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7日,我與A君乘船到莫洛哥。A君自Valencia工作完成後亦一人獨遊,從Valencia到Madrid,Madrid南下,Córdoba、Granada,最後到Algebraic完成西班牙之旅。漂洋過海,遊歷莫洛哥後回香港。當初他在Valencia工作時時常向我提及莫洛哥這地方,我初時沒什麼想法,沒想到最後自己也搭上了那開往莫洛哥的船。

船向南駛,由Algebraic出發,跨越trait of Gibraltar,最後到Tangier結束。船上人很多,大部分是褐色皮膚的人,說的可能是阿拉伯語,我沒深究。船上也有少部分歐洲人,背上都是一個大大的背包,明顯是遊客。至於黃種亞洲人,在船上可見的只有我與A君了。其實我內心頗有些害怕,A君笑著說:「也是一種體驗罷了。」船身很大,從外面看就如遊輪樣式,只是內裡不豪華而已。乘客區有數層,內設酒吧櫃臺,有售小食麵包。而且甲板開放參觀,可以乘著海風,遠眺海景。入境申請在船上辦領。海關人員在船上檢驗處,所謂檢驗處不過一張桌子旁坐上幾名海關人員。台面可取入境表格,遊客填妥表格後,出示旅遊護照讓檢驗人員印上一個通行印章便予通行。

下船後不是想像中的城市,而是一個人流稀疏的偏僻港口,離Tangier市中心頗遠。A君說其實有直通市中心的船票,但他買了遠的這張,所以要轉乘多一小時交通工具。我卻沒什麼所謂,無論遠近,我始終都踏在非洲大陸的土地上,當初在Gibraltar遙望的神隱土地,因為一個決定而走上了。魯莽而任性,卻另人喜不自勝。也許是一種諷刺,重覆把一件事想太多會不敢做的,因為我們害怕後果。反而一時衝動,會做成很多事。人有時就是太過聰明,想得太多,聰明反被聰明誤,處處自制,結果一事無成。 我以前也是那種人,結果錯過太多。後來成了笨蛋,心裡想做就做,從來不顧後果。但這麼一副糊里糊塗的樣子,卻是流落萬千世界的一個。

莫洛哥的貨幣叫Dirhams(MAD),因為貨幣管制,所以只能國內對換。一般情況下以歐元兌換為主,也有英鎊、美金。匯率按當時計算,約1HKD兌1MAD。我們在當地換妥貨幣後,便尋找交通工具前往市中心。莫洛哥人母語是阿拉伯語,第二語言是法語,莫洛哥人都以會法語為榮,但對於我們而言卻是一個嚴峻的語言障礙。A君笑道:「我們都在Valencia努力地學西班牙語,沒想到在這裡毫無用途!」幸而手口並用下一個計程車司機會意,我們打著手勢問價錢時,司機比著手勢:每人60MAD。

「60MAD一小時計程車車程!多麼便宜!」我們都驚訝地道。通常在這些地區,計程車沒有收費管制,自然便可議價,雖然70MAD非常便宜,但我仍是貪得無厭。





我連忙打著手勢說:「50MAD,一個人,市區。」

他略微思考一下,答應了。

答應得快,證明價錢應該更底,但慎防破面,加之天氣炎熱,便快快上車。或許是莫洛哥當地文化,計程車與巴士無異,要上足人數才會開車。最後一架車上我、A君、一位莫洛哥人與司機4人坐滿後便開車出發。車開過的地方頗為荒蕪,路邊草木不多,都是零丁的灌木矮樹。車走的都是黃沙地,車開過時會捲起黃沙,有時會開過一些建築,都是些木架草棚,泥牆土砵。那莫洛哥人中途下車離去,正當我們感到慶幸之際,不久又有另一名乘客上車,我與A君只好相對苦笑。約一小時車程後進入Tangier市中心,才有城市的感覺,在井井有條的石屎水泥馬路旁是整齊的住宅、商場、食肆。下車後在一個商場內找到電話公司辦理一張電話卡。當地電話卡初次領取不必收費即可領取,遊客出示旅遊護照(當地人出示身分證)予職員驗證即可,不過是空號,沒有數據。在公司購買,每10MAD可換1GB,職員會給予一張儲值卡並自行依指示開通,如過程中輸入錯誤,儲值卡便即報廢並要另買新卡。我與A君都各自輸入錯誤一次,多付10MAD後搖頭晃腦地離開。

