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向丙與許諾言同路回家,二人背着書包和結他袋,重得微彎着腰走路。許諾言走累了,索性倚在馬路邊的鐵欄蹲下來,路上的途人皆投以詫異的目光。
列向丙踢踢許諾言的鞋子,說:「快點起來,蹲着很異相,你還穿着校服。」
許諾言仰頭道:「我好累,想蹲一下。」他拍拍旁邊的空位:「你也一起吧!」
「我又不是乞丐,當街蹲着貪好看嗎?」列向丙想了想:「起來吧!去前面坐。」
許諾言才肯起身,拖着腳步跟列向丙走。
晚上的公園寧靜無人,石椅、涼亭任由他們坐,二人偏偏選擇坐在大石頭上。許諾言買來兩瓶飲品,一瓶是烏龍茶,一瓶是奶茶。見許諾言大口大口地喝下奶茶,列向丙說:「剛剛才喝完奶茶,還要是多奶多糖。現在又喝,你不怕糖尿病嗎?」
許諾言點點頭:「怕,但我習慣了,口味改不了。以前在馬來西亞時我是無辣無甜不歡,Nenek常常做Kuih-muih給我吃,我最喜歡吃她做的Ondeh-ondeh。」
列向丙遲疑了一下:「可以說人話嗎?」
許諾言放下奶茶樽,說:「Nenek在馬來文裏的意思是祖母,Kuih muih是糕點,Ondeh-ondeh是一種用糯米粉、椰漿和椰糖揉成球的甜品。因為加了班蘭汁,Ondeh-ondeh的外皮是綠色的,吃之前還會沾滿椰絲。我Nenek習慣在糯米糰裏包番薯蓉,這樣吃下去會更香更甜。」
列向丙向來不喜歡吃甜,喝凍檸水也會走甜。聽到許諾言對Ondeh-ondeh的描述,他不禁皺起眉頭:「我光是聽便覺得要患上糖尿病,馬來西亞果然是亞洲最甜的國家。」


許諾言笑而不語,列向丙看看他,又說:「我記得你說過你家鄉叫梳邦再也,因為接近赤道,所以一年到晚都會行雷閃電。」
「嗯!我們梳邦人都不怕行雷閃電,因為我們都是嚇大的。」
許諾言的回憶被悄悄翻了出來。從小在馬來西亞長大的他很喜歡夏天,因為這裏只有夏天,而他熱愛這片土地,他喜歡這裏的一切,即使這裏沒有春、秋、冬季。父母分開後,許諾言跟着媽媽回香港定居,他才知道甚麼是秋去冬來春又至,原來秋冬冷寂一直等待着春日和煦,原來很多人與事他都不曾遇上過。
「你想念馬來西亞嗎?」列向丙問。
許諾言想也不用想便說:「想念,很想念。我很想念我的Datuk、Nenek、Ayah和Kakak,也就是我的祖父母、爹哋和家姐,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
「中學畢業後你會回去讀書嗎?」列向丙又問。
「不知道,還未想清楚。」
許諾言躺在石頭上仰望着天空,夏日星空繁星遍布,令人目不暇給。
列向丙拍拍許諾言,說:「喂!認真問你件事,你認真回答我呀!」
「嗯!我在聽,你說吧!」


列向丙轉身看向他:「你對阿二是認真的嗎?」
許諾言從未向任何人提起對季秋怡的感覺,列向丙卻挑通眼眉,看出許諾言的心思。許諾言並不意外,徐徐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對她是甚麼感覺。」
許諾言對季秋怡的好感源自那個如陽光般的燦爛笑容,那時候她眼裏是有光的。但後來她變了,她變得不再喜歡笑,看人的眼睛永遠是冷淡無光的。許諾言知道季秋怡是因為于朗而變成這樣,他很想開導她、鼓勵她,但對季秋怡而言,他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同學,他沒有資格這樣做,所以他選擇做好普通同學這個身份。但偶然看到她的死板,許諾言還是會忍不住逗她玩;看到楚楚可憐的她,還是會不自覺地心疼起來。
既然一切都變了,季秋怡不再是當日的她,那麼許諾言對她的好感還在嗎?若許諾言對季秋怡沒有好感,他又為何對她的事上心?這一切一切都令許諾言搞不清楚。
「既然不清楚就甚麼都別做,別亂來。我是個很護短的人,你知道的。」
列向丙說話很少這樣認真,許諾言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季秋怡,畢竟她曾被感情弄得遍體鱗傷。許諾言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即使平日裏再貪玩,他也知道感情不容兒戲。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藉口打我的。」

九月十日敬師日,學校一如既往與家教會合作,於午膳時段為老師們設敬師宴。午膳後半小時的閱讀時間會由中五、六學生代為管理各班秩序,讓老師們好好休息,許諾言和季秋怡剛好一起被分配到1B班當值。
午休完結,許諾言和季秋怡到達1B班房時,大部分同學經已安坐下來,其餘同學也陸續回到課室。老師不在的閱讀時段,同學們難免放輕鬆了不少,偶爾竊竊私語。經過季秋怡的提醒,班房很快又回復平日的安靜。


