亦是親自事奉雙親用了膳方回韓府收拾衣物。她自是不捨大嬿,喜歡此處的人與事,何況此地有讓她流連忘返之人。
 
    「屬下見過將軍。」
 
    鍾愷身著鎧甲於韓府門前守侯,抬眸,眼中僅紫衣姑娘一人。顏柔姌眨巴杏眼,不忍再望,徑直上了馬車。劉芊娥與鄢惢晞隨之亦鑽進馬車。
 




    呂山駕車,韓玊珧與鍾愷則於前策馬開路。車馬聲雜,顏柔姌低眸望著掌中的雙雁帕子無言。劉芊娥還道她不喜鄢惢晞,故又開口擠兌鄢惢晞,見她今日無動於衷,更是怒火中燒。鄢惢晞望著神色哀愁的顏柔姌,原想寬慰幾句,忽睹她悄然落淚,遂連忙扭頭與劉芊娥拌嘴,好讓她獨自紓解心緒。
 
    「吾乃華照公主,爾膽敢辱罵我如雀吵鬧!」
 
    馬車於懋城南面的山腳停下,劉芊娥罵罵咧咧地下了車,挽著顏柔姌擠在韓玊珧身旁。韓玊珧推開她的手,又走至鄢惢晞身旁,笑著將她摟住。
 
    「這花包我繡了好些日,是給嫂嫂的拜別禮。」顏柔姌笑著自袖中取出紫錦香包,握著鄢惢晞的手笑道:「往日未覺有何不妥,昨日方憶起,我既喚玊珧『哥哥』,便該稱你『嫂嫂』。」
 
    鄢惢晞含笑點頭,亦自袖中抽出一副雙雁齊飛的刺繡贈給她,顏柔姌細賞,忽見「鍾顏」二字又紅了臉。韓玊珧輕咳一聲,推著鍾愷站在顏柔姌身旁。劉芊娥左顧右盼,先是不解顏柔姌那句「嫂嫂」,而後不明何故鍾愷於顏柔姌身旁紅了耳根。
 
    「華照,鍾愷會護送柔姌出城,我亦難得可同惢晞出遊,你便⋯⋯」韓玊珧抿了抿嘴,朝身後指了指,訕然笑道,「呂山可送你回宮。」
 
    劉芊娥順著韓玊珧的手往後望去,恰見呂山正牽著馬車同她招手,又連忙回眸,茫然間瞥見顏柔上手中「鍾顏」繡作,幡然醒悟。
 
    「你們⋯⋯膽敢欺瞞本公主!你們!」劉芊娥惱羞成怒,玉指顫巍懟著眼前兩對男女,隨即轉身上了馬車,還不住吶喊道,「你們等著!回了宮,我定要王兄治你們欺上瞞下的罪!」




 
    韓玊珧聳肩,摟著鄢惢晞同劉芊娥揮手道別。呂山揚鞭拍馬,馬車咕咕向前遠去,山腳幽幽飄著劉芊娥的尖叫。
 
    眾人笑而不語,並肩往山上走去。
 
    日掛高空,光芒耀眼,一時失了秋冬之悲涼。男女沉默走著,未覺身後兩人弗見,依舊無言登高。
 
    驀然,男子握緊腰間的銀劍,望著低眸的女子道:「柔姌,我前些日已向顏府納彩,昨日已得問名。」
 
    杏眼靈動,女子怔怔地望著他。
 
    「柔姌,你父親終是同意了我們的婚事。」他笑道。
 
    自十四歲於嬿宮相遇,他便欽慕她,礙於身份低微,他未敢追求,卻換她質問何故讓她等待。得了她的默許,他便年年向顏爾求親,便是她遠赴永安亦未曾放棄,卻屢遭顏府回絕。
 




    耗了五年光陰,他終可光明正大地於眾人面前牽起她的手。
 
    潸然淚下,她抱著他不放。他俯首親問她的秀髮,於她耳畔輕言:「今早我已遞書請求大王賜婚。柔姌,待卿歸,必許一身華服。」
 
    她喜極而泣,正想著兩身婚服相見的未來,忽又憶起劉弘,故驚恐地搖頭。他憐愛地抹去她的淚,厲聲道那人無反對的理由,若不讓她歸國,他便陪她留在永安。破涕噗嗤,她又靠上那副冰涼的盔甲,閉眼任陽照耀。
 
    雲卷雲舒,山野蒼蒼,風吹而雲散,散而復聚。有期可至的等待無有迷茫, 日夜所思,光陰驟逝,別離與相聚不過剎那。因著盼望,即便前路滿佈磨難亦可甘之如飴,便努力地,靜侯歲月前移。
 
    「玊珧,有兩匹馬。」  
 
    「惢晞何意?」
 
    「我們還未策馬出遊過。」
 
    韓玊珧捏了捏鄢惢晞的臉,撐馬而上,遞手將她抱上身前。鄢惢晞許久未騎馬,心中歡樂,忍不住高呼拍手。他笑著搖頭,一手抱她,一手扯著韁繩馭馬。




 
    「玊珧,我們將馬騎走了,柔姌與鍾愷怎麼辦?」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
 
    鄢惢晞燦笑,驀然扭頭親吻韓玊珧,他措手不及,急忙扯緊手中的韁繩道:「惢晞⋯⋯你坐好,危險。」她滿心歡喜地回頭坐好,亦輕扯著他手中的韁繩。他忽覺意猶未盡,又靠在她肩上撒嬌道:「惢晞,你便再吻一次,再一次可好?」她抿嘴搖頭,笑嘻嘻地望著前方。
 
    有些事物僅此一次,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鍾愷牽著顏柔姌走下山,見馬失了一匹,料想必是韓玊珧夫婦為之,唯出關時間將至,現下可真愁人⋯⋯
 
    「我坐前頭可好?」
 
    顏柔姌漲紅臉低語,鍾愷頓有所悟,連連點頭。如鄢惢晞所願,他們同他們一般,親密無間地共騎駿馬。
 




    背貼背較面對面摟抱來得曖昧,身前之人可有喘息機會,亦有利身後那人觀望,便是如此仍可探得彼此的呼吸,氣息,心跳⋯⋯
 
    「鍾愷,」她驀然回首捧著他的臉,兩唇相抿,梨花帶雨,「我若無法全身而退,你便另覓佳人,勿誤此生。」
 
    溫唇自紅唇移至粉面,繼而順著下顎攀上涼耳,他於她耳邊啞道:「此生唯你不娶,永安負你,我定負永安。」
 
    白絮飄揚,寒涼如期而至,秋已過,換冬耀武揚威。霎時皚皚,向南的男女與向北的夫婦皆為茫然侵吞。
 
    吾不負天下,倘若天下傷君一毫,必讓天下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