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8日,我前往這次行程最後一個國家捷克。從旅舍出發已是中午,幸而離布拉迪斯拉發火車站很近,便悠閒地慢慢走。雖說火車站跟其他首都火車站比較略嫌遜色,但始終是首府車站,人流確實不少。

我在購票亭排隊買票,便花了不少時間。其一是人流過長;其二是售票員工作效率並不算高,員工平均年齡相對為高,在四十歲以上,動作不靈活,自然可以理解。而且年齡較大的相對英語都說得不好,詞彙有限,很重當地口音,有時遇上一些旅客英語也說得不好,結果很多時候要重複確認,避免出錯。或者也與歐洲人生活態度有關,香港人強調效率,但生活很緊張,歐洲人工作環境便明顯放鬆一點,而且客人也不會有著急心態。當然強調效率的在歐洲亦有,英國東部與德國境內大多有很強的工作效率,這一點便很符合香港人價值。不過現今為方便旅客,已經有網上購票服務,而且歐洲有很多火車站站內都設有自動售票機,主要有英語、法語、德語、日語選擇,算是提升了一點兒效率。

不過可能「效率」一詞只有香港人才特別執著,甚至引以為傲。

布拉迪斯拉發火車站沒有自動售票機,幸好遇上的售票員會說英語,雖然音調小異,多聽數次還是聽得清楚。

「你好,我想要一張今天往捷克的火車票......去布拉格。」捷克我只會一個城市,便是首都布拉格。





「你好,要來回票嗎?」售票員是一位銀髮老太太,語氣可親。

「單程的。」

「是一個人嗎?」

「是的。」

「好請等等。」老太太便在電腦查找車票情況。





「打擾妳,太太,請問由這裡到布拉格需要大概多少時間?」

「大概四小時半吧。」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實這樣的車程在西班牙、摩洛哥很常遇到,但或許是悠閒慣了,我突然覺得四個多小時太長,心生抗拒。念頭一轉,便想在布拉迪斯拉發與布拉格之間找一個中轉站。

「請先停止找往布拉格的車票,我先問一問妳意見,在布拉迪斯拉發與布拉格之間有甚麼城市可以讓我作為中轉站嗎?我不想車程太長。」臨時要別人替我想去處,我害羞得面紅耳赤,又向背後的人蛇隊列看了一眼,感到一絲抱歉。

「沒問題,讓我想想......」她面上沒表達出一絲厭煩,「有一個城市叫Brno,在捷克也算是大城市,在布拉迪斯拉發與布拉格之間,由這裡出發到Brno,約一小時半,你看可好?」





「非常好!謝謝妳的幫忙太太,我要一張往Brno的車票。」我實在感激她的容忍。

「但沒有甚麼特別給遊客的。」她強調。

「沒問題的。」

「好!這是票,先生,半小時後登車吧,請留意站內指示。謝謝你。」她實在和藹可親。

我本以為列車很快便到,不料卻出現了延誤。很多線路同時故障,大批旅客滯留。我便坐在大堂的地上,等候著車站指示。但站內每次告示都是一次半小時的延遲,我坐等了一個多小時之後,便略感焦慮。正當站內廣播響起,眾人抬著頭聽時,卻又是被告知是再次延遲半小時,不禁噓聲四響,我貪著有趣也與眾人一起發出噓聲,其中坐我旁邊的噓聲特別清脆,我循著聲音去看,恰巧那人也正回頭,四目相觸,才知道一直以來坐我一旁的是一位年輕、長相甜美、身材窈窕的金髮女郎。

