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玊珧死而復生,震驚朝野。
 
    夏日,荷香漫漫,偶爾有雨下,轉瞬晴朗。
 
    鄢惢晞抱著韓璂璋走進思香殿,又讓尹巧倩端來一碗酸梅湯。韓玊珧見妻兒來到,便收起案上的文件,好專心享受難得的天倫之樂。自歸來,他便整日忙著處理當日巫哧一戰事宜,日夜與鍾愷相對。姚盛身份特殊,兩人心有靈犀地保持距離,只得入夜後相見。
 
    「如此清香的酸梅湯,不知在下能否討一碗喝?」
 
    思香殿無人卻有聲。
 




    韓玊珧朝尹巧倩頷首,示意她再備上一碗。
 
    如此調皮搗蛋,來者只能是華照公主了。
 
    果不其然,劉芊娥扶著門框,緩緩探出腦袋。她今日來,可是為了見韓璂璋,她最是喜歡白白嫩嫩的小娃娃。「韓哥哥如今可是大嬿,乃至整個大霽的大人物。」劉芊娥自鄢惢晞手中接過韓璂璋,不忘挖苦韓玊珧詐屍復活。
 
    的確,此事為大嬿帶來一場腥風血雨。
 
    劉鼎自是希望韓玊珧活著,唯於金武殿見到他的那一瞬,亦是嚇得面如死灰。韓玊珧望著地,一步一步向前逼進,嚇得兩旁的同僚紛紛後退,劉鼎的貼身內侍更因過度驚恐而倒下。只有兩人雖震驚,卻努力保持鎮靜,一為鍾愷,二為樊翼天。餘光中,諸君的面孔依舊清晰可見。劉鼎驚愕得胡言亂語,問可是韓玊珧的鬼魂來訪,韓玊珧否認,跪地行禮。丞相把心一橫,起身拍了拍韓玊珧的胸膛,驚呼「是人!是人!」劉鼎又問韓玊珧許多事,他一一答來,可見並未失憶,亦非他人佯裝。韓玊珧脫下上衣,大方袒露胸前的傷口,三箭孔一刀疤,與那具男屍一樣。「我的確中了巫哧人的埋伏,獲村民相救後,恐敵軍需提頭覆命,遂撿了一具巫哧男屍,以此保命。」韓玊珧說著,又緩緩回首,對上樊翼天的眼眸。
 




    百多日的忍辱負重,換一朝粉墨登場。
 
    劉芊娥不曾親眼目睹那日金武殿的雞犬不寧,是鍾愷後來繪聲繪色地將韓玊珧死而復生的過程告訴她,即使如此,每每憶起,她仍感到振奮鼓舞。鄢惢晞見她今日神清氣爽,便又問她可曾向劉鼎提起姚盛的真實身份。她斂起笑容,說是不曾提起,朝堂之事與她無干。
 
    思香殿霎時陷入沉默,只有韓璂璋一人樂得咯咯笑。
 
    「他⋯⋯你們在巫哧如何度日?」
 
    良久,劉芊娥還是忍不住問起與「他」相關的事。
 




    韓玊珧在巫哧九死一生的事蹟,鄢惢晞在他歸家當晚便已聽過了,不曾於前提起此事,皆因那是他們最痛苦的回憶。她在大嬿遭人非議,他亦於異鄉冒險逃亡,彼此險些便要抱憾終身了。
 
    巫哧之戰,大霽只用二十多日便擊潰巫軍主力,韓玊珧帶領的嬿軍更俘虜巫軍大將軍,頓時士氣高昂。眾將領了劉弘詔書後,兵分三路,欲將剩餘的巫軍逼至弦商及耶夏邊境,借外力殲滅巫哧,以坐收漁利。韓玊珧欲偷襲敵方軍營,不料途徑山林時遇伏,身中重傷,血流如注,直墜崖下。待韓玊珧回魂,已過三日。韓玊珧費力地睜眼觀望,恰見榻旁的男人遞給老婦一塊刻有羚文的銀牌。他雖不諳羚文,卻認得些許羚族圖騰,譬如那塊銀牌背面刻著的四角羊頭便是西羚王獨用的圖騰。然而,他沒有想過手持令牌之人正是姚盛。姚盛見身份已暴露,便不再隱瞞,直言已將一具偽裝成他的巫軍男屍拋入湖中,藉此瞞天過海。
 
