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4日,我完成了西班牙之旅,進入葡萄牙。也並不是因為Sevilla了無特色而導致我只待兩晚,一來宿舍裡的老人嘮叨不已,二來我到Sevilla本是衝著葡萄牙而來,對著新的國度我總是急不及待,既然大部分觀光點都走過了,那便果斷離開。

在宿舍睡飽後慢條斯理地整理一番,趁著老人仍在熟睡,便帶著行李溜出房間,並辦理退房手續。原路折返,走出舊城區,沿著河濱直到巴士總站。Sevilla的巴士總站是頗大的,而且指示不清,我的西班牙語很差,幸好面皮頗厚,拿著車票逐一巴士都問一遍,終於在一輛巴士上那司機看了看票後點了點頭。

「去Faro?」我再確定一次。

他又點了點頭。

我正想安置行李,那司機叫我等一等:「護照?」他向我攤開了手。





我把護照遞給他。

「香港?」他看了看。

「是的。」

然後他才揮一揮手,讓我去安置行李。

我坐上巴士後半晌便開車,巴士向西前進,一路陸路,眾人只是呆坐,約行兩小時後,司機忽然用廣播器宣布事宜,雖然我西班牙語太差而聽不明白,但宣布後眾人都一陣歡呼。我向窗外望去,只見巴士在一石橋上,正穿過一條河流。原來這條河叫Gradiana,是西班牙與葡萄牙的分界線,沒想到兩個國家,只為一河所隔,而這條河,不過是一條小河。而最有趣的是,國與國之間來往,竟然沒有海關檢驗,這要感謝申根公約的免過境政策,導致歐盟國家內部的人口流動更加方便快捷。我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大約同樣時段我第一次享用申根公約的便利,那時我在德國Munich。原本的計劃是探索過德國後便回香港,但看著世界地圖,發覺Munich與奧地利是非常接近的,當時初次出國,難免害怕,一番掙扎後決定東進,乘上了開往Innsbruck的火車,那時一整程車我都苦惱著過關的手續,但當火車停下來的時候,我已經糊里糊塗地站在奧地利的土地上了。當初由德國跨境到奧地利,心裡忐忑,對前途的恐懼,但也混雜著激動,與對自己的認同。由西班牙跨境到葡萄牙,內心竟然平淡不已,甚至有一種無聊而提不起勁的感覺。在眾人的歡呼裡,我竟然感受到莫名的孤獨,當年的激動化成了提不起勁,有人說這叫成長,但如果這叫成長,那麼成長又叫做失去。





Faro是葡萄牙南面一個沿海小城市,知名度很低,遊人不多,通常一般遊客到葡萄牙都只會到Lisboa與Porto,偏偏我天生懶惰,抗拒長途旅行,所以便隨便在Sevilla與Lisboa之間選上一個中途站,Faro就這樣出現在我的地圖裡。由巴士總站走進Faro市區,市內清靜,人流不多,建設俱全,只是略感簡陋。凹凸不平的路面,對拖著行李箱的遊客而言確是一番苦惱,我半拖半曳地把行李箱拉到宿舍,雖然距入住時間尚早,但職員還是欣然讓我提早入住。房內寬闊,放了四張雙層床也不覺狹窄,不過房內除我以外,空無一人。有時候有些宿舍即便是同一間房間,也有指定床位,而亦有一些是自由選擇,正如Faro的這一間,我選好了一個好位置後便好好把床鋪佈置一番,並享受著以宿舍的價錢住上了酒店。

在床上略略休息後不久,便聽到房門被打開的聲音,我微頭一皺,便坐起身子,堆起笑容準備迎接這位新室友。走進來的是一位亞裔男子,約三十歲,剪平頭斷髮,蓄著小鬍子。不算高,但身材壯健。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好的。

「你好,這個床位有人嗎?」他用英語向我詢問。

「這間房間除你我以外便沒有人了,你隨便選就好。」我微笑著說。

他便在我旁邊的床位安置起來。





「你從哪裡來的?」他一邊整理,一邊問我。

「我是香港人。你呢?」

「我是韓國人,但如今在德國經營生意。你是學生?」

「是的,我是學生。」

「在旅遊嗎?」

「是的,兩個多月了。」我頓了頓,「你呢?」

「跟你一樣吧!也是來旅遊,由Lisboa到此......」

「我明天去Lisboa呀!」我打斷他說。





「那是一個好地方,很有特色,你打算留多少天?」

「我預料四晚吧?」

「太多了吧?」

「不會,我想輕鬆一點。」

「哪麼為什麼不直接去Lisboa?」

「葡萄牙不只是有Lisboa與Porto吧。你呢?你為什麼要來Faro?」

「我在網上查到有由Faro回到德國的機票,我想試試這裡的機場,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我可不知道這個小地方竟然有個機場。」

