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周路平说:“绝对没错儿。我们大杂院儿里,有小学老师,更有中学老师。这些事儿都是他们聊天儿时我听见的,能错吗?至于中央军委参与复课闹革命的通知发布,我想,应该是为了在所有学校中参加‘三支两军’的军人的缘故吧。现在看,这件事儿很奇怪,让人觉着不可思议,但是在当时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不过别看咱们学校那么多年没招生,可新老师却没少来,去年冬天,一下子就来了一男五女六个小老师。他们里最大的只比我大一岁多,最小的才比我大几个月。这世上的事儿有的还真让人不好说。岁数都差不多,人家就上了班儿,挣了钱,还当上了咱们的老师。可是咱们呢?咱们从一九六五年到现在,在盲校都上了七个年头儿的学了,可是从文革开始以来,学校不但一丢丢儿知识都没交给咱们,而且还一直跟咱们一项不少、一分不差的白白要着所有费用。不但如此,都到现在了,咱们还是‘一年级的小豆包儿’呢。让人上哪儿说理去呀!看来,人的眼睛一瞎,这辈子就全完了。要不然,就凭咱哥们儿的心气儿,哪儿是甘落人后的人呀?!”李小村抢着说:“是呀!我也是老也不服这口气。可是你不服又有什么用呀?你倒是睁开眼呀!?这就叫心强命不强,运佳时不济。要是该着咱们这辈子倒霉,你就是怎么躲也躲不开。唉!就认命吧!……”周路平说:“这些话可别当着吴运时说,他心太重。每次一提到这个,他心里就难受的厉害。为了这个,我平时没少劝他。刚才你来之前,我还劝他半天呢。可是有什么用呀?劝皮儿劝不了瓤儿呀!”李小村说:“我说刚才你们俩说道学习的时候他怎么说那样的话呢。幸亏你在背后提醒了我,要不价,我还真备不住当着运时口无遮拦呢。行了,以后我就多留点儿神吧。路平,刚才吴运时说道社会上不理解盲人时,你干吗用那么硬的话茬子说他呀?他听了心里得多难受呀?”周路平说:“我是以毒攻毒、用硬克硬。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别以为你老是自悲自怜别人就老会同情你,时间长了人们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你再怎么难受痛苦,又能怎么样啊?就算老有好些人永远同情你,又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呀?一切客观情况不是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吗。我觉得在当前生活艰难、学习无望、前程不明、精神痛苦的情况下,人总不能老是这般灰心丧气的吧。要是那样儿,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人生还有什么价值呀?作为北京人就得学着找乐子,好些老北京人都会这个。咱们年轻人,怄,不对,应该是青少年,就更应该这样儿了吧。不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人生还要发展。再怎么着,咱们这些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也不能整天老是愁眉苦脸、老气横秋的吧。我忘了是谁说的了:‘生活就是一面镜子。你对着它哭,它也对着你哭;你对着它笑,它也对着你笑。’”李小村说:“你说的真好,这话你也跟吴运时说过吧?”周路平说:“岂止是说过呀,也不知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可就是怎么着也难打动他的那颗悲伤之心。”李小村说:“唉,这吴运时也真是的!愁眉苦脸的是过一天,喜笑颜开的也是过一天。你再怎么难受不还是睁不开眼睛吗?这不是没完没了的跟自己闹别扭吗?到底什么时候才算一站呀?要是长年累月的老这样儿下去,得了病可就崴泥了!”