    劉芊娥見過那具男屍,確實與韓玊珧十分相似,尤其在鎧甲的襯托下。得知真相,她不禁在心中暗罵姚盛,淨使些糊弄人的手段,又不住感嘆他的機智聰慧。說到底,若無他相助,只怕韓玊珧此次當真有去無返,獨留鄢惢晞一人悲痛欲絕。
 
    「那何至如今方現身?」劉芊娥再三思索,總覺得韓玊珧話只說了一半。
 
    韓玊珧淡然一笑,不欲多言,說是要給妻兒作畫一幅,閒雜人等請迴避。言下之意,是要趕客呢。劉芊娥白了他一眼,氣沖沖地離開韓府。韓玊珧亦非玩笑,待劉芊娥走後,當真為鄢惢晞及韓璂璋繪畫留念。
 
    劉芊娥生性單純,上回無意讓她知曉姚盛身份已是驚險萬分,若讓劉鼎得知西羚王以商賈身份於大嬿蟄伏多年,想必又將掀起一場混戰。獲救後,韓玊珧亦對姚盛有所顧忌,直至其將樊翼天的迢西行蹤相告,方肯用正眼看他。樊翼天行蹤詭異,雖被貶迢西,卻時常藉刺探軍情北上,最遠曾至巫哧關口。除此之外,自其被貶,每月皆有幾戶人家外遷,向南西兩方散去。若樊翼天與巫哧勾結⋯⋯姚盛問他。
 
    「璂璋,小白郎,瞧瞧你阿父,又愣在那了⋯⋯」鄢惢晞見韓玊珧懸著筆許久,便抱著韓璂璋上前,佯作生氣般奪走他手中的畫筆。韓玊珧連連賠笑,忍不住逗弄韓璂璋肉嘟嘟的小臉。
 
    若樊翼天與巫哧勾結,那便是千刀萬剮亦不足洩恨。




 
    日暮,陽光正好。韓玊珧終於畫好那幅圖,劉芊娥也終於在梓峰門前撞見了姚盛。
 
    劉芊娥拔腿就跑,她心中有氣,又夾帶著韓玊珧死而復生的感恩,現下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人。姚盛見她逃跑,便扔下手中香粉,奮力追去。她跑呀跑,他追呀追,直到兩人皆筋疲力盡。
 
    正道上,無馬無人,姚盛一把將跑不動劉芊娥拽至眼前。
 
    女子於力氣上,大多較男子吃虧。
 
    任劉芊娥如何掙扎,亦無法自姚盛手中掙脫,只得不情不願地隨他去了玉葉堂。姚盛帶她來了後院,將一隻銀跳脫套在她的手腕上,劉芊娥本想脫下,卻發覺不是往日那跳脫。「往日的還是留待大婚之時,這是買的。」無需她開口,他便知她在想些甚麼。劉芊娥依舊想脫下跳脫,姚盛隨即換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藉救助韓玊珧一事轉移她對跳脫的注意力。劉芊娥頓時沒了脾氣,這當真是三生三世亦還不清的恩情。不過她最是討厭姚盛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臉,便訕訕問他該如何,是否要她以命相抵。
 
    姚盛仰望屋頂上的一角紅日,見雲華美豔,皎月初升,心境忽而豁然開朗──
 
    他於她的唇上一啄,賴皮道:「實有不得已,王后便原諒本王吧。」
 




    劉芊娥頂著一張紅彤彤的臉,用力踩了姚盛一腳,奪門而出。
 
    他的計謀得逞了,那笨姑娘被他的跳脫套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