「應該離這裡很近吧?我只知道它在西面。走到海邊應該會看到,你要一起出去逛逛嗎?」在我們交談的時候,他已經把行李床鋪都收拾好了。

「可以呀!你知道這裡有什麼好去處嗎?」

「我是為機場來的,除了機場以外我甚麼也不知道了。」他攤開雙手笑著說。

「我剛剛查了點資料,去市中心廣場一座教堂吧,然後再邊走邊看著辦。」

兩人走在清靜的小街道上,太陽正猛,把一個小城都曬成黃色,加上地緣臨海,實在很有西班牙的感覺。

「這座小教堂很有趣,有些特別的東西,我們進去走走。」我指著廣場旁的白黃混色的小教堂說。

「特別的東西是甚麼意思?」





「呵呵,我們進去便知道了。」我故意裝神秘,賣關子。

教堂內部不大,大概只能容下約三、四十人,但裝潢貴派,聖壇的裝飾都鍍上黃金,可惜室內較暗,沒法展現到它的閃閃發亮。

「就是這個嗎?我們還付了一點錢入場呢!」他顯得有點失望。

「不是、不是,值回票價,我們繼續沿著這路走。」我頗感緊張,但見祭壇旁的一道門打開了,知道這是我們要找的「特別的東西」。

穿過一個簡樸的內室,走進一個小小的後花園,我沒有很注意花園的環境,只是盯著花園那建築看,而我的同伴也是如此。原來那「特別的東西」就是這一座建築,其實建築很小,只是一間石砌的房間,但牆面上的修飾物,竟然都是由人骨排列而成,一整塊立面上全是人頭蓋骨,每一個方格就粘上一個人頭骨,並以碎骨點綴。走進屋內連半圓拱屋頂上也是人骨,剎那間被人骸骨所包圍。我們都看得目不暇給,我也為我製造的小驚喜而感到滿意。

「這些像伙都瘋了吧,怎麼把人骨弄成裝飾藝術。」我嘆道,雙眼在小室內遊走。

「歐洲人的死亡觀與我們亞洲人不太一樣吧?我們普遍對於生死都是很避忌的。」他的雙眼也在小室內遊走。





「最重要尊重就好了。」

走出教堂我們便隨便在市內逛逛,然後走到岸邊來,又一次看到了大海。

「這裡算是地中海還是大西洋?」我忽然想到這問題。

「我不知道哦,地中海吧?」他摸了摸下巴。

「我們連看著這片海叫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管它的,叫大海就好。」他也忍不住笑。「要不要出海看看,那裡好像有渡輪服務。」

在Málaga及Barcelona時的岸邊很大,而且很多酒吧、餐廳甚至店鋪在內,整體很摩登,行人路極闊,有明顯開發過的痕跡。而走到Faro時,行人路便明顯狹窄多了,而且不太商業化,一段花紋石鋪路,稀疏幾支街燈,幾張長石椅,一切從簡,一切怡人。

「渡輪服務有到頗遠處的沙灘去,我們去那裡走走你看怎樣?然後我們可以在那裡吃晚餐。」他看完渡輪公司門外的資料後說。

我聽他語氣對出海頗有期待,我便立即說好。

於是即時買票,恰巧有船,便一鼓作氣地上船出發。我們都登上第二層的露天層,吹著海風,曬著太陽。船乘風破浪地向西開著,一邊是大海,一邊是大大小小的沙洲,前方偶然有飛機升降。

「啊!我猜這就是你明天要去的機場的位置了。」我指著飛機升降處。

「呵呵!沒想到也有一點距離。」

「回德國繼續做生意嗎?」

「對的,我做啤酒生意。」

「物流嗎?」

「對!你怎麼知道?」他有點驚奇。

「我猜的。是要運去韓國嗎?」

「對!猜得都很準嘛!」

「你是韓國人,我當然會自猜你是要運回韓國呀。」我笑了笑。

「唔......那麼你再猜猜我那時再韓國的工作好了。」我站起身來,讓我可以仔細觀察他。

「這個很難哦......是......健身教練嗎?我覺得一定跟運動類有關。」我顯得不太自信。

「算不錯了,我為軍隊工作。」他有些沾沾自喜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因爲我猜不中,還是他滿意他過去的職業。

「真的嗎?那麼你是職業軍人?」我有點不太相信他的樣子。

「真的,哈哈!」他大笑起來,雖然海風頗猛,但無掩他的笑聲。

「告訴我多一點軍隊的東西吧!」我一面好奇。

「你到時當兵就知道了。」他裝出一副神秘的面容。

「香港不必當兵的。」

「哦?難怪你會這麼好奇,哈哈。」他止住笑聲後便說:「我那時候基本上是技術部門,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兩韓邊境,主要的工作是監察北韓。」

「甚麼監察?我不明白。」

「哦?機密哦!哈哈!詳情不能透露,簡單來說就是用儀器設備偷聽北韓通訊。」他左手裝著戴上耳機聽筒,右手裝著做筆記。

「不就是像拍電影一般嗎?那麼你要執行戰鬥任務嗎?」

「我是技術人員,基本上是在後方工作,但軍隊的訓練仍是要有的,例如體能訓練、射激訓練、團隊作戰等。」

「有甚麼最有趣的事嗎?」

「最有趣的事情嗎?......」他摸了摸小鬍子,然後說:「......最有趣的算是跳降落傘吧?平常人要跳傘要付超過一百歐元去跳,我們則被訓練去跳,不但免費,還有薪水呢!而且上天下海,乘直升機,坐潛艇,也算非常有趣。」

