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琪像受驚的小柴犬般躲在我的懷裡。

  「準備好了嗎?」我對她說。

  「準備好了……」她點頭說。

  咔躂。我滑鼠左鍵一按,瀏覽器的視窗出現了運算的圓圈,然後出現了以下頁面:

  【感謝閣下的訂購,成功核對款項後將發出電子機票】



  但就在同一時間,森琪卻回頭按住我的手腕:「慢著!還是等一下,我再想想如何跟我爸說──」

  可是當她看見屏幕上的字句,便哭喪了臉,哀號著啪啪啪啪地敲打我的胸口:

  「嗚!!!死小果!按那麼快做什麼啦!我還沒有決定好啦!!!」

  「又是妳回答『準備好了』……」

  「我是回答『準備好了』!不是說『可以買了』,你這死小孩!怎麼都不專心聽姐姐說話啦!!嗚嗚嗚嗚嗚嗚嗚現在怎麼辦呀!!真的要去日本京都了!我爸我媽三個禮拜找不到我,一定會報警一定會去瑤瑤,嗚嗚嗚嗚嗚,小果,怎麼辦呀嗚嗚嗚!」



  森琪歇斯底里地的小粉拳沒什麼力道,反倒有幾份像在鎚骨。

  「當然是要去日本去,不然我們一直是為了什麼……」

  「二月中已經開學了,藉口說要旅行也不行!那我到底要怎麼騙我爸媽呀!」

  「就到時侯再想想……」

  森琪哭得稀里嘩啦,呶起小嘴,騎在我的雙腿上嗚咽著,搖晃著我的肩頭說:



  「什麼到時侯再想啦!不到兩個禮拜就要出發了呀!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緊抱森琪的身體,撫著她的背讓她安靜下來,我看著屏幕的帳單號碼,知道就算果斷上一頁,機票也不會憑空消失。

  森琪只是在鬧脾氣,她也清楚即使沒有任何借口,我們還是得收抬行李,拿著電子機票﹑護照﹑簽證﹑資格賽成積單,如常出發。

  過去一個月,我與花姐都在處理一眾體操隊員前往日本的安排,包括通知世青賽官方,申請訓練場地等等。我們不需要在日本逗留超過30日,所以簽證不是問題,唯獨是機票問題——卻卡在森琪身上。

  我們取得體育部的補助後,其實並沒限制我們要買哪一班機票,但為了出行及處理方便,我們當然是傾向所有人購買同一班機。

  我們一直要森琪給我們護照去訂機票,結果她們卻一拖再拖,一直像充耳不聞,沒有將護照交給我們。

  直到時間緊逼,再無法耽擱了,我今天只好拉住森琪,逼她一定要交出護照。

  結果,她又開始回到那不知道是否該跟父母坦白的迴圈裡,就算我陪她來到她的碩士生宿舍,把她抱在懷裡了,她還是一副進退不得的無助。



  我看見網頁上已成定局的機票資訊,對森琪說:「妳最近不是在練瑜珈嗎?我還是妳淨滌情緒,身心都覺悟了之類……」

  「那也只是我自己的覺悟呀!!」森琪嚷叫著說「我淨滌了我自己的情緒又如何呀!我如何淨滌我爸媽的情緒呀!?」

  「……」

  看著森琪這麼力歇聲嘶,我也只得無言以對。

  不過要訂的機票也訂了,該做的也做了,這至少是我們體操隊奮鬥了大半年的目標。

  「小、小果……」森琪問我說:「你完全沒有任何辦法嗎?如果我的爸媽真的發現了我去日本了,而且可能是三個禮拜……」

  我很誠實地說:「如果妳對妳的父母也沒辦法,我又怎麼會有可能有呢。」



  「嗚、嗚……怎麼會這樣……嗚、你出去啦……」

  森琪說著就真正的哭起來,鼻頭通紅地抽噎著。我撫著她的頭髮說:「琪琪妳先聽我說——」

  「嗚!!嗚嗚嗚嗚嗚呀呀呀呀你不都幫姐姐想想看怎麼辦,還說是我老公!每天就想著要內射我中出我,射得我整個小穴跟嘴巴都是精液!!!其他就不管了!!嗚嗚嗚不理你呀死小果!嗚嗚呀呀呀不理你呀!!你給我滾出去呀!!」

