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周三晚饭以后,周路平拉着李晓村来到卓越夫的宿舍。他们俩一进屋,周路平就看见卓越夫正摆弄着一床的盲文纸。周路平问:“老俄,你那儿干吗呢,铺一床的盲纸跟序窝似得?”李小村听了周路平的话,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使劲憋着一口气不敢出声儿。卓越夫说:“我刚要把抄好的棋谱儿钉起来,一个没留神就散了。你来的正好儿,快点儿帮我屡起来。”周路平说:“我怎么一来就有活儿呀?”卓越夫说:“我这儿一有活儿你就到了,都快成了及时雨宋江了。”卓周都笑了,李小村这才趁着笑喷出了那口气。他问:“老卓,怎么屡呀,我也一块儿干吧。”周路平说:“你按照页码儿排好了、屡齐了就行了。”卓越夫说:“沤,李小村也来了?”李小村说:“路平说要给你报抄棋谱儿,我就跟儿来了。我想跟你打听打听怎么砸纸的事儿。”卓越夫说:“这个好办,我过些日子要砸一批,我给你带上不就行了吗。”李小村说:“谢谢了。我也想自个儿砸,你就费费心,教教我吧。”卓越夫说:“这个好办,我一说你就会了。”几个人说着话,就把散乱的盲文棋谱儿屡好了。卓越夫拉着李小村坐在床上,又把一沓子汉字棋谱儿递给周路平:“路平,我给小村说着砸纸的事儿,你先看看这本儿棋谱儿怎么报。”周路平接过了棋谱儿,一边儿翻看着一边儿问:“你在哪儿找的这破玩意儿啊?怎么都烂成这样儿了?没头儿没尾、残缺不全的,怎么还是手抄的呀?叫人怎么报呀?”卓越夫说:“别看这么残缺不全、又是手抄的,能得到就很不易了。这是我们家那儿一个捡烂纸的老头儿从废纸堆里翻出来的,他知道我爱下棋,就塞给我了。你就凑合着从里头挑点儿能抄的报吧。”周路平朝灯下走着:“你们那儿的老头儿可真是的,在你这儿买到好儿,可给我找了麻烦了。”说着,他就在灯下慢慢儿的翻开了棋谱儿。卓越夫对李小村说:“别看是砸纸,说起来里头的事儿也不少。首先你得找两块比盲书大一圈儿的石头。这两块石头,有一块是两面儿光溜儿的,另一块至少有一面儿是光溜儿的。那块两面儿光的石头放在地上要特别稳当。那一面儿光的石头边儿还要用手把的住;其次,你还要准备一个大洗衣裳盆,泡纸用;第三,泡纸时要两三张、两三张的往水里放,这样,才能让纸全都均匀的着上水;第四,每次砸纸时,要把纸分成一沓儿一沓儿的,每一沓儿别超过五六十张,再多了效果就差了;第五,砸的时候要把纸的面积都砸到了,直上直下,千万别搓;第六,砸十来下就摸摸,直到点儿都平了为止。然后在把这妲儿纸翻个个儿,照样儿再砸一遍;第七,砸完后,要把水沥干,再把砸完的纸尽量码齐了,放在两块石头之间压着,再把它们放到干燥通风的地方;第八,隔两三天就要把纸翻开通通风,然后再照原样儿压好,如此反复,直到干了为止;第九,每次通风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忙点儿容易回鼓;第十,砸纸最好在春秋两季,这样纸不冻不馊。行了,砸纸的法子就这些,我都倾囊而授了。你要砸纸,准备好纸盒盆就行了,石头我这儿有,这还是‘老四届’传下来的呢,等我毕业了,这两块石头就传给你吧。你可得守好这两块石头呀,我已经是第五代传人了。这样规格的石头本来就不好找,能把它磨的像现在这么光溜儿、这么可手的就更难得了。这不定是经过多少人、用了多少力气、又花了多长时间才磨出来的呢,多不容易呀!我估计要是再多磨些日子,这两块石头的灵性就该被磨出来了。”说完,卓越夫笑了。李小村激动地握着卓越夫的手说:“越夫,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这两块石头来之不易,我也知道咱们盲人干点儿什么什么都那么难,别的就甭说了,光凭这个我也能把这两块石头保护好!只要咱们上学还用盲纸,只要咱们用盲纸还是这么难,这两块石头就永远有用。我毕业之前,一定找好传人,也一定把这两块石头和石头的故事好好儿的传下去,你就放心吧。”正翻完棋谱儿的周路平走过来说:“你们俩干吗呀,为这两块石头至于的吗?