停了一会儿,李小村问:“路平,你刚才说的一丢丢儿是什么意思呀?”周路平笑着说:“这是北京城里的孩子们形容特别少、特别小的东西的口头儿词儿,还有的说成一抠抠儿的。”李小村问:“少到多少才能这么说呀?”周路平说:“这是个模糊概念,无法量化。”李小村又问:“这两个词儿都在什么事儿上用啊?”周路平说:“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没人笑话你。”李小村问:“那你怎么有时候不这么说话呀?”周路平说:“性质所致,信口而发。当然,那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一定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想让你多知道些我们说话的习惯和方式,以便让你再表达思想时更准确灵活,更有潜意性,更易引发听者的联想和想象,更能生动传神、机制诙谐。”李小村说:“行,领情领情。那什么又是‘一年级的小豆包儿’呀?”周路平笑着说:“文革前,北京城里的小学生间流行过一首歌谣,我刚才说的是它的第一句。这首歌谣在不同的地方内容也不一样,我们家那儿是这么说的:‘一年级的小豆包儿,一打一蹦高儿。二年级的小茶碗儿,一捅一个眼儿。三年级的吃饱饭,四年级的装子弹。五年级的一开火儿,六年级的全滚蛋。’”周路平刚说完,俩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李小村问:“这些话谁也挨不着谁,都是什么意思呀?”第14章2周路平笑着说:“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你跟孩子的话认什么真呀?三四年级孩子们嘴里的话只有直率爽快,哪儿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正式无处不淘气、无事不显能的时候,就是这样儿还把家长和老师经常气的飞儿飞儿的呢,要是他们嘴里能说出什么意思来,那家长和老师还活得了呀?”李小村笑着说:“看来城里的孩子更能气人、更会气人呀。”俩人又笑了。这时,附近的一些宿舍里爆发出了一阵阵男女生狂欢爆笑的声音。李小村笑着说:“你听,怎么哪儿的宿舍里都那么热闹啊?”周路平说:“咱们学校哪个班没有几个好闹的男女生啊。平时这些人就闲不住,他们到哪儿哪儿就热闹。放寒假以后,在家憋了小一个月,好不容易盼到开学了,这一回来,猛一见面儿,大家还不都玩儿着命的撒欢儿呀。”俩人都笑了。周路平笑着说:“别看都长成大姑娘、小伙子了,可他们各个儿还都是少年心性呢。”李小村也笑着说:“怪不得我们家那儿的俗话说:‘亮灯旺火欢实孩子’呢。看来,哪儿的孩子都一样呀!”他们的笑声还没落,就听见从远远近近的宿舍里传来“啪啪”的大声脆想。李小村说:“都多大了,怎么还玩儿甩炮儿呀。”周路平说:“别看这些人都是十四五到快二十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了,可是一撒上欢儿,恨不能把天都顶起盖儿来,还管它什么大不大的。等咱们宿舍的人都回来,你就更有感觉了。”他们说着笑着来到了自己的宿舍前。周路平一推门,就听见屋里人声鼎沸震耳欲聋。他大喝一声:“可知道你们都回来了,咱们屋的房盖儿还要不要了?”他的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三个人朝他猛扑过来。他们学着京剧《沙家浜》里刁小三儿铳着阿庆嫂耍浑撒野时的话,大声嚷着:“干什么呀,挡横儿是怎么着?”周路平也大声喊着:“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刁小三儿呀?刘副官哪儿去了?怎么也不管管呀?”他说着话,往后一甩手,“砰”的一声关上了宿舍门。一把拉过李晓村,快速从他们身前闪过,放好了暖壶。与此同时,朝他扑过来的三个人在快要撞上宿舍门的一刹那,齐刷刷的钉在了原地。