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周路平说:“就算你的记性比不上冀艺强,凭着你跟你爷爷学了这么多年,你的理解力和分析力一定在我们之上是绝无问题的了。”李小村说:“行了路平,咱们还是好好儿说话吧。”周路平说:“我要不好好儿说话,能这么中肯的评价你吗?看来你爷爷也不光单教你背古文的本事呀!”吴运时说:“行了,咱们这儿又多了个会说话的。”仨人一阵大笑。吴运时说:“周路平,尽管你刚才为了不让我说话而抢着岔开了话题,我也得明确我的观点。我的意思是:在必要条件不足时,权威是不能也无法挑战的。要想实现挑战权威的目的,就得长期潜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以求一成。行了,我的观点宣布完璧。”周路平说:“吴运时你行呀,原来你还真是事事坚争、睚眦必报呀?咱们都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了,你还没忘了找后账,竟然还在这儿等着我,可真有你的。”仨人都笑了。吴运时说:“小村,以后我们古文上的事儿就找你了。”李小村说:“只要我知道的,没的说。”周路平说:“行了,以后有了事儿,文找李小村,理找吴运时。”吴运时说:“你想净擎现成儿的呀?”周路平说:“你们俩的本事是一事专,我的特点是杂事知,就勉强算个杂家吧。我在你们中间儿就起个拾遗补缺、左右逢源的作用吧。”吴运时问:“你用的这两个词儿是什么意思呀?”周路平说:“不管这两个词儿的本意如何,在咱们这儿就是:当你们谁说话的含义不足够充分时,我给你们做必要补充。你们说话的含义不够广泛深刻时,我给你们发挥增色。”吴运时问:“凭什么这俩词儿的含义由你定呀?”周路平说:“我说的话,含义当然由我定了,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可以这样儿吗。我姐说:‘这在逻辑学里就叫规定的语词定义。”吴运时问:“什么叫杂家呀?”周路平说:“我爸在给我传道、授业、解惑时,经常给我讲一些文学、历史、军事、外交、物理、哲学、政治等方面的知识。在讲文史的时候跟我说过,咱们国家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中有一家就是杂家,他们的代表人物是吕不韦。杂家的代表著作就是吕不韦及其门客主编的《吕氏春秋》。到了西汉,淮南王刘安又组织人编纂了第二部杂家著作《淮南鸿烈》,这就更充实和丰富了杂家的思想文化宝库了。所谓杂家,就是杂学专家。所谓我是杂家,就是我爸交我的知识杂,我学的知识也就杂。在加上我姐也长给我念一些杂书,我这个杂家就更杂了。”吴运时说:“小村,以后咱们有了事儿,无论大小,就找这位杂学专家拾遗补缺、左右逢源了。”周路平说:“别净耍贫嘴了,运时,你跟我到水房看看有没有开水。”吴运时说:“你我拢共就俩暖壶,你还提喽不动呀?”周路平说:“生命在于运动,你什么全不干,都待攒了。”李小村说:“我跟你去吧,也熟悉熟悉地方。”周路平问:“行吗?”李小村说:“有什么不行的,我还记得水房怎么走呢。”周路平说:“也好,你在前头走,我给你看着。”李小村说:“把暖壶给我吧。”周路平说:“不用,你在前头空手儿走就行了。”李小村问:“地形儿一点儿都没变吧?”周路平说:“一点儿都没变,要是你还像过去那么灵,你都能跑着去了。”李小村说:“得了吧,头一回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走着去吧。只要路上没东西,我走成什么样儿你都甭管。”说着话,俩人走出了宿舍。周路平在李小村后头跟着走,心想:“只要他撞不上东西,我就不言语,看他到底能不能走到水房。”周路平看着李小村时左时右的走着,当看见他快撞上墙时,他又躲开了。周路平说:“你怎么不像以前那么灵了,怎么老走不直呀?”李小村说:“你甭管我走成什么样儿,最后准能走到地儿。这就叫‘船到桥头自然直’。文革前,在咱们这八十三亩地里,甭说到哪儿去,也甭说走,就是跑也能跑的直直着呢。