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藝莉步下離開二樓的樓梯,回到舞場,她挽著我的手臂,臉上仍舊若有所思。

  我知道藝莉雖然愛吃醋,但的確就像她所說,她不是那麼小氣的女人。鹿儀的惡意本來就是種發洩,並非特別針對藝莉,聽完了鹿儀的故事,她跟鹿儀之間的記恨,應該都煙散雲散了吧。

  鹿儀跟藝莉其實很像,鹿儀是為了夢想,去相信一個謊言,到頭來落得孤身一人;而藝莉呢,也是為了夢想,而(暫時)背棄了家族,差別只是在她身邊有我,跟小璇──對了,接下來,就真的要到日本京都了吧,這對藝莉來說是否也是一種壓力……

  我深思至此,不禁想開解一直悶聲不響的她,與此同時,她卻也說話了:

  「嗚,裡面感覺還是很奇怪,都是你……」



  她捏著我手臂的皮膚,雙腿走動的動作明顯較之前生硬。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呀……」

  「當然呀,」藝莉煩悶地踩著我的腳尖「早知道就不讓你射進去,都是你這變態,每次都說些奇怪的話,弄得人家變得很奇怪……」

  「好啦好啦,」我安撫著藝莉的背「是老公不好,要先陪妳回房間嗎?」

  「也是不用,」藝莉伸出指尖,用力刮向我的下唇,像要教訓我的性慾「我再上個廁所就好了,我自己去,不然你又做奇怪的事……」



  我跟藝莉暫別以後,便又混入了人群當中,舞會正進行中最高潮的中段,人群該喝的也喝了,該吃的也吃了,該認識的也認識了,該拍的照也拍完,便開始隨著音樂狂歡。主辦單位找來了校內的搖滾樂隊,開始演唱各種澎湃的流行曲。

  燈光加上如蟻群的人們,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找樂璇她們,而且我也不太肯定她們是否都聚在一起。要打電話給她們嗎?她們會聽得見手機的聲響?不太可能吧……

  我口袋中的手機震動起來,伸出來一看,來電人是伶馨。

  「喂。」

  我趕快接聽著,電腦中傳來大氣電波的雜訊音,那是世上唯一能夠振動我耳膜的頻率。



  我閉上眼晴,花了一點時間,確認那不是我的幻聽﹑不是身邊人群的喧嘩﹑不是留言信箱的自動語音。

  「嗨。」

  是她。是她的聲音。

  伶馨。

  「喂。」

  是妳嗎,真的是妳嗎?

  「哈囉,」是她水晶似的笑聲,但聽得出很是虛弱「我收到了,你們贏了吧──玩得開心嗎──」

  伶馨說著話,聲音斷斷續續。



  我左顧右盼,試圖找個比較安靜的角落,可是除了人群之外,還是人群,還是得回到二樓的後台嗎?噢,偉大的後台呀。

  「我──那個──」

  伶馨就說了什麼,但舞台的歌聲一陣高喊,群眾一陣狂號,噪音像倒進我耳裡的粗糙沙粒,令我聽不見伶馨的聲音。

  「伶馨?伶馨?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伶馨……」

  「我說──」

  噗。

  她的聲音消失了,世界恢覆成令人煩擾的原狀。我再次撥打她的電話,可是都轉到留言信箱,也沒有再收到新的信息。排山倒海的歡騰擊碎了身體,不成形狀的只有無法言喻的空虛。



  眼前有人歡笑,有人打鬧,有人相吻,但都顯得毫無意義。

  我不知道我對伶馨是不是愛,或是喜歡。

  我只知道自己對她的感覺不像樂璇﹑藝莉﹑森琪﹑絲明﹑雨薇﹑沚澄。跟她們都不一樣──沒有那麼熱烈溫暖,而是微冷得一陣廢棄老城裡的初秋涼風。

  我握著手機,像遇溺而失去求生意志的無主孤魂。我莫名想在舞會裡尋覓她的身影,但我知道,她並不會在晚會裡出現。

  「嗚……」

  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衣袖,令我茫然地回頭。

  「救我……」

  我的世界再次出現了色彩,是金棕色的漂亮貴婦頭,深綠色的大蝴蝶領,淡紫色的長宮延裙。眼有淚光的她撲向我的懷裡,把頭埋在我胸前,痛苦地說:



  「救我,小果,頭好痛好辛苦……」

  我低下頭,用盡生命的所有力氣,親吻絲明。

  突如其來的吻令絲明全身一震,嚇了不少的一跳,吻技還是很生澀的她,先是傻傻的張著嘴巴,像個初經人事的無知少女,漸漸才抱起我的肩膀,舌頭努力回應我的放肆。我們在人群裡相擁,雙唇粗暴交纏像。


Ω

  我用托盤捧著熱紅茶與大量的曲奇餅與麵包,步上二樓。

  我在走廊裡純熟地左轉右拐,推開標示著「非工作人員請勿內進」的門。

  是的,又是二樓的後台,這裡快變成體操隊的秘密基地了。



  絲明端坐在舊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緊握雙手。

  她接過托盤,放在膝蓋上,然後點頭道謝,捧起熱紅茶呻了一口。

  我也拉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面前,我摸了摸她的額頭:「頭痛還好嗎?」

  絲明搖了搖頭,我思考著那是代表「沒事」還是「不好」,還好她自己說了:

  「聽不見音樂,就好多了……」

  我覺得可憐又可笑,抬起身子,吻了吻她的額頭。

  絲明原先跟著雨薇與沚澄去找樂璇與森琪,她們發現樂璇正跟體育部的其他成員玩得不亦樂乎,便也就加入了,絲明不習慣人多吵鬧的環境,便只好做做樣子,然後就站在一旁,人來人往之間,便也失散了。

  然後便進入了搖滾樂環節,這對連音樂也不太聽的絲明來說,簡直是無間地獄。她想去找樂璇,說要先離開會場,可是人如潮湧根本就找不到,流行曲強勁的節拍敲打著絲明的腦袋,漸漸敲出了痛楚,還好就在那個時侯,她看見站在會場裡呆立不動的我。

  「如果你不習慣這種地方,就不要來嘛。」我牽著她的手說。

  「我也不知道……會那麼多人,那麼吵……音樂又奇怪……」

  我揚了揚眼眉,雖然我也知道絲明像中世紀修道院裡的聖女(雖然已經不是處女了),既純真又遠離煙火。但這到底是缺點還是優點呢?說不定八卦館還真的比較適合她。

  絲明沒發現我正在量度她的人生,逕自拿起一把曲奇餅,放在嘴裡,啪卡啪卡的嘴嚼起來,塗了腮紅的兩頰可愛地聳動,吞嚥之後,又再拿起一把放在嘴裡,她發現了我視線,兩眼羞垂著說:「為﹑為什麼要看我……吃東西……」

  其實這沒什麼原因,主要是因為我坐在妳對面──但作為一個有五位、不、已是六位女友的男人,我當然沒有這樣回答,便說:

  「因為妳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嘛。」

  「不﹑不要看……!」

  絲明竟然捧著托盤九十度轉身,斜著身子,用身體遮掩自己進食的樣子及動作。

  我只覺得莫名奇妙,便站起來去窺看,絲明正在嘶咬著麵包,咀嚼不停,像那是山珍海錯。絲明發現我狂追不抬,便又再轉了180度,將身體轉到另一邊去,。繼續跟過去,她卻急得一頓腳,差點就打翻托盤上的曲奇餅,又是那副急得快哭出來的聲音:

  「別﹑看我﹑吃東西!不準﹑不準看呀!」

  我雖然難以理解,但也不忍心再戲弄絲明,便只好揮手退到一邊說:「好好好,妳慢慢吃,不要嗆到……」

  我退開後,絲明維持側坐的姿態,我只看見她的雙手摸向托盤又抬起,曲奇餅與麵包被咬碎的聲音不絕於耳。我注視著看著絲明的背影,又看了看毫無動靜的手機,伶馨的殘影還是揮之不散。

  沒多久,絲明便把食物都吃個清光,將托盤放在木桌上。剛才我扶著頭痛難當的絲明來到二樓,問她要不要喝什麼,她說也要食物,我便回舞會隨便拿了一大堆,原本還拿擔心太多,她竟然都吃完了。

  我再次坐在她面前,她還是低著頭不敢看我,我看她嘴角有曲奇餅屑,便用指尖沾去,絲明的臉頰像剛剝殼的水煮雞蛋,瀰漫著柔軟的溫熱。

  「我……我肚子很容易就會餓,所以﹑要吃很多……小果你不要看……」

  「呃……哈。」

  人類的表情非常微妙豐富,這個時侯我想的表情應該是「真有趣呀+哦,是這樣呢+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害羞?+是嗎﹑是這樣嗎?+真看不出來呀+所以胸部就發育那麼好嗎?+那到底要吃多少?」的組合──但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請讀者自行想象。

  我試圖回想絲明以前吃飯的情景,絲明跟我們一起吃飯的時侯,是否真的吃得比較多?因為她一直太安靜了?存在感太低了嗎?還是她刻意躲開我們而默默進食?

