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5B的同學走得七七八八,班房裏冷冷清清的,施詠雩留下來構思壁報的設計。她把腦海中的構想畫在黑板上,彩色的粉筆勾畫出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剛從外頭回到班房的列丙向被黑板上的色彩吸引住。
「這是壁報設計的圖樣?」列向丙問。
施詠雩又在黑板上添了幾筆,道:「嗯,不過還要等同學們投票決定才知道會否採用。」
列向丙仔細地觀察黑板上的彩圖,問:「為甚麼是一格格的?每格的右上角還有數字。」
施詠雩放下手中粉筆慢慢解說:「這次學校規定的壁報主題是『成長之路』,所以我打算用棋盤遊戲康樂棋的概念設計出一個屬於5B的成長棋盤。每位同學要將成長路上最難忘的人或東西畫出來,在旁邊寫一句簡單的話,最後將全班卡紙貼滿三十五格。這個棋盤記錄了每位同學的成長點點滴滴,就像一本相冊,乘載着滿滿的回憶。」
列向丙點點頭,讚賞道:「妳這個構思很不錯,既簡單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能讓全班同學都有份參與製作。」他又看看黑板,說:「這些格仔裏的圖案都是妳的回憶?」
「嗯,我想填滿每一格看看效果如何。」施詠雩回答。
列向丙指着第十二格說:「這是上次走失了後來又找回來的那隻貓嗎?」
「不是。這隻有紅色虎紋的叫千層糕,你說的那隻叫糯米糍,是白色的。」施詠雩指着第十八格說。
列向丙看看黑板上的千層糕:「牠的左耳為甚麼只畫一半?」


「因為千層糕只有半隻左耳,是被野狗咬的。」施詠雩嘆口氣:「牠被動物義工發現時不只耳朵被咬爛,全身上下還有多處被咬傷。糯米糍更可憐,年紀大又有心肌病。醫生還推斷牠被遺棄前曾多次遭到虐待,右後腿因嚴重灼傷而需要截肢。」
列向丙才注意到黑板上的糯米糍少了一隻後腳,臉色變得沉重:「難怪上次牠生病妳會這麼擔心和緊張。」
施詠雩倚在教師枱,眼睛一直看着黑板上的糯米糍:「糯米糍有肥厚性心肌病,隨時會因為心臟輸血量不足而心力衰竭,嚴重的可能會猝死。我真的很怕牠會忽然之間離開我,我怕連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列向丙想了一下,口裏哼着歌:
Say goodbye to all my friends
Can't say when I'll be there again
It's time now to turn around*
「要走的始終會走,任何動物都一樣。人是動物,所以我們也一樣。」列向丙說完便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施詠雩想着列向丙說的話。良久,她回頭看着列向丙:「剛剛你唱的是甚麼歌?你唱得很難聽。」
列向丙甚麼也不說,也不看施詠雩,繼續低頭收拾書包,只伸手舉起一隻中指。施詠雩沒有生氣,轉身繼續在黑板上畫畫,左手卻向後高舉着中指。班房外路過的學生剛好看到這一幕,兩個完全沒有眼神接觸的人正以中指互相回敬着,此情此景唯有莫名其妙四字才足以形容。