  我當然知道這是森琪再宣洩情緒,因為多出校園內戰的支線,她後來的訓練就已被我姐逼得非常緊張,偶爾跟我們一起吃飯時候也一言不發。即使我有責任管理她們的情緒,但我對於情緒總是易受外事牽動的森琪,我有時候也無法為力。

  「琪琪,還是我們先——」

  「嗚!!你滾呀!!死小果,你出去找你的後宮呀!!不要再煩我了呀!!」

  說著森琪就掙脫了我的懷抱,一下子跳回她的床上,用被單捲起自己,躲進沒有外物能夠干擾的密閉空間裡。

  我站起來,嘆了一口氣。



  我走到床邊,盡最後的綿力,拍了拍那被單上顯形的人影,便收起森琪桌面上的護照。

  我放輕腳步離開了森琪的宿舍,打開門。

  藝莉在外面仍然等著我。


Ω

  我將森琪的護照,交給在宿舍門外等著的藝莉。

  「麻煩妳了。」我誠懇地說。

  藝莉說要幫我們處理各種跟日本體操總會對接的文件,包括各種繁瑣的文件副件等等,也包括京都的生活起居,預訂酒店,食店,旅行車等事宜。這些事情當然也可以由我來做,但藝莉自告奮勇要處理,她說自己是當地人,總得要盡一點地主之誼。



  果然,此刻在我面前的她笑了:
 
  「僕が日本人であることを忘れだか?(你忘了我是日本人嗎)?」藝莉接過森琪的護照說「我聽見琪琪大吵大鬧了,她又鬧脾氣了吧。」

  我再次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森琪碩士生宿舍在三樓,我雙手靠在欄杆上,看著宿舍裡安靜的內園:「我姐總是三令五申,要我顧著妳們的情緒,有時候我也覺得……是否我做得還不夠呢?」

  藝莉收好森琪的護照,拍了拍我的肩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呀,至少……澄澄最近的表情很不錯,明明也變得更開朗了。琪琪,唔……性格是比較難處理一點吧,但我覺得可以的。不過呀……我好像聽見了,琪琪說你『射得她滿口都是』……?」

  藝莉用鄙夷又敬而遠之的眼神看著我,我也無奈地說:「……才沒有那麼誇張。」

  「所以過程是真的,只是程度『沒有那麼誇張』。」藝莉像法官一樣重整著我的口供。

  「饒了我吧老婆大人,」我用投降的表情對藝莉說「妳知道琪琪發脾的時候,什麼都說得出來,她又不是妳呢,一點脾氣都沒有,總是那麼體貼。」

  藝莉當然知道我是趁機轉移話題,不過她倒沒有說穿,而是帶起溫婉的笑意嘆了口氣,也說道:「哎,比賽的緊張多多少少會有的,但我是你們最不用擔心的那一個吧。雖然是我仍然是暪著爸媽回去,但我終究是日本人呀,那有日本人會怕回去日本呢?我還是那句話,我能夠作為體操隊代表,能到京都比賽,那就已經滿足了。」

  藝莉的雙眼明淨的陽光像打掃過的高貴瓷器,我忍不住抱了抱身穿白色毛衣的她,沒有任何肉體意味,只是一種蔚藉般擁抱。我說:「希望過去我們所做的一切,小璇才亂闖出來的事情,不會令妳感到失望。」

  樂璇名義上是體操隊的隊長,實力最強橫的也確實是她,不過說到整個體操隊團隊裡有穩定作用的,往往都是藝莉。

  藝莉也伸起手輕輕抱起我的背後,把臉埋在我的肩上,深吸了一口氣說:「不會呀。我為你們而驕傲呢,回到去年的話,我連想象能參加體操世青賽的預賽也沒法,也無法想象能夠脫離啦啦隊要,能夠與鹿儀這麼多次正面對決都能贏。相信體操隊吧,老公,這一躺京都之行,一定也會有完美結局的。」