在家这些年里,往哪儿去都是一大片控场儿,让人随便走、饶世界跑,从来不管什么直不直的。这一回来,猛一换地儿,在这曲里拐弯儿的窄道儿上一走,还真有些不适应了。”周路平说:“你这么多年没在校,我不是老怕你撞上吗?”李小村说:“只要路上没坑、没槛儿、没放东西你就甭管。”不多时,李小村还真来到了水房。周路平说:“好样儿的,你还真棒,这么多年没来了,居然一点儿不错的就找到了!”李小村说:“一出宿舍门儿,没走几步,我就把以前去过的地儿都想起来了。说来也真怪,在家那么多年,从来也没想过这些事儿,怎么一到学校,就都想起来了,就连咱们闲得哼时给怎么走这条路编的顺口溜儿也想起来了。”周路平说:“是吗,那个顺口溜儿我都记不清了。”李小村说:“我给你背背:‘一出宿舍左拐弯儿,见着饭厅从里穿。出了饭厅往右拐,直走就到水房前。’不过我刚才可没背这个。”周路平说:“你说把以前去过的地儿都想起来了,那你说说从咱们教室往饭厅伙房去的路上,在快到伙房的地方,路上有什么?”李小村说:“这还用说,不是就有个压水机吗。”周路平说:“你还真行。我带你摸个东西。”说着,周路平拉着李小村的手走了几步,拿着李小村的手说:“你摸摸,这是一个洋灰大池子,你站的地儿是它的紧左边儿,它的紧右边儿挨着茶炉儿。你从这儿往右数数水龙头儿,看看有多少?”李小村数了一遍说:“好家伙,一共有十二个,怎么这么多呀?”第13章2周路平说:“听说这事大管跟当时的工宣队磨了多少日子,人家才出人、出工、出材料,帮咱们建成的。幸亏当时的工宣队是来自一个土建单位,要不然现在咱们还得艰苦备尝的洗衣服呢。建这池子说是让学生们洗衣服用的。你还别说,从有了这个大池子以后,洗衣服还真方便多了。因此,原来不爱洗衣服的人现在也变勤快了,做课间操时,虽然不少人的衣服上还是打着大小不一、多少不定、各处不等的补丁,有些人的衣服还是那么大小不合身的,但是比起以前可都干净多了。可见以前人们洗衣服有多难,现在爱净之人有多多了。”李小村问:“要说穿补丁衣服倒是没什么新鲜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话都在耳机子里听烂了,怎么还有穿着不合身儿衣服的人呀?”周路平说:“那些人穿的都是哥哥姐姐的剩衣服。城里人大多数家庭的生活都很艰难。比如有好些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单职工家庭,一个男人挣钱养着一大家子人;也有不少两口子都没正式工作的临时工家庭,就像咱们排的傅饶家一样;就算有些家庭夫妻都有正式工作,生活也不宽裕。一方面是老生孩子,一方面又是两口子常年拿着二级工的工资,全家一个月的总收入也只有七八十块钱。在上述这些条件下生活,吃饭尚且难以为继,尽管是孩子多、长得快,也是没钱给孩子们添衣服呀,可不就得由上而下的传着穿吗。幸亏我们家是双职工,总收入也是中等水平;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如今我姐也自立了;我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又不用我们家再经济上多操心,不然,我也得穿我姐姐的剩衣服了。”俩人都笑了。李小村说:“看来人要过上好日子,还得念大书、做大事儿呀。”周路平说:“那是了,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社会主义原则之一吗。就拿我们那个二十多户人家儿的大杂院儿说吧,有不少家儿都因为挣的少、人口多、负担重,到不了月底,工资就花完了。我就老见着这些家儿跟别人借钱的事儿,有些家儿还跟我们家借过钱呢。我们院儿是如此,全市、全国就不用多说了吧。”李小村问:“人口多跟负担重不是一回事儿吗,干吗还分着说呀?”周路平说:“要是一回事儿我还费那个事儿干吗呀?人口多,是指一家儿人说的,主要是孩子多。负担重,是指夫妻赡养着的双方的老家儿说的。人们的日子艰难到这种程度,咱们学校学生中,弟弟妹妹穿着哥哥姐姐衣服的事儿就不新鲜了吧?