不会被这两块石头支使的好歹儿的吧?”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说:“你这棋谱儿怎么这么乱呀?里头就有两三盘儿是整齐的,剩下的不是缺头儿就是短尾的,让人怎么报呀?”卓越夫说:“你先把整的给我报了,剩下的,就能要多少要多少吧。”周路平说:“那可就由我说了算了。”卓越夫说:“行行,就全都由着你吧。”李小村问:“越夫,你们宿舍的人怎么都没在呀?”卓越夫说:“你这叫什么话呀?我不是这屋的人呀?”李小村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除了你,他们怎么都没在呀?”卓越夫也笑着说:“谁知道他们都上哪儿了。”李小村说:“越夫,有个事儿我还得请教你。”卓越夫说:“小村,你怎么了?六五年冬天,咱们在一块儿玩儿的时候你不是挺随便的吗?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儿了?”李晓村说:“现在不是都长大了吗,再说又是那么多年没见了。”周路平笑着说:“小村,卓越夫还没变成鲁老爷呢,你怎么就成了闰土了?”周路平这句话把卓李二人都说乐了。李小村笑着说:“我听说有买书砸纸这档子事儿,可是我又听说这事儿弄不好会挨整,你能帮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吗?”卓越夫笑着说:“不瞒你说,刚才你一问我砸纸的事儿,我就料到你一定得问我这个了。买书砸纸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砸的是什么书,只要你砸的不是毛选就问题不大。第36章2“你注意,我说的可是问题不大,这指的是马恩列斯的书。有两句顺口溜,你记住就行了:‘毛著绝对不能砸,马恩列斯秘密砸。’我也买书砸纸,除了毛选以外,你要是买书砸纸只捡又厚又贱的书买就行了,只是砸时,提前把汉字书皮儿撕掉,装哑巴就没问题了。”李小村问:“我怎么知道什么书又厚又贱呀?”卓越夫说:“你真够呛,这还用人教你呀?你问问不就行了吗。”李小村说:“我这么一问,人家不就知道我买书干吗了吗?”卓越夫笑着说:“你真能把死人都给气活了,没人管你这些闲事儿。下次朱师傅他们再来卖书,你就这么问,保证你没事儿。朱师傅他们早就知道咱们买书砸纸的事儿。上次我买书的时候到那儿就问:‘朱师傅,您给我拿三本儿又厚、又便宜的书。’他老人家听了直乐,马上就给我拿了三本儿倍儿厚、倍儿便宜的书。先甭说那书有多厚,刚一挨上我手就吓了我一大跳,我情不自禁的嚷了一声:‘我的天呀!怎么还有这么厚的书呀?’我再一摸页码儿,好家伙,居然有三百一十二页。从我平生第一次摸见盲书到现在,都多少年了,还是头一次遇着这么厚的盲书呢。”周路平问:“我说老俄,你说的这么邪乎,怎么把关键词儿给真事隐去了,那书到底叫什么名字呀?”卓越夫直乐:“这本儿书的名子暂时知道的人还不多,你们可别说去。俗话说:‘人多嘴杂’,让爱生事儿的家伙们知道了,给我扣上一顶政治帽子我可就倒了血霉了。如果你们要是憋的难受,非说不可的话也别提我。”周路平听了直冷笑。李小村说:“越夫,你就放心吧,我李小村不是那种缺德人。”卓越夫说:“我要是不信你,还跟你说这个呀?路平,在关系到我老人家政治命运和你节操品德的大是大非上,你就不表表态啦?”周路平说:“我干吗要表态呀?我得留着这个话把儿,等你跟我犯葛的时候我好拿着你丫!”卓越夫说:“行,周路平,你够狠。我老人家沉浮荣辱的没什么大紧,你可是一排之长呀,你们全排在你这种人的带领下何去何从可是非同小可呀?”周路平说:“你也甭用排长压我,我还是我们连的红卫兵连长呢,你又能怎么样呀?快说,那本儿书到底叫什么名子?”卓越夫说:“你行呀,求人还这么厉害,我卓某算是怕了你了。那本儿书叫《国家与革命》,列宁的书,怎么样,敢砸吗?”李小村问:“越夫,砸了没事儿吧?”卓越夫说:“放心吧,只要你做到了刚才我说的那些就没事儿。不过那你也别说去。”李小村说:“我怎么能干吃里扒外的事儿呀?