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樊小无笑着说:“当年,只要人们在正式场合儿上一说话,首先就要背诵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然后还得用上当时中央两报一刊和其他一些主要报纸上的新鲜流行语。比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这几句话都是毛主席诗词。头两句是《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后两句是《七律:到韶山》。下头就是报纸上胡诌的了:‘千钧霹雳开新雨,万里东风扫残云。’‘胜利凯哥日日奏,大好形式朝朝新。’还有什么:‘春季惊雷震大地,夏季烈日照全球。秋季西风扫落叶,冬季高天滚寒流。’更有什么:‘东方曙光初照,西方密布战云。南方野火正盛,北方红旗如林。’真是:褒贬人事肆无形,革命大词儿满口冲。古今是非无情论,上下四方任胡行。时至今日,我辈学子口中虽然早已净化已久了,但是中央两报一刊可还是文峰依旧不减当年呢。远的不说,就拿去年的元旦社论《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说吧,里头还是大词儿频现、气势如虹呢。比如:‘……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运动,在新的条件下,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磅礴与全世界。……资本主义无可挽救的没落下去,社会主义不可阻挡的兴盛起来。……旧世界风雨飘摇,一座座火山爆发,一顶顶王冠落地。再整个地球上,再也找不到一块帝国主义的“安定的绿洲”了。’”胡为文抢过话说:“我说性樊的,你他娘的可逮着逞能的机会了吧,怎么是属王八得——咬上了就不撒嘴呀?”樊小无说:“谁属你呀?你小子又犯了嫉贤妒能的病了吧。实话告诉你吧,我老人家本来没想说这么多,我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又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气气你小子,看看你小子究竟什么时候绷不住,跳出来嫉妒我老人家。甭管你觉着谁稍微比你小子强一丁点儿,你王八蛋马上就得炸了窝。”人们哄到:“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樊小无问:“哥儿几个,今儿晚上寒碜性胡的多少炮了?”商无悲说:“没算着,反正是好些炮了。要是一定要算出多少炮,大概是二百五十炮了吧。”大家又笑哄到:“怄怄!又寒碜胡为文一炮怄!”樊小无说:“我说胡为文,别看你小子老是嫉妒我老人家,你很幸运,遇上我老人家这样儿胸怀雅量的谦谦君子了,不但不跟你一般见识、斤斤计较,我老人家还得在咱们全体舍员前替你小子说几句公道话。小村,当年人们都得会那样说话,要是有谁不会那样说话,不但一准儿被公认为是老太太上鸡窝——奔蛋,而且一旦发生了两派组织集体辩论会时,是绝不肯让他阵前现眼的。一旦失掉了这样儿为本组织立功建业的良机,那可就算彻底挼了锐气、无法抬头了。所以那个年头儿的胡为文经过一番艰苦磨炼,说起话来总算勉强跟上了革命形式。“他当年一开口便是:‘战旗迎风摆,凯哥震四海。’”李小村唱到:“‘毛主席发出了新号召,认真搞好斗批改。’这是歌曲《认真搞好斗批改》呀。”樊小无说:“怄,不是这个。应该是:‘一阵阵凯哥震长空,一面面红旗舞东风。’”李小村唱到:“‘文化大革命形式一片大好,革命委员会纷纷诞生。’这是欢庆全国都成立革委会的歌曲《全国山河一片红》呀。”樊小无说:“怄,又错了。应该是:‘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李小村又唱到:“‘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这是歌曲,《满怀激情迎‘九大’》呀。”樊小无笑着说:“嗐,怎么又错了。