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21-8-2014 星期四 。萬紫虹-Toby。

  一生人有幾多次機會來泌尿科診所看診?答案是你永遠不會知道。就像昨日的我還以為自己只是一般的尿道炎,但我將症狀都告訴林伯後,他都幾乎頗肯定的告訴我這是「淋病」(1)
 
  說實在的,作為對於性態度較為開放的同志圈中人,我不曾想過自己會有染上性病的一日。本少爺就是獵食也知道要食得安全。這次染病只是一次技術性意外。雖然林伯已經告訴我「淋病」屬於較易痊癒的一種,不過……說到底,它還是性病。
 
  坐在這間半大不小的泌尿科診所內,兩排靠牆長椅對立,加起來也不過六個座位,我和林伯坐在一邊,正對面看著我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禿頭大叔。他就連走步路也顯得異常吃力,雙腳一夾一夾的,大概也是那裡有什麼問題吧。
 
  時間大約五點,林伯雙眼緊閉,我知道他因為工作關係已經很疲累,但他仍然答應今天下班後來陪我看醫生。
 


  「林伯。一陣你陪我入去吖…我…我唔識講呀。」
 
  林伯點點頭,雙眼緊閉,我知道他因為工作關係已經很疲累,但他仍然答應下班後陪我看醫生。「林伯。」我再輕輕叫他。
 
  他沒有張開眼,只是「嗯?」了一聲。
 
  「今晚我請你食飯吖。」
 
  這時候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繼續閉目養神。「講真,今次我真係有啲嬲。」
 


  「對唔住…」我知道他生氣的原因,我很清楚。
 
  「你每次就話對唔住,有用咩?我地講過幾多次?你有聽咩?」他開眼望著我,語氣分明很憤怒,但他柔和的雙眼總是令人看起來關心多於責備。「兩個月前你去test HIV(詳情參閱(4) 26-6-2014 星期四),講明仲有三個月空窗期。叫你呢段時間要留意,結果呢?你仲中埋第樣野。」
 
  「我今次真係知道錯架喇。」
 
  「聽住先啦,你有邊次唔係咁講?」
 
  護士打開診室門,叫道:「萬紫虹。」
 


  我輕呼一口氣,林伯陪著我走入診室。
 
  坐在房裡的醫生戴著口罩,滿頭灰白,大約五十來歲,看見我們兩個人走進來便問:「呃…你地邊位係萬紫虹?」
 
  「我係。」
 
  醫生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們兩個,說:「唔好意思,朋友麻煩出去出面等。」
 
  我倏然回頭看著林伯,又看看醫生,用懇求的眼神望著醫生。林伯見狀即說:「我嚟陪我朋友架,因為佢有啲擔心。」
 
  那醫生緩緩地翻開病歷,用一種泰然的語氣說:「咁其實病人都已經廿六歲,而病人係應該有私隱權…」
 
  我望了林伯一眼,他放心地對我點點頭,然後和醫生說:「好,唔緊要,咁我喺出面等啦。」
 
  林伯拍一拍我後就離開,關上門後,死寂的診室中餘下我和醫生兩個人。其實別說泌尿科,就連一般普通科醫生我都少看。為什麼醫生在我看來永遠都是冷冷的?醫生不應該是讓病人安心的嗎?


 
  「有咩唔舒服呀?」
 
  我搔搔頭,以接近蚊飛的聲量說:「屙尿有啲痛…同埋有流膿…」
 
  醫生點點頭,用簽名的速度寫了幾個字後又問:「最近有冇出去開心呀?」
 
  我想…開心的意思就是圈中「Fun」的意思吧?字面上意思一樣……「有呀。」
 
  「幾耐之前?」
 
  「大約三、四日前。」
 
  「嗯,咁有冇做安全措施?」
 


  我呆一呆後說:「嗰次我都無…無…無肛交。」
 
  醫生也呆一呆,然後說:「哦?你嘅對象係男定女?」
 
  「男仔……」
 
  醫生這時才恍然大悟,又在病歷表上寫了幾句後說:「咁你係一定零?」
 
  我非常好奇醫生真的有必要問得這麼仔細?「一。」
 
  「嗯。」醫生又再點點頭,他點頭的次數快要超過說話次數了。
 
  在那之後,他叫我脫下褲子給他檢查。在男人面前脫褲很常見,但在五十多歲的老醫生面前脫還是第一次…他拿了一支雪條棍在我下面撥弄,又用燈照看我底褲上的膿跡。我看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滲漏了好幾塊小污跡。
 
