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第二十章

2018年8月12日，我乘上了通往Sevilla的通宵巴士。旅行途中遇到的旅客他們也一致推薦這地方，當初若然A君沒有邀請我到摩洛哥，那麼Ronda之後我便會去Sevilla，Sevilla鄰近葡萄牙，很多旅人以Sevilla為跳板，進入葡萄牙境內。可惜當初在摩洛哥預訂機票時飛往Barcelona的機票遠較Sevilla的便宜，而且一心想離開摩洛哥，所以便先離開摩洛哥，然後再想辦法去葡萄牙。Barcelona與Sevilla距離很遠，乘坐飛機前往頗貴，所幸是在巴士總站再三詢問下，竟然有開往Sevilla的凌晨班次巴士，車程合共約15小時。我本未試過坐如此長途的巴士，而且在車上渡過一晚，可以省下一晚住宿費用，所以一到夜晚，便從宿舍取回寄存行李，然後在巴士總站上車。

另人頗感意外的是，車上人頗多，幾乎坐無虛席，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幸運，偏偏我坐位旁的另一個坐位沒人乘坐，使我空間感較多，甚至把其佔用，一個人坐兩個坐位，但可惜認識不了人，全程旅程都因為無人陪伴而感到無聊。巴士在夜色下沿著高速公路開著，漸漸遠離Barcelona，並靠近Sevilla，車上交談聲浪很多，但慢慢便平靜下來，有的默默注視窗外，有的吃著小食，也有調整坐位直接睡覺。我看膩了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後，便橫躺在兩個坐位上，享受著這份安靜。雖然我本身所佔的空間較多，但仍然難以入睡，一連換了數個睡姿，卻不感舒適，由躺變坐，又由坐變躺，不斷反覆，在鼻鼾聲漸盛的巴士車廂內，卻有一個用盡方法也沒法入睡的人。也不知道是開了多少時候，巴士開進了一個大城市，我借著車外的街燈看著城市的街道，原本覺得沒有什麼特別，後來越行越覺得熟悉，我才發現，巴士駛進了Valencia，我待在西班牙的第一個城市。剎那間很多回憶擁上，想著每晚必去的公園，由家裡到學校工作的必走的街道，以及每天清晨由家到語言學校上課的日子。我很喜歡走路，甚於乘車，因為走路較慢，所以身邊的景色才不感廉價，不是擦身而過，而是實在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走路有一種真實的實在感。有時候在街上走著，腦袋放空，可以算是一種休息；也有思考的時間，心中想著千奇百怪的事物，有時候想著一些笑話，便在大街上笑起來，也惹來不少奇怪目光。

巴士在Valencia的巴士總站停靠，有乘客下車也有上車，但我的坐位旁仍然沒有人，我亦安然佔著，車開始駛離Valencia，繼續向西移動。我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捱過了一個晚上，晨曦初露，把很多乘客都弄醒，車廂內開始多了一些交談聲。我取出地圖一看，才知道在我不知不覺間停在了Córdoba巴士總站，我沒想到這趟巴士竟然把我去過的城市重溫一次，也許是一種道別，每一個城市都大致走過，讓我多看一眼，多留戀一刻，然後好好的道謝，好好的說再見。

巴士最終在次日中午駛進Sevilla巴士總站，疲憊的我勉強打起精神拖著行李箱前往宿舍。舊城區（旅遊區）的方向不難辨認，只要看到巨塔Torre del Oro，沿著河濱公園往塔直走，當發覺建築由現代化漸漸變為古樸，便可離開河濱轉入城鎮。走入舊城區確有一番特色，兩邊多是餐廳及紀念品店，馬路上除了公路上的電車軌外，一旁多是馬車，供遊客乘坐遊覽。沒有客人的時候負責拉車的馬兒便乖乖站著，有時吃著馬伕供給的草料，味道不好，混雜著牠們隨便在地上泡尿撒屎，味道更是奇差，隔遠亦可嗅著，而且馬糞滿地，也不見馬伕清理，更是影響市容。所以一路在歐洲以來，我從不乘搭馬車。

宿舍的住宿的環境很好，整潔、光鮮、自動化設備、空調系統，非常舒適，房內一共有六個床位，四個外出了只留下行李，一個在睡午覺。我輕手輕腳地略微整理一下行李與床鋪後，也不願休息，便匆匆出外了。沿著城市向北探索，會發現在眾舊樓房間發現一座極具特色的現代化景點，Las Setas De Sevilla。就是在一片廣場上建一個蘑菇狀遮陽棚，純木搭成，由下向上望去，是一片井形網狀，但波浪外形使其不致單調，而且遮陽棚極為巨大，基本上都把整個廣場遮住了。我與眾遊客都坐在棚下欣賞著，直到夕陽西下。