他们一块儿大声嚷着:“周路平,你丫的根我们玩儿阴的?”周路平也大声嚷着:“我要想跟你们玩儿阴的,还能把门关出那么大声儿呀?再说,凭着你们仨没光儿的,一个个儿都猴儿精猴儿精的,就是我关门时一点儿声儿都不出,你们还至于真往门上撞呀?”这时有人嚷着:“李小村呢?快点儿过来。”李小村忙走过来说:“各位,李某在此,我这厢有理了。大家别来无恙乎?”一个中等身高的人大步过来,搬着李小村的肩膀,在他身上前后左右的闻着。嘴里快速“破破”的做着喷吐动作:“你小子几年没来,在家捂的怎么这么酸呀。”周路平问:“小村,你知道此位是何许人也?”李小村双手抱拳:“恕在下耳拙分辨无能。”周路平说:“此位是嗅觉超群的糊为文。”樊小无说:“周路平,你小子够可以的。整个儿一绕着圈儿骂人不吐核儿,你还不如直接说胡为文是狗呢。”商无悲笑着说:“樊小无,你别在这儿傻抖机灵儿了。周路平偷驴你拔橛儿,把你小子也给搁里了。”周路平忍不住笑说:“胡为文,咱们这些人里,数他们俩最坏,我周某人有那么阴险吗?!”胡为文说:“你别这儿充好人了,你只能比他们说的更阴险。”人们起哄道:“怄怄!寒碜周路平一炮怄!”李小村觉着有一只手伸向他右腋窝,他忙用手一挡:“樊小无,都这么多年了,你的偷袭毛病还没改呀?”樊小无笑着说:“行,李小村,你这么多年没来,还没忘了我老人家,真够哥们儿。”李小村觉着有个人站在他的左侧,和他紧贴在一起。同时,那个人伸手来回摸着两个人的头顶。李小村叫了声:“商无悲,都这么多年了,还爱和我比个头儿呢?怎么样,咱们俩都蹿个儿了吧?原来你高,现在我猛了吧。”商无悲笑着说:“农村就是锻炼人。几年没见,你都比我高了。”有几个人把手放在李小村的肩上、背上和胳膊上。分分嚷着让李小村猜是谁。李小村说:“你们都知道我是谁就行了。你们都是谁,我慢慢儿的就知道了。”那几个人大笑着嚷道:“还是你会省事儿。”乔百工反复的用指尖搓捏着李小村的衣裳问:“李小村,你穿的是什么衣服呀?摸着就像用细麻袋片儿做的似得。这也就是我老人家摸,要是个十八九的大姑娘摸,还不得把人家的纤纤玉手剐的血的乎啦的呀?”李小村说:“瞧你说的,哪儿至于那么邪乎呀?这是我大嫂自个儿织的土布。我们那儿家家儿都穿这个。你别瞧它不起眼儿,穿在身上又松软、又暖和,可舒坦了。”胡为文说:“算了吧你,再怎么舒坦不也是家织的土布吗,就算穿着真的舒坦,看上去也不神气呀?你好好儿摸摸,哥们儿我穿的这件儿的确良衣服的手感怎么样?这可是新衣料儿、新样式、新上市的衣服呀,又平又挺又光溜儿的多好呀!要是看上去就更牛更港更洋气了!甭管谁穿上这样儿的衣服,我敢保证他立马儿就得变个模样儿。人饰衣服马饰鞍吗。要是穿着这么一件衣服往大马路上一走,回头儿率倍儿高倍儿高的,就甭提有多神器了。”商无悲伸过手,反复摸着胡为文的的确良上衣说:“可怜这件衣服了,里头不定得有多少在武斗中丧生冤魂者的血泪呢!”胡为文一把扒了开商无悲的手说:“你丫的想在这儿煽动阶级仇恨吗?!”人们哄道:“怄怄!寒碜商无悲一炮怄!”胡为文说:“小村,别里他们,听我接着跟你说。别人就甭说了,只要穿上这么一件衣服,就连我这长相而不怎么样又瞎了吧叽的人走在大马路上,回头率也是倍儿高倍儿高的。我老人家看着这么高的回头儿率,心里直嘀咕:‘人们这么使劲看,究竟是看衣服呢,还是看我呢?”樊小无说:“你别自作多情了,就凭你小子这幅人模狗样儿的造型儿有什么可看的?弄不好再把人家眼珠子给看憋了。人们肯定都是冲着那件衣服看的。不信你把这件儿衣服披在狗身上,再把它拉倒大马路上去,我敢打宝票,回头率肯定比你小子要高得多,不信你就试试去。”人们哄道:“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第14章3胡为文没理人们的起哄,接着跟李小村说:“我这么一说,你就该知道这样儿的衣服有多厉害了吧?”李小村说:“厉害又怎么样?不神气又怎么样?我们农民是咱国家最穷的人,我们家那儿又是农村里很穷的地儿。我们常年里都没法子吃上饱饭,哪儿还敢指望穿好的呀?!