那本儿书多少钱呀?”卓越夫说:“四毛钱,怎么样,够便宜吧?那可是一百五十多张纸呢,你要买好纸就得花三块多钱呀?”李小村说:“看怎么便宜了。每次朱师傅送来的书,除了毛选和马恩列斯的书以外,都是什么书呀?”卓越夫说:“剩下的就是两报一刊的政治文章了。你要是为了砸纸就别买报刊了,那些书太薄,砸纸不合算。你要为了既安全又便宜的杂纸,就只能买马恩列斯的书了。比如马克思的《哥达纲领批判》,这书虽然只有一本儿,但是比较厚,也不贵。砸纸比较值。别的书除了《国家与革命》和《哥达纲领批判》以外,还有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列宁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以及斯大林的《论列宁主义基础》。前两套书都是七大厚本儿,而且非常便宜。后一种是两本儿,虽然册数少,但是也不算薄,用纸也不少。这些书你要是同时买下来,堆在一块儿,都能占你大半个床的地儿了。”李小村说:“得了,我还是零着买吧。就是有地儿堆,我也没钱一下子都买了呀。朱师傅他们送的怎么都是政治书呀?”卓越夫说:“印刷厂印什么,朱师傅他们就卖什么。这年头儿除了政治书,全国的出版社和印刷厂哪儿敢出版和印刷别的书呀?全国都这样儿,小小的盲文印刷厂又哪儿敢斗胆例外呀?”李小村说:“越夫,太谢谢你了。你给我讲了那么多砸纸的事儿,又给我说了那么多买书的事儿,真不容易。行了,这事儿就说到这儿吧。越夫,真得好好儿谢谢你,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卓越夫说:“行了,也别谢我了,你买书砸纸上安然无恙就等于谢我了。”李小村说:“你就放心吧,管保出不了事儿。”停了一会儿,李小村问:“越夫,六五年冬天,咱们在一块儿玩儿的时候,我记得你住在东廊子呀?什么时候搬到后八间儿来的呀?”卓越夫说:“闹两派时,派头儿要求我们同派同住,我就搬过来了。”李小村问:“两派大联合后就没让你们搬回去吗?那不是大联合不彻底吗?”卓越夫笑着说:“大联合时要管的事儿多了去了,谁还把这点儿之麻粒儿大的破事儿放在心上呀?”第36章3李小村笑着问:“事儿虽小,可他反映出来的问题可不小啊?比如你吧,每次一回到这儿来,你就会想起是两派时过来住的。这样儿的大联合应该算不彻底吧?”卓越夫说:“那又怎么样?就算是真有想算两派旧账的又能怎么样?又敢怎么样呀?!时过境迁、人心已变,多不服气他还能翻过来旧账呀?甭管从哪边儿说都彻底没戏了。这就跟下棋一样。一盘棋下完了,输赢合已经定局了,下这盘棋的人里,就算有的人再有什么想法儿还能怎么样呀?从小处说,你现在是第一次来后八间儿,甭管过多长时间以后,你第一次来这儿的事儿也没不了,可它又有什么用呢?从大处说,一个大的历史性事件过后,在怎么着也无法把所有相关痕迹擦抹的一干二净的。虽然如此,这些痕迹除了是痕迹以外,还能成别的吗?这应该是规律吧。”半天没说话的周路平说:“老俄,你这规律可不那么严谨,不然民间怎么会有‘千年的纸笔会说话’的俗语呢?”卓越夫说:“周路平,你这家伙就是爱抬杠,什么事儿没有例外呀?”李小村笑着问:“越夫,你怎么那么爱下棋呀?听说你还经常到校外到处找明眼人下棋去。下棋真有那么好玩儿吗?”卓越夫说:“到校外下棋多半儿是明眼人找我去的,就是我找人下棋也是事先约好的,要不就凭我两眼一抹儿黑上哪儿找人去呀?要光是为了好玩儿,我哪儿用得着费这么大心思呀?这里头有人生哲理、有天地大道。这些道理要是不亲自把棋下到一定的水平上,是怎么也参悟不到的。一子之移全局皆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棋局的相对性太强。所谓下棋里的人生哲理、天地大道就充分体现在举棋不定的思考和推敲结果的落子之中了。一步走对反败为胜;一步走错回天无能。”李小村问:“凭着那一张棋盘、几十个棋子儿就能包罗人生哲理、天地大道,真够了不起的。你看我能学下棋吗?”卓越夫说:“那怎么不行啊?咱们盲人里下棋的人多着呢。