我想起来了,这回就没错儿了。胡为文是这么说的:‘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怄,又错了。这是去年新出的革命歌曲,《全世界人民一定胜利》,是抗击美帝的歌儿。坏了,我怎么想不起来姓胡的当年是怎么放的屁了。”人们笑哄到:“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这时胡为文也撑不住的笑了:“我说性樊的,你别在那儿合着俩眼打毛衣——瞎编了。实在无聊您就干脆挺尸去吧,别再这儿活现了。”人们哄到:“怄怄!又寒碜樊小无一炮怄!”樊小无说:“我说诸位,你们用不着跟着姓胡的起哄架秧子。虽然我老人家一时语塞,也并非说明胡某人当年无所作为。只是这厮太也成绩平平,饶是我老人家如此搜肠刮肚,也难觅其可圈可点之处,谁让这厮是勉强跟上革命形式的?远的不说了,就从刚才他吣的‘一恋一、一对儿情’的往事记忆和流畅口才来说,也可窥其当年之一斑了吧。怎么样老胡,我樊某还算公平吧?”胡为文说:“算了吧你,你再怎么貌似公平也盖不住你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本性。”大家哄到:“怄怄!又寒碜樊小无一炮怄!”第18章2周路平说:“行了,熄灯铃儿都打过半天了,你们这些话痨的嘴瘾也过得差不多了吧。我看你们还是适可而止吧。有道是:‘事皆有度,过犹不及’。你们可别不顾深浅自找麻烦。”众人无语。糊为文笑着问:“你们说今儿晚上老师查宿舍吗?”周路平问:“你问这个干吗?”糊为文说:“我不白问,给你们挂点儿想头儿。”樊小无问:“你不是就想打个赌吗,多少?”糊为文说:“五毛。”樊小无说:“钥是大管过来打个爆雷,再一要袖标,那可就倒了大霉了,五毛太少。”糊为文问:“那你说多少?”樊小无说:“怎么也得五块呀。”糊为文说:“呸,你丫的穷疯了!爱打不打,就五毛。谁来?”大家都说:“我们不打。”糊为文说:“要说生活老师查宿舍倒有可能,但是大管肯定不来。你们爱信不信。”说着,他也钻进了被窝儿。他还没躺稳就问:“小村,你们那儿怎么穷到那份儿上呀?”李晓村刚要说不光是穷,……一下子想起了周路平两次告诫过他的话,马上改口说:“那有什么法子呀?”糊为文说:“其实我们城里人也跟你们差不多,只是个有个的穷法儿罢了。比如说,我们买东西时,又要钱,又要票儿,又写本儿的,就这样还得排大队。好容易排到你这儿了,东西又卖没了,你手里的钱、票儿、本儿的又有什么用呀?虽然本儿票儿上的东西跑不了,以后还能买着。可是这次队,你不是就白排了吗?要买的是急着用的东西,事儿不就耽误了吗?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呀?”樊小无说:“你说的没错儿,现在的东西也不知怎么了,什么什么都那么缺。我老樊是比较讲究吃的人。就拿最平常的花生、葵花子儿说吧。这两样而都是我爱吃的东西。可是每人每年只能在春节时买到副食本儿上给定的半斤花生、三两葵花子儿。你们可听好了,这可是一年到头才让买一次的东西呀,而且每人才只许买三五两。”大家说:“都多少年了,家家儿、人人儿不是都这样儿吗,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有的说就好好儿说话,要是没的说就趁早而挺尸去,少在这儿烦人。”樊小无说:“就凭我老人家,能没的说吗。”人们说:“那你就少扯闲白儿,直接放你的屁吧。”樊小无接着说:“这三五两葵花子儿、花生要是一年到头儿老也吃不着,我老人家也就没什么想头儿了。可是这次吃完了,过了三百多天,我把这事儿快忘光了的时候,春节又快到了,那三五两的葵花子儿、花生又回来了。虽然是又回来了,可是还跟以前一样,它既让你吃的着,又让你吃不够。正好儿刚把馋虫勾上来的时候,又吃没了。国家可真会跟咱们逗哏儿。”大家一阵大笑。商无悲说:“我说樊小无,你说的东西虽然等的时间长,让买的数量少,可是甭管怎么招,你买到后还让你拿走。我就听说过因为东西特别少,虽然也卖给你,但是您买完了,商店还得让你给撂下退货的怪事儿。你说的葵花籽儿、花生叫逗哏儿,我说的这事儿该叫什么呀?”樊小无说:“我说的叫逗哏儿,你说的就叫逗气儿吧。”