身上衣服小的,一定是弟弟穿着姐姐的衣服,而且俩人年龄还挨得很近。相反的就是妹妹穿着哥哥的衣服,俩人年龄离得远了。”李小村说:“我们那边儿有好些人说,城里人的日子比咱们强多了,挣钱的人吗。”周路平说:“你初回乍到,这么说话不新鲜,时候长了你就全明白了。”李小村说:“看来真是不过什么日子就不知什么日子的艰难呀。这么说,城里农村的人们大多都不富裕呀。看来谁也别瞧着别人的日子比自己好过,就跟这山望着那山高似得。”周路平说:“没错儿,就是这么回事儿。行了,咱们别扯太远了,还是说洗衣服的事儿吧。由于同学们都在这儿集中洗衣服,大家还增加了好多见面儿的机会。以前有的人你一两个学期都见不着他一面儿,自从大家在这儿洗衣服以后,一个学期就能见着他好几回。”李小村笑着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家那儿有句俗话:‘常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周路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呀?”李小村说:“太深的意思我也说不好。大概是甭管因为什么,人们老去一个地儿,甭管你去这个地儿的次数有多少,只要你去过,就跟也去这个地儿的某个人有见面儿的机会。”周路平说:“怄,我明白了。这句话说的是概率问题,也就是说生活在同一种环境下的人们,甭管机会有多少,至少也可能有一次两个人同做一件事儿的机会。”李小村说:“你说的真好,虽然我不懂什么是概率,但是你的意思我听懂了。就拿我们家那儿的事儿说吧。俩人吵嘴时就用这句话。意思是:你也甭跟我嚼情起来没完没了的,再怎么着日后也有碰见的时候,你别做的太绝了,还是给以后见面儿时留点儿脸吧。也有人把这句话用在好地儿。比如俩人老也没见着了,刚一见面儿就都说:‘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了,真是“常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呀!’一句话里好赖意思都有,就看人们怎么用和怎么看了。”周路平说:“是呀!咱们的汉语就是这么奇艺叠出、丰富多彩的。有人在军国大事上用这种现象故意混淆是非、浑水摸鱼,曾经达到过不可告人的目的呢。”李小村说:“就是。古往今来也有好些才子佳人儿用这种现象大作文字游戏,成就过美满姻缘,给后人留下了不少的千古佳话呢。”周路平笑着说:“小村你行啊,真没白跟你爷爷学背古文,不但反应快,而且还用得好、说的巧。真是严师高徒,就是不同凡响吗!”俩人都笑了。第13章3周路平说:“有时候洗衣服的人特别多,把这么大的池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们在洗衣服的同时,有聊大天儿的,也有亮开歌喉放声高歌的,那个快活场面直招的遛弯儿的闲人一拨儿一拨儿的老往这儿凑合。每逢这时候就甭提多热闹了。据说大管也蔫不唧儿的溜达到这儿几次,看着这么热闹的景象,他一阵儿一阵儿的直偷着乐。也不知他乐的是这热闹的场面还是他跟工宣队磨出来的这一杰作。”李小村说:“八成儿是二者兼有吧。”周路平说:“我想也是,谁不愿意充分享受快乐呀。自从改善了洗衣服条件以后,人们不但爱讲卫生了,由于比以前常见面儿,在别处相遇时也爱打招呼了。悄然之间,人们的相互关系、精神面貌和心态神情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周路平说到这儿,向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左近没人,就趴在李小村耳边儿用气声儿低低的说:“听说有少数人居然玩儿起了暗度陈仓的把戏,假借洗衣为名在这儿悄悄儿的搞起了对象。哎,你可千万别说去呀!”李小村说:“你就放心吧,还甭说我不想说,就是我多想说也不能说呀,那不成了打不着狐狸闹一身骚了吗。这种坑人害己的事儿我干吗要干呀?”周路平说:“那可没准儿,你不是也跟你爷爷说过不把他的话跟别人说吗,怎么又跟我和吴运时说了呢?”