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肆︱Ἀριάδνη︱阿里阿德涅


  「呼……呼、唔……呼……」

  我在溫暖的被窩中醒來,雖然仍未入冬,但剛夢寤的身體一離開綿被的覆蓋範圍,如我的腳尖,就會瞬間感到一陣難受的清冷。

  「呼……呼……呼……」

  呼吸聲。



  我的面前傳來呼吸聲,但這並不是我的呼吸聲。

  我的身體仍然殘留著睡眠的舒適感,現實世界的觸感仍未完全恢復,我抱住了一個人在睡。是藝莉嗎?還是樂璇?或是森琪?

  「呼……呼……」

  也許是昨天太努累,我有點貪睡地抱緊懷中的女生,聽著她平緩起伏的呼吸聲,感受著她溫暖柔軟的身驅。

  「早安呀……」我張開眼晴,在微弱的晨光中輕聲說「藝、不、咦……啊!唔──」



  我發現我懷抱的這位女生,並不是我預期中的三位體操隊隊員,而是絲明。

  不論是理性還是感性還是直覺,我都認真感到驚訝,我幾乎就是驚叫,可是卻被絲明掩住了嘴。

  「不……不要……張聲……她、她們,還在睡……」

  絲明那晶瑩圓潤的雙眼既驚且羞地瞧著眼,深棕色的瞳仁像亙古的樹木。我稍稍探起頭,發現其餘兩張床上都有人在睡,看被單的分佈,似乎是樂璇與森琪睡一張,而藝莉則自己一個人睡。

  我向絲明點頭示意,她才放開她的手心。我也馬上放開抱住她腰間的手,吃了這麼一驚我已完全清醒了。我偷偷看著與我同在一被窩中的絲明,還好她仍然穿著昨天的深玫紅花紋古典裝,豐滿的胸脯倒是不經意地頂在我的胸前,隨著她的呼吸擴張起伏。她箔金色的長髮散下來了,睡了一個晚上稍變得凌亂,卻有一份自然的美感。



  「我記得……」我想著昨天晚上的情景「我是一個人睡的呀,妳怎麼來到我的床上了。」

  「我、我……本來是跟小、小璇、還有……森琪同學……睡、卻、卻……吃嚏……嗚……抱歉……」

  絲明才說著,可能是因為醒來的時候稍為寬開了被單,她鼻頭一抖就打起噴嚏,我拉起被單蓋她的頸際,她像受驚的小動物般縮得緊深,我則深深感受到她的胸前份量。我試著伸手抹了抹她帶著睡汗的臉頰,卻像一抹就抹去她了臉上的雪白,而露出一片赧紅。我說:「然後呢?」

  「小璇……她……她睡相……很……嗯……很……就是……我會醒來……所以我就想找跟藝莉同學……」

  我忍不住發出嘰笑,絲明看了我一眼,又躲起了目光。說著:「不,我不是笑妳,而是……我每晚都跟小璇睡,她做起夢甚至會揮拳打人,我花了兩個禮拜才習慣。所以我懂的。」

  「我、我……記錯了……記錯了床……結果、結果……是……你……」

  「……是這樣呀。」



  我終於明白過來。昨天晚上我們晚飯過後,無功而還地回到房間裡,就拿起行李中自備的啤酒喝起來,一邊吃著零食閒聊著。樂璇一碰到酒精就自然不會安靜下來,又開著手機播放卡啦OK影片亂唱亂跳,又胡亂灌著我們喝酒。我與藝莉被那夾萬那謎題煩惱了一整天,雖然也不是怎麼配合樂璇,但也由得她胡來了,聽著鬼哭神號的歌藝,也至少不用再在9位數字密碼上白費心神。

  記得藝莉很快就在疲倦與酒精的作用下昏睡了,我稍稍梳洗過後,也在另一張床上躺下來。我最後的記憶是叫仍然跟森琪、絲明聊著天的樂璇,把燈光調暗下來,然後我也直接抱頭就睡。

  「我一直……我一直……」絲明用彷彿對著被窩告解的語氣說「我……以為你是藝莉同學……睡到一半……你、你抱住我……我才、才發現……」

  「那……非常抱歉」我只好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平常不是抱著小璇就是藝莉醬,所以……習慣了。」

  絲明倒是立即搖了搖頭:「沒關係……你也、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也、那……啊……」

  我見絲明欲言又止,雙頰的羞暈又更紅了幾份,就問道:「怎麼了?」

  「我……我很久……沒有、沒有……跟其他人一起睡……所以……」

  房間裡仍是未明的深邃幽藍,絲明的淺金髮恍如沾上了一點點若隱若現的寒霜。我驀然想起昨天伶馨所說的,關於她們兩人的背景。我並沒有就此而問過絲明,應該說,我完全不知道應如何提及。



  於孤兒院中成長的孩子,每天等待著被領養的不安,沒有家人足以憑依的童年。

  「明明……」我決定對她說「伶馨跟我說了,妳們兩人孩提時的事情。孤兒院的……事情。」

  絲明眨了眨眼,她的眼珠抬起來看著我。她第一次注視著我那麼久,雙眼就像隱含著預言的水晶球,然後她說:「嗯……是的……我們、我們……都是孤兒……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孤兒院的……人。」

  當伶馨昨天跟我說起故事,我問她,為何要跟我說這些。然後她回答:

  ──我想她不會跟你們說,而如果我不說,也許你們就不會知道了──

  ──我並不討厭絲明,她大概也不太討厭我,只是我們的人生不一樣罷了──

  伶馨在老榕樹下,如此意味深長地回答著。



  「妳的意思是,」我問絲明「妳到最後……也沒有被領養?」

  絲明臉無表情,既不哀傷也不難過,只是輕輕搖頭:「我一直、一直跟院長……跟院長生活……直到她去世、她去世……我也離開了……」

  我仍然覺得難以找到適當的言辭去回答,只覺得身體被注入了冰冷的寒風。我嘗試抱緊絲明,那不是出於性慾、或對她美好肉體的渴求,而是我真切希望她至少能被另一個人擁抱。

  我本來想繼績追問她跟伶馨的交情,還有兩人身處同一大學、同一學生議會的經過,卻又直覺這時候提到另一個女生似乎不太好。我只是聽著絲明輕柔的呼吸,看著那令我想親吻的細薄雙唇。我問:

  「對啦,關於那個這次的解謎,你怎麼會想幫助我們?」

  「因為……」絲明幾乎不用思考便問答:「小璇說過,說過……要到京都去比賽……要有學生會補助、也要、也要……體育部自主獨立……什麼的……我、我想幫你們……拿到『決議權』。」

  「有『決議權』就可以做這一切了嗎?」

  我記得藝莉提過,這項特權也不是天下無敵的。絲明回答:「也、也不是……那麼簡單……『決議權』更像是……更像一項快速提案權利……可以讓……讓學生議會優先處理……但……內容、內容也要看有關的部門……」



  我試著重組絲明的說法。那也就是說,其實「決議權」是一項緊急命令,可以讓學生會優先處理提案方的內容,但要通過的話,還是得到所有涉及組織的認同。那這麼聽起來,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限制。

  「我大概明白了。不管如何,也感謝妳幫助我們。」

  「不、不會……」絲明悄聲說「我都有點想……退出學生議會……專責加入、加入體操隊……負責會計……」

  「不,千萬不要。」我斬釘截鐵地說,絲明立時用奇怪的眼神望向我「我們需要在妳學生議會裡,那會有很多有用的情報。」

  絲明這才明白過來,然後低頭淺笑,無聲打了個呵欠。對了,她昨天晚上沒睡好吧,我撫著她因為羞豔而暖烘烘的臉蛋,她也自然抬起眼晴看著我,我果然還是忍不住。我不覺湊向她的嘴唇,絲明被在被窩中懷抱著身體有點緊張,但她輕輕閉上雙眼,她的身體有一份很薄弱卻清激的香氣,我的手也開始摸向她的小腹──

  「我的心靈!Unlock!!來吧!呼呀!!!!!咕啊~~~~」

  我與絲明渾身一震,我翻起身看著另一邊的樂璇,她往空中揮起拳頭又咕咕地捧腹大睡。那到底是什麼,她是想unlock夾萬到做惡夢了嗎。

  窗外天色泛起晨曦,我轉身看了一眼床頭的時鐘,還只是6點多。我對絲明說:「好啦,被小璇起來發現我們抱在一起,也可能有點麻煩,時間還早,妳可能再睡一回吧,我去藝莉醬那邊。」

  絲明沒說什麼,只是點著頭。我便攝手攝腳地離開自己原來的床上,來到藝莉睡的床鋪上,確認那總是平靜地側睡的她,便從她背後偷偷地溜上她的床。


Ω

  「好啦!我們來重整旗鼓吧!我也不要被死夾萬擊倒!」

  早餐過後,我們在八卦館地下大廳的迴廊上站著圍成一圈。樂璇用堅定不移的表情對我們說。

  「我還是覺得我們想得太遠了,」我也說「我總覺得那跟什麼算法,跟加減乘除的沒有關係。我不覺得伶馨會行使這種刁鑽的把戲,她的想法可能會很巧妙,但照理會更簡潔一點。」

  樂璇便說了:「可是『9位數字』是重點吧,我們總得想出個方向,到底如何湊成『9位數字』。」

  「不過,」我再說「我同意昨天晚上藝莉醬跟琪琪所說,其中一個最大提示是『清潔傭人』,那就是當年的解謎者是非常了解八卦館的環境細節,所以我想一定是從我們可以看見的事物入手。」

  當我這麼說,藝莉卻瞟了我一眼,眼裡似乎有話想說。這時候樂璇先搶著說了:

  「那好吧,這樣好了。我們一共有五個人,我們分別仔細研究八卦館的環境細節。我負責地上跟大廳、琪琪是1樓,藝莉醬是2樓,小果是3樓,明明就負責花園吧。」

  這樣雖然有點亂槍作鳥,但也不失為一個方法。我點頭說:「我同意,那麼就行動吧。我們中午再來集合。」

  「okay!解散!」

  樂璇拍掌說著。然後當我們開始分頭行事,藝莉卻湊近我,拉著我的衣袖說:

  「哎,老公,我問你一件事:你怎麼知道那位清潔傭人是『他』。」

  藝莉用試探的眼神說,我腳步驟停,瞬間就明白了。因為我知道那是伶馨的養父,所以不可能是女性。

  「這、這……」

  「真是的……」藝莉瞇起雙,用一副已看穿我心思的語氣說「我就只問一句,那是跟伶馨還是絲明有關?我想應該不是澄澄吧。」

  「呃……是伶馨。」我也只好回答「但……我想、那內情比你們想像中更複雜……」

  「竟然不是明明呀,」藝莉回頭看了一眼已走到遠處的絲明「今早你突然在我床上,而明明在你床上,我還在想發生了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藝莉那像捉奸成功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只好握起她的手說:「就是這樣,藝莉醬,靠妳的腦袋,我們一定會成功解謎的。」

  「少來這一套了,」藝莉嘆了口氣「我只是擔心你有沒有記得要明明吃避孕藥呀。」

  「……」我覺得自己像被冤枉偷看國家機密的盲人「早知道我就不那麼紳士、真的把明明──嘩!妳別打我啦老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