我们没钱买城里人穿的衣料儿,更甭说买洋衣料子了。我爷爷常说:‘衣贵洁,不贵华。上和身份下衬家。’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也是农民的子孙。春夏秋冬粗食布衣,耕种除刨不比不气。吃也香甜睡也安然,完粮纳税地广天宽。”胡为文听李小村这么一说,脸一下子就红了。周路平说:“小村说的对。胡为文,你甭跟李小村比,就是比我们,你也是吃的好,穿的棒。可是有一节,你吃的再好,穿的再棒又怎么样?不还是羊羔美酒填粪窟,绫罗绸缎裹朽竹吗?”人们又哄道:“怄怄!又寒碜胡为文一炮怄!”商无悲问:“小村,你穿的这种土布,比‘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那个跟列宁要农民真理的富农说的土布谁的更好呀?”胡为文马上接口说:“那还用问,肯定是苏修的土布比咱们的次,至少土布的纹路比咱们农民兄弟织的要糙的多,因为他们那儿的男女老少个个儿长得都是那么虎背熊腰、块儿足身高的,他们做的东西又是那么傻大黑粗的,织的土布又能细乎儿到哪儿去呀?”樊小无说:“李小村,咱们国家去年都卫星上天了,现在你又让我们摸到了土布,这不是把现代科技社会时代的我们一下子又拉回到非常遥远的男耕女织的古老时代了吗?”周路平说:“这是通过李小村要让你们记住,我国有七亿人口,农民阶级是贫困阶级。”胡为文说:“我说樊小无,这可是咱们的周大排长和红卫兵周大连长对你个人的特别关照和谆谆教会呀,他是让你小子记住,往后,甭管你在哪儿,也甭管你是干什么的,你小子都千万别忘了,本。”胡为文在说道忘本的‘本’字之前,双唇紧闭,然后用足了劲,使个大喷口儿,把一大口涎水联同‘本’字都喷到了樊小无的脸上,给他来了个满脸花。樊小无一边儿用袖子擦着脸,一边儿大声儿嚷到:“胡为文,你丫的有大爷没有?我就操你大爷!”人们哄道:“怄怄!又寒碜胡为文一炮怄!”周路平大笑的拍拍手说:“大家安静,我问大家一件大事儿,你们中午都吃的什么呀?”乔柏工说:“我吃的窝头,喝的疙瘩儿汤,就的鬼子姜和芥末堆儿,还有炸小黄鱼儿。”商无悲问:“你吃炸小黄鱼儿时,个过牙吗?”乔百工说:“这次我姥姥在我们家呢,所以没个着牙,要是我自个儿吃就得个着牙了。这小黄鱼儿也真是的,不好好儿多长点儿肉,没事儿闲的偏在脑袋里长两块小石头儿干吗呀?它长石头儿的时候,怎么就不好好儿想想,人们吃的时候得多费劲儿呀?”人们大笑。商无悲笑着说:“你小子是属马的,比我还大两岁呢,今年都十七了,难道吃饭还让人喂你不成?”乔百工说:“你们家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儿吃饭还让人喂呀?我是说要是我姥姥在我们家这儿,我吃这玩意儿就个不着牙。我爱吃这玩意儿。只要我姥姥在我们家,她老人家都帮我把鱼头里的两块小石头儿给剔出去。有时候我为了让正干着活儿的我姥姥帮我干这个,我就故意用个小铁碗儿接这两块小石头儿。吐小石头儿时把小铁碗儿放的离嘴下头远远儿的,吐的时候在使点儿劲儿,让小石头儿砸在小铁碗儿里的声儿倍儿响、倍儿脆的。我姥姥一听见动静儿,甭管手里正干着什么活儿也得马上撂下,立刻过来帮我把鱼头里的那两块小石头儿给剔出去。”商无悲说:“你小子够阴的,你跟你姥姥说一声儿不就行了吗,跟这么疼你的姥姥都这么耍心眼儿,可见你小子绝非善类了。”第14章4乔百工笑着说:“你还别瞧着不愤儿,我姥姥对我还真是没的说。这就叫姥姥疼外孙,一两换一斤。”侯继生问:“我说老乔啊,你姥姥那么善,我猜她老人家一定姓单吧?”乔百工说:“我姥姥姓什么都是那么善良。她老人家不姓单,她老人家姓孟。我四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街道上那帮积极分子下到各处收废钢铁。她们为了收所谓废钢铁,哪儿哪儿都敢去,什么什么都敢要。我们住的那条街上官茅房门上的铜把手还是解放前的呢,都叫他们给拆走了,就跟穷疯了似得。什么东西只要让她们看见了,这东西就算是死定了。