不过这东西好学不好玩儿,要想玩儿出水平,玩儿出哲理,玩儿出名气,玩儿出地位,就很难了。多少人玩儿了一辈子象棋,还是只知输赢和,不明天地哲呢。”李小村说:“我到不指望什么名气、地位的,只要能从里头悟出些人生道理就行了。那你能教教我吗?”卓越夫说:“教你好办,只是要实现你的这一目标就得看你下的功夫大小、悟性的高低和老跟什么人下棋了?“首先你得舍得花时间,其次你得多问会问。还有你再老输棋时得熬得住。我先给你说四句口诀,这里有些下棋的基础知识,你好好儿酌么酌么,等你学会以后,在实战中有些心得了,我在往下给你讲,怎么样?”李小村说:“那感情好,那四句口诀是什么呀?”卓越夫说:“‘马走日,相走田,车行千里炮翻山。兵卒过河横竖走,相仕不离将帅边。’这里说了一些下棋的规矩,但是不全。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问问路平就行了。虽然他是个臭棋篓子,但是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李小村大叫一声:“那我不是成了徒孙儿了吗?”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说:“你这事儿反应还挺快的。是不是什么还不是凭你的感觉呀?只要能学着东西就行了,别的你管他那么多干吗呀?”李小村说:“这倒是我多心了。好吧,我就跟着你们俩学吧。行了,我别耽误你们时间了,我回去了。”周路平问:“你能回去吗?”李小村说:“虽然我头一回来后八间儿,但是刚才跟你来的时候,我都把道儿记熟了,回去没问题,你就放心吧。”李小村刚要出屋门,就听卓越夫问:“路平,你们排又来新人了吧?”李晓村一听这话,就停止了开门,站在原地没动。周路平说:“没有啊,除了小村刚回来以外,我们排什么人也没来。”卓越夫问:“那我刚才在饭厅,听见有人说,胡为文在宿舍跟妹夫儿说事儿等类的话,是怎么回事儿呀?当时我还直琢磨呢,你们排男生的外号儿我都知道呀,从来没听说过谁叫妹夫儿呀?”周路平先是一愣,跟着就是一阵儿大笑,李晓村也跟着直笑。周路平大声儿笑了半天,才勉强停下来说:“前儿晚上,我们在宿舍一块儿说胡为文时,商无悲跟胡为文说:‘“这个队伍是你当家,可是皇军要当你的家。’”我们就起哄说:‘商无悲要让胡为文当他妹夫儿喽!’”卓越夫听了以后也憋不住哈哈大笑了半天才忍住笑说:“原来你们把胡传奎娶邹翻译官妹妹的事儿给胡为文和商无悲唵上了,真有你们的。你们的脑子可真够用的。也幸亏你们这些脑瓜儿好使的人都瞎了,不然的话,普天下不定得有多少好人遭殃呢。”周路平说:“凭什么我们眼睛好就得干坏事儿呀?我们就不许都是好人、能人,大大造福于全天下吗?”卓越夫说:“行了,你别净招我胡说八道了。咱们还是说妹夫儿的事儿吧。《沙家浜》都演了多少年了,会演、会唱会听这出戏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呢,可还真没听说谁这么说过人呢。不得了,真是后生可畏呀。”周路平说:”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着说着你就把你自己又摆错地儿了?什么叫后生可畏呀?”卓越夫说:“这出戏你不是也挺熟的吗,怎么连阿庆嫂‘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儿’的话都给忘了?我这儿不是一直一个劲儿的直夸着你们吗?”周路平说:“算了吧你,我周某人在无能还不至于听不出好赖话来。”李晓村笑着说:“行了,你们就别贫了,赶紧用这大好时光多抄点儿棋谱儿吧,我回去了。”说完,李晓村在卓周二人的笑声里走出了宿舍。他在关门时又使劲拉了拉本已关严了的屋门,然后才朝自己的宿舍走去。第36章4卓越夫把床头柜而拉到床边而,拿出了字板和盲笔,安上了盲纸。周路平说:“开始吗?”卓越夫说:“开始吧。”周路平说:“标点符号还按以前的老规矩。”卓越夫说:“你少啰嗦吧,趁那些人没回来,咱们好多抄点儿。”