  醫生叫我穿回褲子後說:「嗯,就咁睇你應該都八成以上係中左招架喇。你可以選擇去驗清楚係唔係真係有,不過嗰到驗一驗都成千銀,而我臨床嚟睇都幾肯定你係淋病。我會幫你打支針,再開啲藥俾你,如果三日內你見有好轉,就肯定係嗰啲野架喇。咁你決定點?」


 
  盡早獲得治療當然好,不過我只擔心一件事。「打支針幾錢架?」
 
  「我一次過計哂俾你,診金六百,打針一千,加埋藥錢二百即係大約一千八百啦。」不知怎地,我感覺到醫生說到這裡的時候嘴角有點上揚。
 
  「唉…都要打架喇。」
 
  「好,咁我地而家準備定啲藥先,但係我有必要知會埋你,其實你中得呢樣,即係都有同樣風險中愛滋同梅毒,而呢兩樣野係可以完全無病症,所以我會建議你再去驗一驗。」
 
  What…the…f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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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八點,佐敦地鐵站外。
 


  我在診所打了一針和拿藥後,和林伯說了剛才醫生的話。他雖然對於是否真的同時有很大風險染病存疑,不過他倒覺得驗一驗也無妨。
 
  更重要前提是他這麼勞累也不介意陪我去驗。
 
  三個月前,林伯帶我去驗的是愛滋病基金會,不過今天那裡已經滿約,林伯上網查過,知道位於佐敦的「香港彩虹」也有免費快速測試,於是他便帶著我來了這裡。
 
  在某座商業大廈搭電梯上到七樓,一出電梯我就差點被電梯門前的一灘水滑到,佈置明顯地是舊式商業大廈,沒有裝冷氣。
 
  「信唔信得過架…?」我慢慢推開間隔的木門,門上的歲月痕跡非常明顯。
 
  「香港彩虹喎…咁出名,唔會信唔過嘅。」不過林伯的眼神卻出賣了他。「最多唔對路咪走囉,佢唔會唔俾你走。」
 
  「行慢少少啦,個屎忽捱完一針好痛呀。」我叫停帶頭找路的林伯。
 
  「知道痛喇咩?岩啦,等你平時咁鍾意拮人,而家你知俾人拮有幾痛啦。」
 
  我白了林伯一眼。「你最清楚俾人拮有幾痛啦。」
 
  他又白了我一眼。
 
  在一個轉角處,我們都留意到有一個少年對著窗外的街景吹煙,那少年大約二十來歲,沒有穿著上衣,下身只有一條黑色短褲。一個小肚腩突了出來,左手還不時搔搔背。要不是他流行時尚的髮型和稚氣未散的臉龐,說他是中年大叔也不為過。包括他雙眼,他的眼神是那麼的凝重,似有很多故事收在眼底。
 
  林伯上前問:「我想問你知唔知香港彩虹喺邊呀?」
 
  那少年看一看我們兩個,把煙掉到地上踩熄後說:「係唔係約左上嚟做快速測試?」
 
  相信大感詫異的不只我一個,就連林伯也怔怔出神的,只是連連點頭。
 
  他輕輕微笑著說:「嗯,呢邊吖。」
 
  他帶著我們走入位在走廓盡頭的香港彩虹中心,當中心門一打開,我只差沒嘩出聲來。這個所謂「中心」,比杜小峰的房間還要凌亂…衣物,報紙,雜誌,散在角落,貼牆的矮櫃放滿一本本書,但卻全都七零八落,有的橫放,有的直放。
茶几上甚至放了兩個剛吃完的杯面。
 
  帶我們進來的少年瞬捷地將杯面丟掉,整理一下沙發那邊的位置,起碼我和林伯可以找個位置坐下來。他臉上從容不迫地說:「坐陣先,好快就可以入去做test。」
 
  我和林伯都在打量著這裡的四周,似乎大家心裡都在盤算著如何藉故逃走。那少年走到另一端的房間,大聲喝罵:「幾位大帝,食完野唔洗執呀?」我悄悄地探頭到那邊的房間,裡面全部都是和那少年年紀相約的青年,事實我現在真的很擔心這裡的可信性……
 
