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為什麼我也要被拖進來呀……?」

  也許是春天的緣故,京都的天空總是帶著平淡的粉藍色,即使是雲片也格外輕盈。

  鹿儀雙臂靠在露台的木柵前,腰間傾前,指間夾著燒了一半的煙。她身上披散著濃重的焦油味,像一片粗糙的披風。

  「妳就那麼想一直聽我對妳情話嗎?」

  我則背靠著木柵,陪她抽煙著。鹿儀向我展現像要罵髒話的錯愕表情,然後又抽了口煙,吐出霧霞說:



  「就算你再喜歡我,我也沒必要一定要幫你的藝莉醬吧。」

  「妳身為她的啦啦隊隊長,昨天找她出來教訓了她一頓,不是為了這一點?」

  「不是呢……」鹿儀用另一手抓了抓頭髮「我就是看她不爽,想取笑她而已。」

  我昂天大笑,聞著鹿儀瀰漫全身的香煙味:「那妳以後可以盡情取笑她了。」

  「這次你們到底又要搞出什麼事情呢?」鹿儀側起眼晴望向我「不會又要漆彈槍決戰吧?」



  我深呼吸放鬆腹腔,說著:「我也不知道,不過據藝莉醬所說,小戀最喜歡的遊戲,只有一種,那就是──」

  「喂,小果,要吃午飯……哎,鹿儀同學,妳也在呀。」

  我與鹿儀身處在旅館二樓的露台,這裡既是住客可以自行晾衣服的空間,角落也是一個小小的吸煙區。

  鹿儀轉身回落,把快抽完的煙蒂滅掉,望向站在露台入口的沚澄。鹿儀說:

  「怎麼了?妳不打算邀請我一起去吃午飯嗎?沚澄同學。」



  沚澄溫婉平靜的笑容稍收歛成冷峻,她先瞄了我一眼,又對鹿儀說:「怎麼會呢?儘管我仍然有點驚訝妳會留在小果身邊,但我還是會期待能跟妳好好相處呀。」

  鹿儀舉步向前,我也只好跟上去。我屏息靜氣,目光來回觀察眼前這兩位女生:

  穿著鮮紅色棒球外套與牛仔褲的鹿儀,穿著深藍色輕紗上衣與灰色長裙的沚澄。

  鹿儀來到沚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凝靜深沉的氣氛像回到聖誕校園之前,兩人在運動場前的對峙,我彷彿還能聽見沚澄打在鹿儀臉上那一把掌。

  「唔……妳真的好漂亮呀,是這傢伙的後宮團中最美的了吧,」鹿儀注視著沚澄「妳跟小果做愛的時候,高潮的臉是怎樣的呢?」

  我訝異地望向鹿儀,又望向沚澄。沚澄皺了皺眉,確定沒有聽錯後,雪白的雙頰稍作泛紅,然後說:

  「妳想要看的話,下次我給妳看呀。我也想看妳的呢,鹿儀姐姐。」

  沚澄微笑說畢,鹿儀也帶起帥氣的冷笑,用進逼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又對比她稍高了半個頭的沚澄說:「來讓我們好好相處吧,沚澄妹妹。」



  鹿儀與沚澄相視莞爾,再一同轉眼望向我,似乎要我為她們這段對話劃下註腳。我清了清喉間,說道:

  「……我可以去吃午餐了嗎?」


Ω

  在旅館的門前,我擁抱著藝莉,撫著她的背項說:「那妳好好加油吧,不要受傷了。」

  藝莉抱住我的肩頭,貼著我的額頭說:「不會的,老公別擔心。你真的不跟我們去體育館嗎?」

  「我在的話其實也做不了什麼,而且這幾天下來,我也想要好好安靜放鬆一下。」

  「你是想去跟鹿儀姐約會吧?」藝莉瞇起眼說。



  我揚起眼眉:「這是否成為了以後妳們每個人用來取笑我的梗呢?這倒顯得鹿儀有點無辜呢,而且她剛才說了,她想自己去玩柏青哥。」

  鹿儀跟我們一起吃完午飯後,說要獨自行動就跑了。

  「嘿嘿,」藝莉輕吻我的嘴唇說「誰要你最近幾天跟她那麼好,我都要吃醋囉。」

  「不管妳吃不吃醋,」我抱住她的腰間,故意放輕聲線說「我還會吃掉藝莉醬的。啊~」

  藝莉羞紅著臉嬌笑著,輕拍著我肩頭。這時候在旁邊一直看著的樂璇,終於忍不住過來說:

  「好啦好啦!!你們兩小口子別再調情了,正室在此!隊長在此!時間到啦,要去訓練啦!快點!」

  樂璇過來拉走了藝莉,藝莉故意做出順從的樣子,向我吐了吐舌頭,說道:「那今晚見啦老公。」



  「好的,訓練加油。」我向藝莉揮手說。

  藝莉被樂璇拖進了眾人當中,作為體操隊教練的花姐再次對樂璇、藝莉、森琪與沚澄說起今天的安排。

  戀音答應了藝莉的提議。

  戀音說,她要花一時間去籌備,明天我們就將會與戀音「比試」。

  比試的內容,形式,時間,地點,全憑戀音決定。戀音以武家的尊嚴保證,那是對我們雙方都絕對公平的條件。

  戀音沒有先揭曉比試的內容,但藝莉說,戀音大概只會進行她最喜歡的遊戲──

  捉迷藏。隠れん坊

  那是她孩時與藝莉樂之不疲的孩戲。



  我們仍然有大半天的空餘時間,藝莉就決定要重新投入體操隊的訓練,她說,就算只有半天也好,這她是目前最想做的事,最決心要做的事。

  午飯過後,體操隊全員再次前往體育館訓練。

  我遠處看著她們,突然覺得這場景雖然親切但又如此的遙遠。這對於我們應該是日常的情景,竟然是建立陽光無法穿透的陰影之下。

  我一個人回到旅館中。我對藝莉所說的話並不是謊言,經歷了過去這幾天的變故,即使是我也希望可以完全放空,平靜身心迎接即將而來的決戰。

  再過一天,我們又再一次面對體操隊,以至藝莉本人的命運。

  寂靜的日式旅館走廊裡,就只有我一個人腳步聲,我不覺停下步來,閉上眼,呼吸,吐氣,再次張開,眼前的世界仍不是它看來那麼樸實平靜。

  我回到房間裡,在無人的榻榻米上坐下來。藝莉回到體育館訓練了,樂璇為此樂不可支,雨薇今天也繼續國家隊的訓練,鹿儀就算不在柏青哥店裡,也在前往柏青哥店的路上──這彷彿是我們最完整的日常。至少有那麼半天的日常。

  我走到房間的洗衣籃處,裡面是我、樂璇以及森琪的替換下來的日常衣物。這家旅館沒有提供洗衣服務,這就變成了我們輪流負責的工作,我提起洗衣籃,前往洗衣室。

  洗衣室位於地下的角落,我再次獨自在空寂的走廊中前進。這家旅館入住的客人本來就不多,我甚至懷疑過去數天以後,住戶就只有我們這團人。

  我來到洗衣室內,老舊深色的木牆身圍築而成的房間,其中一面牆排面成兩層的滾筒式洗衣機。我卻發現其中一台已經在運作當中,裡面拋盪著與泡沫糾纏成團的衣物,發出像雨水般的聲響。

  我隨便選擇了其中一台洗衣機,把我們三人份的衣服都丟進去,然後用日元硬幣買了洗衣劑,開啟洗衣機。在另一邊牆的木製長椅上坐下來,看著衣服在黑色的漩渦中被沖刷迴轉。

  人迎來恐懼的時候,不是面對,就是逃避。我聽著那如浪濤般洗衣機轉筒聲,驀然覺得我也許應該選擇逃避的解答。

  從樂璇要建立體操隊,到Maple Speed到校園戰爭,我們就差一步,就可以完成我們的志願。

  我是否從一開始就應該站在樂璇那一邊,要求藝莉不要理會戀音的惡行。她要毀滅京都也好,鑿沉江戶也好,或許我們置之不理,不冒上任何賭上體操隊命運的風險,才是正確的?

  「咦……小、小果……你、你沒有去、去體育館嗎?」

  她細柔的聲音打斷我空轉的思緒。我一樣意外地望向絲明,她穿著酒店的藍白色浴衣與拖鞋,鉑金色的頭髮盤成了髮髻,手中棒著衣物籃,正呆呆站在洗衣房的門前。

  「對……我沒有陪她們一起過去,」我拍了拍我旁邊的位置「妳呢?」

  絲明是隨團的助理,前幾天我陪著藝莉,主要也是她代替我的各種雜務。絲明穿著浴衣的細步走來,在我身邊坐下來。我瞧著她那圓圓的臉,她深棕色的瞳孔看了看我,又慣常地躲開視線說:「我、我……花、花姐問我、今天、要不要,休、休息一下……那、那我想就、就房間……有點亂,就……所以、沒有陪她、她們去。」

  「哦哦,妳也累了吧。」

  根據藝莉的說法,我們當然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就用自己方法做好一切打算就好了。

  我抱起絲明的肩頭,她那害羞怕生的性格大概十分苦惱吧,她這顆比宇宙還更空靈的腦袋其實很難看透。我繼續吻著她的額邊說:

  「妳就別想太多了。藝莉醬能下定決定重回體操隊,妳也應該很高興吧?」

  絲明抿緊嘴唇,紅彤彤的臉用力點了點頭:「嗯、嗯嗯!我、雖然、然、很害怕……明天、明天的事情,可、可是、可是藝莉醬……她今天的笑容、是她的笑容……我真的很、很高興!」

  絲明的親切溫柔令把她抱得更緊,搵緊她的手臂說:「妳也不用緊張啦,我們經過了那麼多。是妳擊敗小鹿儀的呀,連啦啦隊的女皇都輸給妳了,妳才不應該害怕呢。」

  我撫著絲明手臂的雙手,漸漸落在她的手掌上,我把穿著和服她的擁在懷裡,握緊她的雙手。絲明也像排解不安般,輕揉著我的手心:「這、這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希望……藝莉醬,可、可以……跟戀音,再次、再次和好,而不是、不是這樣。」

  我把臉稍為埋在絲明的頸間,她頸上有淡淡的旅館肥皂香氣,她是早上入浴的吧。我跟她執手相握,回答:「我當然也是這麼想,只是她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太過……超出我的想像了。」

  我抬起頭,絲明稍稍轉頭,看了我一眼,又霎地低下略帶憂傷的眼廉。我知道這是絲明想要徵求我意見時的表情,她說:

  「戀音、她、她的的眼神……太、太過,太過哀傷了。」

  「哀傷?」

  「對,我、我我、看過很多次……那些、那些……孤兒院裡的、裡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