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我大概只能幫你們到這邊了,來,老公~啊~~」

  雨薇用飯匙勺起日式的黑椒鐵板燒炒飯,遞到我的嘴前,我也只好乖乖地被餵著。

  「妳這是什麼意思?妳要回去台北了嗎?」

  我記得雨薇才來了大概一個月,所以她應該是明年一月中才回去。

  「不是這個意思呢,」雨薇微笑說「而是不管今天晚上我們有沒有發現小鹿儀的弱點……之類吧~之後要如何做,就要看你們體操隊了,我實在已經沒有再幫你們。我想,丫澄,藝莉醬、丫琪,其實對小鹿儀也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丫璇就更不用說,剩下來就看你而已。啊~~~」



  「這一點……」雨薇看來很喜歡餵著我吃飯來好玩,我又只好吃了一口「我也實在是……坦白說,我跟鹿儀無仇無怨,她也不會去搔擾藝莉醬什麼的。」

  「毋是啦(不是啦)~」雨薇又用台語說「你完全想錯方向了,老公。」

  「不然那是……」我完全不明所以。

  「我問你一個很簡單問題喔,」雨薇放下鐵勺,用拳頭支著下巴說「你覺得小鹿儀為什麼不跟你們和好呢?」

  「咦、這個……」



  我從沒有想過這問題,我只想起每次會見鹿儀時的火藥味,每次都沒有好收場的結局。

  「你就想想看。藝莉醬不見得是那麼小氣的人,她也從沒有直接退出啦啦隊;八卦館那次呢,她雖然說自己輸了,但其實跟你們打成平手,我聽你們的覆述,甚至覺得是你們差點就輸了;最之前那Maple Speed的大賽,啦啦隊其實也拿了第三名。體育部成立,更不見得她有壞處。小鹿儀又不是笨蛋,為什麼不跟你們合作呢?薇薇不懂耶,老公知道嗎?」

  「她就討厭我們吧,是私怨吧。」我簡單回答。

  「如果真的那麼討厭,簽個名不就解決了嗎?你們不就以後都不會去煩她了嗎?為什麼不呢?」

  「妳的意思的,」我疑惑地看著雨薇「鹿儀也並不討厭我們。」



  我窺了一眼遠處的鹿儀,她已用完餐了,只是在用著手機。大概沒有想在在同一家店內,就有另外兩個人一股勁地談論自己吧。

  「我很幸運呀,」雨薇忽然執起我的雙手,換了話題說:「我能遇到你們、老公跟丫璇妳們每一個人,你們早就知道怎麼去愛身邊的人,而你們也願意被愛。可是呢,我以前也有遇過這樣的女孩呀,對她們來說,愛意可以比恨意更難接受。」

  「愛意比憎恨更難接受……」我重覆著說。

  「老公,我可以愛你嗎?像你愛其他女友們一樣。」雨薇像猜謎般說著。

  我不禁笑了,反握起她的雙手,只是對她說:「當然可以呀,而且薇薇妳幫我們已經夠多了,是我們要感謝妳才對。」

  「別客氣啦,我是真心想要跟你們在京都再見呢。欸,老公,待會小鹿儀的事情結束後,我們要不要去開房間。」

  雨薇那麼直截了當地說出『開房間』,我幾乎以自己的誤會那意思,可是雨薇的腳已經在我的大腿上輕劃,我就知道我沒有理解錯。我沒好氣說:

  「妳還真有這種閒情呀。」



  「唔~~~」雨薇發出嬌憨的抱怨「人家難得來了嘛,老公就人家去一下嘛。」

  雨薇穿著球鞋的腳尖在桌上勾到大腿間,我怕她這樣下去就真的要踩到我的褲檔上,便伸手捉住她的小腿說:「好啦好啦,那就去吧。」

  「嘿嘿~~好,我來看一下房價,哈哈~」

  「哎,鹿儀要走了。」

  這時鹿儀已用完餐,我拉著雨薇便就跟著出去,外面已經完全入黑了,寒風乘著夜風格外粗暴。雨薇緊挽起我的手,抬頭讓寒風吹拂著她的臉與深楓色的曲髮,她說:「呼~好浪漫哦,我就是要這種感覺~」

  我們尾行著雨薇,來到稍微遠離鬧市的小公園裡。

  晚上七時多,還未到酒殘餚盡的休憩時間,冬風冷冽,小公園裡就只有一兩個漫無目的的老人。



  鹿儀從口袋裡抽出一根煙,點燃,然後流蜴地抽起煙來。

  「小鹿儀還是戒一戒煙比較好耶,她這樣一天都五六根了吧。」

  我們走到樹叢裡,我背靠在樹上,而雨薇探頭往外看著。

  鹿儀坐在長椅上,孤獨地抽起了煙,蒼白的燈光下煙霧,看起來格外淒冷。

  雨薇拿起手機,開啟相機模式。我跟雨薇都知道是時侯了。鹿儀每個禮拜四晚上的行蹤成謎的原因,將要解開。

  鹿儀抽完了一根煙,用高跟鞋的腳尖抿滅了,又點起了另一根。

  就在她的新的一根煙大概抽了五分之三,有一名身穿畢挺西裝的中年男人,來到鹿儀的身邊。

  雨薇舉起手機對準兩人,放大鏡頭對焦,我也不禁探出頭去看。



  「我說了多少次,妳抽煙沒所謂,但不要抽那麼多,也不要公然地抽。」

  冬夜的公園很安靜,聲音雖有點遙遠但仍清晰傳到我的耳裡。那男人語氣倒不像厭惡,而像關懷。

  鹿儀沒有理會,只是再抽了口煙,然後便踩熄了煙蒂。即使燈光昏暗,我仍然能看著她臉上的冷峻,她說:

  「為什麼不去酒店?今天晚上又不行了嗎?」

  「我家裡有事,今天晚上不行了。」

  男人抱住鹿儀的肩頭說。

  「那這個禮拜……你會看我練舞嗎?」



  「這個、我可能有別的安排,那天下午──」

  啪。鹿儀賞了那男人一把掌,無聲的夜裡清激響亮。

  「我……」

  啪。又是一巴掌。就正鹿儀想要用摑出三巴掌,男人卻抓住了鹿儀的手:「好了,如果有紅印,我老婆會發現。」

  鹿儀別開了頭,身體是氣極的顛抖,她眼睛怒瞪,強忍著要流出眼淚。

  「妳還好吧,」男人對鹿儀說「最近是你們啦啦隊的事情,或是課業壓力太大了嗎?」

  「不……沒事……」鹿儀用生硬的聲音說「你既然沒空,那就走吧。趕快滾。」

  鹿儀似乎罵了那男人一句,但語氣似關懷而不像責備。

  「這些你先拿去,我改天再來看你……」

  男人從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放在鹿儀的手裡。鹿儀沒有反抗,接過信封,但與其說她不抗拒,不如說她不在意。

  男人抓住鹿儀的雙臂,低下頭來,這一次鹿儀雖然顯得有點抗拒,但最後她還是閉起了眼,昂起頭。

  兩人接吻的時侯,我聽見雨薇相機的快門,發出像斷頭台的聲響。


Ω

  鹿儀獨自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每一次都是這樣。

  眼流無法制止的從她的眼角處流下,她並不想哭,但這是她身體深處,源自靈魂的反應,這至少證明了她並非若無其事。

  她抹著臉上的淚,間或有淚水滲進她的嘴裡,咸澀的苦味與香煙焦油的味道混成了更重的哀傷,令她的眼角再一次模糊,奶白色街燈溶成半透明的霧。

  鹿儀收起信封裡的金錢,然後拿起香煙,咬在嘴裡,點燃起來。

  「可以也給我一根嗎?」

  鹿儀嚇了一跳,先是被陌生人搭訕的厭惡與憤怒,然後是夜裡孤身一人的慌張。

  再然後,是驚訝。

  我在她身邊坐下來,乘她仍然訝異著,兩指奪去她口裡的香煙,咬在有唇膏的香氣的嘴煙,然後深吸了一口。闊別良久的香草與焦油隨著呼吸流進我的氣管,穿過我的肺部,令尼古丁滲進我的身體裡,又從鼻孔中呼出去。

  我嘗試用Daniel Craig扮演的James Bond的語氣說:「作為女生來說,你抽得還算蠻濃──」

  啪。

  占士邦在哪一部電影裡被女人掌摑過?歡迎讀者搶答。無酬。

  我嘴裡的香煙掉到地上。好可惜呀,我不是煙民,但我知道煙稅很貴。

  鹿儀用怨恨交加的眼神盯著我,澄澄呀,妳那一巴掌還在我身上了。

  鹿儀掌摑過我後,並沒有說話,只是檢起手袋準備離開。

  「鹿儀!」我喊住她說「我只想跟妳說,我看見剛才的事情,妳跟那男人的……」

  鹿儀憤然回頭,對我連珠炮發地低吼:「那又怎麼樣!?我男友炮友本來就多的是,就算我是收錢的妓女又怎麼樣?就算我喜歡錢就張開雙腿給男人上又如何?這犯法了嗎?你憑什麼來搞亂我的生活啊!!」

  然後,我拿出雨薇的手機。

  「薇薇剛才把妳跟那男人接吻的照片拍下來了。其實我並不同意薇薇的做法,」我說著「但如果妳說我們憑什麼,就憑我們必須要讓體育部獨立。鹿儀,正如澄澄所說,我必須要對妳強硬。」

  「你們、你們這群混蛋……」

  鹿儀咬著眼淚,深棕色的頭髮恍惚成了狂暴的火,燃到她的眼裡想要拼發,把我燒成枯骨。

  「鹿儀,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與妳為敵,我只希望妳能聯署──」

  「夠啦!!!!」

  鹿儀突然放聲高喊,那以女生而言非常遼亮的聲線震撼著凛冽的空氣,公園裡的樹木沙沙作響,城裡微光的夜空響起了回音。

  「我會……!!」鹿儀雙眼流起痛恨的淚,在孤絕的路燈下像靈魂的碎片「我明天就會立刻動用『決議權』,禁止你們引用『決議權』為體育部獨立!!夠了!,我受夠!!我就是要與你們為敵!!我就是要、我就是要──恨你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