晚上回到宿舍，室友們也逐一從外面回來，我逐一問候，兩男兩女互不認識，但竟然全是韓國人。而那中午在睡的室友，在我們交談時醒來，這時才知道他是一個英籍約四、五十歲的中老年人，並準備著要外出。

「這麼晚才出外嗎？」我好奇地問。

「早上太陽太猛，還是夜生活較適合我。」他看上去雖老，但言談間隱約透著幾分活力。「你要一起出去嗎？」

「謝謝你，我昨天晚上沒睡好，今晚想早點休息。」

「真的不去嗎？外面晚上不錯的！」





「不用，真的不用。」我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但他好像沒有聽出我的心煩，一面洗面更衣，一面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其他韓國人本來就對人冷漠，對這老人更是不理。幸而這人雖然嘮叨，卻也有禮貌，我也只好勉強接他的話。直到他準備妥當後離去，我才上床休息，而那幾個韓國人早就上床睡了。

當我在半夜夜裡睡夢正酣之際，忽然被人拍醒。

「嘿！朋友！起來吃宵夜，我預備了宵夜給你。」

我正迷糊中，隱約看到老人手上用碟盛著的一塊Pizza。





「不用了謝謝，我不餓。」我揉揉眼睛，仿佛仍未睡醒。

「真的不用嗎？這是一片好Pizza哦！來吧！請吃吧！」他嘗試把碟放在我床上。

「不用！真的不用！」我連忙推開他遞過來的食物。

「真可惜，這麼好的Pizza......」他面上滿是嘆息。然後拿回自己床上吃了。

我重躺床上，正想再入睡時，他忽然又拍醒了我。

「嘿！朋友！要出去玩嗎？」他興致勃勃地問。

「不用了，我說過我今天很累，請讓我休息吧。」我語氣已帶一點憤怒。

「真可惜......靚這麼好的夜生活錯過了。」他仍是嘮嘮叨叨，但便不再叫我，我便趕快入睡。





次日起床，已接近中午，來自韓國的室友們已有三個外出了，剩下一個女的在廁所化妝，遇見我便落落大方地打聲招呼。

「早安！你好會睡哦！睡到現在才醒！」她面帶微笑。

「早安！前天晚上我睡得不好，所以今天睡多了。」

「你第一次到Sevilla嗎？」

「是的。妳也是？」

「我也是第一次，你覺得這城市怎樣？」

「不錯，頗有古味，只是之前也到過幾處西班牙的古風小鎮，所以並不驚奇。」





「有什麼小鎮推薦的嗎？」

「去Toledo與Segovia吧，都在Madrid附近。」

「好的，我記住了。」

「妳在這裡住多久了？有推薦去的地方嗎？」

「兩天了，大教堂很不錯，哥倫布就葬在那裡，你去過了嗎？」

「還沒有。」

「要一起去嗎？」她顯然有一點點害羞。

看著面前的韓國女孩，年紀相仿，雖說不上漂亮，但也不能算醜。我略略猶豫，仍是宛然拒絕了。





「我這會兒有點忙，要回覆電郵，可能要一點兒時間，我不希望妳浪費時間等候了。」其實我已準備好可以出門，覆電郵都是臨時編出來的謊言。

「好吧！祝你有美好的一天。」說完就出門離開了。

我假裝著要用電腦上網，直到她出門後才鬆一口氣。

「你應該要跟她一起外出的，朋友。」那老人在床上坐了起來，似笑非笑地對我說。

「啊！......早安！......因為我有一點忙......」突如其來的對話讓我吃了一驚。

「女人的邀請也不為所動，你之前被女人傷害過吧？」

我把自己裝扮成忙於回覆電郵而沒有聽見他的問題。





「怎麼樣？我說中了吧？」他露出一副驕傲的樣子。

「附近有什麼你推薦的地方？」我合上電腦，裝作完成工作的樣子，試圖轉移話題。

「哈！可多了！舊城區是旅遊區，可說是遊客必到之處，每個遊客都是在這裡轉一圈就走，多麼無聊！去外城圈走走吧！那裡才是真正的當地人生活的地方，他們就在河的對岸而已。」