周路平说:“你再急,该说的也得说清楚,省的你找后账。磨刀不误砍柴工吗?”于是周路平就开始报起了棋谱儿:“红先胜。(1)炮八平五,马2进3;(2)马八进七,车1平2;(3)车九平八,卒7进1;(4)车八进四,马8进7;(5)兵三进一,卒7进1;(6)车八平三,炮8退1;(7)炮二平三,炮8平7;(8)车三平七,炮7平3;(9)车七平六,象3进5;(10)马二进一,卒3进1;(11)马一进三,车9进2;(12)车一平二,卒3进1;(13)兵七进一,马3进2;(14)兵七进一,象5进3;(15)车六进四,炮3进6。”忽然门一响,周路平手里的棋谱儿就被人抢走了。郭志强拿着棋谱儿对周路平说:“玩儿拱猪。”说着,他把汉字棋谱儿塞给了卓越夫,又从卓越夫手里抢过了正抄着的盲文棋谱儿。一边儿把那张抄着半截儿的盲文棋谱儿摇晃的“哗哗啦啦”乱响,一边儿对卓越夫说:“怎么样老俄?”卓越夫无奈的说:“那玩儿就玩儿吧。”周路平说:“老俄,你小子怎么这么没骨头,姓郭的攥着你什么短儿呢你这么怕他?”卓越夫说:“他钻着我刚抄的棋谱儿呢。”周路平说:“那又怎么样,大不了他给撕了。你就当他是撕棋谱儿作蝈蝈儿一笑吧。我再给你报不就行了。”卓越夫说:“我哪儿有那么多纸呀?!”这时郭志强把手里的盲文棋谱儿摇晃的更响了。与郭志强同时进屋的贺立群和刘冲一往门前一站说:“周路平,就剩你一个顽固分子了,你小子要是跑的出去你就硬到底。”周路平说:“我还有事儿呢,你们现在就是不回来,我也该走了。”贺立群说:“甭废话,你说的那些没法儿证明。你要是不玩儿也得这么空耗着,你要想回去就三个小时以后再说吧。”周路平说:“你们可真够无情无义、无聊无耻、无赖无趣儿的。”郭志强等人齐声说:“你还少说了呢,我们还无能呢。”大家说完后又哄嚷到:“怄怄!寒碜周路平一炮怄!”跟着大家起完哄的郭志强笑着把手里的盲文棋谱儿塞给了卓越夫。工宣队长梁满怀喝着茶、抽着烟、手里翻着当天的报纸、嘴里念叨着:“这日子过的还真快,还没怎么着呢又是礼拜五晚上了。”说着,把翻了几下儿的报纸扔在了桌儿上,嘴里嘟嘟囔囔的直叨唠:“怎么大报小报都差不多呀,要是这样办报,有一种就行了,还出那么多种干吗呀。除了政治消息就是会议消息,剩下的就全是大块儿的政治文章了。不看吧又怕落掉重要消息,看吧,又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真是让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又点着了一根儿烟,抽了两口,走出了屋子,顺手拉上了屋门,漫无目的地朝着大操场的方向走着。这时的天已经全黑了,甬路旁的路灯瞪着眼睛像要看透这无边的黑夜里的一切是的。梁满怀下了甬路,背对着路灯,向黑暗中的大操场走来。他手上的烟随着他时抽时停一明一灭的。走着走着,忽然他愣住了。侧着耳朵听了听,好像听见谁在哭,而且又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心想:“都这么晚了,天儿又这么凉,是谁跑大操场来哭呀?”他一边儿想着,一边儿朝着哭声走来。快走到一棵大树前他站住了。他听着这人哭的低一声高一声,大一声小一声的非常悲伤。梁满怀被这人哭的心里也很难受,他想问是谁,可他又一想:“这人这么晚跑到这儿哭,哭的又是这么悲伤,而且还是个大男人,看来他一定是遇上了自己无法排解的伤心大事儿。索性就让他哭个够吧,等他哭的稍微好些了再说吧。”想到这儿,他掐灭了烟,蹑足潜踪的往远处走了二三十米才停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哭的声音小了,而且直擤鼻涕,梁满怀才慢慢的走了过去。他轻轻地问了声:“是谁在这儿呢?”那人一听,吓了一跳。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是我,周路平。”梁满怀走进了周路平问:“你怎么了,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哭?”