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尾的陸運會是一眾學生最期待的日子。許諾言與鄰班的阿文、阿Paul交情甚好,三人與列向丙組了4×400男子自由接力賽。最近下課後,他們都在操場練跑至六點多才離校。施詠雩偶然會到操場看他們練習,季秋怡卻不曾來過。這天是陸運會前夕,四人練得更賣力,而季秋怡的出現令列向丙和許諾然很愕然。
季秋怡沒有看許諾言,而是直接走向阿Paul。她拿出記事簿邊說邊寫:「的水過長,多次警告未有改善,將會轉交訓導組老師處理,麻煩同學出示學生證。」
阿Paul翻了個白眼,道:「妳好野!這幾天我從小息避到放學就是為了不用碰見妳,沒想到還是被妳找到。我真的服了妳!」
季秋怡接過學生證繼續寫,說:「作為總領袖生,我有責任提醒同學盡快去剪頭髮,否則處分會越來越重。」
「我就是不肯剪,妳又能奈何?」阿Paul翹着手說。
季秋怡沒有半點反應,把學生證還回去就走。
「這麼出力記名,搏升職嗎?讓妳做警務處處長好嗎?」阿文看不過眼叫道。
季秋怡回頭看看他,伸手指一指他穿着的一雙球鞋:「同學,學校規定只能穿純白色的運動鞋,你的鞋違規了,麻煩出示學生證。」
列向丙忍不住開口幫腔:「我們明天要跑4×400,阿文才會穿街外鞋練習。更何況學校一向准許我們在陸運會穿其他款式的運動鞋,他也不算違規。」
季秋怡看着列向丙道:「明天才是陸運會,今天不是。明天他穿甚麼鞋我都無權過問,但今天我有權,亦必須執行職權。」


列向丙看看許諾言,他半句話也不敢說,因為他知道季秋怡對總領袖生這個身分很上心,戴上領袖生徽章的她絕對是六親不認。
阿文不情不願地遞上學生證,雙眼直瞪着季秋怡:「以後行路睇路啊!不要行差踏錯。我就不信永遠都找不到妳的把柄。」
季秋怡當下怔住了,她下意識抬眼看看許諾言,許諾言的目光正好與她交接着。她有慌亂,連忙咳了一下,道:「記一次口頭警告,再犯就會落簿記書面警告。」
「好,多謝妳啊!抄清楚了嗎?別抄漏呀!」阿文用力拿回學生證,聽他的語氣很明顯是在賭氣。
季秋怡早已習慣這些態度,她看也不看阿文,轉身就離開。幾分鐘後,許諾言收到季秋怡的message:
我走先 你慢慢練習
許諾言按着鍵盤打了一行字:
小心啲 過馬路睇路啊
他想了幾秒又重新打了一行字:
小心啲 返到屋企話我知


季秋怡又回了一個有隻小白兔的OK貼圖。
列向丙瞧瞧他的手機畫面,忍不住說:「你們真的很像精神分裂。不知道的話,剛剛還以為你們根本不認識。」
許諾言默默收起手機,細聲說了一句:「還練嗎?走吧!小心睇路啊!」
列向丙撞了他一下便飛快地跑走。許諾言沒有力氣理會列向丙,他仰頭看着天空,用力地嘆了一大口氣。

陸運會開幕式上,升校旗是必然環節。一如往常,旗手由學生會會長擔任,學生會內副與總領袖生分別擔任左右護旗手。許諾言、季秋怡與施詠雩在陸運會前練習過幾次,許諾言算是掌握到節奏,這天早上也特意提早到會場多練幾次。
看着升旗杆下的三人,彭定煜道:「一個是自己的女朋友,一個是好兄弟,還有一個是好朋友。你心裏真的沒有半點不舒服?」
列向丙向來沒有大志,他笑着說:「我沒有甚麼追求,他們好我就好,他們都好我就心滿意足。將來你出人頭地了,我也會很開心。成材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了,我等着為你們拍手慶祝。」
彭定煜笑一笑看着他:「真是不知道該說你是知足常樂還是不思進取才好。」
列向丙揚眉,道:「你別管,我自己開心就好。」