「還好香港不必當兵,我畏高,而且不會游泳。」我吐了吐舌頭。

「游泳也不會?」他很驚訝。

「自行車也騎不好呢!」我笑著說。

「那就更加要加入軍隊去學一學呀!加入軍隊好處很多,而且軍人基本上不必消費,無疑就是政府替你儲錢。我在軍隊裡工作了數年後退役,所以儲了一筆數目不菲的儲備,恰巧有一位德國的朋友在想做生意,我便用這筆資金開始了我們的啤酒生意。」

「那麼在軍隊工作有甚麼壞處嗎?」

「有呀!與家人聚少離多是我的遺憾。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兒子,那時候真的很想念他們,但為了國家工作,也無法可想,難得的是他們支持。」

「那麼你現在呢?你的家人都在德國?」

「不是的,他們現在在韓國,我大概每三到四個月會回家一次。」他忽然有些黯然。

「我不太明白這種感覺,家庭......婚姻......小朋友......我真的不太明白,我覺得一個人自由自在其實很好呀。」

「哈哈!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這個世界這麼多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固定一個呢?你一定這樣想吧?年少風流不是錯,但總會有一個想讓你安定下來的女人,遇上她之前你不理解,遇上她之後你就自自然然地想改變了,然後結婚,有自己的小孩,安居樂業。」

「......如果我錯過了那個女人呢?」我幽幽地道。

「甚麼錯過了?」

「我說笑的,哈哈!船快靠岸了,我們下船吧!」

走近沙灘,人流並不興旺,可能將近黃昏的關係。我們溜溜沙灘後便在附近散散步,最後走過一間靠海邊的餐廳,裝修很有夏威夷風格,而且有演場音樂表演。雖然頗貴但實在難得,便坐進店內,點了沙拉、鱈魚餅、沙甸魚、海鮮燉飯及一瓶白酒。

場內的歌曲我是不了解的,但異國的音樂總是不會生厭。人在室外,看著一片汪洋大海,而且太陽漸退,又有海風吹送,呷一口冰涼白酒,暑氣全消。沙拉過後便上魚餅、魚及燉飯,即進入正餐。

「試試這鱈魚餅,混了雞蛋、薯蓉及鱈魚,味道很好。這沙甸魚是罐頭,罐頭魚是葡萄牙人的特色,所以也要試試。最後是這道海鮮燴飯......」他取過我的餐碟,把飯盛得滿滿一碟,而且放上了很多海鮮,鮮蝦、蠔肉、蟹。「......也好吃,你多吃點,在你這年紀要多吃才可以吸收營養。」

我知道他想起了他遠在韓國的兒子,於是我便不敢推辭,只好連聲道謝。

魚餅味道很好,讓人食不停口,沙甸魚味道十足,最好是一碟燉飯,鮮味十足,只是吃蝦吃蟹時剝殼一番尷尬,因為始終動物不太雅觀。開頭蝦子還會剝著吃,煩了便連殻齊咬,而蟹有蟹殻,雖然餐廳早放預備小木槌用以敲碎蟹殼,但我敲打了幾次蟹槌並不見效,嫌麻煩下便想張口去咬。鄰桌的葡萄牙人馬上笑著阻止了,並指了指我桌上的槌子。這下可就一番尷尬了,敲又不會敲,咬又怕人笑,丟了又可惜。還好朋友出手,幫我敲開了蟹殻。

飯後原本仍想著要在岸邊走走,但街燈不多,而且人流稀少,登時就沒什麼意欲了。我正想著要怎麼回酒店的時候,他已經叫了計程車並叫我上車了。

「剛剛那餐真貴,對於是學生的你恐怕有些負擔,作為陪罪這程車資由我付便好了。」

「至少讓我付一點點吧,這樣不好意思。」我內心其實不喜歡別人出錢。

「你留著吧!然後去遠一點,見識多一點。」

我只好萬分感謝。

回到宿舍各自洗澡,或許是有酒意的關係,一夜好眠。直到第二天這位朋友提醒我我才起床。

「來,起床來,這住處有免費早餐,你快去吃,然後趕巴士。」他催著我起床。

梳洗過後便在宿舍的餐廳與他一起進餐。

「你的巴士甚麼時候開出?」

「還有一個多小時吧。」我漫不經心地說,並吃著夾了芝士片與火腿片的面包。

「那麼快點吃,不要錯過了巴士。」他反而有點著急。

「你的飛機甚麼時候起飛?」

「下午,所以我有很多時間,到時候送你上車後再去也不會遲。」

「不必吧?」我怪不好意思的。

「你快吃。」

最後推辭不掉,只好讓他送到上車,臨行前頗感依依不捨。

「小子,一切小心。你有我的電話吧?保持聯絡吧!」

「你也小心,真的謝謝你。我們或許會再見吧!」

「到時要來我公司工作嗎?」

「不要開玩笑啦!哈哈!」

「一路小心!再見!」

「真的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我們便握手分別。

2019-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