周路平已经知道梁队长听见他哭了,索性也就说:“梁队长,我心里很难受,就来这儿发泄发泄,没什么事儿。”梁满怀说:“要是没什么不方便的话,能跟我说说吗,说出来你心里说不定会好些呢。”周路平说:“梁队长,我想我姐了,我姐插队去了,已经两年多没回来了,我心里想她想的很难受。”梁满怀问:“上哪儿插队去了?”周路平说:“去的是云南。”梁满怀说:“好家伙,去那么远呀!她没给你们家来信吗?”周路平说:“倒是来过一些信,我们也给她写过不少信。可是光写信也见不着人呀。”梁满怀说:“这可真是的!不过这是毛主席面向全国发动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她们当地应该会安排好的,想来你姐姐也不会受苦的,你也不用担什么心。以后别这么晚出来了。虽然在校园里没危险,可是天儿这么凉,要是冻着了也不好呀,你说是不是呀?”周路平说:“是,谢谢您,。”说着周路平跟着梁满怀走出了操场。梁满怀问:“用不用我送你回宿舍呀?”周路平赶忙说:“您甭客气,我自己能回去。”梁满怀拍拍周路平的肩膀,周路平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朝宿舍走去。周路平的一番话也勾起了他梁满怀的一腔心事。他想:“女儿在陕西插队也两年多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跟老伴儿给女儿写了很多封信,女儿每次回信总说一切都好,让我们不用惦记。一走就是千里之外两年多,作父母的怎么能不惦记呀?!”虽然刚劝过周路平,但是轮到他梁满怀自己,又怎么能没有一番深深思念在心头呀?!周路平还能大哭一场,他梁满怀,一个工宣队长,就是再想女儿又能怎么样呢!第36章5周六晚饭以后,周路平和父亲周文星说:“爸,今天下午我去了桂秋家一趟,想让她见着我姐再好好儿劝劝她,让她千万别出国。可是桂秋已经走了。桂秋她妈给了我一封信,说是桂秋给您的。”说着,周路平把信交到周文星手里。周文星把信放在桌上,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说:“算了吧,桂秋在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不定苦劝过她多少回呢,她要是听劝也就不写那封信了。你是怎么看你姐的?”周路平说:“不管我姐走多久、走多远,她也永远是我姐姐。从我小时候到现在,她对我一直特别好,每次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就特别难受。这个礼拜我又爱想这件事儿,又怕想这件事儿。为了这个,我就使劲和同学们玩儿,只要下午一没课,我就出去逛大街,以便分散精力,好让我少想或者不想我姐。可是一点儿也没用。只要一闲下来,我就想起我姐。到了昨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了没人的地儿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心里才多少好受一点儿。对我姐的做法,尽管我非常不理解,甚至也可说是反对,可是我也不忍心说伤害她的话。”周文星说:“刚看到你姐的信时,我很气愤,恨不能一步跨到云南把她薅回来!后来我又把你姐的信反复的看了几遍,给人的感觉是:她在信里已经按照她自己的人生观、社会观和世界观把她自己的行为解释的是那么的有根有据、合情合理的,她的态度又是那么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的,别人还能说什么呀?可是她再觉得自己对,有一条她却给忘了,她的这种出国行为,说轻了是偷渡,说重了就是叛国。”周路平听了这话下了一跳:“那您看该怎么办呀?”周文星说:“绝对保密,你没和别人说吧?”周路平说:“我谁也没敢说。”周文星说:“那就好,这事儿顶多在让你妈知道,多一个人都不能知道了。”说着,周文星拉开了抽屉,把桂秋的信放到路英的信上。