胡为文说:“商无悲,你小子要是爱跟我们逗贫就好好儿说点儿真东西,别他妈在这儿瞎咧咧。任谁做买卖都是为了赚钱,买完了不叫拿走,他还耽误那功夫干吗呀?那不是疯子干的事儿吗?”商无悲说:“你小子听我说完了再胡吣。”人们哄到:“怄怄!寒碜胡为文一炮怄!”跟着大家起完哄的商无悲笑着说:“有一年,我爸因为我姑姑要结婚,想给她送个被面儿。他在一家大商场里看上了一床好被面儿,就掏钱买了下来。他拿着被面儿正往外走的时候,过来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的。他跟我爸说:‘请您跟我来一下儿。’到了一间屋里,那人跟我爸说:‘老同志,实在对不起!您在我们这儿买的是特殊商品。这种商品可以在柜台上买,但是您不能拿走。我现在就给您办退货手续。’那人给我爸办完了退货手续,又把我爸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单位都记了下来。我爸也没敢问是怎么回事儿,完了事儿他老人家就赶紧离开了那家大商场。别看我爸胆小如鼠,但是他老人家的好奇心可不让少年。他老人家老想弄懂这件怪事儿。于是他老人家就厚着颜面找到了商业局的一个老熟人问明了这件事儿。原来,有一阵儿,咱们国家东西缺的特别厉害,可是为了社会稳定和国际观瞻,货架上又不能空着,所以就用了这么个法子。”胡为文说:“我操,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这背面儿也能当脸面儿用啊?”商无悲说:“行了,咱们也别光捡倍儿缺倍儿缺的东旭说了,让人听着挺灰心的。我老人家给你们换换样儿,说件倍儿多倍儿多的东西吧。去年冬天,也不知道是占了天时还是得了地利了,,白菜大丰收。到卖冬储大白菜的时候,我们家那片儿所有的菜站能卖菜的职工,都下到各个大杂院儿里去了。他们一进院儿就扯开嗓子到处大声嚷嚷:‘今年白菜大丰收啦,上级动员大家要都买爱国菜呀。大家都出来登记吧,买多少都行,买的越多越爱国呀。大家都快出来登记吧。’你们说说,卖菜就好好儿卖菜吧,干吗也往爱不爱国上扯呀?难道我不买这次冬储大白菜就是不爱国吗?这年头儿也真是的,东西不够卖了,就让你体谅国家,东西卖不动了,又拿爱国说事儿,怎么干什么都得安上个政治由头儿呀?怎么一拿政治说事儿又都是他们的理儿呀?”樊小吴说:“我说老商啊,亏了您还当过一任咱们排的排座呢?怎么连点儿起码的政治头脑都没有呀?现在不是政治大普及的年月吗?甭管干点儿什么,只要是动员群众参加的事儿,怎么着不得生着法子找辙安上点儿政治意义呀?甭管真的假的,要不说出点儿道道儿来,拿什么哄着老百姓围着他们转呀?”商无悲说:“行。樊小吴,看来你还真得了个中三昧了。你这家伙挺会为事儿起名儿的,又是逗哏儿,又是斗气儿的。那你说说,这卖爱国菜的事儿又该叫什么呀?”樊小吴说:“你说的这事儿就叫卖词儿吧。”大家嚷到:“樊小吴,倒是夜壶的肚子金边儿的嘴儿,又能装又会吣的,往外倒的东西就是多吗。”胡为文喊到:“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人们也跟着大声儿哄了起来。第18章3糊为文说:“你们静一静,我老人家还有大事儿要跟你们说呢,这可是和你们每个人都有重大关系的事儿呀。”大家静了下来。糊为文说:“我刚才说的是买东西,现在我再说说吃饭吧,每人每月就那么点儿定量。小学生每人每月口粮二十六斤;无业人员每人每月口粮二十八经办;中学生,就像咱们吧,每人每月三十二金。炒菜的油,每人每月半斤,听说外地人还要少;鸡蛋,每户儿每月二斤;买肉只要超过三毛钱就得要票儿。家里要想多买点儿肉解解馋,就得多派几个孩子,让他们每人拿着一两毛钱,颠儿颠儿的去肉铺买肉,要是孩子少的家里不就褶子了吗?这样少的粮食定量,这样紧的副食供应,任哪户儿两个大人,三四个孩子的人家儿用正常方式,按现有定量,也吃不下来一个月。要是按照一个月的时间算计着吃,顿顿儿只能吃个少半饱儿;要是敞开儿造,保证道不了下半月就得断顿儿:‘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吗。家里来了人,甭管关系多铁,哪怕是亲娘老子,您吃完饭,也得必须乖乖儿的把粮票儿撂给人家,一丁点儿都不能含糊。