我們都微微一笑,互相點了點頭。

「你等了很久了,對吧?」她笑著對我說,嘴角有一個小酒窩。

「是的,快等了兩小時了。」我苦笑著說。





「你來旅行嗎?」

「也不算是。」

「哪你來幹什麼的?」

「我想出來走走,讓自己開心一點。妳呢?妳來旅行?」

「是的,沒有到過斯洛伐克,便住了數天。」她拍著放在膝上的小背包。

「接下來去哪裡?」

「我旅行完了,要回家了。」她出示了她的票,上面寫著往德國漢堡。





「漢堡我也去過,一年前的事了,那時是我第一次出外,很多東西怕得要命,但如今已經淡定了不少,就像現在。」

「第一次必定如此,為什麼你不找多一個人去呢?」

「那時原本去德國不是一個人的,後來才變成一個人。原本計劃的都用不著了,臨時起行,我便怕了起來。」

「發生了甚麼事?」她很好奇。

「沒甚麼,過去了。」我頓了頓,「妳呢?回去上學嗎?」

「是的,我要去完成我的學士學位。」

「我也是如此,我想捷克之後,也要回去了。」

「你出來多久了?」





「我自己也不記得,我是夏天到歐洲的,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一定遇見很多人了吧?」她有點神往。

「對啊,例如是妳。」她笑了起來。

「下次再去德國的時候你可以來找我的。」

「當然可以,反正我都是一個人。」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來到的時候找我吧。」

「一定。」





車站內的廣播又再響起,交通回復正常,而我的火車班次已經就位。

「我先走了,火車要開了。」我站起身子。

「請小心。」我們禮貌地抱了一下。

「妳也一樣,小姐。」

有些人轉身分別之後就不會再見了,並不是不喜歡對方,只是有些人注定只會相遇一次。那通電話我沒有打過,正如漢堡一樣,我去過一次以後,就再沒有去過。

火車徐徐向北駛去,我亦忙於預計旅舍及查看交通情況,在不知不覺間越過了斯洛伐克的國界,進入捷克。火車總站是到布拉格的,Brno是其中一個中途站,有時轉念一想,收起車票,等到去布拉格才下車,因為正如那位老太太售票員警告,Brno不是旅行者會到的地方。幸而我本來就不算是吃喝玩樂的旅遊人士,對我來說,多到一個城市,就是多一份回憶,多一份體驗。所以火車到達Brno的時候,我便走下了車。

Brno是捷克第二大城市,主要作為工業生產,亦是教育中心。十九世紀著名生物學家孟德爾便在Brno定居研究,利用不同品種的豌豆雜交,發現了植物的遺傳特性,提出了遺傳因子的概念,並分為顯性性狀及隱性性狀,奠基了二十世紀的遺傳學發展,而這個特性後來被人稱為「孟德爾定律」。而Brno位置便利,鄰近維也納與布拉迪斯拉發,亦是捷克的交通要道。當年奧斯特利茨戰役(又稱三皇會戰),拿破崙大破第三次反法聯盟盟軍,戰場位置便位於此,亦可見 Brno的戰略位置。

因為列車延誤的緣故,抵達目的地已是下午。旅舍位於市中心,離火車站不太遠,其實歐洲很多火車站都離市區很近的。我在旅舍辦好入住手續後便迅速進房整理行裝及床鋪。一如既往下午時段房內都沒有其他旅客。房內兩張雙層床,三個位置都放了行李衣物,我便佔了剩下的最後一個下格床位。整理妥當後便到街上走走。

Brno市內人流不多,與布拉迪斯拉發相似,但Brno遊客更少,市內都以當地居民居多。或許是因為工業城市,市內感覺不到活潑繽紛,在兩旁整齊的樓房,清潔筆直的街道上,流露出一絲絲嚴肅的氣味。捷克雖然是歐盟成員國,但與匈牙利一般,都是用著自己國家發行貨幣--捷克克朗,一張最大面額的捷克克朗是5000CZK,可兌換大概180歐元。所以對比起匈牙利福林的兌換率,捷克的通貨膨脹明顯比匈牙利低,經濟也較匈牙利好。