他一边儿关抽屉,一边儿对周路平说:“等你妈回来让她看看这两封信,然后就得销毁。这可不能留着,万一出了事儿,不但咱们全家定会遭到灭顶之灾,而且你奶奶和你姥姥家也得惨遭珠帘。这可丝毫也马虎不得呀!”周文星停了一会儿喃喃的说:“咱们家就你姐这么一个女孩儿,她又是这么个思想和个性,能让人怎么办呀!文革以前,你姐是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又是那么能干,我什么时候看见她,什么时候心里都特别高兴。谁能想到文革一来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呀?你姐是那样,你又是这样,谁知道小路成将来又是个什么样子啊!我周文星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损阴丧德的事儿啦,叫我这辈子这么倒霉!”周路平说:“爸,您千万别着这么大急,还是保重身子要紧,您就是着再大的急又能有什么用呀!”周文星重重的探了口气说:“算了,儿大不由爷,随她去吧,但愿她能有个好结果。”周路平轻声问:“爸,您说我姐要是真去了国外打仗,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周文星忧虑的说:“要真是那样的话,变数可就太多了,究竟是什么结果,那就说不好了!”周路平看父亲那么难受,就换了个话题:“爸,我们学校说下礼拜搞校外野营拉练,全校师生员工都必须参加。大概一天要徒步走五六十公里呢。让我们和家里说说,都要准备好背包儿绳儿和背包儿带儿,这些东西得到哪儿买去呀?”周文星说:“你们学校也真是的,在校园里带着学生转悠转悠也就算了,怎么还弄的根真的是的呀?把这么多看不见的孩子们拉到大街上,还一走就是那么远,要是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呀?简直是形式主义。那年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刚开始的时候,你们学校就让你们给家里写什么:‘一定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的广阔天地里经受锻炼’的决心书。为了紧跟形式,你们学校也真够执着的,硬是不厌其烦的把你们全校忙生所写的二百多封盲文决心书,都给翻译成了普通文字,还一份儿不落的都给寄到每个人的家去了,这得动用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等相关资源呀?你冷叔叔拿着小若双的决心书,私下里忧心忡忡的跟我直念叨:‘这可怎么好呀?这可怎么好呀?小霜她们盲校可千万别真让这些什么都看不见的孩子上山下乡呀?!”为此我还苦劝了半天这个老书呆子呢。后来,我带你回老家时,把你写的那份满满当当四大张稿儿纸的决心书,拿出来给你舅舅,让他给你姥姥和你姨她们念念,想让你舅舅和你姥姥、你姨她们好好儿的高兴高兴。也想让你姥姥和你姨她们好好儿的知道知道你多能写,让她们好好儿夸夸你。可谁想到,竟然被你舅舅当着他们村儿里来串门儿的那么多人,左一句:‘你们城里人真是让福烧的都不知道哪头儿炕热了?’右一句:‘像小平这样儿的眼神儿到了农村连狗屁都吃不着,还上什么农村锻炼?也对,上农村好好儿锻炼锻炼怎么着喝西北风儿吧。’把咱们爷儿俩给结结实实的奚落了一顿。现在你们学校又搞这一套,这叫什么玩意儿呀?!什么背包儿绳儿、背包儿带儿的,这还有什么不同呀?”周路平笑着说:“一个是绳子,一个是两三指宽的帆布带子。我也说不了太仔细,明天我跟您一块儿去吧,再说我还得帮我们同学李小村买一副呢。”夜已经很深了,周路平也睡熟了。周文星没有一点儿睡意。他拉开了抽屉,拿出了桂秋的信,拆开了信皮儿,掏出了信瓤儿,在台灯下读了起来。 版权所有归原创作者。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
已有 0 人追稿