要不然,您吃完了一抹嘴儿走了,人家就得替您挨饿,因为您把人家的那顿儿口粮给吃了。要不人们怎么老说:‘穷怕亲戚富怕贼’呢。我就纳这个闷儿了,咱们国家不是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呢吗?干吗不多种些粮食呀?咱们吃不了还能换外汇呢不是?凡是吃商品粮的人家,一定都收到过街道居委会发的一张单子吧,上头写的都是交给人怎么少吃饭的法子。太多的我也记不住了,只跟你们说说我记住的东西吧。”胡为文伸手把荞麦皮的枕头往高里噎了噎郑重地说:“比如:‘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你们听听,要不是国家特别缺粮食,他们管的着人家饭碗里的事儿吗?要不是国家特别缺粮食,至于把人世间的亲情友谊弄到这么无情无义的地步吗?这个地方可是北京,是咱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呀!首都里的人都让这样儿吃饭,外地的人得成什么样儿呀?刚才我说的还都是全须全尾儿的人。说到咱们盲人就更惨了。现在我就跟你们说说和咱们都有重大关系的事儿。四年级的贺立群给我看过咱们学校69年冬分到工作的‘老四届’里的人给他来过的一封信。我看了以后心里挺难受的,跟贺立群说:我把这封信拿给我们排的人看看怎么样?贺立群说:‘行,不过可别让老师知道了。’我现在给你们念念,你们好好儿听听。咱们这些人瞎了眼睛就够他娘的倒霉的了,怎么上了班儿以后,连顿饱饭都混不上呀?”糊为文边说边翻身下床,从床头柜儿里拿出了那封盲文信,对大家说:“这封信是贺立群的一个老朋友写给他的,前头说的都是他们的私事儿,跟咱们无关,我就只拿了要给你们念的内容了。里头用的都是‘我们、我们’的,要是不知道的,得以为是多少人写的呢,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儿写的。别看都是他一人儿写的,可是他写的都是他们大家的真事儿。这 些事儿,我从别人那儿也多多少少的听说过。你们好好儿听着,别插话,我现在就开始念了。”说着,他就给大家摸读起来。“……我们日常干的活儿是编荆笆。干这种活儿,冬天两手泡在带冰茶儿的水里捞荆条,手被冰碴子扎的净是大大小小的血口子,整个儿冬天都好不了,疼起来那个钻心劲儿就甭提了!到了夏天,又从污水里捞荆条。污水泡荆条的腐臭气味儿,熏的人呼吸困难、脑仁儿疼的厉害。我们这儿还算好的。有的小工厂的厂头儿还让盲人们搬运砂石、垫道铺路。还有时让他们搬砖推车、抬土挖坑等等。听说这些活儿人家当地人都嫌脏、嫌苦、嫌累不爱干。那儿的头头儿觉着盲人们好使唤,就让盲人们干了。干的时候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了帮助你们这些先生找饭辙呢。人家瞅的见的随便儿干点儿什么都能挣饭吃,可你们行吗?要说这些活儿也是真苦、真脏、真累。可是对你们这些在旧社会里要饭都猫不着门儿的先生来说就已经是登了天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新旧社会两重天,一个苦来一个甜。”能有这个活儿干你们就该知足了,别老没完没了的抱屈了。’这些当地的小头头儿没文化,对着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丝毫不考虑我们的客观处境和内心感受。唉!拿他们能怎么办呢?!”第18章4胡为文说:“我操,这不是一边儿狠狠儿的使唤着咱们,一边儿狠狠的损着咱们,一边儿还得让咱们感激着他们吗?这帮东西把他们当成什么了?”樊小无问:“你不是不让我们插话吗,怎么你自己又放上了?”胡为文说:“我太义愤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行了,我就多忍着点儿,给你们好好儿的把信念完吧。”说着他又摸读起来:“当然这儿的老百姓对我们还是挺同情的。不管是我们这儿,还是其他小工厂里的盲人们,工作 环境十分艰苦,生活条件非常恶劣。还动不动就让我们义务加班儿。每个月就是豁着命的干,也只能挣到十一块钱,女的挣十二块钱。就凭着这一大一小两张可怜的票子,都对不起“收入”这两个字儿。