A君所預訂的酒店位於舊城區。新城區是發展區域,一切設施都具現代感,但走進舊城區,街道曲折多彎,樣式千篇一律,很易迷路。路很窄,兩邊都是商鋪,又有當地人所聚集的「咖啡室」,即使大白天往內望去也是昏暗的內室,「吧臺是一壺壺煲著的熱水,水蒸氣揮發散漫在室內,室內的木桌子隨便排著,桌上都是用膠杯或瓦杯盛著的咖啡,還有煙與煙灰缸,幾張老舊的木藤椅子上坐滿頭纏布巾身穿長衫的人,一邊談天一邊呷著手上的咖啡。街道兩旁的店鋪很近,所以予人有一定的壓迫感。我們在舊城區內深覺酒店難找,一個當地人便為我們帶路,又試著替我抬行李,我拒絕後笑著對A君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盗。」

「網友也說過有這些情況,我們也找不到路,讓他帶路吧,事後我們給他一點兒錢打發他走。」





那人即使稱他為地頭蟲也不為過,A君給他地址後,他便開始帶路。約40多歲的男人,在窄巷間快步左穿右插,更另人驚訝的是,他會說英語。他自稱會說多國語言,英語、德語、西班牙語、法語及母語阿拉伯語。雖然他英語口音頗重,但也聽得明白,一路上聽他喋喋不休地說,我們便沉默應之。半晌到酒店門外,他便開口要每人100MAD,歐元亦可。

「我們沒有錢。謝謝你帶我們到此。」我搖搖頭開始耍賴,並作勢要走。

「不要走!每人100MAD!」他攔著我們。

「我們每人給你50MAD可以了吧?」A君出聲解圍。

「那麼拿來!」那人向我們攤著手板。





A君在找錢包時,我攔住了A君說:「每人10MAD,再多免談!」

「那不行!每人50MAD。」他雙眼盯著A君的錢包不放。

「那麼每人20MAD吧!不行也得行,我們要走了!」我把20MAD塞在他手裡,A君也識趣地付了20MAD便走進了酒店。整件事情酒店職員都看著,但也只是看著。

酒店大堂格局簡陋,房間更差,一張大床,一張床頭櫃,一個浴室連廁所,空間不多,但我從不介意,A君亦言。放妥行李後我便問A君有什麼好去處,A君說Tangier名勝不多,在附近走走,適應環境後明天到首都Rabat。我知道他此行目標是撒哈拉沙漠,但既然來了,我便想看多一點。我們問起酒店職員,他也唯唯諾諾,最後建議租一輛計程車,由司機接送到各處遊玩。每人200MAD,不很貴。付款上車後由司機帶路,我本來對此地了無所知,本就依靠A君的資料搜集,所以便任由司機四處開去。

我們在司機的指導下上落車多次,都是些風景區,看燈塔,看海,看黑色岩石,或許即些地方有些涵意,可惜司機不會英語,A君也茫然不知,我便沒有深究。最後一個景點是去一個在海旁的山洞,與前不同的是,這裡遊客很多,氣氛相當熱鬧。我們夾雜在人群中走進山洞,便感到一陣潮濕,但也頗為清涼。雖然是天然洞穴,但地上平坦,又有樓梯、扶手加建,可見遊客很多。雖然洞內設有燈光,但仍然偏暗,走著走著看見看前驟然明亮,卻是一石縫,縫前有很多人聚集,我走近看時不明所以,只見,石縫開光,可見洞外大海,縫下有海水流入,時而拍打岩壁。A君忽然拍手說道:「這是我之前資料搜集時看過的!石縫的形狀是非洲大陸的輪廓!」我定睛一看,猛然驚覺,才發現這縫隙的可觀性,石縫的形狀實在很像非洲大陸板塊。回到車上司機沒有開車,他打著手勢要我們上車稍等,只見他從車上取出坐墊鋪在路邊便念念有詞地跪地叩拜。

我對A君說:「這是穆斯林教的禮拜,他們每天共拜5次。我在倫敦工作時與一位穆斯林教朋友生活過一陣子,所以知道。」

晚飯後在新城區的碼頭散步,除了遠處舊城區那豎立的清真寺及身邊的人外,一切感覺頗像歐洲。A君說時至今日,Tangier旁的Ceuta仍歸西班牙國土,所以Tangier有著歐洲的味道亦無可厚非。天臨近晚,路邊開始出現警察,我們便歸酒店,途中一直有個小孩子纏着要兜售紙巾,多次婉拒仍死心不息,A君露出頗難為情的樣子,我則視而不見地繼續說著我在西班牙的見聞。小孩死纏良久不果只好離去,我歎道:「貧窮真可怕!」