有一天,这帮人也闯进了我们家,她们一进门儿就看见我手里的铁哗啦棒儿了。那个哗啦棒儿可是我的心爱之物。听我姥姥说,有时候我在睡梦里都找它。那个哗啦棒儿一摇晃起来就别提多好听了。那帮人想收走它,我死死地攥着就是不撒手。我姥姥在旁边儿也直为我说好的,她们不理我姥姥。到后来,我姥姥都开始央告她们了:‘你们不是收废钢铁吗,我们孩子这哗啦棒儿可是正经八百的有用物件儿呀!这孩子瞅不见旿不见的,想玩儿个什么都猫不着,多叫人心疼呀!这孩子好容易有了这么个解闷儿的东西,你们就高高手给他留下吧!’居委会主任冲我姥姥说:‘老太太,我们可不是街上喝破烂儿的,我们这是正经工作,是上级领导派下来的政治任务。按照领导下的指标儿还差着好些呢。我们要是完不成数目,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您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就甭往里掺和了。’街道主任冲我妈说:‘鲁姐,您可是咱这片儿的积极分子呀,怎么着也得带个头儿吧。不然要是有人背后说了闲话,可好说不好听呀。再说这孩子都四岁了,还玩儿这个,不是成了大傻小子了吗。’“我妈脸上挂不住,就一把夺过了哗啦棒儿给了她们。我要了好几天,也闹了好几天。甭管我怎么要,怎么闹,哗啦棒儿最后还是没回来。我姥姥为了这个生了好几天气,也把我妈狠狠而的骂了好几天。怎么样,我姥姥真不错吧!我姥姥为了我,不但挨了街道主任的一场茄裉,而且还把她的亲生闺女大骂了好几天。我姥姥对我可真够意思了吧。我妈当时除了小声儿犟了几句嘴,也没敢怎么着。等我姥姥走后,我妈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就找茬儿把我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因为多添了一个我心爱的哗啦棒儿,咱们国家多炼出了多少好钢我不知道,但是我因为那个哗啦棒儿挨的那顿揍可真不轻呀!到今儿个我身上还疼的厉害着呢。”人们大声哄着:“活该活该!怄怄!寒碜乔百工一炮怄!”跟着大家起完哄的周路平笑着说:“往下来,接着说。”冀忆强说:“我吃的炒窝头,喝的棒子面儿粥,就的豆腐熬白菜。”商无悲说:“我吃的会饼。”侯继生说:“我吃的摇尜尜儿。”樊小无说:“我吃的打菜烀饼,喝的大米粥,就的朝鲜辣菜丝儿。”糊为文说:“我吃的菜团子和烫饭。”樊小无问:“我说胡为文,我胡兄既是造反派的头头儿,又是国营大厂的革委会副主任,平时,各路人马短不了多有孝敬吧,怎么就甘心吃这个呀?如此粗茶淡饭,要是把革命造反派的头头儿,国营大厂的革委会副主任给吃成营养不良,那可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重大损失呀?我看八成儿你们家还净偷着吃烧鸡烤鸭、炸鱼炖肉等各路人马的贡品,你小子不敢往外说吧。”胡为文说:“性樊的,我们家就是吃活人脑子又怎么样?你丫的管的着吗。我们家就爱吃这口儿,就有这个瘾。”大家哄道:“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吴运时说:“我吃的金裹银儿卷子,喝的棒子糁儿粥,就的腌水疙瘩儿皮丝儿和小葱儿拌豆腐。”岳是明说:“我吃的懒龙,喝的萝卜汤。”李小村说:“我吃的白薯面儿窝头,就的腌芥菜疙瘩儿丝儿,喝的白开水。”常思业说:“我吃的雪里红炒干饭。”樊小无问:“常思业,你们家净玩儿稀的。人家都是鸡蛋炒干饭,怎么你们家用雪里红炒呀?好吃吗?”常思业说:“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家儿每月就副食本儿上那么十几个鸡蛋,还不够给老人、病人和孩子吃的呢,谁舍得炒干饭呀?再说了,一个做饭,各家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爱怎么吃就怎么吃,你管得着吗?”