  「妳確定嗎?」我輕撥她臉旁的髮絮。

  「もちろん(當然)。」藝莉點頭回答。

  我輕輕吻著藝莉的櫻唇,藝莉也以嘴唇透露出她柔和的溫情,那仍然是沒有一絲性慾,而只是一份純粹而真摯的親密。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我對藝莉說「如果有時間,我倒想去妳的老家看看,或是去妳在東京的住處看看。」

  「啊喲~」藝莉掩起嘴「老公終於要考慮入贅我家了嗎?」

  我冷眼看著藝莉:「……妳看來還真的認真的呀?」

  最近藝莉總是我說起我們之間的未來,她總打趣說要我入贅她的家族,那是方便的解決方法,理由當然是——

  「當然呀,我是財閥的獨生女呢?我父親是『公家』之後,也就是曾經的貴族,你進我家門以後,別就是一個體操隊,一百個體操隊也養得起。到時候別說是六位女友啦,你要多少位女友都可以。」

  藝莉帶著淺笑地認真說著,我挑起眼眉回答:「真是寬容呀藝莉公主殿下。」

  「有錢的男人不都一堆老婆,我爸年輕時也有不少情人呀!你的女友都是本公主的朋友,我怎麼會有所謂呢。」

  「啊……是這樣嗎?」

  忽然就聽見我未來岳丈(大概)的風流韻事,小輩該說什麼呢?

  「就算妳要把你的鹿儀姐姐拐到我家裡來,我也沒所謂呀,怎麼樣?夠吸引吧?雖然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委曲就是了。」

  「藝莉醬,妳又來了……我跟鹿儀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吧。」

  藝莉用挖苦的語氣說,我則用投降的語氣回應。

  自從聖誕那一段時間後,藝莉每兩三天就老是試探我對鹿儀的口風,但我可沒有說謊,我有空是會去看鹿儀的練習,偶爾陪她抽抽煙,她心情不太壞也願意牽牽她的手,僅此而已。我們在雨薇房間裡發生的翻雲覆雨,再也沒有重演過。

  「少來了,聖誕燒烤那天晚上,她都偷偷看著你呢,我認識她那麼久,都沒見過她那種眼神。我一直等著你的自白呀,老公大人。」

  藝莉以退為進般摸起我的臉,我深深地吁了口氣說:

  「那……總之,真的有點複雜,但我絕對沒辦法把鹿儀拐到妳家去,好嗎?」

  藝莉噘起嘴,顯露著將信將疑的複雜眼神,也說了:

  「唉,搞不清楚你們兩個都弄什麼……那麼神神秘秘的。算了,那麼,琪琪的機票終於也搞定了,我們要真的去京都了。來好好準備吧。」

  「對呀,」我也放鬆胸口說「要開始準備物資了。」

  「對了,老公……」藝莉又用深邃的眼神看著我說:「你就當我只是想多了吧,或者只是……總之,我想再認真問一次……」

  我疑惑地看著眉頭深重的藝莉,說著:「怎麼了?」

  「你真的要跟我們一起去日本嗎?」

  我剎地一愣,從來沒想過她會這樣問,我失笑說:「不然呢?難道我留下來嗎?」

  「我有一份直覺……」藝莉直視著我瞳孔深處的靈魂「最近每次說起我們要離開去日本,老公你都有點……愁緒。還好吧?你不會想,也許……留下來?我們只是去比賽,你可以留下來的。」

  藝莉的說法從技術上而言其實沒有錯,我所謂「人事總監」的職稱,與比賽跟本沒有關係,從外界看去,能跟去的我只是在當雜工,就算沒有我,她們一樣能夠比賽。

  「為什麼妳會這樣覺得?」我問藝莉。

  藝莉搖了搖頭:「說真的我不知道,我本來以為是因為鹿儀……但後來也肯定不是了。可是,老公你心裡,是否還記掛著任何人呢……?」

  藝莉牽起我的手,那麼柔軟溫暖的掌心,那麼關切善良的眼神。

  「藝莉醬,妳沒有錯,」我回答說「還有著她……伶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