李小村有些着急的说:“那是一回事儿吗?我还不如不跟你们胡说呢,倒嗠下话瓣儿了。怪不得我爷爷常主妇我们:‘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呢。以后我可得多长点儿记性了。”周路平笑着说:“瞧你,至于这样儿吗?我不是跟你说着玩儿呢吗。”李小村笑着说:“我没说你跟运时,我是说我以后在别处、别人那儿可千万要多留神了。”周路平说:“你刚来,还不习惯,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们这些人都是贫鬼,比贫蛋还高一个档次呢。等你见着樊小无、商无悲、胡为文、侯继生、乔百工等人,你的感觉就更大、更多了。再说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亦庄亦谐,情理所需吗。要不然你整天冷着个脸子,老跟谁欠你八百掉钱似得,谁爱理你呀?”李小村说:“你说的没错儿,我也喜欢这样儿过日子。”周路平说:“瞧咱们俩,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漫无边际、信马由缰的,一件事儿没说完,又拐到另一件事儿上去了。还是接着说洗衣池吧。别看大管这小子平时在别的事儿上挺不是东西的,可在洗衣服这事儿上还真给咱们干了一件广泛超跃洗衣服异议的大好事儿,而且还能长期惠及后辈学子。在建洗衣池以前,人们只知道建个池子洗衣服挺方便的,可没想到池子建好后净会有这么多事先想不到的好处。我敢打保票,大管等校头儿们也绝不比别人高明,对这些好事儿的出现,他们事先也绝没想到。看来要想让人们在哪儿集中,就得造个人们爱去的地儿。只要你把这地儿造的好,人们准都想着法子的来,任谁也挡不住。至于出现的相关好处就不定有多少了。保证比造物者预想的要多的多。”李小村笑着说:“倒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也许还会出现人们事先想不到的不好的事儿或者坏事儿呢,就像暗度陈仓啷轰的。”俩人大笑。李小村接着说:“你说的这意思就跟流水一样。你想让水来,你就得刨土挖坑;你想让水退,你就得堆土起岗。”周路平说:“行啊小村,你还真没白背书,说的话既全面又有哲理。你的这些话都能上报进书了。”李小村不好意思的说:“瞧你说的,我连你和吴运时都赶不上,还提什么报不报、书不书的呀。”周路平说:“你的潜力不小,只要你能做个有心人,甭说赶上我和运时,就是超过我们也未可知呀。”李小村笑着说:“拉倒吧,你甭净给我灌迷魂汤了,我还知道我一顿吃几碗干饭。”俩人都笑了。周路平说:“大管等校头儿请示区教育局,得到一笔专款。在那个工宣队的帮助下,又盖了一座浴室。里面有两个喷头盒一个大浴池,盖好之后就用过一回。学校决定让全校师生员工洗澡以后,教职员工们和学生们都想先洗,为此一些学生和一些教工还发生了争执,双方闹到了大管那儿。大管当时没表态,把他们都吼走了。事后学校秘密决定,让本校全体教职员工先洗。在教工们洗澡之前,大管跟一些学生那儿放风儿:‘先让老师们给你们蹚蹚雷,你们都看不见,万一洗澡时磕着碰着的出点儿事儿多不好呀。就算学校给你们看病,可受罪的还得是你们自个儿,你们说对不对呀?’这是大管亲口说的。你听听,大管都来到地方多少年了,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兵味儿十足的呢。这才像当过兵的人呢。为了给让老师们先洗澡找辙,居然还把浴室跟地雷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扯到了一块儿。先用这么火药味儿冲天的话把瞎学生们给镇住,然后在悲天悯人的关怀我们一番,真是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啊!在这种雷霆雨露的煽惑下,我们这些无知无能的瞎学生,除了乖乖儿的服从外还能怎么着呀?”李小村笑着说:“谁先洗不行啊,争竞这个干吗呀?”