學校一直致力於培育新一代的學生領袖,同時也十分著重領袖生的素質。因此,每年開學頭一個月都是中一班主任們的觀察期,得到班主任推薦的新生必須通過面試才能成為領袖生。
面試工作向來由總領袖生與四位副總領袖生負責,上年擔任副總領袖生的季秋怡早已領教過面試工作有多費時費神,所以今年她做足了準備功夫。放學後,季秋怡在小食部買了五罐雀巢咖啡。面試過程中,咖啡成為了集解渴和解睏於一身的工具,但裏面的糖份和奶卻令季秋怡膩得作嘔。季秋怡以為自己依然喜歡吃甜的,她忘記了曾經的甜早已變成苦,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喜歡吃oreo雪糕的季秋怡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面試工作完成後,季秋怡回到家已是晚上八點。打開家門看見季夏喬也在,她才想起今晚是大家姐帶男朋友回家吃飯的日子。自從去年聖誕與父母大吵一架後,季夏喬一直暫住在祖母家,直到大學開學便搬進宿舍。
四姊妹中季秋怡與季夏喬的感情最好,季秋怡也一向很依賴這個家姐,家裏沒有季夏喬的日子令季秋怡好不習慣。但季秋怡知道,在母女雙方都各不相讓的情況下,季夏喬搬出去是最好的做法。畢竟同一屋簷下,天天見面只會增加磨擦,於雙方無益。如今季夏喬順利考入中大,滿足了父母的期望,他們再沒有理由反對季夏喬的戀情,慢慢接受了謝我。
季秋怡不曾見過謝我,只從季夏喬口中聽說過這個人。如今一見,他果然如季夏喬所說,是個寡言少語,對任何事都沒有熱情的悶人,但季秋怡知道父母一定會喜歡他。謝我出身音樂世家,家境富裕,祖父與父親都是知名的指揮家,他自己也是名高材生,這樣的出身和條件換了是誰都不會抗拒。
一如季秋怡所料,這頓「見家長飯」無驚無險地落幕。季秋怡很羨慕季夏喬,羨慕她有堅持到底的決心,更羨慕她有一個願意與她共同進退的男朋友。季秋怡不禁在想,如果當年于朗沒有放棄,今時今日他們二人會怎樣?他們也會像季夏喬和謝我般幸福快樂嗎?想到這裏,季秋怡搖搖頭笑自己,一切都只是如果。既是如果,何必多想?
明日是星期六不用上課,季夏喬便留下來過夜,四姊妹一同迫在季夏喬的單人床上,季夏喬與季秋怡睡床頭,季春曉和季冬恩在床尾調頭睡。
四人擠在一起,季春曉熱得把冷氣調低至十九度。季冬恩向來怕凍,便一手搶去搖控器,說:「之前說好了最低只能調到二十二度,季春曉妳無口齒。」
季春曉不服氣:「這裏是大家姐和二家姐的房間,不能算數,更何況我們現在是四個人。」


季冬恩伸手擰季春曉的耳朵,說:「就是因為妳,北極熊才會無家可歸。」
季春曉連忙拉開她的手:「說不過我就動手,季冬恩妳簡直就是個暴力狂。」
「別嘈了!我來作主。二十一度,冷便多蓋張被,熱便不要蓋被,誰都不能有異議。」
「遵命。」
「喔⋯⋯」
「吓!」
季春曉看準時機,又說:「不如以後我索性搬來跟二家姐同房,這樣二家姐便不會悶。」
季秋怡未來得及反應,季冬恩已經開口:「季春曉有陰謀的!她計算着二家姐兩年後入大學會搬到宿舍,到時候她便能獨自霸佔整間房,到大家姐畢業搬回來便只能做廳長。千萬別上當!」
季秋怡不禁由衷地稱讚她:「季春曉妳真會打如意算盤,妳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密謀造反的?」
季春曉看着季夏喬馬上解釋說:「我不是要趕妳出客廳,待妳回來我必定會第一時間把房間還給妳,妳別聽信讒言。」
季冬恩嘲笑她說:「季春曉果然是個無膽鬼,膽量比拳頭還小。」
「我這是珍惜生命。」季春曉瞟她一眼道。
季夏喬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們吵架,從前總覺得嘈吵,現在卻覺得難得。縱然是一起長大的姊妹都總會有分開的一天,難得相聚就是一種幸福。
凌晨三點多,季冬恩和季春曉都睡著了。季夏喬替季冬恩蓋好被,又幫季春曉擦了擦額頭的汗。一直睡不著的季秋怡說:「她們兩個真是奇怪。明明是雙胞胎,卻樣樣都完全相反。一個怕冷得要命,一個怕熱得要死。天天都爭鋒相對,卻又是最了解對方的人。」
季夏喬淺笑道:「四妹以為我們不知,但其實我們都知道她捨不得三妹搬來跟妳同房,她害怕寂寞。」


季秋怡嘆口氣,說:「以後怎麼辦?三妹不可能一輩子在她身邊的。」
季夏喬聳肩:「還能怎麼辦?她只能成長,學會面對寂寞,妳也是。」
季夏喬的話令季秋怡靜了下來,她看着季夏喬,心中有數不盡的話想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季夏喬伸手輕拍季秋怡的頭:「這段時間我不在家,妳心裏憋着話找不到人訴說,一定很難受吧!」
季秋怡的眼睛紅了一圈,淚水漸漸湧在眼眶。
「家姐,為甚麼明明是甜的東西會變得這麼苦?」
季夏喬曾經都有這樣的經歷,明明是平日裏吃慣的東西,卻在一瞬間變得苦澀難嚥。
「沒事的,會好的,總有一天會好的。有些人、有些事,該放手就要放手,牢牢抓住過去不放只會自甘墮落。答應我,不要再沉淪下去。」
季夏喬親眼見證過喬依的沉淪,她一直內疚於自己無法把喬依救起來,儘管她嘗試了、盡力了。季夏喬不希望季秋怡變成第二個喬依,一輩子活在陰影中,放不下過去,不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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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出自Avril Lavigne〈Mobi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