有人问起我们每月挣多少钱时,我们都无法启齿。就凭每月这点儿可怜的落子,一个人连吃饭都不够,别的就更甭提了。甭管怎么对付着花,开下支,能吃到仨礼拜头儿上就算很不错的了。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很多人整学期都不怎么回家。可是来到这儿以后,我们这些在学校不常回家的人,却周周都要回家了。”“我们把一个月的四个周日攒到月末一块儿歇,这样做,既能省下三次往返的路费,又能在家吃几天蹭儿饭。如此一来,这一省、一蹭儿的总金额就超过我们的月落子了。因为我们回家必须乘坐远郊县到市区的长途车,还要换乘市区的公交车,所以算来路费不菲。每次回厂时,不拘多少,父母还要以路费的名义塞给我们一些钱,父母这样说,可能也是怕我们心里太难受。而我们接过钱的时候,为了安慰父母,还得装着笑脸儿。其实彼此双方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这类事儿听来是笑话,想来就让人忍不住的一阵儿一阵儿心酸了!……说起来我们也是成年人了,又是上了班儿、挣了钱的人了,可是每月还得张着嘴、伸着手、红着脸,向父母要钱,这还算人吗!可是不这样儿,又有什么法子呢!?我们队自己的生活并不敢有多高的奢求,从来也不敢想要过上什么有体面、有尊严的正常生活,我们只希望能用我们的劳动所得换来一日三餐饱饭就心满意足了,这应该是做人的起码要求和权利吧,可是怎么就无法实现呢?为此我们也找了我们的老厂长反应过这个问题,他老大人说:‘你们的困难我都清楚,可是我做不了主儿呀。我可以把你们的难处跟上头多提提,争取让领导们常想着点儿。咱们国家虽然解放已经二十一年了,可是人太多,底子太薄,困难太大,而且为了支援世界革命,还长期无偿担负着大量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援外义务。在人口多、东西少、困难大、责任重的条件下,有很多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挺着脊梁、默默工作呢。咱们大家虽然都难,但是再怎么难,比起前些年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要强好些吧。那可是全国性的大灾荒呀!那可是人人都吃不饱的年月呀,而且一闹就是三年呀!那么大的困难都没把咱们难倒,眼下这点儿难处还能把咱们怎么样了呀?算上我在内,咱们都多体谅体谅国家吧。我比你们也强不了哪儿去。等将来咱们国家发展了,咱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到时候咱们不但能多挣钱,而且好一好儿,国家还能把现在亏欠咱们的都给补上呢。我交给你们个法子,在遇上不好事儿的时候,你们就多想想好事儿,这样,兴许你们心里就能多多少少的好受一点儿呢。你们就试试吧。’这个三八式的老革命、老八路的这番话,把我们说的都没了脾气。这哪儿是我们的老厂长啊,简直就是我们的老政委了。老厂长让我们多想想好事儿,他老大人哪儿知道,人一瞎了双眼,哪儿还有什么好事儿可想呀?要知道在世上当个瞎子这么难,干吗还非得托生成人不可呀?!我们这辈子可真是来错了时候,到错了地儿,当错了人又赶错了事儿呀!“早知道这个破地儿是这个愁样儿,我们这些在校外做按摩的人,还不如当初在煤矿做按摩时答应人家,在那儿踏踏实实的做个合同工呢。还别说人家那儿没什么不好,就是真有什么不好,也强似这儿万倍呀!这儿倒是国营工厂,我们也确实有了国营单位正式工的身份了,可是这种身份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处呢?真是为了面子,害了身子。头上没长眼会受苦,心里不长眼就要受罪了!当时,我们为了争竞国营工厂正式工的身份,毅然决然的舍弃了近郊区的好环境、好生活,来到了远郊县当了国营工厂的正式工。可现在的结果又是什么呀?简直就是:国营工厂正式工的身份,手工作坊的活计,小工儿不如的待遇,半拉临时工不及的月落子,农民以下的地位,长期吃不饱饭的结果。……”尽管如此,我们这辈子也就认命了。谁让我们是瞎子,又是这么生不逢时呢!