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怡並不傻,她清楚知道許諾言在刻意迴避她。這種感覺大約從兩、三個月前已開始,而最近更顯強烈。
大考翌月是一年一度的家長日,也是學生會和領袖生會最忙的日子,學校早在家長日前一個月已開始籌備工作。今天是大考的最後一天,下午,許諾言與季秋怡分別代表學生會和領袖生會出席全體教師會議,商討家長日的細節安排。許諾言和季秋怡在最邊邊並肩而坐,該發言時便說話,除此以外二人毫無交流。
晚上八點半會議終於結束,許諾言與季秋怡一同走出學校。許諾言的步驟越走越快,季秋怡忍不住把他叫停:「許諾言,你是不是在故意避開我?」
許諾言才停下腳步:「我沒有。」
季秋怡走到許諾言面前,抬頭問:「真的沒有?」
「沒有。」許諾言用堅定的眼神看着她。
季秋怡與他四目相對,許諾言依舊不改面色。季秋怡想了想,又問:「趕着回家吃飯嗎?」
「不趕,家裏沒人煮飯。」許諾言如實說。
季秋怡點點頭:「剛好我也沒飯吃,我們一起吃吧!」
「好⋯⋯」許諾言的聲音裏帶着猶豫。他的理性高呼着「拒絕」,然而感性打敗了理性,他拒絕不了季秋怡。


小學畢業後季秋怡便不曾坐過小巴,她覺得小巴開動的時候很吵。要不是許諾言帶她坐,也許到中學畢業那天,季秋怡都不會嘗試坐小巴離開學校。
晚上的小巴比白天開得格外快,倚在玻璃窗上的季秋怡被車的震動搖晃得頭痛。
許諾言見狀便問:「妳很少坐小巴?」
季秋怡點點頭:「平日上學都是坐巴士。週末出外我爸媽會自己開車或者call車。」
許諾言才想起季秋怡的家在九龍塘。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九龍塘和九龍城卻是差天共地。
小巴很快便駛至九龍城。經過龍崗道,季秋怡往窗外看,問:「你家在附近嗎?」
許諾言指指右邊:「再過三條街才是。」又指指左邊:「前面是龍翔閣,熱香餅就是住在這裏。」
季秋怡認真地看一看,道:「我只知道他住在哪裏,但從來都沒有去過。你去過嗎?」
「去過兩、三次。」許諾言接着高呼道:「衙前圍道有落。」
季秋怡很拒絕在陌生人面前高聲呼喊,這也是她不喜歡坐小巴的原因。就算剛剛高聲呼叫下車的人不是她,她還是會歪歪頭,覺得很尷尬。


接近晚上九點,商場內仍未關鋪的餐廳寥寥可數,全都是連鎖化經營的快餐店。季秋怡不想去快餐店,最後許諾言便選擇了譚仔。
「牛丸雞肉大麻辣,凍奶茶多奶多甜。」
許諾言的落單過程很順暢,不費半秒思考便已完全點餐。季秋怡卻仍在閱讀餐牌,思索着要點甚麼。
「請問乍醬辣嗎?」季秋怡問。
「不辣,有點甜。」譚仔姐姐回答她。
「那好吧!我要乍醬,另外⋯⋯我還要竹笙和⋯⋯墨魚春卷。」
譚仔姐姐問:「要甚麼湯?」
「⋯⋯蕃茄湯辣嗎?」
「可以要唔辣,幫妳點走辣吧!」
「好,謝謝。」


譚仔姐姐又問:「要喝甚麼?」
「一杯熱朱古力。」許諾言比季秋怡快一步說了出口。除了因為他知道季秋怡喜歡喝朱古力奶,更是因為他已經很肚餓。看着季秋怡和譚仔姐姐一句來一句去,他越發忍不住,才開了口。
見譚仔姐姐走開了,許諾言才問:「妳是不是沒吃過譚仔?」
季秋怡點點頭:「我很少出外吃飯,也不喜歡外出,我不喜歡與別人逼巴士、逼地鐵。」
許諾言也點點頭,若有所思。
這頓飯,許諾言和季秋怡都吃得很安靜。季秋怡很認真地看着碗裏的食物,把它們一下一下夾進口裏,而許諾言則是一邊吃一邊想了許多。
飯後,季秋怡把整支700毫升的蒸餾水一飲而盡,卻還是覺得很口渴,更有點頭昏腦脹,頸和臉還紅腫起來。
許諾言很想伸手扶她,卻又不敢,他說:「是不是剛剛在商場裏太悶焗?」
季秋怡很難受,搖搖頭正要說甚麼,手機卻響了。她馬上拿起手機接聽,臉色凝重得很。
「知道了,我在商場外面等你。」
見季秋怡掛了線,許諾言問:「爸媽催妳回家?」
季秋怡顯得很焦急,聲音也開始沙啞起來:「我爸在附近,他正開車來接我,你快點走吧!」
「吓?」許諾言覺得莫名其妙,自己怎麼就變成了見不得光的小三?
「快點,我求你了!」季秋怡雙手合十道。
許諾言才點點頭:「妳自己小心點,回到家記得通知我。」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許諾言的心裏裝滿了問號。有對季秋怡的疑問,也有對自己的疑問。明明季秋怡已主動向他走近,許諾言卻開心不起來,他感覺到患得患失正充斥着自己的內心。