周路平说:“大事儿无可争,小事儿也诱人。积年成习惯,事事乱人心。要不如此,不是就成了‘阶级斗争熄灭论’了吗?”第13章4“大管的联想力和想象力也真够丰富的,他说的这番话,就是写过《西游记》的吴承恩跟写过《封神演义》的许仲琳在世,听了之后也得自叹不如了吧。后来轮到学生们洗澡的时候,可给大家高兴坏了,有的学生说:‘咱们这近百年的古老盲校终于盖了浴室了,咱们这辈子人终于成了第一批在盲校新浴室里洗澡的学生了。真痛快、真荣幸!要能老这样儿,我这辈子就不毕业了,就在盲校永远扎下去了!’你还别说,凡是洗过澡的学生们无论男女,还都是个个儿安然,人人无恙。先洗完澡的教职员工们蹚没蹚着地雷我等未曾与闻,我们洗澡时,除了烧茶炉儿的田师傅问过我们水温合不合适以外,一个蹚雷者的影子都没见着。大管这小子又把我们这些瞎学生当羊肉给涮了一回。过了些日子,有人跟大管说还要洗澡。大管一瞪眼、一声雷:‘你掏煤钱呀!’就这样,从那次洗完澡到现在,都过去一年多了,这浴池再也没用过。如今,人们大概早就把在咱们这个有着近百年校史,八十三亩土地的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里首次洗浴而带来的美感快意忘的一干二净的了吧。现在这水房的功能有三个,洗衣服、洗澡和烧开水,跟过去比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水房了。”李小村说:“路平,你可真会分析和总结,还能把道理说的那么透亮。让人越听月爱听、月想听。这都是你会学哲学、会用哲学的好处吧。我真后悔休了那么多年的学,错过了当年跟着你们一块堆儿学哲学的大好机会。更羡慕你和运时能把哲学学用到如此份儿上的功夫。赶明儿我也得跟你和运时好好儿的学学哲学,这东西还真好。”周路平说:“你也别把话说的那么深那么远,以后咱们遇上什么事儿就尽情发挥着说什么理儿也就是了。再说会说话也不光是学哲学学出来的结果,这方面你慢慢儿的就体会到了。洗衣池、浴室和毛主席全身正面站立像,是咱们学校文革以来的三项工程。现在你已经知道两项了,等过一两天,我带你摸摸毛主席站立像,这三项工程你就算全知道了。”这时,水房茶炉儿的门开了:“路平啊,打水来了,还有几分钟就开了,你们进来等会儿吧。”周路平带着李小村进了屋:“田师傅,您这儿还真暖和。”田师傅说:“暖和你就多待会儿。这位同学是新来的吧?”周路平说:“他是新来的老学生。”田师傅问:“小伙子,你贵姓啊?”李小村笑着说:“田师傅,您甭跟我客气,我还记得您呢。我是李小村。”田师傅一边儿看着李小村,一边儿念叨着:“里……小……村?”周路平说:“他已经好几年没来了,您别想了,您就是想也想不起来了。”田师傅说:“谁说的?你以为就你们年轻人记性好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跟着大年级的学生到地里偷萝卜,让我给逮着的那个小孩儿,你说是不是?”李小村笑着说:“您记性还真棒,就是我。”周路平说:“田师傅,要说您的记性还真棒,我都服您了。不过您又给我们提了个醒儿。”田师傅说:“我看你们谁敢,要是让我逮着了,我一个儿一个儿的全把你们这些个嘴馋手欠心痒痒的小猴儿崽子给揍扁了,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仨人都笑了。田师傅伸手要拿周路平脚下的壶,周路平忙拿起来:“我来吧。”周路平灌完壶,拉着李小村要往外走。李小村说:“田师傅,您忙着。”田师傅过来要给他们开门:“慢着走,别烫着。”周路平说:“田师傅,我开门吧。”说着,他把田师傅拦了回去。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从外头进来个提喽着暖壶的大高个儿。周路平说:“老俄,等我出去你再进来,我手里有开的,留神烫着。”周路平还没说完话,大高个儿就进来了,还顺手关上了门:“老田啊,你这儿怎么这么暖和呀?”田师傅笑着说:“我这儿要是不暖和,你就得喝凉水了。”说着,田师傅从这人手里接过暖壶就灌了起来。