我们实在不懂,同样是首都北京的地方,从吃穿条件上看,凭什么城区比近郊区要好,近郊区又比远郊县好呢?拿城区和远郊县相比,落差大的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希望后来的学弟学妹们遇事儿一定要权衡利弊、着眼现实,可千万别再像我们这么心里不长眼,别再像我们这么在乎所谓国营单位正式工的身份,别再像我们这么倒霉了。……”糊为文念完了,把信又放回到床头柜儿里。第18章5胡为文回到床上,他一边儿钻被窝儿,一边儿还不停的说着:“你们听听,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呀?就是当年被送往农场劳教和劳改的右派们也不一定有这样儿的悲惨遭遇吧。不管怎么说,老右们遭劳教和劳改,好歹他们还是右派,可是咱们这些常年累月被圈在这八十三亩大院儿里的十多岁的无辜小瞎子儿又招谁惹谁了,凭什么也遭到如此厄运呀?!‘老四届’都这么惨,等到咱们毕业分配的时候,还不定是他娘的什么揍性样儿呢?!我看,这全是他妈的苏修闹的。我听我爸说过:‘从59年到61年的三年困难时期,苏修玩儿着命的逼咱们还债,弄的咱们到现在都缓不过劲儿来。当时咱们用各种东西还债,他们就使劲挑好的、挑大的要。咱们用苹果还债时,他们就用大圈儿一个一个的套着量,只要从圈儿里掉下去的苹果,甭管多好,他们全都不要。咱们一气,也不要了,把这些苹果全都倒黑龙江里了。’这些人也真是的,根他们置这口气干吗呀?不要拉倒,干吗偏倒江里不可呀?甭管好歹,那也是能吃的东西呀?拉回来卖给谁不是钱呀?谁买喽吃喽不长肉呀?我听大人们说过,五十年代那会儿,中苏关系挺铁的。当时,中苏两国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对儿铁哥们儿国。谁知道后来怎么说掰,一下子就掰个底儿掉呀?真让人闹不懂。这大概也跟两个人是的,钥是好起来,就香得不得了,俩人穿一条瘦裤子还嫌肥;钥是坏起来,也真臭的没法说,就是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美国,他们也嫌挨的太近。”吴运时想:“胡为文虽然能说,但是都没说到点子上。”周路平想:“我这两天都是怎么了?遇上的怎么都是怪事儿呀?我姐出走,我爸发火儿,小村家事儿,姓胡的乱吣。所见所闻怎么都是让人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呀?”糊为文神气活现的掰扯中苏关系话的尾音儿还没落净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就从窗户里“唰”的射了进来,跟着,一个爆雷就在窗户外头炸响了:“糊为文,熄灯都快一个钟头了,你嘴里还香的臭的往外喷什么呢?明天地四节课以前,把你的红卫兵袖标交到我办公室去,听见没有?”糊为文唯唯诺诺的答道:“听见了。”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周路平用及低的声音叫道:“糊为文,糊为文。”糊为文说:“我刚要睡着,你就把我叫醒了,我得跟大管好好儿说说。”周路平说:“算了吧你,就铳刚才大管那顿爆雷,把你小子炸得还敢踏踏实实的睡呀?再说你说话的精神头儿这么足,哪儿像快要睡着了的声儿呀?我问你两件事儿。第一,你念信时,大管听见了吗?”樊小无说:“我说周路平,你小子可真算阴损到家儿了。你别看他乍着胆子、神气活现的给咱们念了一遍信,其实,他心里不定怎么打鼓呢,他就怕让暗中查宿舍的老师听见,给他扣上污蔑社会主义,污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政治帽子。那样儿,不但他倒霉,还得连累贺立群。这时候,你冷眼旁观就够可以的了,还给添油加醋,你这不是想要他的狗命吗?你刚才说要问他两件事儿,我看你问完这件事儿就打住吧。这会儿他心里不定怎么受煎熬,不定怎么后悔给咱们念那封信呢。这事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倒挂歪脖儿树,生不如死了!