列向丙最喜歡吃學校飯堂的魚香茄子,只要當天飯堂有這個餸,列向丙一定會留校用膳。
彭定煜約了同班同學打籃球,因此沒有與列向丙、許諾言一起吃飯,二人便拿着餐盤回班房去。
列向丙看看黑板邊上的粉筆碎便說:「唉!粉筆都用得只剩下碎,怎麼就沒有人幫忙去校務處拿新的?」
許諾言也往黑板看看,道:「這些瑣碎事平日都是由季秋怡負責的,其他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她不上學自然就沒人管。」
「好端端的怎麼會請假?我send whatsapp問她是不是病了,她不回覆我。」說完,列向丙又掏出手機看一看,依然沒收到季秋怡的回覆。
許諾言思量一番後才說:「可能是昨晚在商場太熱,街上卻有點涼風,忽冷忽熱就病了。」
列向丙有點愕然,他看着許諾言問:「你們昨晚在一起?」
許諾言莫名地心虛起來,他說:「是⋯⋯是呀!昨晚八點半才散會,我們便一起去吃譚仔。」
「甚麼?你帶她去吃譚仔?」列向丙忽然激動起來,嚇到了許諾言。
「是她主動提出一起吃飯的,你不能說我乘人之危。」
列向丙用力擺一擺手:「她有味精過敏,不能吃譚仔的,譚仔味精多到爆燈呀!」
許諾言回想起昨天的情況。怪不得季秋怡吃米線時的樣子那麼奇怪,一口一口斷斷續續的,好像不願意把東西吃下去,她的頭痛也是因此而起。
列向丙有點生氣:「你帶她去吃譚仔之前沒有問清楚她有甚麼不能吃嗎?」


許諾言覺得有點無辜,道:「大佬啊,她這麼大的一個人,甚麼能吃,甚麼不能吃,自己不是應該心裏有數嗎?」
「當然不是!阿二從小到大都是要人照顧的。在家裏有大家姐、爸媽和鐘點阿姨,在學校就是我和于朗,要不然你覺得阿二為何會如此忘不了于朗?」
列向丙很激動,激動得連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列向丙看着許諾言,許諾言靜了許久才開口緩緩說:「那不是喜歡,更不是愛,她只是習慣了依賴于朗。你們也不是在為她好,你們是在害她。沒有人可以永遠活在回憶裏,沒有人能夠拒絕成長,包括你、我以及季秋怡。」

得悉季秋怡不舒服,季夏喬趁空堂回了家一趟。回到家時季秋怡剛睡醒,鐘點阿姨給她煮了白粥。
季夏喬一進便走過去摸摸季秋怡的額頭:「幸好沒有發燒,擔心死了。」
季秋怡笑了笑:「我又不是紙造的,妳不用這麼擔心。」
季夏喬裝作生氣:「妳的聲音還有點沙啞,我怎麼能不擔心?妳忘了小五那年妳去同學的生日會,妳只是喝了一碗罐頭湯,嘴唇便腫得像潤腸一樣;還有中一那次,妳跟列向丙和于朗去吃pizza hut,後來喉嚨便腫脹得呼吸不了;這次妳更厲害,居然去吃譚仔,還把湯都喝了。幸好Doctor張住在我們家附近,即時趕來幫妳打針妳才死不去。妳這樣叫我如何不擔心?」
季秋怡示意她細聲點,說:「不要這麼大聲,爸媽到現在還不知道當年我是跟于朗一起吃pizza hut的。玉姐是媽媽的線人,我怕她聽見會去告密。」
她拉一拉季夏喬的手:「不要生氣啦!我以後一定會小心。其實我知道自己不能吃甚麼的,平日我都只會吃家裏和學校飯堂的飯菜,偶爾到小食部也只會買三文治。但每次在外面吃飯,爸媽都會選好我能吃的才帶我去,平時在學校又有列向丙提醒我,我才會習以為常。」
季夏喬微微叩在季秋怡的額頭上,道:「由現在起妳要好好記住,妳是一個有味精過敏的人,而且身體也比別人潺弱。太鹹、太辣、太酸、太熱、太凍和有味精的妳都不能吃;落雨、出太陽妳都要擔遮;覺得凍要穿外套,覺得熱要脫外套。記住我說的話了嗎?」
「記得,通通都記得。」季秋怡馬上回答。
季夏喬才稍稍放心,說:「那就好。既然最重要的事都已經說完了,不如我們說說別的。昨晚和妳一起吃譚仔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