次晨我們離開酒店往開往首都Rabat的巴士總站走去。A君背兩個背包,大背包背在背後,小背包背在身前,手拿著手機導航走在最前。我背上一個小背包,手推行李箱而走在後面聽其引路。因為大清早7、8時的關係,那怕走在大路上,仍是人少車稀,我們便在清靜裡默默走過。我身後忽然有一個人快步與我擦身而過,走向離我3、4步之遙的A君,那人是當地人,比我略高,顯瘦而帶勁,正當我不為意時,突然他把A君推撞了一下,A君略失平衡「呀」的一聲叫了出來,手機跌在地上,那人欠身去拾,意欲轉身逃去,A君立刻揪著他衣領,便出拳打他,那人受了一拳,用力一掙,掙脫A君,立即奔走,A君不捨,緊追其後,追過一條大街,消失在我眼前。





應對不及。A君確是應對不及,一切發生只是在頃刻之間,轉𣊬而來,剎那即逝。而我,連應對不及也稱不上,我呆了,釘在地上,看著事件始末,沒有驚恐,也沒有奮勇,彷彿感情都死了,死在那一刻間。

路旁的一位計程車司機喚醒了我,他把計程車開到我身旁,讓我注意到他。我們都沒法溝通,但仿似都相互了解意思。他憤慨地搖了搖頭,又向我禮貌地點一點頭。我沒有理會他,因為行李箱的關係,我始終只能半拉半扯地往A君方向追去。走過一條馬路後看見A君站在路旁,他表情比我想像的平淡得多,但始終隱隱流露一絲不忿,想憤力追去,但內心惧怕,想要豁達,卻擺脫不了損失,或許這種感情我們可以稱作無奈,是對失去的無力感。

「不要追了......危險......」我氣喘吁吁地說。

他雙眼始終看著歹徒消去的方向:「我背著行李,太重了,跑不動。剛剛有幾個當地人與我一起去追,都沒有結果......」

「是嗎?......或許我們去報警吧。」

他搖了搖頭,嘆了嘆氣說:「去Rabat吧,我不想留在這裡了。帶路要靠你了,小心電話。」

在購票上車時A君就與售票員談起手機被搶的事,售票員表示驚訝,因為這些事發生得不多。我嘆道:「或許是碰巧遇上吧?」在往Rabat的巴士上,我們都不自覺地沉默起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後知後覺的驚嚇,我開始有點精神恍惚,身上仿被重壓。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份情感在當時沒有迸發,恐懼就如一顆種子,埋下時不覺,漸漸生長,長在你最陰沉最軟弱的地方,又突然爆發,有時候你以爲有些事早就過去了,但原來它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等待著你,無論多麼不願,它還是逼使你面對。內疚,極度內疚。我不明白當時不過數步之遙,我卻沒有伸出援手。其實歹徒志在財物,理虧在己,心虛自驚,必然逃為先,如非必要絕不還手。當時我可以飛撲向前,打他一拳或踢他一腳,但我沒有;當時我可以飛撲向前,扭他手臂,爭取時間,但我沒有;當時我可以隔空大喝,雖說作用不大,但也怯他一怯,但我也沒有。我只是站在一旁看著它發生,如此冷漠,如此無情。憤怒。對那人的憤怒。好好一個健全人士,有工作不做,偏偏要作搶劫歹事。只顧個人私慾,罔顧他人利益,更影響國家形象。低賤、下流、可恥。但我始終離不開對自己的憤怒。對事的無力、不堪、軟弱,弱小得引人發笑。真是羞恥。





「真是抱歉,我當時幫不了忙......」我頹然道。

「與你無關,是那個人不好。」他答。

「不應該太早出門,太晚歸家。」

「是的,還有手機不應外露。我們在香港、西班牙都慣了,所以在這裡才亂了陣腳。」

我一時想不出要說什麼,登時又陷入了沉靜。

「Rabat與Marrakesh全都去兩天一夜可以嗎?我想快點去沙漠。」他打破沉靜。

Rabat作為莫洛哥首都,必有其獨特之處,走馬看花從不是我本性,換作平時我就要拍桌叫罵了,但那時卻不禁叫好。可能是怕了非洲,想快快走完,快快回西班牙;也可能是不想逆A君的心意,始終心理上生理上都蒙受損失,這時拒絕,未免不近人情。

「可以的,都聽你。」








2019-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