我劝你干脆也别问第二件事儿了,有你刚才那么一问,他这学期都踏实不了了,不得精神病也得患上抑郁症。就连我们这些铁石心肠的人在旁边儿都看不下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就开开恩,饶他这一遭儿吧。我们这儿求您了。您要是真能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一遭儿,不但他祖祖辈辈都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就是我们这些冷眼旁观之辈也感念你的大仁大义呀!”周路平笑着说:“好吧,看在你等的金面上,本大人就赦免了他吧。不过死罪饶过,活罪不免。胡为文,我且问你:‘文革都这么多年了,有的人怎么还这么怕老师呀?’”周路平的话音儿还没咯,宿舍里的人们立刻都蒙上头爆笑起来。蒙上头的樊小无在被子里大笑着说:“我说周路平,你到底还是问了他第二件事儿了。看来你的心肠比我等铁石心肠的人可硬多了呀!”周路平说:“你别再这儿假装儿好人儿了,你的笑声就把你的贼心眼子暴露无遗了。你是明里劝我,暗里激我。甭管你小子怎么嘴硬,你也得因为我出你意料之外街了你的贼盖儿,在心里把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呢。”大家在蒙着头的被窝儿里哄到:“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
!”随着第一节课预备铃的响声,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进了教室。此时教室里充满着学生们的问候声、交谈声、说笑声和呼唤声,有人还小声的哼着歌儿,学生们高兴异常,教室里热闹非凡。这时周路平带着李小村走进了教室,他把李小村领到座位前:“这是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座位,你就坐这儿吧,前头是我。”宋雅诗、柳晓溪、梁秋燕等半盲的同学们喊了一声:李小村来了。随着喊声,她们快步来到李小村身边,女同学们都围了过来。宋雅诗跟李小村握了握手:“李小村,你还听的出来我是谁吗?”李小村说:“真对不起,我实在听不出来你是谁了。你的声音变的太厉害了。”大家一阵欢笑。柳晓溪笑着说:“她是宋雅诗。”李小村笑着说:“宋雅诗,你好。”宋雅诗笑着说:“你好,咱们大家都好。”大家又是一阵大笑。柳晓溪笑着说:“李小村,你不用听我是谁,我姓柳。你能想起来我是谁吗?”李小村高兴地说:“你真有办法,这样儿一问,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柳晓溪。”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樊小无说:“小村,你听听柳晓溪的嗓音儿,是不是又甜又嫩又水灵的。”胡为文也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听。”柳晓溪笑着说:“你们俩该死的胡吣什么呢!”众人大笑。梁秋燕笑着说:“李小村,我名字里有个‘燕’字。你想想,我是谁?”李小村说:“梁秋燕你好。”梁秋燕说:“你这么多年没来,还真没把我们忘了啊!”李小村说:“别看我听不出你们都是谁,可是咱们班,不不,是咱们排。咱们排的人名儿我可一个都没忘。”宋雅诗说:“你们俩这是明卖暗送,凭着李小村那么好的记性,他能忘得了咱们吗?你们俩哪儿是叫李小村猜啊?分明是直接告诉了李小村你们都是谁了。”大家一阵欢笑。苗春雨说:“李小村,你可已用向我提问的方式,猜猜我是谁。但是只限五个问题,怎么样?”樊小无说:“还用得着那么多,只需一个问题,我就知道你是谁了。”苗春雨说:“你该干吗干吗去,这儿没你的事儿。”糊为文大声喊:“怄怄!寒碜樊小无一炮怄!”男生们也随着糊为文大声儿喊了起来,教室被他们的喊声震的“嗡嗡”的直起回声。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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