大家起着哄的喊道:“怄怄!又寒碜樊小无一炮怄!”跟着大伙儿起完哄的周路平笑着走到自己床前,一声不响的往床上一坐。大家等了一会儿,不见周路平有什么动静儿,有几个人问:你问我们午饭的事儿是什么意思呀?周路平有气无力的说:“没想到你们比我吃的都好,我中午只喝了两碗稀粥。”大家一愣,糊为文大声喊:“哥儿几个,这小子的意思说咱们都是吃饱了撑得。”人们一听,便学着京剧《智取威虎山》里匪窟里八大精钢骂栾平的口气和声调,垛这地,敲着床头柜儿,故意拉着长声儿,参差不齐、彼此呼应、不断的大声喊着:“阿,这个兔崽子!这个兔崽子!这个兔崽子!……”趁着大家起哄的时候,糊为文、樊小吴冷不防抱住了周路平的肩和腿。任凭周路平怎么脚蹬手刨也挣脱不开。糊为文大声儿问:“哥儿几个,你们说怎么办?”人们大声喊:“上”。离周路平不远的几个人也一哄而上,把周路平抬了起来。商无悲快速插上了宿舍门。周路平大声喊:“糊为文樊小无,你们要把我车裂了呀?”抱着周路平腿的樊小无喊道:“都到这份儿了你小子还嘴硬?哥儿几个,这孙子骂咱们是牲口。”糊为文喊道:“快拿凳子,咱们蹲他狗儿的。”商无悲、侯继生、乔百工三个人说:“糊为文,你先慢着。”商无悲说:“刚才要不是我和侯继生、乔百工心灵耳尖脚快,我们就得全撞门上。姓周的,你说这笔账怎么算吧?”周路平笑着说:“我给你们创造了当众显能的机会,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呀?”第14章5糊为文说:“你们仨先一边儿去,我们先跟这小子算大伙儿的账。姓周的,你给我听好了,有三条路让你挑,不管你挑哪条路,完了事儿就饶了你。一,在凳子上狠狠而的蹲你二十下,把你小子的屁股给蹲成四瓣儿;二,往你狗头上浇一盆又凉又脏的水;三,痛痛快快叫我们一声爸爸,怎么样?”周路平拉着长声儿,快活响亮的答应了好几声:“唉、唉唉——!”糊为文高声喊到:“拿凳子啊!”这时李小村在吴运时耳边小声说:“运时,咱们别让他们作践路平了。”吴运时和李小村走过来,吴运时说:“你们别闹了,回头把老师招来就麻烦了。”李小村也说:“咱们都瞅不见旿不见的,一闹起来没轻没重的,谁把谁碰着了都不好不是。”糊为文大声喊到:“你们俩一边儿去,这是他自作自受。再说这年头儿谁还怕老师呀。”这时忽然门被人拍的山响。糊为文等人把周路平往他床上“咣当”一扔就躲开了。吴运时开了门。:“大白天儿的插什么门呀,你们这帮臭小子准又没干好事儿。”声音比人先进了屋。进来的是个嗓音儿透亮、说话爽快的中年妇女。她几步来到炉子跟前儿,把提着的一铁桶煤球儿和一竹篮子劈柴往地上一撂,就开始爖火。大家都笑了。她一边儿爖火一边儿问:“你们这些臭小子又坏乐什么呢?”樊小无问:“阿姨,您不是就想进来吗,至于那么玩儿命的砸门吗?”阿姨说:“你打我跟你们这些吃饱了混天黑的臭小子一样呢?一天到晚任吗儿正事儿不干,撑的闲的五脊六兽的饶世界生事儿。爖完你们这儿的火,后头还有好些炉子要爖呢。从你们这儿西廊子的第一间儿算起,后头还有北廊子、东廊子的几十间屋子和离着挺老远的后八间儿的屋子什么的呢。这么一大片地儿,我哪儿就爖完了?还别说爖火了,我就是挨着盘儿走一圈儿也得半天吧,不信你们就试试去。哪儿的火爖晚了,人们嚷嚷起来不是事儿呀?我不着急行吗?”糊为文和樊小无说:我们还以为真是老师来了呢,您爱信不信。樊小无说:“阿姨,您这一砸门,把我们吓的可真不轻呀!要不是我硬挺着,我就得立马儿休克儿了。”胡为文大笑着说:“我操,硬挺着?”大家嫉妒夸张的哈哈哈哈的放声狂笑了半天才渐渐的平静下来。阿姨问:”你们这帮浑小子这么浪笑,肚子里又憋着冒什么坏水儿呢?”樊小无笑犹未尽的接着说:“现在我的心还跳的厉害着呢,不信您摸摸。”阿姨瞪了他一眼说:“你们甭跟我这儿猾目调嘴儿的装蒜耍贫,你们这些臭小子准又没干好事儿,要不这么怕老师干吗?再说你们准是那么从心里怕老师吗?甭说别人儿,光是我一人儿就没少听见你们背地里又是给老师起外号儿,又是大声儿骂老师的。现在又怕老师了又?你们可真能装蒜。”