閱讀時段後是中五級的第二選修科時段,許諾言和季秋怡同樣修讀地理科,待1B的任教老師來到,二人便一起往四樓地理室去。
地理室位於四樓新翼,旁邊的後梯很少有人使用。為了避開轉堂時的人潮,許諾言和季秋怡選用了後梯。一路上季秋怡不發一聲,一直走在前面,眼睛專注地盯着樓梯級看,步伐一踏一踏的,每一級都穩穩地踢着。
「有沒有人說過妳走路的時候很像兔子?」許諾言問。
季秋怡停下腳步,回頭說:「行進時要保持安靜。」
許諾言不死心,說:「這裏只有我和妳,誰會管我們有沒有保持安靜?」
「行進時要保持⋯⋯」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保持安靜,妳不用再重複了。」
許諾言做了個把嘴巴拉上拉鍊的動作,季秋怡才轉回去繼續上樓梯。她一步一步踏上去,腳步聲如鋼琴音階般規律有序,循環不斷。行走的音階卻忽然止住,許諾言往季秋怡注視的方面看去,梯間裏坐着兩位同班同學。正潸然淚下的是施詠雩Mabel,列向丙在旁邊顯得束手無策。
許諾言看熱鬧不嫌事大,第一時間便走上前:「哦!熱香餅把Mabel姐弄哭了。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居然欺負女生,我這個兄弟也不幫你了。」
列向丙立即站起來解釋:「我甚麼都沒有做過!剛才在2B當值時她已經板着臉,離開班房後她一直一聲不響地走在前頭,後來走着走着就哭了起來。我問她發生了甚麼事她又不說,只是一直在哭。我真的沒有把她弄哭!」
季秋怡緩緩上前,在施詠雩身旁蹲下:「在擔心妳家的貓咪嗎?」
施詠雩的哭泣聲停住了,她抬頭看着季秋怡。季秋怡說:「剛才午膳時妳在班房裏聽whatsapp錄音,聲音有點大,我與妳坐得近,所以都聽到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對不起。」
季秋怡從裙袋裏掏出紙巾遞給施詠雩:「也許貓咪已經沒事,待會兒妳回家就能看到牠健健康康的。」
季秋怡的安慰起了作用,施詠雩的眼淚止住了,情緒也慢慢平伏下來。她脫下被淚水沾濕的眼鏡,用季秋怡給她的紙巾擦去水跡。許諾言認真地看着施詠雩的臉,問:「妳知道誰是渡邊梨加嗎?」
施詠雩被問得一頭霧水,搖頭說「不知道」。季秋怡當然也不知道,列向丙卻很快反應過來,看着施詠雩的臉沉思幾秒後說:「真的,真的有點相似,真的有一點點相似。」


許諾言拍拍手:「有熱香餅這個粉絲官方認證,證明我眼力好。」
季秋怡對他們的話沒有絲毫興趣,看看手錶說:「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我們要趕快到各自的課室上課。」她看看施詠雩:「妳可以了嗎?」
施詠雩點點頭,把眼鏡戴好。許諾言隨即說:「眼鏡的魔力真大,可以禾稈冚珍珠,魚翅變粉絲。」
施詠雩狠狠地瞟他一眼,列向丙吐嘈道:「別總是盯着人家女生的臉看,你是變態佬嗎?」
許諾言不忿氣:「我幫你找到渡邊梨加你還罵我。」
列向丙翻白眼說:「我說了,只是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一點點已經很好,你以為渡邊梨加容易找嗎?」
「Sorry啊!渡邊梨加只有一個,長得再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
對着一直說不停的二人,施詠雩覺得既無聊又無言,而季秋怡還是那句:「行進時要保持安靜。」
最後,季秋怡和許諾言遲了十分鐘才到達地理室。下課時,Miss鍾把二人留下關心他們遲來的原因。Miss鍾一向明白事理,亦十分喜歡季秋怡這個學生,經她簡單交代後Miss鍾便讓他們離開。
出了地理室的許諾言仍然緊跟在季秋怡身後,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過頭:「同學你有事嗎?」
「我當然沒事,我好得很。」許諾言帶笑道。
季秋怡覺得他莫名其妙,說:「如果沒有事的話,請你不要再跟着我。」
許諾言才退後兩步,指着季秋怡的校裙尾:「弄髒了,想告訴妳但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本來打算一直在妳身後遮掩着,等回到班房讓女同學告訴妳。」
季秋怡回頭一看,純白的校裙染上了紅紅的一小片,她頓時又尷尬又抱歉:「謝謝你。還有,很抱歉,我誤會你了。」


「沒事,小誤會而已。」許諾言又細聲地問:「妳⋯⋯需要我幫妳回班房拿東西嗎?」
季秋怡想了一下才知道他的意思,便揚一揚手中拉繩袋:「不用,我這個拉繩袋裏有。還有,袋裏還有兩包紙巾。」
許諾言笑一笑:「妳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習慣自己帶紙巾的?」
「上次我只是偶爾忘記帶。還有,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許諾言繼續笑着:「為甚麼妳總是喜歡說『還有』?」
「為甚麼你有這麼多問題要問?還有,可以先讓我去洗手間嗎?」
許諾言才想起自己把校裙的事忘了,他點點頭:「可以。還有,妳剛才又說『還有』了。」
季秋怡覺得許諾言很無聊,不想與他糾纏於這個話題上,便敷衍地點點頭,轉身往洗手間去。
次日,許諾言在自己的抽屜裏找到一包完整的濕紙巾,貼在上裏的便利貼寫着:
之前忘了還給你,現在補上。還有一整包有十張,多出來的不用還給我,謝謝。
看到「還有」二字被劃刪去,許諾言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從未見過如此較真的人,這樣的季秋怡使許諾言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與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