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柒︱Αργοναύται︱阿爾戈琉泰


  我望向關西機場一號航廈的顯示屏,離飛機起飛還有約莫三個小時。

  京都之旅要結束了。

  我幾乎忘記了會有這一天。

  就好像作為讀者,一整年間斷斷續續閱讀延續了一整年的長篇故事,終於迎來結局那樣遽然驚覺。對呀,只是作者願意寫下去,故事始終會有寫完的那一天。



  「怎麼了,不捨得京都嗎?」

  坐在我身邊的沚澄問。我發現她正認真地端詳著我的側臉,化了淡妝的臉上有優雅的薄胭脂,雙瞳像深色的琥珀,她穿著白色T恤與深藍色的毛衣針衣外套,下半身是深綠色的長裙。

  「是有一點。」我決定如實回答。

  「哦~?」沚澄對我的誠實看來有點意外「是京都哪一個部份呢?還是說……你不捨得的,是你的小戀音?」

  沚澄嘲笑似的用手戳著我的臉,我執起她的手說:「那倒不會,以後有藝莉醬了,我倒不擔心小戀。」



  「是哦~」沚澄理解的點著頭,她又擺出認真的表情說「那天晚上……你跟她們,真的什麼也沒也有做嗎?」

  「沒有。」我再一次給出答案「那天晚上,藝莉醬跟小戀一起,我真的不打擾她們了。」

  在溫泉旅館渡假,是兩天之前的事。

  那天晚上,我與絲明從湖畔回到旅館,眾人都追問我們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哭得兩眼都紅腫了。

  我以語言表達能力的極限,覆述了我們在湖畔的見證。



  結果是,我們那天所身處溫泉旅館,是戀音母系家族之下的資產之一,是每年會定期才會對外營業的高級溫泉旅館,也是戀音其中之一的住處。

  藝莉最一開始聯絡的是阿鶴,她把心中的想法坦誠地對阿鶴說了。阿鶴便替我們安排好旅館的打點,再用借口請戀音到場。

  據藝莉所說,阿鶴本身是戀音母親擔任藝妓時的伙伴,兩人情同姊妹,戀音母親過世前,就把戀音托付給阿鶴。

  阿鶴一直以來忠心耿耿,對於戀音的想法與行徑,一直沒有半點意見。

  或許來到最後,阿鶴心裡也知道,戀音能夠重新與藝莉一起生活,才是最好的歸宿。

  「啊~」沚澄抬頭概嘆著「這應該算是 happy ending 吧,雖然有種說不出的愁緒,但我們的付出至少也是值得的吧。」

  「當然是呀,」我點頭說,我留意周圍的人群「澄澄,偷偷跟妳說,我從來不在意藝莉醬有沒有體操獎牌。這次能讓她重新找到小戀,才是我心目中最大的收獲。」



  「不過呀,」沚澄又說「你不就沒有吃到姊妹丼了嗎?」

  我失笑了一聲:「我沒所謂呀,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就是跟兩個女生做愛而已嘛。而且如果這我真的想做,隨時都有機會呀,不是嗎?」

  沚澄拍打我的大腿:「嘖,好過份喔,在你女友面前,裝都不裝一下。」

  「嗨,Mr.後宮,可以幫我看一下行李嗎?」

  我姐兩手掛滿大包小包走回來了,阻斷了我跟沚澄的對話,而且全都是各個名店的名牌,簡直是貴婦級的陣容,我忍不住著說:

  「妳哪有這麼多信貸額?而且要如何上飛機?手提不可能吧?」

  「哼哼~用托運就可以了」我姐卻抬起臉,得意地說「錢方面嘛,我去拜托了一下藝莉,她就把小戀音送來的一本支票簿交給我,說只要寫上銀碼就可以了,你這位後宮做得不錯喔,藝莉醬已經是金礦了,現在又有了小戀音,你有打算集資上市嗎?」

  我聽著不禁皺起眉頭,結果原來連我姐最後的歸宿也是戀音嗎?