  我握起絲明的雙手,只是相對無言。一樓的搖滾樂曲聲響愈來愈重了,這樣絲明可不能回到舞會裡,可是我跟絲明之間又沒有太多話題,她是別人如果不跟她說話,她就絕對不會開口的類型,雖然她的確秀色可餐,看多久也不會膩。

  「你、你也別……這、這樣……一直看著我……」絲明被我看得羞紅滿臉地說。

  絲明太過可愛的憨態令再次輕吻著她,我問道:「頭還痛嗎?」

  絲明輕聲說:「還有一點……那、可、可能……昨天晚上,也也、也睡得不好。」

  藝莉的小房間對絲明而是陌生的床鋪,而且還要七個人擠在一起,我倒是能夠理解。

  「真的辛苦了妳啦,」我握起絲明的雙手說「這次是靠妳,我們才可以一下子反敗為勝,明明妳真的很厲害。」

  絲明被我稱讚著,臉色愈見紅豔:「我、我……能、能幫到、大、大家就好了……小、小果你、你也辛苦了……」

  我試著回想整場持續兩天的對決,如果不是靠絲明奇計及精準計算,我們早就是鹿儀的手下敗將。我認真地說:

  「對啦,那我給明明一點獎勵吧。明明想要什麼?有什麼想吃的嗎,我來請客吧,什麼也可以。」

  「哎……」絲明驚訝地看著我,貌似從來沒有想過這類問題。

  「明明你從Maple Speed開始就幫了我們很多,也幫我們在各方面抵擋著伶馨,這一次甚至反勝了鹿儀。妳想要什麼獎勵--這麼說,妳現在最想要什麼,妳來說說看。」

  絲明握住我的手的指頭蠕動著,看來正在仔細思考,她想著想著便低下頭,臉頰的紅暈卻愈來愈濃。我正奇怪她在想什麼,她卻說了:
 
  「接吻……

  即使是身在安靜的二樓裡,即使是近在絲明面前,這次我真聽不見,我靠前去:

  「妳說什麼,我真的聽不到?」

  「接、接……接吻……」絲明的聲音變得比綿花還要輕。

  我剎地一呆,再三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我問:

  「這、這、明明的意思,妳想跟我接吻作為獎勵……?」
   
  絲明塗了釉色的指甲揉著我的手心,緊張得做錯事要找借口的小孩。

  「我、我……我因為、因為、頭痛……是因為緊張﹑不安﹑煩燥﹑失眠導致頭臚血壓的失調所致﹑只要找方法使血壓回復正常……就可以,就可以舒緩,接、接吻很、很舒服……那所以……」
  
  「呃……哈哈哈哈哈哈。」

  我先是恍然大悟,然後才笑了。原來是這樣,原來她想說的,是剛才我強吻她的那一回事。是嗎,原來接吻有這個作用嗎?為什麼最近女生對人類生理結構好像很了解?

  「是真的啦!不﹑不要笑啦!」絲明滿臉通紅,大力鎚打我的手心。

  「我不是在取笑,也不是不相信。真的。」我說道「那、那……明明、妳確定,不用吃大餐?不用吃火鍋?不用要其他的?」

  絲明羞紅不退,卻只是微微點頭:「我、我想要什麼……小果、你、你都會……認真做,對吧?那……我、我反而……不特別想、想要什麼?我……本來就、就什麼都沒有……我只想、只想跟小果你……一起、這樣子一起、啜……h、嗯啜……h」

  我便傾前身子親吻絲明的嘴唇,她的嘴裡有紅茶的幽香﹑奶油曲奇的濃郁﹑麵包酵母的清甜。我仔細品嚐著絲明小小的舌尖,像一片永遠吃不完的軟糖。

  我放開口,欣賞羞赧得格外美豔的絲明,由於我短短一個晚上便發射了三次,已經是一個年輕男性該滿足的限度,我對絲明那犯規的肉體並沒有特別渴求,只是想單純地享受接吻那青澀的快慰。

  「衣、衣服的鈕扣﹑在……在前面……裙子是相連的﹑脫了上身﹑就……就也會掉下去……」

  但當我聽見絲明咬著嘴唇的解說,如果我不做點什麼,她又會否以為我在戲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