李小村悄声问周路平:“这是谁呀?”周路平拉过大高个儿的手,往李小村肩上一搁:“老俄,你摸摸这是谁?任你能掐会算,也猜不着这是谁。”·大高个儿俩手轻扶着李小村的双肩,突然,伸手迅速向李小村的右腋窝摸去,大声喊道:“李小村!”李小村急速转身同时也大喊道:“卓越夫!”俩人仰天大笑。周路平惊的直发呆,过了一会儿也跟着他们大笑了起来。田师傅把卓越夫的壶给灌满,放在了一边儿。周路平笑着说:“你们灵的简直都成了精了,这么多年没见着,刚见面儿一摸就知道是谁,看来全盲的就是比半盲的记性好,感觉灵呀。”卓越夫说:“你不想和我们一样记性好,感觉灵,或者超过我们吗?”周路平说:“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可我要是真那么着了,谁给你报抄棋谱儿呀?”他们仨又是一阵大笑。田师傅也恍然大悟的跟着他们大笑起来。田师傅说:“老卓,什么时候有空儿,咱们还得接着杀。前两天你用卧槽马加马后炮赚我一盘儿,现在我琢么出了一招儿,准能破你这一招儿。不信你就试试?”卓越夫说:“行啊,你有时间找我去吧。路平,什么时候给我报抄点儿棋谱儿呀?”周路平说:“礼拜三以后再说吧。”第13章5在回宿舍的路上,周路平问李小村:“卓越夫怎么一摸就知道是你呀?”李小村说:“我们1965年冬一块儿玩儿的时候,卓越夫摸着我右咯吱窝下有个小肉坠儿,他觉着挺好玩儿的,就一连摸了好几遍,摸的我怪痒痒的。他就记住了。以后一见着我,他就老要摸那儿,我越不让他摸,他就越要摸。最初几次他觉得好玩儿,后来就是诚心招我了,你想,这样的记号他能忘的了吗?”周路平问:“那他怎么一见面儿就直接摸你那儿呀?”李小村说:“别看我这么多年一直没在学校,凭着他的爱数学、好下棋的好记性,又凭着你拿话那么一激他,他还能不摸那儿呀?。”周路平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是他呀?”李小村说:“认识我的人里,有很多人知道这个,但是只有他,摸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周路平听了哈哈大笑:“看来你们俩是空城计里的诸葛亮和司马懿,彼此特知呀。”李小村问:“你怎么管卓越夫叫老俄呀?”周路平说:“这是四年级的贺立群给他起的外号而。贺立群说:‘这家伙个儿高,是连毛胡子,名字里又有个“夫”字,多像俄国人呀。干脆以后就叫他俄国人得了。’从此,老卓就变成老俄了。老卓听了也不置可否,所以就被人们叫开了。”李小村笑着说:“别看这贺立群什么都看不见,还挺能琢磨。”周路平说:“看怎么能琢磨了。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这家伙可能生事儿了。”李小村问:“咱们排,除了我之外,剩下的二十二个人都一直来校了吧?”周路平说:“说起咱们排的人员,这些年里变化可真不小,先说你知道的吧。六五年入学时,咱们班一共有二十四个人。当年十二月下旬,咱们班里岁数最大的女生,十五岁的袁晓红大姐姐,因为岁数大,又在明眼学校上过六年级,在加上他已学完了盲文,学校就让她跳升到六年级去了。也幸亏她跳级了,要不然六九年就没法儿参加分配工作了。虽然她现在是离家远、工作差、收入低。但是凭着她的聪明劲儿,将来一旦有了机会,她一定能使自己转换命运。不管怎么说,袁晓红大姐姐现在也算是工人阶级之一员了。现在可是工人阶级最吃香的年代呀,‘必须领导一切’吗。现在‘必须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比起当年到处砸烂一切的红卫兵小将们的地位,也不知要伟大光荣高贵多少倍呢。如今要是再街上有吵架的,只要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一来,再威风凛凛的冲着那些人大吼一声:‘我是工人,你们想干吗?’那些吵架的立马儿就得散伙儿,比雷子都灵。”李小村问:“什么叫雷子呀?”周路平说:“雷子就是警察,也不知是什么人最先这么叫的,反正在这么多年里已经传遍整个儿北京城了。