袋中裝著當國現金後,內心明顯安定了不少,腳步便輕快了起來。在市內隨意探索,Brno確實是一個小城市,沒花費多久便走了一遍。市內名勝是典型的城堡、教堂、廣場、市場。山丘上的城堡是斯皮爾博城堡,十三世紀建成,有著羅曼式建築的厚實感,白牆身,棕紅屋頂,感覺上是東歐建築的主流配色。Brno市內教堂頗多,火車站附近一座叫布爾諾托馬斯教堂,市內地標是聖彼得和聖保羅大教堂,正門兩邊尖塔,是明顯的神權象徵,可以看出是典型的歌德式建築。而最特別的教堂,則是聖雅各布教堂,外貌簡樸,原來地下室是歐洲第二大納骨處,約有四萬多副骸骨。雖然納骨處對外開放,但我到時卻已閉門,可以算是一點點遺憾。自由廣場是Brno市內最大的廣場,餐廳、咖啡店、紀念品店、服飾店都設在此,大街內紀念雕像很多,有柱子、銅像、雕塑。大街盡頭可以通向一個小廣場,小廣場又叫捲心菜市場。小販多在早市聚集於此售賣水果、蔬菜,居民便早起到此購物,熱鬧非常。早市過後便即打烊,人散後又顯得非常安靜。

我由靜悄悄的捲心菜市場走回大街,重新進入自由廣場,走累了便在馬路一旁找了一家咖啡店閒坐了起來。歐洲的下午已不太炎熱,黃昏的溫度開始變冷,坐在室外的涼棚下,也漸漸感受到寒氣,幸而一杯暖暖的咖啡入肚,腸胃馬上感受到暖流流過。坐在坐位上也沒做甚麼,就是懶洋洋地看看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和偶然轟隆、轟隆地駛過的小型電車,然後忽然驚覺,太陽已西下,又一天將要過去。

飯後回到旅舍,房內已多了兩位室友,一位年輕男士,蓄著鬍子,留著棕色長髮,沉默寡言;一位年輕女子,身材高挑纖瘦,高出我半個頭,標準的模特兒身材。打扮歌德暗黑風,剪了一筆清爽的烏黑短髮,卻留著很長的劉海,把一邊面都遮蓋了。我不擅長應對這類女性,於是互相打招呼問候一番後,便各自行事,了無交流。

最後房門響起,走進來的是第三位室友,是一位年輕男士,烏黑短髮,歐洲人面孔,看上去似東歐人。他打扮端正斯文,看似已在工作。他的床鋪是我的上格床位,我們共享一張雙層床,所以他向眾人多打招呼後便跟我攀談起來。

「你是日本人,對不對?」他開口問。

「我來自香港,你呢?」

「我是羅馬尼亞人。」

「我也是來自羅馬尼亞欸!」鄰床的歌德女驚呼著,彷彿他鄉遇故知。於是他們便用羅馬尼亞語聊了起來。

忽然那歌德女說著說著做了個喝酒的姿勢,男的點點頭,便轉向我用英語問:「朋友,要去酒吧喝點酒嗎?讓我們好好聊聊天。」

「當然可以。」夜晚無事,實在是無任歡迎。

他又問那長髮男,他也點了點頭。

一切就緒,一行四人便輕裝起行。歌德女非常健談,氣氛活躍。

「我想試一間酒吧,就在不遠處。」她便帶著眾人走。

「你在這裡幾天了?」我猜測她一定不是初到此地,因為街道轉角,她都走得漫不經心。

「今晚是第三晚了,你們是第三批入住的人了,大部分人都只是留一晚便走。」

「這也難怪。」我笑著說。

那一家酒吧佔了兩層樓,第一層是接待處,椅桌都設在樓上。室內燈光昏暗,近乎目不視物,靠著微弱燈光,見到裝飾很現代化。領我們上樓的接待員打扮很得體,燕尾禮服,紳士模樣,他開著小電筒照著腳步讓我們不必摸索梯級。上到二樓音樂很強勁,閃著彩燈,還偶爾噴出乾冰煙霧,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煙霧上,若隱若現,如幻似虛,飄忽無定。