「好的，謝謝你。」他說得有理，但我怕他仍然說得沒完沒了，我便快速溜走，把他獨個兒丟在房內。

Catedral de Sevilla是世界五大教堂之一，另外一座在梵蒂岡，兩座在意大利，最後一座在俄羅斯。教堂本身面積極大，外牆顯薄，有飛扶壁支撐，而且整體平面結構呈十字形，是一座歌德式風格建築。哥倫布的墓在偏殿，靈柩由四個鐵人像抬著，可謂非常突出。到墓前參觀的遊客很多，亦有導覽團講解。其實在今時今日有衛星定位系統及世界地圖，海洋的彼岸可謂一清二楚，但在古人看來，葡萄牙以西一片海洋都是未知之數。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是一個地理上的一個突破，也讓西班牙暴富。但偉大的背後其實有很多可笑的故事，當初哥倫布航海是為了去尋找東方的中國與日本，因為往東的線路被封鎖的關係，西班牙人唯有往西另闢新航線，結果穿越大西洋，在南美洲登陸。而一開始登陸的荒島，哥倫布稱之為「日本」，而一旁的大陸便是「中國」。當時中日強盛，盛名遠播至歐洲各國，哥倫布登陸後便笑說中日的繁榮都是虛構。至到他死前，他都以為自己到過了中國、日本，而中日不過是蠻荒之地。雖然哥倫布的無知忍人發笑，但在當時的情況，產生誤會也不足為奇，最重要的是他促成了兩洲間的交流，西班牙人從南美洲帶回了土產、香料、甚至於黃金，以致西班牙人富足強盛起來。但與此相對，南美洲當地土著受到相應的文化入侵，病菌傳播，西班牙人的打擊、屠殺，把巨大的一個南美洲文化滅絕，如今只剩下會說西班牙語的南美洲人。繁榮背後，是一段血腥的歷史。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卻暴露了愚昧；他成就了伊比利亞半島，卻摧毁了整個大洲。我站在他的墓前，實在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情感去面對他。

走出教堂後向南走去，經過當地一所大學後，就會走進一個公園，公園一旁有一個半圓形廣場，叫Plaza de España，半圓中央是一個大噴水池，廣場邊緣由一座古雅建築環繞，都是多拱形結構。廣場與建築由人工小河隔著，遊人可以在小河上划船。我由廣場穿過拱橋走向建築，建築內傳出陣陣樂聲，兩位舞者正為一位鼓手一位吉他手所奏起的音樂翩翩起舞，吸引了大量遊人目光，我憑服飾與舞蹈而認出是Flamingo，可惜表演質素不高，我便沒有久留。

因為宿舍的老人的提議，我便決定走出舊城區，穿過長河，進入了外城區，登時感到一陣摩登的感覺，平凡的住宅，兩邊路旁都停滿了車輛。人流稀少，有些當地人都坐在裝修簡單的咖啡廳外，喝著小半杯咖啡，或者一杯酒紅色的Sangria，懶洋洋地渡日。平靜、簡單、富生活化，雖然只隔一條河流，卻是兩個世界。我沿著河邊走著，隔著河看舊城，天色開始昏暗，外城的河濱多為餐廳，煮食味道漸濃，我走過見到，各式的沙拉、腌魚、烤肉，甚至是Paella。西班牙食物而言，數最具代表性的可算是Paella，即香港人眼中的「西班牙海鮮燉飯」，其實這種說話並不完全正確，海鮮只是其中一種配料，其實可以放很多不同的肉類，而其中雞肉才是最常見的配搭。而最特別最傳統的可以算是Paella發源地Valencia，當地人會放入兔肉，當初我在Valencia與一大班同事試過一次。餐廳必須指定要超過一定人數，他們才願意開煮，因為Paella其實是一種大鍋飯的概念，用一個約4米直徑的大淺平鍋，放在火上火爐上燒熱，加入生米，鋪滿鍋子，然後倒入雞湯蒸煮，因為鍋子大而淺平的關係，接觸面積提高，米飯很快成熟，廚子便可加入腌製好的肉類（或海鮮），煮熟後再加入切好的洋蔥、豆子、香葉。完成的Paella應該是米飯吸收了所有雞湯，呈微粘糊狀，這樣的口感才是最好，最吊人脾胃。

回到宿舍已是晚上，一如既往眾韓國室友都已上床去了，那老人仍躺在床上，見我回來就熱情地追問我今天的行程。

「聽從了你的建議，在外城走了一圈。」我滿臉疲憊。

「兩個世界對吧？」他顯得非常興奮。

「對是對，就是沒有什麼可以發掘的，一種隨處可見的平民生活罷。」

「旅遊區都有當地人，當地人也要生活。」

「你說得很對......」

「你可知道，我可是旅遊了五年的人，很多地方也走過了，見識太多，所謂特色景點都看膩了，所以不像你們大清早外出，大半夜才回來......」他受到我的同意，登時說話更多了。

「五年旅行，你的旅費是怎樣來的？」我打斷了他說話。

「......哦？不難，你可以教書，教英語，有時候可以賺錢，也有時只換住宿。你知道，一星期工作五天，都只是三到五個小時，其他時間全部自由，你可以在城市自由參觀。」

「哦，真有趣。我今天仍有點累，我先休息了。」

「怎麼又這麼早睡了？跟我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謝謝你，你走好。」

「真的不去嗎？」

「......」我已經不想回答。




2019-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