他看着升到最高處隨風飄揚中的校旗,心情份外舒暢。

學校共有紅、黃、藍、綠四社,列向丙與許諾言同屬綠社,施詠雩與季秋怡屬藍社,彭定煜屬紅社。陸運會一般都是按社就坐,學生會與領袖生會核心成員則集中在司令台旁邊位置就坐。季秋怡與領袖生會的成員不太熟,除了公事,基本上不會有交流。於是她便與施詠雩一起坐,列向丙和許諾言則坐在她們前一排。
學生會於陸運會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司令台,領袖生會的幹事們則輪流於看台各處巡邏。也許是因為不在學校,學生們都放鬆了許多,因此每年的陸運會都是領袖生會記名的高峰期。光是第一天的上午,季秋怡已記了三個校服儀容、兩個在看臺飲食和三個跨社就座。看到季秋怡如此雷厲風行,列向寅終於明白列向丙和許諾言並無誇大,戴起了領袖生章的季秋怡的確令人敬而遠之。
午飯時間,大多數學生都選擇出外用膳。因為看臺開放用膳,所以學生會眾人與其他班的朋友選擇買外賣到看臺一起吃,阿文和阿Paul也有份。季秋怡帶了三文治獨自坐在看臺另一邊吃,施詠雩見她獨自一人便過去叫她一起坐,季秋怡卻搖搖頭拒絕了。
「他們聊得很開心,我過去只會破壞氣氛。妳不用管我。」季秋怡道。
施詠雩坐下來,道:「許諾言的朋友都不喜歡妳。妳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們。」季秋怡乾脆地說。
「這麼有性格,我欣賞。」施詠雩想了想,道:「我越來越明白為何許諾言會喜歡妳。因為妳和他正好相反,他沒有的妳都有。」
季秋怡笑一笑:「你們也一樣,列向丙沒有的妳都有。」
施詠雩卻搖搖頭,說:「除了一股牛脾氣,我甚麼都沒有。」
季秋怡看着施詠雩,腦海裏不停想着她這句話,卻怎麼也想不明白。施詠雩知道她不懂自己的意思,也不打算解釋,只隨口問了一句:「妳覺得我和列向丙能捱多久?」
季秋怡馬上就變了面色,她道:「列向丙對妳是認真的,妳不要用這種字眼來形容。」
施詠雩卻笑着說:「這世界上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所有感情到頭來都只會變成一個『捱』字。愛情如是,友情如是,親情亦如是。」
季秋怡難以相信自己雙耳所聽到的說話。剛開始認識施詠雩時,季秋怡覺得她是一個很直率敢言的人,也很重感情。她會為收養的小貓擔心落淚,也會為不太熟悉的許諾言開口說話。然而,她剛才所說的完全顛覆了季秋怡對她的印象。季秋怡頓時覺得施詠雩就像一個無底深潭,唯有潛到深底看到她最深處的想法,才能真正地知道施詠雩是個怎樣的人。在這之前,一切都只是虛假的表面模樣。


阿Paul朝季秋怡那邊看過去,見施詠雩與她聊得很投入,便踢一踢列向丙,說:「小心看着你的女朋友。季秋怡這麼愛管東管西,小心她教壞Mabel管住你,到時候你哭也沒用。」
彭定煜忍不住偷笑道:「施詠雩不教壞別人已經很好,哪還用怕她會被教壞?」
列向丙瞟一瞟彭定煜才說:「阿二才不會這樣,別人的事她一向不愛管。」
阿文卻說:「我爸教過我看面相。像季秋怡這種眼圓眉幼,皮膚蒼白,臉無四両肉,兩顴又高,嘴細話碎,一看就知道是刻薄相。將來誰娶到她就慘了!」
幾個其他班的男生都在季秋怡的鐵手腕下被記過無數名,因此聽到阿文這樣說都開懷大笑,而知道許諾言與季秋怡在一起的人都尷尬地互相凝視,不懂給予反應。
許諾言終於忍不住,他放下手中的飯盒用力地站起來,用近乎咆哮的聲音怒言:「說夠了沒有?」
知情的人自然知道許諾言為何這樣,而其他人則被許諾言嚇得目定口呆,列向丙直接掩着臉沒眼看。
彭定煜一向最鎮定,他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在許諾言耳邊細聲說:「不想穿煲就馬上嚥下這口氣坐下。別忘了她的身分,她承受不起後果。」
許諾言看看彭定煜,心有餘忿地坐下。彭定煜看向阿文和阿Paul道:「有飯吃就好好吃飯!你們兩個男人在這裏講是講非,一副小家子氣的樣子,也難怪許諾言生氣,我看到都覺得煩。」
阿文偏偏不知好歹,繼續為自己據理力爭:「說話都要被罵,現在連言論自由都沒有了?」
許諾言又站起身,伸手拿起一杯熱飲便轉身走。阿文覺得莫名其妙,道:「好好的一個男人居然叫熱飲,而且還是熱朱古力,真的乸型到爆。」
列向丙終於忍不住出聲罵他:「收聲啦!少說兩句會變成啞巴嗎?」

收到許諾言的whatsapp後,季秋怡便往運動場小食部去。許諾言倚在欄杆上等着季秋怡,看見她後,許諾言便迎上去,把手中的熱朱古力遞給她。
季秋怡朝四周看看,確定沒有人才接過,道:「又買了?不是說過不用刻意買給我嗎?」


「我看見妳只帶了三文治當午餐,吃怎麼少怎會夠營養?當然要喝朱古力補充糖分。看看妳自己,瘦得臉無四両肉的。」許諾言除了心痛她,話裏也帶有微微怪責之意。
季秋怡覺得許諾言有點古怪,便問:「你心情不好嗎?和朋友吵架了?」
「沒有吵架,我單方面罵人而已。」許諾言如實陳述。
季秋怡覺得有點好笑,說:「你從來都不罵人,有事都是自己硬吞,今天怎麼破戒了?」
許諾言不想回答,便說:「妳別管了。」
季秋怡點點頭,道:「嗯,那麼我就不問了。我先回看臺,你多站一會兒再回去,免得被人看見。」
「我叫妳別問,妳就真的不管不顧。妳就這樣害怕巴被人看見我們嗎?」
話剛說完,許諾言就後悔了。看着許諾言的表情從生氣到不自在,最後變得後悔,季秋怡便知道他的情緒出了狀況。
季秋怡覺得許諾言有點無理取鬧,卻沒有把對方的負面情緒無限放大,她平靜地說:「你現在的情緒不好,我不想與你有衝突,等你心情好了我們再說。」
季秋怡靜靜地轉身離去,只留下許諾言在原地。而許諾言則選擇按捺着心中的不快,默默地看着對方離開。
他們都不知道,施詠雩所說的「捱」通常都是從雙方不願意再吵架那刻開始。然而,季秋怡和許諾言從一開始就迴避了一切的爭吵。不滿屈在心裏久了就會變成怨懟,積怨多了就會傷及感情。感情一但出現裂痕,再細小的衝突也足以令二人離心,而接下來的路就只能靠一個「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