「怎麼樣,這酒吧不錯吧?」歌德女有點滿意。

「音樂有點太大,這裡又不是夜店。」恰巧音樂又響起,把我的聲音遮蓋了,我便大聲再說多一次。

「當聽聽音樂吧!先點酒。」歌德女指了指餐牌。

幸虧餐牌上除了捷克語外,還附有英語,烈酒我是不會喝的,也不想喝啤酒,便點了杯雞尾酒,兩位羅馬尼亞人都一樣,而長髮男點了啤酒。半晌酒上,音樂太過吵鬧的緣故,眾人都沒法聊天,便默默聽著音樂喝酒。

「啊!酒很難喝!」歌德女吐了吐舌頭,「我們喝了這杯去下一間吧!音樂太吵耳了!」她說的每句說話都是喊出來的。

眾人心意想通,便盡快喝了手上的酒,然後結帳離開。

「我耳朵都快震聾了,音樂太吵,酒又難喝。」歌德女有點生氣地說。

「我的啤酒還可以。」長髮男難得開口,眾人都是一笑。

「走!我們喝啤酒去!」歌德女又再領路,

最後我們在自由廣場隨便找了一間酒吧,在室外坐了下來。眾人都點了啤酒。啤酒很划算,每人隨便叫一杯,端上來都是五百毫升,多付分毫,便多一倍。我酒量本淺,便獨個兒喝五百毫升的。

「你們都是來旅行嗎?」那歌德女問。

「我是交換生,澳洲來的。」那長髮男說。

「我是工作休假,剛回到家鄉探望家人及女朋友,順道旅行。」那羅馬尼亞人說。

「你可算是好好先生。」我笑著說。

「你在捷克工作嗎?」歌德女問。

「我在英國工作,東歐很難找到工作的,薪水亦低,我們畢業了都是湧到德國、英國裡去。」

「怎麼不與女朋友一起旅行?」我有點不解。

「對。」長髮男也問。

「我也想與她同遊,但她要上課,而且也沒甚麼錢,所以我只好自己來了。」他顯得有點失落。

「吵架了吧?」歌德女問,嘴角微微上揚。

「是的。」那位好好先生登時面紅耳赤,「或許會分手。」

「異地戀本來就不容易。」歌德女歎道。

「對。」長髮男也附和。

「自卑感作怪吧?我本來家貧,你們看!我連請女朋友旅行的錢也沒有,只可自己一個人去。我沒面目再見她了。」他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了半杯啤酒。

「今晚難得聚會,我們便不要提傷心事吧!」歌德女識趣地舉杯讓各位喝酒,我們便碰了杯,一同喝酒。

「我明天也走了,去匈牙利!有人去過嗎?」歌德女馬上轉換話題。

「我幾天前在布達佩斯,晚上的多惱河很美。妳去匈牙利前可以先去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發離這裡很近。」我也應和著歌德女。

「有人明天去布拉格嗎?」那好好先生問。

「我明天應該會去。」我說。

「真的嗎?旅舍訂了沒有?」

「還沒有,你有推介嗎?」

「回到旅舍我給你我訂的旅舍地址吧,你明天甚麼時候去?」

「我還沒有計劃,你呢?」

「我明早出發,早點去逛。你要一起去嗎?」

「我可不想早起,你先去好了,我去到再聯絡你吧。」於是我們便交換了電話。

「我想在這裡多留幾天。」那長髮男說。

「這裡很靜,不像旅遊城市,我喜歡這樣的小城市。」歌德女說。她已喝光了手上的一杯酒,又向侍者多點一杯。

「走過太多著名城市,是很容易審美疲勞的,有時找一個小城市休息一回,也是賞心樂事。」我很明白歌德女的想法。

「對。」

隔天睡飽方起,好好先生早已走了,歌德女仍在酣睡,只有長髮男已醒,正戴著耳機坐在床邊聽音樂。我裝扮好了,便推著行李出門,臨行前向長髮男作別,他也不作聲,只努了努嘴當作回應。

2020-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