  「咦耶?」放下她的戰利品以後,我姐拿著手機突然發出了驚呼「這是……?」

  我姐認真看著手機,面上表情從病態的購買狂,轉換成了嚴峻的思考狀。我與沚澄也察覺到有異狀,我問:「怎麼了?」

  「是國際體操總會(FIG)的電郵,」我姐用凜然的語氣說「他們說,已經認證樂璇﹑藝莉與森琪世青賽的比賽成績了。」

  國際體操總會。我的心跳不禁加速,這難道是……

  我姐續道:「嗯,得到認證後,就差奧委的甄選與提名了。」

  我感到沚澄握了我的手心,她的手心裡有某種汗熱。

  如果作為國際組織的FIG,已經認證了樂璇﹑藝莉與森琪的成績,那麼我們只要再向地方奧委表示參加甄選的意欲,之後如順得到提名的話,那麼她們三個就會──



  「參加奧運?」沚澄倒抽著涼氣說。

  我姐看著我們,嘴角勾起了像賭徒博得了牌面般的微笑,握著手機回答:

  「現在還差奧委那一關,但那是你的樂璇大神嘛,經歷過京都這一切,我跟老弟你一樣,開始明白樂璇最不可思議的部份了。」

  我好像鬆了一口氣,可是心跳卻依然慢不下來。

  奧運會。四年才有一次的奧運會。

  人類文明最偉大的競技場,數千萬人,數億人注視的比賽。

  我們的樂璇竟然可能成為選手?

  「呃呀~~~~~~~~!!!你們在聊什麼啦!!!咦,老公,你臉上怎麼熱熱的,而且脈搏很快呢。怎麼了?」



  我回頭望向撲在我背上的那個女生,圓滾滾的雙眼,夾雜著稚氣的臉,尖挺嬌傲的鼻樑,豐潤性感的小紅唇上有抹茶雪糕的殘骸。

  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迅速襲來。是妳嗎?真的是妳這傢伙嗎?

  「到底怎麼了啦?」樂璇咬了咬我的鼻頭說「要吃抹茶雪糕嗎?」

  樂璇身邊的是絲明與森琪,她剛拉著兩人去買抹茶雪糕,正是她手上正拿著的甜筒,草色的雪糕已經舔成圓頂狀了。

  「喂喂喂喂~~~~」樂璇看我沒有反應,轉而問沚澄「澄澄,妳把這傢伙搾乾淨了,所以腦袋已經變空了嗎?喂喂喂~~~~」

  「沒有啦,我才搾得不夠乾淨呢。」沚澄竟然回答了。

  「小璇!」我立刻打斷了沚澄的話頭「花姐剛收到FIG的回信了。」

  「FIG?什麼東西?」樂璇舐了舐抹茶雪糕「喂──你不要搶我的啦!!」

  我決定接過樂璇手上的抹茶雪糕,直到我將奧運會的事情,解說完畢為止。


Ω

  「哎喲,那麼巧~我教練也剛跟我說了,我也得到了FIG的認證哩耶~小鹿儀你不吃嗎?」

  雨薇滋味地品嚐著美式百匯上的奶油,七彩繽粉的水果與軟糖,實在與她如花的笑臉太相配。

  「不了,我不喜歡甜食。」鹿儀拿著熱咖啡斷然拒絕。

  「哼哼~」雨薇舔了舔嘴角的奶油「我要出戰奧運會了哦,你們要不要先找我拿簽名?搞不好之後會很值錢喲~」

  雨薇早就是國家隊的成員,台灣對於體育的重視程度比我們的城市高太多了,奧委提名應該是她的囊中之物。

  「那麼藝莉醬,」雨薇望向身邊的藝莉「我們說不定會在奧運會上再見囉~」

  「這﹑這個﹑這實在是﹑這﹑這……我實在是沒想到。」

  相比起雨薇的坦然,藝莉倒一時未能接受自己將可能是奧運的種子選手。她愣愣的看著桌上,眼裡閃現著混亂的思緒,一定又在考慮家族裡的事情。

  「是五輪(奧運會)呢,」戀音穿著淡櫻色的浴衣,披著深紅色的羽織,拿起長塑膠匙,挑出百匯裡的草莓放進嘴裡「這不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嗎?」