再说你不知道的吧,六六年七月一号放暑假时,咱们班算上你有二十三个人。六七年三月五号开学以后,听常老师说:‘杨林因为想家退学了;蒋娥她家因为出身不好,被造反派轰农村老家去了。’除了你办了休学之外,剩下的二十个人里,王青六七年四月份被他们家接走后没了消息;我六七年五月十七号到六八年二月二十四号不在校,其余的人一直都是按寒暑假的开学时间来校。现在你回来了,咱们排就整整二十个人了。”李小村说:“以前,咱们一一班和一二班的四十多个九岁十岁的小盲孩子,到了哪儿,哪儿就是吵嚷一片。你就是在人耳边儿说话也听不清,老师们怎么管也管不住。气的他们直冲咱们嚷嚷:‘你们这么欢实儿,哪儿像看不见的呀?简直比看得见的孩子还难管。’现在全成大人了,也不知都是什么样儿了?”周路平说:“说起来,排还是原来的排,人也是原有的人,只是表现却不是原先的表现了。以前是乱在外表,现在是乱在心里。你不在校的这些年,正式咱们这代人成长最快,变化最大的年月。平时大家一块儿说笑打闹毫吴戒备,一旦面临利害大事,就是个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了。更有甚者,有的个别人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竟然能干出损人利己的下作事儿来。就拿咱们排改选排长时的糊为文来说吧,……”这时,周路平听见远处有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朝这边走来。他说:“快到宿舍了,来不及说什么了。你就记住吃了亏的人说过的两句话就够了:‘有事儿别说话,没事儿打哈哈。’这话你就慢慢儿的品吧。”李小村说:“别看这话不多,可还真有嚼头儿。看来为了避祸,我也必须淆好这个了。”周路平说:“你还真得学着点儿。其实在跟人相处时,谁都愿意以诚相待,社会舆论也常呼唤真诚。可是你要是敢用真诚对人对事儿对社会,严酷的现实生活马上就还你以颜色看看。”李小村说:“这不成了嘴上说好话,手下使毒辣。用手否定口,无人不害怕了吗?”周路平说:“小村,看来你真行呀,这话我跟吴运时都想不到、说不出。你老在农村,头脑里的框框就是少。看来你的眼光而不浅,嘴头子也不软呀。”李小村说:“你还是嘴下留情吧,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周路平说:“这有什么?趋利避害,人之天性吗。谁人不为,谁人又敢说呀。这谁也不怪,谁让现在咱们国家就这样儿呢?!我的这些话要是让吴运时听见,又该给我上纲上线了。”李小村说:“运时也是好意,他不是老怕你给自己惹祸吗。运时要是听见你的这些话,最多也就是给你上上纲什么的,可你的这些话要是叫旁人听了去,那可就不是上上纲的问题了,弄不好上刑场也说不定呀。你就多留点儿神吧。”俩人都笑了。李小村问:“咱们学校从文革开始到现在,一直就没招生吧?”周路平说:“虽然从一九六七年十月十四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和‘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了《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以后,全国大部分中小学生陆续回到了课堂,新生也开始入学。可是全国大中专特院校都还不能正常招生,咱们这小小的、特教性质的、初中级别的北京市红星盲人学校哪儿敢例外呀?这一不招生可不要紧,咱们这儿就来了个全校大蹲班了。从文革开始到现在,都多少年过去了,咱们全校各排文革之初是多少年级,现在还是多少年级呢,现在咱们学校还是按照这种情况称呼各排呢。”李小村惊奇的问:“怎么中央军委也管复课闹革命的事儿呀?你记错了吧?”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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