  那少年回來打開其中一間房門,然後說:「可以入嚟喇。」
 
  我有點猶豫的站起來,只見房間中尚算整齊,而且放了好些寫滿專門用語的醫學用品,我再次和林伯打了個眼色。反正都來了,就即管看一看吧。
 
  我們在房中安置好後,那少年也穿回一件灰色的背心,雖然看來還是不太專業,但總比不穿來得好。
 
  他的處事效率很高,很快問了幾條問題,大約知道我的資料後,便幫我在無名指頭上針一下,然後用膠管取血,放在試驗紙上。
 
  等待結果的時候,他突然說:「其實你喺等呢三個月空窗期入面,真係唔應該再同人發生性關係。當然,我唔係要責備你。我只係要講俾你知咁樣你而家又要再等三個月空窗期。」
 
  我的視線始終看著檢驗梅毒的試驗紙上。「我諗住無肛交應該唔會出事掛。」
 
  他不時按一按手機,就像他也不太在乎檢驗結果一樣。「咁你口交有冇戴套吖?」我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一看他。「我都知口交戴套嘅味道係好奇怪,但係口交都一樣係可以傳染到,而口爆,就更加係大風險。」
 
  我開始感覺到自己手心冒汗,口交有機會傳染我過往可是不知道…當我回憶起過往到底發生過多少次口交,甚至口爆的場面,登時嚇得心跳加快。我看著林伯求助…
 
  林伯看見我的神情,大概猜到一二。他難得大聲生氣地說:「你每次都係咁架啦,到出事你先嚟搵我?成日就fun fun fun,你係咪真係有咁大需求呀?」
 
  那少年卻立即說:「嗱,當然最安全嘅方法一定係有一個穩定嘅性伴侶啦,但係其實我自己就覺得fun係唔緊要嘅,只要雙方你情我願,其實都只係解決生理需求。問題在於你識唔識得保護自己架啫,咁好明顯你之前口交就無戴套啦?」
 
  我搖搖頭。「但係,你意思係咪即係其實戴套肛交仲安全過無套口交?」
 
  「係架!嗱,我自己嘅做法就係,盡量減少口交嘅時間,最多含幾下,咁跟住就幫對方戴套肛交囉。」那少年像是在說自己下午吃了什麼飯一樣的分享著自己的性經歷。聽得林伯面紅耳赤。雖然我也有點驚訝他的大方分享,但我更是從中聽出一個重點,他應該是零。
 
  那少年突然泰然自若地輕笑幾聲,說:「好多人嚟到都好容易質疑我地年紀咁細,信唔信得過。不過其實我相信我地知道嘅野,一定比好多member多,而其中一個最多原因,就係你地都唔肯講,唔敢講。咁唔講,大家又點會知呢?」他輕鬆地拿起兩個試驗結果,計時器也顯示為十五分鍾過去,他微笑對著我說:「好,咁而家結果顯示出嚟你係兩樣都係negative嘅。不過你最近嗰幾次就仲要再等多三個月啦,三個月後見。」
 
  「唔該哂。」我說。
 
  林伯似乎還未從剛剛的震撼教育中冷靜下來,有點不知所措地站起來離開。當他在收拾桌上的試驗紙時,看見我還站在原地不動,便問:「仲有冇咩問題?」
 
  「我想問你叫咩名?」
 
  他淺淺一笑,然後說:「你可以叫我阿華田。叫我阿華或者阿田都得。」
 
  如果說林伯是窩心,我會說阿華田簡直是穩定人心,這也許是他在這裡做義工的原因。我承認我曾經單從外表判斷他的專業,不過現在…我似乎被他給電到了。
-完-
 
(1)淋病:又叫白濁,由奈瑟氏球菌,一般稱為淋病雙球菌所引起的傳染性性病,大部分病人在接觸病菌後兩三日發病。男性病徵有尿道流膿、灼熱刺痛、排尿疼痛等。可能會造成男性輸精管阻塞或女性輸卵管阻塞,進而引發不孕。如不及時處理,可引導盤腔炎、輸卵管炎、關節炎。不過淋病事實上已經屬於較易治療及痊癒的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