  「是的,」藝莉似受教了的點頭「非常﹑非常﹑嗯﹑すばらしい(美好)的事情,可是﹑可是我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呀,這﹑這不就是真的要跟我爸解釋嗎!?」

  藝莉用無計可施的神情望向戀音,戀音卻揚起鼻頭說:

  「喂喂,妳說過要跟他說妾身的事呀,結果只是開口說白話嗎?」

  「啊小戀我不是這個意思啦……」藝莉苦惱的抱了抱頭說。

  對了,藝莉本來只是打算參加世青賽,一圓成為體操運動員的心願。

  沒想到進了決賽,也沒想到奪得了銀牌,現在有可能要參加奧運,這一定要完全脫離了藝莉的想象。她會不知所措,也是合理的吧。

  「那丫璇跟丫琪呢?」雨薇問我道「她們知道了有什麼反應?」

  「小璇嘛……」我回想起大概十分鐘前的畫面「唔……就是小璇該有的反應。」

  樂璇從我口中得知了自己非常有機會參加奧運會之後,先是花了幾秒回想「奧運會」是怎麼程度的世界大事,吸了口氣就抱起雙臂哈哈大笑起來,非常響亮的笑聲,途人都看過來了。然後她說:

  ──哈哈哈哈,就說了本小姐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太簡單了,哈哈哈!花姐!!!來吧!我準備好了拿奧運金牌的地獄式訓練了!!──

  接著我姐就叫我去找與雨薇﹑鹿儀,以及來為藝莉送行的戀音,叫我親口將消息跟她說。我便在航廈甜品店外的公用坐席區,找到了正分享著一大杯美式百匯的四位女生。

  雨薇聽完之後,便淡然說:「果然是丫璇……那丫琪呢?」

  「琪琪嘛……」我說「她握著手機沒有說話,可能也是擔心家裡的事情吧。」

  藝莉聽見我的描述,便非常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

  「別擔心啦~」雨薇拍了拍藝莉的手背「奧運會哩,絕對值得藝莉醬妳驕傲自豪哦~來嘛,聽薇薇姐的話,回去以後就跟丫璇與丫琪先慶祝了再說!」

  雨薇說得沒錯。無論如何,以藝莉作為非正式運動員,加上只有不足一年業餘體操選手的資歷,能夠有機會參加地方奧委的甄選,已經足以引以為傲。

  「喂,」鹿儀突然用手肘撞了撞我的手臂「陪我去抽根煙。」

  鹿儀從牛仔迷你裙中取出白色盒裝的香煙,若無其事的看著我,她的要求甚至不是提問,是不打算讓我拒絕的意思嗎?

  我看還有雨薇與戀音陪著藝莉,便「哦」的回答著,隨著鹿儀站起身,離開公用坐席區。

  鹿儀走在我的前方,一雙穿著黑絲襪的長腿踏著平底球鞋。她對美式百匯沒有興趣﹑也沒有加入奧運會對話的她,大概是坐得悶了,便雙手舉起手伸了個大懶腰,緊身的白色T恤與運動外套向上揚起,露出了一截小蠻腰。

  「你想去機場內的吸煙室?還是室外的吸煙區?」鹿儀回眸問道。

  「都可以,我不太想抽煙,陪妳抽就好。」我回答。

  「嘖。」鹿儀啐了一聲,彷彿在責怪我不領情。

  我隨著鹿儀向前走,她沒告訴我目的地,直到我們走進了機場的吸煙室內。日本雖然設有大量的禁煙區,但對煙民卻非常體貼,如果有吸煙區的話,往往設置得非常舒適,就正如我們眼有前有大量坐椅,甚至是柔軟的沙發。

  鹿儀隨便揀了張橫椅坐下來,點了一根煙,彷彿是呼吸新鮮空氣般吸了第一口,又問我:「你真的不抽嗎?」

  因為我沒有煙癮,也怕藝莉跟沚澄不喜歡我身上的煙味,還是揮了揮手。鹿儀卻將她吸了一口的煙遞給我,嘴唇似有還無的微噘著,說著:「陪我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