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適才路過靜心殿,見夫人正餵公子白粥,覺著公子又長大了些。」
 
    「來啦,那小子,雖早生,好在安康。」
 
    韓玊珧笑著拿韓璂璋,遞給鍾愷一杯方泡好的茶,轉頭又研究起眼前堆積如山的公文中。
 
    鍾愷聽了話,喝了茶,若有所思地坐下。提起韓璂璋早產,他便又想起當日危急的情形,以及那莫名其妙告密的侍女。那日,韓玊珧墜崖的消息傳至劉鼎手中,他秘召三公,又遣內侍將此事秘告陳靜姝,最終因不知如何穩住鄢惢晞而召陳靜姝至乘風殿。及至於此,除陳靜姝外,並無他人出入乘風殿,故韓玊珧墜崖的消息根本難於短時間內走漏,何況是傳至小小侍女耳中。雖則韓璂璋不過早產半月,母子平安,可此事總歸是蹊蹺,故鍾愷又暗自查探。樊府自是首要嫌疑,根據嬿宮出入記錄,殷樂湄最後一次入宮,是事發前兩日,及後未曾出入宮帷。而殷樂湄再上一次入宮,則是前上一月的事,去的便是彤煒殿。樊翼天被貶,為妻者不但不隨行,更常藉故出入王宮,其野心已是昭然若揭。那段時日,必定發生了甚麼,或與韓璂璋早產有關,只是目前有更棘手的事要處理,只能擱置一旁。欠下的,總需償還,不過早晚。
 
    鍾愷嘆息。
 




    「喚你來,是有事問你,可不是聽你喝茶感慨。」
 
    韓玊珧甩給鍾愷一卷案牘,示意他仔細看看。
 
    又是與樊翼天相關,鍾愷看得直搖頭。被貶回歸後,樊翼天較往日收斂,可背地裡依然壞事做盡。姚盛近來取得西羚消息,報稱早前西遷的嬿商積極與羚商合作,並欲進獻嬿國奇珍異寶給羚王,請求賜予面見機會。
 
    「若真是如此,他可當真了不得。」 鍾愷語帶戲謔。若樊翼天當真派親信勾結外族,那可真是罪不容誅。 「便等姚盛釣大魚,倒是⋯⋯文一如何?」幾經思量,韓玊珧還是問了出口。鍾愷微怔,轉而笑道也差不多收網了,那男人竟跋涉至長沙國。
 
    歷經韓府兩老離世,韓玊珧墜崖,鄢惢晞受驚產兒,顏柔姌遇害亦似乎是許久前的事了。入了秋,時間便過得快了,畢竟秋是那麼短暫。
 




    午後,風輕雲薄,韓玊珧抱著韓璂璋於練舞場乘涼,鄢惢晞撫琴作陪。
 
    韓璂璋雖仍未站得穩,雙腿卻愈發有力,興致高昂時,總是樂呵呵地蹬腳。韓玊珧怎的說亦是年輕力壯的將軍,卻最怕兒子在他腿上蹦噠,沒輕沒重的,總能踩到他的筋骨。鄢惢晞問他,往後可要讓小白郎習武為將,他連連搖頭。習武十多載,為將亦近十載,他愈發覺著沒意思。他只願小小璂璋飽讀詩書,遠離朝堂,平安長大。
   
    日落西山,清風愈發涼爽。呂山向練舞場走來,遞給韓玊珧信條,便又退下。是劉鼎的密件,召韓玊珧即刻入宮,有要事相商。韓玊珧將韓璂璋交給鄢惢晞,帶著滿腹困惑入宮。韓玊珧方踏進乘風殿大門,便撞見樊翼天自正殿走出。
 
   無言相對,夾著風,擦肩而過。
 
    韓玊珧入殿,侍女立馬奉上茶水。劉鼎亦不拐彎抹角,直言近來巫哧三公主尚在人間,潛至嬿國境內的消息甚囂塵土,要他秘密調查此事。劉鼎之言著實不可思議,可韓玊珧轉念一想,當年帶回嬿國的俘虜中,三公主確實並未在列,巫耶兩國的聯姻亦因三公主失蹤而宣告破裂。劉鼎遞給韓玊珧一張鹿皮,當中詳細記載了巫哧三公主的出生年月、容貌特徵等。
 




    「大王,樊將軍⋯⋯」
 
    「此事本王不曾告知任何人,事關國體,你亦須保密。」
 
    韓玊珧欲言又止,本想上稟樊翼天行蹤怪異,卻又恐無憑無據下,或遭劉鼎猜忌。
 
    「若三公主確於嬿國境內⋯⋯請大王明示。」
 
    「就地斬殺,提頭來見,袒護者,誅九族。」
 
    韓玊珧心頭一驚,只覺得眼前的人氣宇軒昂,宛若威震四海的帝王。
 
    巫哧三公主,獨孤依,乃巫哧王幼女,生性驕橫,目中無人。明陽公主應詔遠嫁巫哧一年,劉鼎曾遣使探望,卻揭發獨孤依苛待公主,終日將其束之高閣,以粗糧養之。劉弘深感獨孤依之舉有損大霽威嚴,再度遣使前往巫哧王宮交涉。後來明陽來信,獨孤依似有收斂,未再刁難她,倒是殃及身邊的侍女。
 
    自此,中原便少有明陽公主的消息,好似她從未來過大霽。




 
    思及此,韓玊珧似乎能夠理解劉鼎對獨孤依咬牙切齒的恨。劉芊娥不過是劉鼎同父異母的小妹,他尚待其如親手足,更何況明陽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親阿姊。韓玊珧不敢設想,若有人如此欺辱他的親友,想必他只會更恨。 
 
    當年一戰後,天地間早無獨孤依的身影,有傳死於戰亂,亦有人說為耶夏人擄走,卻從未有人聽聞她踏足大霽。劉鼎既如此在意,恨不得噬其血肉,那只得證明她不在大霽境內,又或早已身亡。
 
    韓玊珧深嘆了一口氣,往嬿宮藏書閣走去。
 
    嬿宮藏書豐富,且不乏收有記載鄰近族群的典籍。韓玊珧自問對巫哧局勢頗為了解,但論及獨孤後宮,他的確知之甚少,總歸需要借助書籍確認獨孤依於戰爭前後的蹤跡。
 
    回到韓府,韓玊珧即刻投入尋找獨孤依下落的任務中。他先是細閱了劉鼎給他的案卷,又將其抄錄數份,命人朝東西南北四方追尋。除此之外,他亦每日親身至市集查探,遇見適齡的異族女子,便上前多加盤問。
 
    探子派出二十多日,一無所獲,部分地區更鮮有異族女子生活,而嬿國境內亦不曾有異樣。
 
    「左肩刺有翼紋⋯⋯」
 




    韓玊珧望著睿君閣前的一汪池水自言自語,忽地,有一倩影入畫。諸多回憶湧進他的腦海,他好似知道為何總覺得在何處見過獨孤依。
 
    原來他要尋的人,近在眼前,僅一水相隔。
 
    「或許,你可知獨孤依身在何處?」他問。
 
    月下,一雙盈滿淚水的鳳眼幽幽地望著身處對岸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