樊小无嬉皮笑脸的说:“阿姨,您给我们留点儿煤吧?”阿姨说:“我带的煤就够爖火的。你们要煤干吗?”糊为文说:“您给我们留下煤,快熄灯的时候,我们自己封火。晚上您就不用来了,要不您还得跑一趟不是?”阿姨说:“豁,你们这些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心疼人儿了,肚子里不定憋着什么屁呢。这是我的活儿,我就应该来。”说着话,阿姨爖完了火。她站起身,用火筷子敲着炉盘儿对糊樊等人说:“你们这些臭小子都给我听着,谁也不许动火。晚上我过来封火,要是看出来火让人动了,我就给你们找管主任去,让他冲着你们好好儿的打一阵儿雷,看你们怕不怕。你们都给我提防着点儿。”说着,阿姨收拾好东西就走了。李小村说:“这阿姨真够棒的,爖火都不怎么跑烟,从点火开始到现在,一直也没怎么觉得呛得哼。樊小无,你们怎么跟阿姨这么熟呀?”樊小无说:“每年冬天,咱们学校都从附近雇临时工给教室和宿舍爖火,这阿姨在咱们学校干了好几冬了,能不熟吗?”李小村问:“你跟阿姨这么贫,她不生气呀?”樊小无说:“这个阿姨性单,好极了。你跟她怎么贫她都不生气。有时候她来爖火,我们故意不理她,她还找茬儿跟我们犯贫呢。有的阿姨就不行,说出话来干艮倔奘的。这种没情趣又不懂人事儿的正脸子东西,就是倒找钱我都懒得理她。“一九六九年元旦早晨,我正在被窝儿里躺着呢,这阿姨爖火来了,她一进门儿,就把俩手塞进我被窝儿里,冰的我直叫唤。阿姨说:‘我手都快冻木了,在你这儿焐焐吧。’我说,我也在你身上焐焐吧。阿姨使劲直拧我,疼的我叫唤半天。她一边儿拧着,一边儿骂着:‘你个小王八蛋儿,敢跟你妈我讪脸。’说着又拧了我一把。”糊为文问:“真有这事儿,两年多了,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呀?”樊小无说:“我就等李小村回来说呢。”糊为文又问:“她真把手塞你被窝里啦?”樊小无说:“废话。”糊为文问:“你当时穿裤衩儿了吗?”樊小无说:“没有。”糊为文大声说:“我操,你丫的原来光眼子呢?”樊小无说:“瞧你丫的那点儿德行,我没穿裤衩儿就是光屁溜儿呀?你爷爷我穿着秋裤呢。”糊为文说:“你丫的怎么说话大喘气儿呀。我正要替你过瘾呢,你丫的原来是猫咬尿泡——空欢喜呀!”樊小无说:“瞧你丫的那点儿德行,你这辈子也他妈就这揍性了。”大家哄道:“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沤!”周路平和李小村等人听着他们俩斗贫也跟着直乐。李小村笑的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嗽着问:“你要煤干吗呀?”樊小无说:“问的好!为了用火方便。吃饭的时候,多买几个馒头,再买点儿大肥肉,把火弄的旺旺儿的,用饭盒儿把肥肉炼成大油,炸馒头吃,就甭提多得了。炸好了的馒头让人一闻起来就觉得佩儿香佩儿香的。要是老光闻味儿吃不上,我老人家立马儿就得馋晕过去。”胡为文问:“我说姓樊的,这时候要是有人问你:‘樊小无,现在有佩儿香佩儿香的炸馒头和水灵的小水葱儿似得黄花儿大姑娘,你要哪个?’你要是要大姑娘,能解决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你要是要炸馒头,对不起,这就是你这辈子的最后一顿饭了。你怎么办?”樊小无说:“去你大爷的,也就是你小子能想出这么缺德带冒烟儿的损招儿。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我老人家这么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宁可当场馋死也绝不跟你这臭流氓一样,你说的那顿炸馒头我也绝对不吃,在我樊某人眼里心里那就是嗟来之食。”大家哄道:“怄怄!又寒碜胡为文一炮怄!”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